回眸中国围棋：1988年 世界大赛时代的悄然到来

天马行空

2017年04月26日09:45 新浪体育

1988年首届应氏杯开幕

　　连载十七 1988年，世界大赛时代的悄然到来

　　1987年4月30日，聂卫平击败大竹英雄，两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中豪取八连胜，手下败将中包括小林光一、加藤正夫、武宫正树、大竹英雄四位“超一流”，中国棋手们也让人惊讶的连续第二次在擂台赛中获胜。这是两国棋手们拼尽全力厮杀的战场，是最卓绝天才们共同奉献出绝妙棋局的紫禁之巅，从二十多年前，从陈祖德在北海公园里赢下的那一盘棋开始，中国围棋追赶日本的漫漫长路，看起来终于走到了终点。

　　目睹着聂卫平的无双演出，在台湾，一位来自浙江宁波的古稀老者，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举办一项围棋比赛，让全世界的棋手们坐在一起，竞逐围棋圣山的巅峰位置，他也希望着，那个让全中国欢声雷动，让围棋走进全家万户的英雄，能够在这项比赛里夺魁，让已经鬓发萧然，已经漂泊羁旅了太久岁月的他，在围棋的战场江湖里，感受到来自神州大地的万丈豪情。

　　这个老人，名叫应昌期，而他将要举办的赛事，名叫应氏杯。这项从1988年绵亘到今天的赛事，坚持着四年一届的传统，被称为围棋界的“奥运会”，来自中日韩三国的围棋强豪们，在这里的喜怒哀乐里，完成了一个又一个时代的交接。那些棋盘前的欢欣和眼泪，是英雄们相逢的证明，岁月的长河在起落的棋子和对视的眼眸里荡起点点涟漪，惹得多年后的我们依旧驻足回眸，看获得与失去，看惊喜与叹息。曲调未停，琴弦未止，此刻的我们，远远没到能够将那些故事盖棺定论，白纸黑字的记在竹简上的时刻，却依旧，能从这里，看到棋运更迭，看到棋盘上的太多偶然和生命力最强健的人们在命运面前的竭力抗争，意气风发和黯然萧索，永远发生在棋盘的两侧，永远发生在同一个时间。

　　人世间，酸甜苦辣，若长良川。

　　在应昌期先生提出了举办世界大赛的构想后，日本人也行动了起来，在擂台赛上连续两次落败的他们，也同样希望借着世界大赛的机会，重新构建起属于围棋王国的尊严，而且，凭借着丰富的国内头衔战比赛经验，他们的脚步更快了一些，1988年4月，富士通杯的大幕，在灿烂的樱花季节里拉开，曾经分散在各自国家的棋手，有了在一起争战的舞台，日本棋院，关西棋院，中国棋院，韩国棋院，像是围棋意义上的重新发现，像是哥伦布在风浪火光里看到的美洲，围棋世界，终于被连接在了一起。

（应昌期与吴清源）

　　从名额上来看，十六个名额里，日本棋手依旧占据了近半数的位置，日本棋院占了五个，剩下的两个，则给了关西棋院。若以棋手实力而论，当年几乎是凭借着桥本宇太郎一人之力撑起大局，和日本棋院分家的关西群雄们，如今已然呈现出些许式微之势，自1981年四十六岁的桥本昌二击败加藤正夫夺下王座战的冠军，七大棋战的皇冠，就再也没能戴在关西棋手的头上，统治着日本棋坛的六大超一流，没有一位来自关西，和依田纪基并称的新锐今村俊也，也难以像曾经的桥本一样，升仙峡一战，打出关西棋院的朗朗晴空。

　　但分给关西的两个名额，还是带来了难题，给日本棋院留下的五个名额，注定让六大超一流没有办法共同出现在第一届世界大赛的舞台，作为木谷门下大师兄，但在荣誉上却比起其余几位超一流略逊色一筹的大竹英雄遗憾的被排除在外，让我们没能在这样历史性的时刻，见证六超并肩出场的华美瞬间，倒是关西棋院的白石裕和今村俊也恭逢盛会，将自己的名字留在了首届富士通杯的花名册上。代表中国出战的，是聂卫平、马晓春、曹大元，以及在1987年异军突起，拿下新体育杯冠军的20岁小将俞斌。这基本是在人们认知里的最强阵容了，漫长的对抗赛和擂台赛的历史上，他们一直是中日两国的核心力量，一直是在山巅饮酒比剑，彼此熟稔的对手。

　　韩国棋手拿到了三个名额，三十五岁，已经三次拿到了韩国棋坛“全冠王”的曹薰铉，以及和他恩怨纠葛了一生，此刻同样是三十五岁的徐奉洙，当仁不让的成为了自己国家的代表。在那个年代里，韩国围棋还处在世界棋坛的边缘，在国内无双无对的“曹燕子”，中心藏之从未敢忘的，依旧是少年赴日拜师时遭遇到的坎坷，韩国棋院的段位，日本棋院一概不认，天才绝艳意气凌云，也免不去重新定段的耻辱，更何况，当他因为兵役被迫回到国内，恩师濑越宪作在孤独中选择了扼喉自杀。围棋女神送给她最钟爱的棋手的，永远是数不尽的磨难，永远是风华璀璨里隐没着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首届应氏杯参赛棋手

　　棋子圆润微凉，棋盘方正安宁，这时的国内无双，后日的威凌天下，可那些心中得意枰外风流，最希望看到的那个人，曾经教会他如何思索天地思索棋盘的恩师，看不到了。

　　像是刚回到国内时的状态，曹薰铉在他的第一次世界大赛里，表现的也并不太好，他碰上的，是正在日本国内如日中天的小林光一，早在曹薰铉还在日本学艺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经常被并列提起的好对手了，只是，也许是在韩国国内的比赛太缺乏竞争，也许是重新见到老对手们心情激动，曹薰铉没能做出太多抵抗，就目送小林杀入了八强。“不死鸟”徐奉洙遇到的，则是另外一只“不死鸟”林海峰，论起辈分，作为吴清源弟子的林海峰该算是曹薰铉的师侄，同门之谊，对上小师叔最大的对手，自然也绝不会手下容情。再算上被马晓春干净利落淘汰出局的张斗轸，韩国三大高手第一次出战世界大赛，全数在第一轮铩羽而归。

　　这也符合人们最初的预期，围棋世界，那时，依旧是日本豪强们和日渐鼎盛的中国棋手之间的较量，濑越老先生的眼光不会出错，他的关门弟子曹薰铉，当然会是超级强者，可是，除了他，韩国围棋似乎依旧是一片冷落荒凉。人们不会想到，这一年里小林面前黯然离开的韩国人，将会在一年之后加冕登基，从此以“围棋皇帝”的名号，君临人间，而正在他家中拜师学艺的弟子，将从他的每一个头衔开始，完成对师长的超越，成就吴清源之后围棋世界里，最让人惊叹的“石佛”传奇。

第3届中日围棋擂台赛 马晓春胜武宫正树

第3届中日围棋擂台赛决战 聂卫平胜加藤正夫

　　那都是后话了，此刻，六名日本棋手和两名中国棋手，正在八强战里捉对厮杀，就在不久前，中国棋手们刚刚又取得了第三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的胜利，那是我们熟悉的剧本，刘小光的四连胜后，山城宏完成了五连胜，杀到中方副帅马晓春面前，也许是天生和“五连胜”有缘，这是马晓春连续第三届面对五连胜的对手。第一届擂台赛上，他败给了五连胜的小林光一，第二届擂台赛上，他终结了五连胜的小林觉，第三届擂台赛，他又把山城宏的五连胜停在了自己面前，虽然没有聂卫平的力挽狂澜惊艳，虽然他似乎总缺少了些终结擂台赛的时运——在击败武宫正树后，他输给了日方主帅加藤正夫，让聂卫平用跨越三届的九连胜，连续第三次把擂台赛终结在了自己手里；但年岁渐长的马晓春，也的确用越来越好的表现，证明着自己是除了聂卫平之外，另一位堪足与“超一流”相抗衡的中国棋手，富士通杯杀入八强，也算是足够好的褒扬。八强战，聂卫平迎战加藤正夫，马晓春对上武宫正树，又是围棋女神的玩笑，刚刚在擂台赛中拼杀的对手，眨眼，又碰撞在了一起。武宫用他的宇宙流完成了复仇，将马晓春挡在了八强门外，和林海峰、小林光一会师四强，但坐拥四大头衔在手的加藤，却没有能和三位老对手如约相见。在面对聂卫平时，他总有些力不从心，从十年前刮起的聂旋风，到如今的擂台赛，再到世界大赛，加藤又一次的败在了聂卫平的手里，送这位让日本棋手棋迷们又敬又恨，一人守一国的“棋圣”，杀进了四强。

　　这一次，聂卫平终于遇到了唯一一位尚未交手的“六超”，那位和他同根同源，同样留着中华血脉，却在日本留名棋史的吴清源弟子，那位获得过八次“名人”、五次“本因坊”，在六超之中第一个成就盛名的大棋士，林海峰。

（“不死鸟”林海峰）

　　“二枚腰”，这是林海峰的雅号，这个源自相扑的术语，指的是一个人有两腰，永远不会被摔倒，简明扼要又形象生动，把那个厚势十足，最善相持，让无数日本棋手苦不堪言的林海峰形容的淋漓尽致。多年之后的采访里，林海峰表示，自己还是更喜欢被别人称作“中国人”，和他的老师一样，十岁只身飞往日本，当时只觉得“坐飞机很好玩”的少年，漂泊半生，却从未忘记血脉深处的沉沉龙吟。

　　比赛前，武宫正树和聂卫平曾经约定决赛再见，棋盘上最理想主义的武宫，在棋盘下也是潇洒的性情中人，武宫也的确完成了他的诺言，面对小林光一，他用自己强大的攻杀，不到二百手便将对方击溃，昂然挺进决赛，可似乎永远不会失败，似乎永远横亘在日本棋手面前的那座高山，却终于倒在了同胞的手里。林海峰和聂卫平携手奉献出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棋局，可一路妙手迭出强硬无比的聂卫平，还是在终盘前误算了局势，被阻挡在了决赛的大门外。目送着林海峰和武宫正树，去争夺人类世界的第一座围棋皇冠。

首届富士通杯演进图

　　这是写进历史的瞬间，是世界围棋王者的第一次争锋，“日本太小，和我的棋风不符”的武宫正树，在浩大的舞台上闪耀着最灿烂的光。开局三连星，中盘一步肩冲星位，这是最好的武宫，也是最理想的武宫。上天曾经加于浪漫主义者的种种考验，终究在这一刻以王冠的形式偿还，那些旧日酸甜苦辣，都成了皇冠上沉甸甸的明珠，照亮着围棋世界的一切黯淡角落，指引他们沿着武宫走过的荆棘长路，去继续写下黑白子中的美好安宁。这是日本围棋依旧处在世界巅峰的明证，四强占三，会师决赛，逐鹿七大头衔战太久的六超，终究没有错过世界大赛的舞台，最后的巅峰年月里，他们留给了整个世界，属于日本围棋的最璀璨风华。

　　可是，盛世欢宴，即将走到它的终点。拿下冠军，欢声笑语的日本棋人们和期待着聂卫平一场又一场传奇演出的中国棋人们，都绝难预言到接下来年月里会发生的变化，我们很难相信，一盘棋，一场胜负，竟然会关联到未来二十年时光里一个国家棋运的跌宕浮沉。可就在那场为了中国人而举办的世界大赛上，那场失利，却的的确确奠定了两个国家在未来时光里的围棋道路。

　　1988年8月20日，北京人民大会堂，第一届应氏杯，开幕了。

吴清源担任应氏杯裁判长

　　1988年中国围棋大事录：

　　1988年4月，富士通杯世界围棋锦标赛开幕，中国由聂卫平、马晓春，曹大元，俞斌出战，马晓春杀入八强，聂卫平获得第三名。冠亚军被日本棋院的武宫正树和林海峰获得。

　　1988年8月，应氏杯世界围棋锦标赛开幕，中国由聂卫平、马晓春、江铸久、刘小光出战，同时，旅居澳大利亚的吴淞笙代表澳洲出战。

　　1987年5月-1988年3月，第三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结束，刘小光完成四连胜，马晓春终结山城宏五连胜并完成两连胜，主将战聂卫平击败加藤正夫，中国代表团9：8获胜，连续第三届赢得擂台赛胜利。

　　1988年国内赛事中，钱宇平获得全国个人赛冠军，刘小光获得第二届天元战冠军及第一届名人战冠军，聂卫平获得新体育杯冠军。

　　（未完待续）

　　（谢天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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