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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三十 鏖战)



     刘长风终于是坐在了曹摒真的对面,可以看的出来,曹摒真对面前的这个精神委顿,满脸病容的对手也有着不小的好奇。

     猜先的结果是刘长风执黑先行。

     刘长风轻轻吐了口气,用手拿起一颗黑子,沉稳而有力的拍在了星位上,拈子的那一刻,刘长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一双眼睛炯炯的放出光来,脸上也起了一抹异样的艳红。

     曹摒真抬头看了一眼刘长风,眼中满是讶然,小小年纪的他实在是弄不明白,刚才还委顿无力的刘长风,为什么会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仿佛便似换了一个人。然而少年老成的他并没有过多的关心这些,看着刘长风放置在星位上的那颗黑子,他并不着急,稳稳的坐在那里,眼睛默默的盯着棋盘,久久不动。

     时间一点一滴的消逝着,从刘长风落下的第一颗子时,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分钟。曹摒真还是没有动,瘦弱的身形微微的弯曲着,眼睛盯着空荡的棋盘,仿佛那上面唯一的一颗黑子,已经成了他了他此时最大的敌人。

     在一旁围观的记者终于是忍耐不住,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眼看着允许记者拍照的时间就要过去了,可是曹摒真还是没有落子,这在他们的记忆里可能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十分钟堪堪将尽,曹摒真终于是欠了欠身子,拿起一颗白子,重重的打在黑子对角的星位上。

     记者们也终于是舒了口气,刹那间,对局室的闪光灯亮成了一片,喀哒喀哒的快门声此起彼伏,不绝与耳。

     记者们拍完照,纷纷退了出去,对局室又安静了下来,棋盘边只剩下这一老一小默默的相对坐着,两人同样的瘦弱,又同样的安静沉稳,便仿佛是两座一大一小的塑像。

     刘长风选择了他执黑时惯用的中国流布局,曹摒真应了平实的二连星。

     接下来,刘长风按照自己行棋节奏不紧不慢的下着,曹摒真却一反刚才的态势,刘长风刚一落子,曹摒真便随即应着,仿佛是在开盘的那十分钟里,他已经想好了所有的招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长风明白自己眼前的这个小对手,对自己的棋必然是做了深刻的研究的。曹摒真此刻虽然是落子如飞,但每一着无不是应对自己着法的正手。

     刘长风在心里微微的叹了口气,由于最近一段时间里,身体上的病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他无暇也根本无力去好好的研究曹摒真的棋谱,只是在来武汉之前,和温快两人草草的看了一下曹摒真在第一阶段里的对局棋谱。

     以现在的局面看来,刘长风在气势上已然是落了下风,更让他头痛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能撑多长的时间。

     好在这只是慢棋,刘长风有着充足的时间。因为对曹摒真缺乏应有的了解,刘长风决定先以稳字当先,按照他的想法,除了自己身体上的因素,到了中盘时,经验将是决定这盘棋胜负的最大因素,尤其他面对是一个实战对局远远少与自己的孩子。数十年的积累让刘长风对自己的实战经验有着足够的自信。

     刘长风一俟决定了下来,在棋盘上更是有意的捞取着实地。

     曹摒真依然是行棋如飞,他似乎对刘长风的这一战术早已经是了然于胸,棋子多是落在了一些高位上,十数手过去,隐隐然在棋盘的中央布下了个颇具气势的模样来。

     刘长风突然之间有了种很奇怪的感觉,棋盘上他想要占的点全部都如愿以偿的占到了,可是局面上却看不到半点领先的样子。

     刘长风清楚的知道,现在下棋的孩子都有着惊人的计算力,如果这样平稳的下下去,到了关子阶段,以自己的身体状况来看,怕是没有什么太大的胜机。

     刘长风如是的想着,终于是陷入了开盘后的第一次长考当中。

     黄鹤楼的上空,云气依然是沉沉的弥漫着,所幸的是雨终究是没有下下来。黄鹤楼外的空地上,原先预定的大盘讲解正按时的同步进行着。

     一张硕大的棋盘前,人头攒动,黑压压的围着数百的棋迷,或是坐着,或是站着,嘴里纷纷小声的议论着对局势的看法。

     此时,负责挂盘讲解的温快早已是满头的大汗,沉闷的天气加上对刘长风的担忧让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更多的是把讲解的任务交给了和他同时主持的一位职业女棋手。

     温快接过工作人员送来的最新的对局棋谱,匆匆的扫了一眼。

     温快的心一沉,他最不想看到和最怕看到的局面终于是出现了。现在棋盘上白棋和黑棋的实地已经是相差无几,但是白棋的势力却似乎更加厚实一些,而现在唯一对刘长风有利的一点是——他仍然握有先手的权利。

     温快又仔细的看了一眼棋谱,轻微的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的说道:“战斗吧,大哥,战斗是你唯一的选择了!”

     在一旁观战的众多棋迷中,也不乏一些好手,他们从温快的表情和棋盘上的局势上已经看出,刘长风现在的棋似乎是有些不妙了。

     有人说:“哎,这不是刘长风的风格啊?太稳了吧?对付一个小孩子,有这个必要吗?再这样下下去的话,贴目很困难啊!”

     此语一出,附和声四起,棋迷们群情惶惶,相比起温快焦急的心情来,也是不遑多让。

     黄鹤楼上,对局室内,刘长风依然是在长考着。

     他现在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白棋的右上角里,他正在竭尽全力的计算着黑棋打入后会出现的每一种变化。

     刘长风忽然间长出了一口气,他到底还是没能算清全部的变化,眼看着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到中午封盘的时间了,他决定不再去想那么多。“无论如何,自己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战斗,先点进去再说,且看看这个孩子的应手吧。”刘长风如是想着,终于是拿起了棋子,轻轻的拍在了白棋的角里。

     曹摒真没有马上应着,手里捏着颗棋子轻轻的翻转着,看的出来,面对黑棋的挑衅,他正在选择着——选择着是去战斗还是暂且的忍让。

     沉思良久,曹摒真终于是选择了忍让,让黑棋轻松的活在了角里。

     此时的刘长风并没有因为掏掉了白角而轻松下来,相反的,他的脸色却更加的凝重,这几手走下来,白棋的中腹更加的厚实了,也因为如此,自己上边的那块棋就显得更加的单薄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刘长风对自己刚才轻率的打入有了一丝后悔,随后又用力的摇摇头,告诉自己现在并不是后悔的时候,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量走好下面的每一步棋。刘长风粗粗的点了一下目,加上刚刚在白棋角部活出来的目数,现在的棋盘上的实地已然是自己领先了,只要找出好的方法去侵消白棋中腹的模样,黑棋仍然是有的一战。

     “现在唯一侵消白棋模样的方法就是抢下棋盘上最后的一个大场,再进一步扩大实地的同时,徐图渐进,慢慢的蚕食白棋的模样。”刘长风如是的想着,但是在瞟了一眼棋盘上方的那块黑棋后,刘长风又犹豫了。

     刘长风的这块黑棋显然是没有活尽,如果现在就去补一手的话,曹摒真会毫不犹豫占据棋盘上双方必争的也是唯一的大场,如此一来,白棋的目数势必大大的增长,黑棋不用说是贴目了,就是盘面也要落后与白棋。

     刘长风进退两难,再一次的陷入了长考。

     黄鹤楼外的雨在酝酿了一个上午之后,终于是飘飘洒洒,畅快淋漓的下将了起来。楼外的大盘讲解在雨中坚持了几分钟之后,也终于是抵挡不住夏雨的淫威,草草的收场了。围观的棋迷却并没有因此离去,而是纷纷找了个避雨的地方,三三两两的依旧讨论着棋盘上的局势。

     温快顾不上擦去身上的雨水,快步来到了设在黄鹤楼底层的研究室。研究室内,中日韩所有参加这次比赛的选手都在研究着这盘棋。

     温快找了一个棋盘边人相对较少的地方,将棋盘上的局面又仔细的研究了一遍。现在的局面是,黑棋如果补棋当然是净活,如果脱先的话,白从中间点入,黑棋一时间看不到活路。

     温快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换了是自己的话,应该如何来应对这样的局面呢?”默想了片刻,温快觉得目前唯一的取胜之道只能是脱先,下出最后的胜负手,以大龙的死活来决定最后的胜负!

     对局室里,依然是一片静谧,只有窗外的雨噼噼啪啪的打在屋檐上,发出好听的声音。

     一只避雨的蝴蝶翩然飞了进来,仿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昏了脑袋,振翅间,它竟然是落在了棋枰之上。

     刘长风和曹摒真都看见了这只蝴蝶,然而谁也没有动,只是相互静默的坐着。

     其时的蝴蝶正在这黑白的世界里跳跃着,偶尔扇动着艳丽的翅膀,它似乎把这当成了展示自己美丽的舞台,在它的眼里,这满盘的黑白棋子就是最具绅士风度的,也是它最忠实的观众。

     终究是少年心性,看着蝴蝶忘情的独舞,曹摒真的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意,手指也不自觉的动了动,仿佛便是要去捉这蝴蝶,然而那只是刹那间的闪念,片刻后,曹摒真又恢复了原先的姿态,眼里闪现的又是先前的镇定,让人不由感叹这少年异与常人的老成。

     刘长风的眉毛忽然一扬,他终于决定不再犹豫,棋盘上方的那块黑棋,他已经想好了若干种突围的方法,尽管都不是必然成立的下法,但无论如何都要搏一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破釜沉舟!

     “来吧,小伙子,看看是我这块老姜烈一点呢!还是你这块嫩姜更辣一些!”刘长风在心里大吼一声,一股逼人的杀气破胸而出。

     依旧在棋盘上旋舞着的蝴蝶,随这刘长风心里的这声大吼,原本美妙的身形忽然窒顿下来,它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是的,那是一股杀气,一股令它窒息的杀气向它奔涌而去,它甚至来不及向它那些忠实的观众来一次谢幕,便扑扇着翅膀仓皇的离去。

     刘长风看着远去的蝴蝶,嘴角轻轻的挂上一丝笑容,突如其来的豪气让他轻松了很多,忽然间,他想到了伯牙与子期,想到了那妙绝人寰的高山流水之韵。

     刘长风微微叹了口气,目送着那只蝴蝶从窗边逸走,心道:“我终究不是你的知音,你这样的小生灵又怎能当的住我这满腔的豪气呢?今生今世,我刘长风命中注定的知音,只能是,也只须是这满盘的黑白二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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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三十一燃烧的感觉)



     刘长风终于是下出了温快所盼望着的那手棋,将棋子轻轻的拍在棋盘的那一刻,刘长风的表情依然坚定沉稳。

     曹摒真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对手已经将决定胜负的主动权交给了自己,他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只有下出最强硬的着法,让棋盘上的这块黑棋无疾而终,才是他唯一的取胜之道。

     “看来用不着收关子了,再有十几手棋,这盘棋就应该是分出了胜负了”楼下的温快默默的想着,不过他实在是看不出来黑棋有什么必胜的手段。

     这个时候,研究室的气氛也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所有的人都在用手中的棋子不停的在棋盘上演算着黑棋各种可能的突围的方法。韩国人的脸上笑意越来越浓,看的出来,他们已经开始在展望着下一盘与日本人的胜利了。日本棋手的脸上却淡淡的带着一丝失望,如果刘长风能赢下这盘棋的话,日方无疑将是第二个受益者。因为随着曹摒真的出局,日本人不仅可以直接避开这个少年的锋芒,他们还将会占有人数上的优势。而面对现在这样的局面,日本人的心里实在不敢有太大的奢望。

     曹摒真手中的白棋终于点了进去,占据了黑棋做眼的唯一要点。

     黑棋跳出,向着中腹白棋的厚势决然的跳出,没有任何的犹豫。

     白棋也随之跳出,隐隐的罩着黑棋,黑棋再跳,向白茫茫的中腹悲壮的挺进。举手间,仍然看不出黑棋有丝毫的犹豫。

     这一手跳,让曹摒真不禁皱了一下眉,原本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渐起了一丝波澜。他实在是弄不明白对手打的是什么主意,在他看来,黑棋一味的跳起,毫无目的的向白棋的墙上乱撞,这样的着法简直就是在自杀。

     “难道这只是他在找一个认输的台阶吗?”曹摒真在心里这样问着,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从刘长风坚毅的表情上看出,自己面前的这个中年人决不是一个轻易向对手认输的人。

     “究竟是想干什么?会有什么意外的一招吗?”曹摒真在心里不停问着自己。这个异常老成的少年终于是被刘长风的一招看似低级的着法扰乱了心绪,他将自己的指甲放在嘴里用力的咬着,重复了刘长风在赛前看到的一幕。

     “他开始紧张了”刘长风在心里轻轻的笑了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刘长风此时的一手跳并不是漫无目的的,他以前所设想的种种活棋的方法都需要这一手棋来作为铺垫的。当然,如果曹摒真完全应对无误的话,刘长风活棋的机会还是不大。但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手棋会打乱曹摒真的情绪,这手棋看上去就和一个刚会下棋的人所出的着数完全没什么两样。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半个小时过去了,曹摒真依然没有落子,只是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原先的镇定。

     他终于是看穿了刘长风的意图,这一手跳之后,黑棋将有一个挖断的绝妙手筋,自己如果是强行的联络,黑棋将会在白棋的空里平空的做出一个眼来。而如果退让的话,黑棋将有机会向外跑出,虽然攻击的难度将会加大,但仍然还有全歼黑棋的机会。

     在过半个小时就要封盘了,曹摒真看了一眼时间,他决定在这之前结束这最后的战斗。

     曹摒真拿起了棋子,在黑棋的跳出位刺了两下,然后又很坚实的并了一个,他用了三手棋堵住了黑棋可能的反击点,然后轻松的坐在那里,等待着刘长风从白棋留下的唯一的缺口再次的突围。这半个小时里,他已经算好了黑棋所有突围的路线,他有着十足的把握让黑棋做不出所必需的两只眼来。

     这三手棋早已在刘长风的意料之中,他并没有奢望曹摒真会在这时犯上一个低级的错误。但在曹摒真长考的这半个小时里,他也有机会重新的审视了一次棋盘上的局势。如果再次的去突围的话,他至多只有三分的机会,而就地做活基本上就没有任何的机会。无论从哪方面看上去,这个盘棋都已经结束了,胜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然而此时的刘长风并没有完全的绝望,他隐隐的感觉到这样的局面似乎在哪里见过。

     忽然间,他有了种奇妙的感觉,他感觉到在这棋盘上将会有一点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努力的在棋盘上搜寻着,计算着——

     那一种虚幻的感觉在刘长风的心里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实,仿佛就象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在刘长风的身体里肆意的窜行着。须臾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这团火焰点燃,剧烈的沸腾着。刘长风感觉到了这样的燃烧,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的保持这种感觉。他在等待着——等待着那呼之欲出的最后一手棋,他坚信,那一手棋一定存在着!

     “是了”刘长风在心里大喊了一声,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感觉从何而来,他想起了温快和木森的那盘对局,想起了木森那妙到毫巅的一手棋。那一瞬间,刘长风也看到自己所希望的那一手棋。

     “是的,就在那里!就在那里!没有人可以改变的一手棋!”刘长风兴奋了,他知道这盘棋已经结束,他知道自己没有辜负数百名站在风雨苦苦等待的棋迷,他没有让这千斤的重担独自压在温快一个人的肩膀上。他没有再犹豫,将手里已经捏的发烫的那颗黑子重重的拍在了棋盘上。

     那一瞬间,刘长风想到了很多很多,他想起了琳风,想起了温快,想起了木森,他甚至想到了琳风肚子里即将诞生的孩子。他也想到古琴台上的伯牙与子期,想到了高山流水,也想到了那只逝去的蝴蝶——

     那种燃烧的感觉仍在刘长风是身体里继续着,蔓延着,终于是不可遏制的破胸而出——

     “我这是怎么了”刘长风在心里奇怪的问着自己,刚刚放下棋子的那只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他的眼前是一片茫茫的殷红——一片血一般的殷红。

     那一只手竟再也没有收回来。恍惚中,刘长风抬头看了一眼曹摒真,那少年此刻的脸上竟充满了恐惧,身上斑斑的也有着棋枰上的殷红,旁边还有人在大声的惊叫着什么。“究竟是怎么了?”刘长风再次感觉到了身体里那团燃烧着的火焰,喉咙一甜,终于是倒在了棋盘上,拂乱了那一枰满是殷红的黑白棋子。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漫漫的照进了棋室,二十多个孩子在棋盘前静静的对弈着,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专注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张棋盘。木森放轻着脚步,在他们中间徐徐的穿行着。

     “刘大哥的比赛不知道进行的怎样了?”木森看着孩子们的对局,心中仍是牵挂着远在武汉的刘长风。由于这次的比赛并没有电视和网上的直播,木森无法在第一时间里得知最后结果,他在关心战况的同时,也更加担心着刘长风的身体。

     温快答应他会在比赛结束后打电话告诉他最后的结果,木森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估计温快的电话很快就会打来。

     终于,木森停下了脚步,他停在了黄正的对局前。

     棋盘上,黄正和一个年纪相差无几的孩子正埋头苦战着。让木森惊讶的是,棋盘上所有的棋子都集中在一边,看的出来,两个孩子根本就没有进行正规的布局,而是一上手就相互厮杀了起来。

     木森微微的皱了皱眉,却并没有打断两个孩子的对局,而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木森对小正这孩子学棋的劲头还是很欣赏的。自从木森把他带到棋校之后,小正的棋力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现在同年龄的儿童组的孩子已经很难在猜先的情况下赢他。木森看中了这孩子的天赋和灵气,准备把他放在少年组里进一步的锤炼。

     棋盘上,两个孩子竟然有三条大龙从角部竟相奔出。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到木森的观战,嘴里都轻轻的念叨着什么,手里也是一招紧似一招的往棋盘上落着子,相互毫不妥协的纠缠着。

     渐渐的,三条大龙已是蔓延到了整个棋盘。在对手的一步软着后,小正终于是利用一个手筋摆脱了对手的纠缠,将对方一条二十多个子的大龙全部的鲸吞。

     获胜后的小正终于是发现了站在一旁的木森,两个孩子相互吐了吐舌头,他们知道自己的这一番乱战,免不了是要受老师的一通批评了。

     木森笑了笑,问道:“你们俩为什么一上来就开始战斗,而不经过布局呢?”

     小正抓了抓头,说道:“木老师,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这战斗一定要先经过布局吗?”

     木森点了点头说:“那当然,这布局就是为了更好的进行战斗,没有好的布局,战斗时就会很吃力。布局阶段双方一般是互相抢占大场,占据有利地形,为今后的战斗创造有利条件。在布局还没有完成的时候,选择战斗是没有什么把握的,所以高手是不会在这时候去和对手纠缠在一起的,等到各自地域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划分,地盘少的那个人才会去想办法挑起战斗,以挽回布局阶段的不利局面。”

     木森用手一指旁边两个孩子的对局,又说道:“你们再来看看他俩的对局,这盘棋前面的三十几手,对局双方都是使用跳,小飞,拆等手段在巩固自己的地盘,到了第四十手的时候,棋盘上的空地基本上已经有了归属,白棋认为互相围下去将输给黑棋,于是打入上方黑棋的阵营,希望用破坏黑阵的手段来取得地域上的优势,这时候黑围绕着白打入的棋子展开攻势,中盘战斗就开始打响了。”

     木森说完这些,又问小正:“说说看,你们俩一上来就进行战斗,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正和那孩子相互看了一眼,又抓了抓头说道:“今天上午我和张星在围棋杂志上看到韩国国手赛上的一篇棋谱,韩国的李正选九段的就是一上来就在角部和对手展开了战斗,其他的角都还空着的,所以我俩就——就——”

     木森闻言笑了笑,说道:“这就是没有布局的战斗局面啊,对局的双方也可以不通过布局直接开始进入中盘战斗的阶段,不过这样的情况比较少见。两个喜欢通过战斗来决定胜负的棋手碰到一块,也许会直接开始战斗,而忽略到布局,这样的棋是没有布局的。”

     在一旁叫做张星的孩子又问道:“可是李九段的这盘棋到了五十六手的时候,又在开始抢占角部,这算不算是布局呢?”

     木森沉吟了一会说道:“应该也可以说是布局吧。”

     小正又接着问道:“木老师,那就说先战斗再布局,也是可行的一种下法吗?”

     木森楞了一楞,显然是被两个孩子的问题困扰了,想了一会说道:“从理论上来说是完全可行的,但是我并不主张你们去这样做,前面我已经跟你们说过布局和中盘战斗之间的关系了,尤其是你们还处在学棋的初试阶段,这种下法还不是你们所能完全理解的。当然,你们俩这种勤与学习,敢与尝试的劲头还是值得老师肯定的。”

     木森说完这些,心中有一种羞赫的感觉,他忽然发现对孩子们提出的关于布局与战斗之间先后的问题,自己也是不甚了了,只能说这些话,先浅显的向孩子们解释一番。他决定到周末的时候,就这个问题要向竹田好好的请教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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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三十二 最后的决策)



    夜色中,武汉的雨愈加的滂沱,街上的行人也因此少的可怜。

     武汉市立医院的危重病房里,刘长风静静的躺在床上,他的双眼紧紧的闭着,脸上带着一抹猩红,嘴角处却有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还沉浸在黄鹤楼上那石头破天惊的一手棋里。

     病房外,温快默默的搂着琳风坐在椅子上。琳风的双眼早已是哭的通红,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泪痕。仿佛是已哭的累了,琳风静静的靠在温快的肩膀上,微微的闭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走廊的拐角处匆匆的走来两人,到了温快的面前,又相互对望了一眼,似乎并不忍心去打扰温快和琳风。

     两人沉默了片刻,其中的一人终于开口说道:“结果已经出来了,组委会经过协商,这盘比赛因为这次突发的事件,已经临时取消,后天再重新开局,也就是说,后天的比赛咱们的对手仍将是曹摒真。”

     温快黯然的摇了摇头说:“我不关心这个结果,我关心的只是医生会怎么说。”

     那人又说:“你们现在的心情,我很理解,长风是咱们业余棋界赫赫有名的战将,为中国业余围棋立下了不少的功劳。今天遇上了这种不幸的事情,我们大家的心里都不好受。现在就有很多的棋迷还等在医院的门口,我进来的时候,他们纷纷让我转达对长风的安慰和敬意。日方和韩方代表团的团长也要和我一同过来探望长风,但是被我婉拒了。”

     那人顿了一顿又说:“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希望你们能明白,大家都在关心着长风,我们已经和医院的领导打过招呼了,要他们尽最大的努力使长风康复。”

     温快闻言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感谢大家对我大哥的关心,只是这康复二字再也不用提起,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我大哥能尽快的醒过来,能再好好的看我和琳风一眼。”

     旁边的一人问道:“医生现在是怎么说的?”

     温快无力的靠在椅子上,闭着眼,微微的摇了摇头,一脸的悲哀,却没有说话。

     来的两人对刘长风的病情早已知晓一二,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严重,两人见了温快的表情,知道刘长风已是油尽灯枯,再没有生的可能了。一时间,两人俱都想起刘长风的种种事迹来,不禁相对摇头,唏嘘不已。

     一人叹道:“怎么会是这样呢?这真是天妒英才!可惜了长风这硬铮铮的一条好汉啊!”

     温快抬起头问道:“这次比赛有没有推迟进行的可能?我想我是没有心思去比赛的了,即使勉强的应战,结果可能会让更多的人失望。”

     那两人相互望了一眼,其中的一人犹豫的说:“这——这恐怕没有什么可能吧?”

     温快又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说:“我知道我的这个问题很愚蠢,原本就不该问的,只是以我现在的状况,我实在是没有把握赢得对手,更何况我面对的将是日韩双方六名高手。”

     “这你不用担心,组委会经过和日韩两方的协商,在征得了他们的同意后,已经安排上次选拔赛的第六名顶替长风出战,无论是输是赢,你至少可以有三天的休息时间。”

     温快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不是时间上的问题,即使给我再多的时间,我也无法从容的去面对我大哥曾经倒下的地方,我现在甚至不能想起棋盘和棋子,只要一想到它们,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黄鹤楼上那满盘的鲜血,和那沾满血迹的棋子。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场景,那黑白二色的棋子沾满殷红的鲜血之后,竟是那样的震人心魄。”

     温快顿了一顿又说:“再说,上次选拔赛上第六名的棋手和曹摒真的差距太大,即使是让先,他也未必能赢的下来,来了也只不过是凑个局数罢了,没有什么作用的。”

     一人苦笑道:“这个你不用说我们也知道,现在只能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好歹要给棋迷们一个交代才行啊!”

     另一个人也说:“小温你要振作啊,我们现在全部的希望可就寄托在你的身上了!这次是在我们的家门口作战,而且我们又是夺标呼声最高的,说什么也不能在第二阶段的开局就全军覆没了啊!”

     温快听了这一番话,心中也是激起了几分豪壮,但是一想到仍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刘长风和黄鹤楼上那满是血痕的棋子,心中立刻又黯然了下来,终究是提不起心气。

     轻轻叹了口气,温快说道:“我只能答应你们尽力而为吧,至于这最后的结果,你们也不必抱太大的希望。”

     两人听了温快的话,仿佛便是被凉水浇了个透心凉。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来给温快打气的,来之前两人就知道此时的温快必然是悲伤难抑,但考虑到温快和刘长风毕竟不是血亲,两人认为休息两天之后,温快的心情必定有所恢复,而且到那时,刘长风的病情说不定也会有所好转。

     所谓的事与愿违,两人万万没有想到刘长风的病情比他们预想的要糟糕的多,也没有想到温快所受的打击竟会如此之大,比起他身旁坐着的刘琳风来,除了悲伤,仿佛还多了一些恐惧。看来,黄鹤楼上的那一幕给温快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一人叹道:“没想到这次比赛的结局将会是这样的,难道真的就没有什么办法来挽救了吗?哪怕是多坚持一段时间也好的啊,这样的结局怎么和棋迷们交代啊?”

     另一人也是长吁短叹,只是拿眼看着温快,从心里殷殷的盼望着温快能马上恢复斗志,可是再一看温快萎靡的神情,不由的叹声更甚。

     看着温快痛苦不堪的样子和只会站着叹气的来人,沉默了很久的琳风终于开口说话了:“事情还有解决的办法,就看你们肯不肯去做了。”

     站着的两人听了琳风这句话,立刻停止了叹息,齐声问道:“还有什么解决的方法?你快说说看,只要有可能,我们马上就去办。”

     琳风没有立即说出是什么样的办法,而是转头对温快说道:“你知道大哥现在最大心愿是什么吗?”

     温快回答道:“当然是拿下这次比赛的冠军了。他还和我说好,比赛结束后,只要咱们拿了冠军,就一起去看三儿和大理的呢。”

     琳风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一点没错,只是现在大哥躺在床上,不能再去比赛了,如果他醒了之后,知道这次比赛是因为他的缘故而提前的被淘汰出局的话,只怕是死了也不会瞑目啊!”

     温快皱了皱眉毛,说道:“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琳风轻轻的笑了笑说:“在我陪你和大哥来武汉之前,我心里就隐隐的有了不祥的征兆,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我相信大哥也是这样,只是我们大家相互隐瞒着罢了。大哥有多少天没有吃药了,我心里都清清楚楚给他算着,但是我没有说,因为我想着在大哥最后的这一段日子里,去帮他完成他最后的心愿。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就象你刚才说的那样,只要大哥还能醒过来,能再好好的看上咱们一眼,就已经是上天对我们的恩赐了”

     琳风叹了口气又说道:“可是现在眼见着大哥这最后的心愿也无法完成了。”

     温快听了自己妻子的这一番话,心中荡起万丈的波澜,他温柔的看着琳风,轻轻的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答应你,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战斗,去战胜每一个对手,无论如何我都要帮助大哥去完成他最后的心愿!不,应该说是我们大家的心愿,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愿!”

     旁边站着的两人见琳风的一番话重又激起了温快的斗志,心中不禁又是高兴又是感动。

     一人说:“好,太好了,凭小温的实力,咱们至少可以多赢几盘,即使拿不到冠军,也总算是可以给大家一个勉勉强强的交代了。”

     琳风闻言,摇了摇头断然的说:“不行,咱们一定要拿冠军,我决不可以让我大哥带着失望离开这个世界,绝对不行!”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唉,这个冠军我又何尝不想呢?只是这次日本和韩国的棋手实力太过强劲,小温是双拳难敌四手啊!日韩双方还各有三人,咱们这边虽然还空有长风留下的名额,但是谁又能顶的上呢?从实际的战斗力上来说,咱们这边只剩下小温一个人,只要小温能连赢上几盘棋,即使到最后没能拿到这个冠军,我想,也不会有人过多的责怪咱们的吧。”

     琳风说道:“我刚才说了,只要你们肯去做,这件事情就一定有解决的方法的。”

     那人显然不相信还会有什么方法能挽救目前的局势,只是认为琳风是因为太过伤心,又急着了却刘长风的心愿,才有如此一说,却又不好反驳,苦笑着问:“你说说看,在当今的中国,还有哪位业余棋手能顶替你大哥出赛呢?”

     琳风说道:“有,当然有,不过这个人并不是顶替我大哥出赛,而是顶替温快出赛。”

     那人显然被这番话弄的更加糊涂,说话时的口气也结巴了起来:“你——你说什么?顶替小温出赛?”

     温快也不明白自己的妻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也用疑惑的神情看着琳风。

     琳风怜惜的看了一眼温快,又说:“不错,这个人顶替的是温快,后天由温快先出战,这个人镇守咱们的最后一道关口,并不是我不相信温快的实力,只是他现在的心情并不适合去下一盘决定最后胜负的比赛,所以说,后天出赛的应该是温快。而且有那个人在他的背后,温快也一定会放下包袱,恢复原有的心态。我现在可以这样说,只要那人肯来,这冠军就一定是咱们的,我大哥的心愿也一定会实现!”

     来的两人齐声苦笑,一人叹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有的话那倒真是不错。”言语间,显然是对琳风的话不甚相信。

     温快也是心存疑惑,却没有直接的去问自己的妻子,温快暗道:“怕是琳风悲伤过度,有些说胡话了吧?”

     琳风看着温快疑惑的表情,轻叹了口气说道:“他们不知道我说的是谁,难道你也不知道吗?难道你忘了在咱们家的那盘对局了吗?你忘了是谁下出了让你整整三天食不知味的那手棋了吗?”

     温快闻言,脑中灵光一闪,用手一拍脑袋,大声的说道:“啊呀,我怎么会忘了三儿,三儿要是肯来,别说这一个冠军了,就是十个咱们也拿了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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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三十三 人生的方向)



     “我知道你会来的,一定会来的,从我苏醒过来的那一刻了我就知道了”刘长风对坐在床边的木森如是的说着。

     “我当然会来,我怎么会不来呢?”木森回答道。

     “那你准备好了吗?”刘长风问道。

     木森轻轻的摇摇头说:“不,我只是来看你的,来看我的大哥的。”

     刘长风微微的皱了皱眉,说:“你来看我什么呢?来看一个垂垂将去的失败者吗?”

     木森将头扭向一边,眼中现出一丝奇怪的光亮,内心的那种复杂的心情让他感到了无比的痛苦。他根本就无法也无力去拒绝刘长风的要求,但是如果他答应了下来,那么今后的他就将处在一个纯粹的功利的胜负世界里,这与他所追求的宁静淡泊的生活和无欲无求的棋道完全是不同的概念。他知道这一步走下去,等待他的将是永远的峰尖浪口,再也无法从容的转身离开了。

     可是他又如何能拒绝刘长风的要求呢?木森很明白,现在的刘长风再也不是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战神了,在木森的心里,现在的刘长风只是一个行将就去的朋友,一个到死都不肯放弃自己心中信念的亲人!

     接到温快的电话的时候,木森正在自己的宿舍里整理这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笔记。电话铃响起的那一刻,木森的心里陡然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恐惧。他慢慢的拿起话筒,静静的听温快说着,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句话。只在温快催他尽快赶到到武汉的时候,才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此后的他就定定的站在那里,连温快什么时候挂的线都不知道。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木森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但是一种莫名的平静深深的包围了他,他只是一点一滴的回忆起和刘长风相处的那短暂的两天,想起刘长风那似乎是永远佝偻着的身躯,想起刘长风那淡黄而又神采飞扬的面容。

     当木森从回忆里慢慢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竟然挂着两行泪水。在木森的记忆里,除了父母去世时曾经流过泪着之外,这是他第一次有着如此深邃的悲恸。

     木森伏在桌子上静静的趴了一会,等心情稍微的平静了一点之后,又拿起了电话。正如他预料之中的,他没能找到李理,无奈之下,他又拨通了歌磐的手机,让她转告李理和有仁有关与刘长风的消息。并且对歌磐说自己先赶到武汉,让李理和有仁也尽快的赶去。

     放下电话,木森匆匆的写了张便条,让传达室的大爷转交给胡子兰,这也是木森在大地棋校工作十余年来的第一次不告而假。

     木森赶到武汉市立医院的时候,正是温快迎战曹摒真的前一个小时。其时的温快和琳风在医院的大门口正焦急的等待着,当他们看见木森的身影的时候,琳风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温快的第一句话就是:“三儿,总算等到你了,如果在比赛之前,我还没见到你的话,今天的这盘棋我怕是铁定的要输了。”

     木森急急的问道:“刘大哥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来?”

     温快说道:“大哥已经醒了,正等着见你呢,所有的事情他都会跟你说的。现在距开赛的时间已经没多少了,我就不和你细说了,总之一句话,你现在要做好所有的准备!”

     木森有些奇怪的问:“准备?什么怎么准备?”

     温快皱了皱眉。说道:“比赛啊!当然是比赛了,我前天晚上的话你没听清吗?”

     木森立刻明白了温快的意思,他看着温快那张憔悴的脸,不忍心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温哥你去吧,我明白你的意思。”

     温快终于是露出了这两天来难得的笑容,说道:“好,那我就去,你来了,我就在也没有什么负担了。”

     温快说完这句话后,就打了辆车匆匆的离开了医院,他甚至没来得及和琳风说上一句话道别的话。

     木森跟着琳风来到了刘长风的病房门前,琳风说:“大哥是昨天醒过来的,他知道你要来后,一晚上都没睡,一直睁大着眼睛躺在床上。我和温快劝他休息一会,他却说什么也不肯,他说怕自己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如果见不到你的话,他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琳风说到这里,眼睛一红,忍不住轻声的抽泣起来,旋既又说道:“现在可好了,三儿你终于是来了,大哥的心愿也总算是可以了了。”

     木森见琳风伤心的样子,有心去安慰几句,奈何自己嘴苯,说不出来什么,心中也是一酸,问道:“刘大哥现在的病情怎么样了?医生是怎么说的?”

     琳风说道:“医生说,就这两天的事情了,让咱们做好准备。”

     木森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眼眶终于是红了起来,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有这样的预感了,没想到刚一下车,这样的预感就成为了眼前铁定的事实。

     木森强忍住悲伤,问道:“你刚才说刘大哥还有没完成的心愿,却又要等着我来,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琳风说道:“昨天大哥醒来的时候,以为和曹摒真的那盘对局是自己赢了,可后来又听说当时的棋子已经被他倒下的身体弄乱,在当时那种混乱的局面下,裁判根本就没来得及记录下最后的一手棋,所以比赛被取消了。听了这个消息后,大哥久久的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躺在那里。一直到了晚上他才对温快说,如果这次比赛中国失利的话,他就是最大的罪人。我和温快劝了他很长的时间,他仍然不肯释怀,直到温快说你会来顶替他出战的时候,大哥才高兴起来,并且说只怕你不肯同意,如果你肯来并且又同意出战的话,他刘长风总算是可以闭着眼走了,言语间,竟是丝毫没有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满心里只是他的围棋。”

     琳风说完,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笑了笑说:“原以为这几天里泪水早已经哭干,没想到见了三儿你,竟然又流了出来。好了,不说了,你还是先进去吧,大哥怕是等的急了。”

     木森点了点头,轻轻的用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刘长风静静的躺在那里,许是一夜没睡后的疲劳,他微微的闭着眼,胸口上下起伏着,鼻息显得混浊而又凌乱。

     木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默默的打量着刘长风。短短的一段时间没见,刘长风比木森在温快家见到他的时候又瘦了很多,身上的那层薄薄的棉被怎么也掩饰不住他那嶙峋的骨架,然而木森却知道,在刘长风那嶙峋的铮铮铁骨下有着怎样的一颗雄健而不屈的心。

     “告诉我,大哥的要求是不是让你很为难?”刘长风问道。

     木森沉吟了片刻,说道:“是,参加这样的比赛让我感到困惑。”

     木森考虑了再三,终于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感受,他觉得在刘长风的面前,他没有必要去虚伪,他也相信刘长风对他是有着深刻的了解的。即使他们在一起真正认识的时间不过是两天,但是木森知道有些人即使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也未必能够真正的去了解对方,而有些人只是目光一刹那的交错便已经在对方的内心深处,深深的打上了彼此的烙印。而他和刘长风正是这后者,那两天相聚的时光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足够足够了。

     刘长风说道:“小温说你要来的时候,我起先是高兴,后来仔细一琢磨,又认为以你的性格不大可能会参加这样的比赛,但是在我的内心实在又是盼望着你能答应下来,就这样的反反复复,昨天夜里竟是一夜没睡。不过在看到你的第一眼的时候,我已经想通了,你对棋道的理解和对信念的执着已经远远的超越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现在难得有一个象你这样肯为棋道献出自己一生的人了,在你的面前,我只能是无颜和无语,又怎能以自己的一己之私误了你的信念和追求呢!”

     刘长风顿了一顿,有说道:“还有啊,三儿,刚才大哥说的那句话你可别放在心上,大哥是有口无心了。”

     木森没想到刘长风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霎时间,从心中涌起了对刘长风无限的感激与尊敬。木森自学棋开始,从他的父亲老木到棋校的校长胡子兰,或是支持,或是反对,都是一些行为上的举动。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能对他的内心有如此深刻的了解,即便是李理,那也只是兄弟般的情谊。而更多的一些人只是用一种怪异和嫉妒的眼神去看待他。

     刘长风的这一番话让木森感激的同时,又深深的陷入到了一种愧疚的情绪当中。

     “士为知己者死”木森在心里对自己大声的说:“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刘大哥带着自己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说穿了,这也只不过是几盘棋而已,又不是要我的命?再退一步说,只要是为了刘大哥,就算是要了我这条命那也算不了什么。大不了下完之后,我抽身便走,再怎样的虚名和浮利都与我无关,倘若我连这点定力都没有,又怎能奢言与棋道的追求,又怎能配的上刘大哥口中的执着呢?”

     想到这里,木森抬起头,坚定的说道:“刘大哥,你放心,我既然来到这里就决不会让别人把冠军带走,你只管安心的养病,一切都有我和温哥在的。”

     刘长风闻听此言,眼中立时闪出一些亮光,但是片刻间,又黯淡了下去。

     刘长风轻轻笑了笑,说道:“三儿,你不用为了可怜你大哥而违背你自己的原则,这样的话,即便是拿到了这个冠军,你大哥也不会安心的离开这个世界。再说,只要小温能及时的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力下六城,挽狂澜与既倒,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你实在是不用作出这样的承诺的。”

     木森摇了摇头说:“如果温哥能象刘大哥说的这样,那是最好了,而且我也相信他有这样的实力。但是有一点请刘大哥相信,我这个人的性格虽然内项平和一点,但我说出去的话,和做出的承诺同样是不会更改的。”

     刘长风闻言微微的叹了口气,又道:“三儿你这样说,原本我应该是高兴才对的,只是我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你来说,可能会改变你今后一生的走向。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只能以小时来计算的了,如果要用改变你的一生来换取我这片刻的安宁,我实在是担待不起,也承受不起。”

     木森轻轻的笑了,说道:“刘大哥,这些话再也别说了,我已经做出了决定,难道你让我把刚说出的话再收回去吗?”

     刘长风闻言陷入了沉思,脸上泛起一些红潮,胸口也愈加起伏的厉害,显见得是在内心有着激烈的挣扎。

     片刻着之后,刘长风说道:“好,三儿你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再劝你,但是你也不要这么快就作出决定。今天是小温和曹摒真的比赛,也是我最为牵挂的一盘棋,虽然我在这个世界上停留的时间不多,但在这盘棋没有分出胜负的时候,我是决不会就这么走的。所以,三儿你在这段时间里,就陪我好好的说会话吧,虽然我不能和你再下棋了,可就是能和你这么说说棋,我也是高兴的。如果你在这段时间里,仍然没有改变你的决定,那是我最高兴的,如果你改变了决定,也不妨说出来,刘大哥决不会有半句的怨言,三儿你看这样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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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三十四 忽略的因素)



     温快的一手飞镇已经让曹摒真长考了有一个多小时了。连温快自己也感到奇怪,究竟是自己今天的状态出奇的好呢?还是曹摒真根本就不在状态?按照现在棋盘上的局势,曹摒真想要翻盘那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唉,到底还是个孩子,可能那天和大哥对局时发生的一幕,对他的刺激太大了吧?”温快在心里叹了口气,对眼前的这个少年不禁生出了几分怜惜之心,恍恍然的又想起了两天前的一幕。

     当时,温快在楼下隐隐的听见楼上似乎起了什么骚动,这种骚动让他立刻想起了刘长风那孱弱的身体,情知不妙的他飞一般的冲上楼去。而当他冲进对局室抱起刘长风向楼下跑去的时候,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那时的曹摒真仍然是傻傻的坐在那里,瞪大了一双空洞的眼睛,脸上写满了惊悚与震惊。

     温快打开手中的折扇,又轻轻的摇了起来,木森的到来,让他心中的压力缓解了不少,在棋盘上也恢复往日的自信与灵气。从第一手棋开始,执黑先行的他就没有给曹摒真任何的机会,而是将整个局势的导向牢牢的抓在自己的手里。但是此时的温快也感到一丝的侥幸,他不知道如果木森在开盘之前仍然没有赶到的话,自己还会不会有目前的局势。

     “谁知道呢?”温快轻叹了口气,在心里喃喃自语道。

     曹摒真仍然是在长考着,韩国人特有的倔强和执着让这个少年没有放弃这盘看上去已是必败的棋局。

     温快并没有着急,与韩国人不下百次的交手,让他对这样的现象早已是司空见惯。他也没有放松,他知道自己任何一次微小的失误,或者是不经意的放松,都会被眼前的这个韩国少年牢牢的揪住,他告戒自己决不能给对手这个机会。

     然而,这将近两个小时的等待,对一个局势占优的人来说,终究是一种小小的煎熬,温快也不例外。毕竟这盘棋他的优势太大,即便是换了一个职业的顶尖高手来,也很难再有逆转的机会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消耗着,终于是将温快的思绪慢慢的牵引开来——

     “开什么玩笑?你让一个大家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人来顶替你出战,而且他还没有任何的段位,这不是在搞笑嘛!不行,坚决不行,这太荒唐了!”中方代表团的团长江衡一口回绝了温快提出的方案。

     温快没有说话,脸上微微的泛起了一丝怒气,他已经被江衡那种藐视木森的态度所激怒。几十年的生活经历加上他自小就受围棋的熏陶,现在的温快已经很难被某些惯见的事物去触动心底那份尘封已久的愤怒。然而这次不同,他不能容忍江衡在没有听自己的说明木森的来历之前,就因为他自己心中固守的那分偏见和傲慢,把一个极有可能扭转本次比赛不利局面的人,断然的拒之门外。尤其让他不能忍受的是江衡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高傲轻蔑和嘲讽的神情。

     “那好吧,这件事情就当我没说,你们自己解决吧。这里没我什么事情了,就先走一步了,我还得回医院照顾我大哥。你们无论安排我哪一天出赛,提前打个电话通知我就可以了,不用再来找我。”温快站起身来,强忍住心中的那股愤怒,静静的说道。

     温快对江衡这类的官僚嘴脸早已经是惯见了,只是原先大家各不相干,当领导的当领导,做棋手的做棋手,即使是因为什么样的比赛大家凑到一起,也更多的做好自己的本职,相互间也是客客气气的。更因为温快业余棋手的身份,他对这些所谓的领导向来是不放在眼里的。江衡的这几句话,更是让让温快的心里有了一种意兴萧索的味道,倘若这只是一般的国内比赛,温快必是拂袖便走,多看一眼这样的人,也是让他恶心的。只是这次的比赛实在是事关重大,他温快肩膀承载的是太多棋迷的殷切的期盼,纵是有千般的委屈,也只能打落了牙齿自己默默的吞咽。

     起先去医院的两人也站在一旁,两人听了温快的这番话,知道他是有了情绪,而此时此刻,他们正是需要温快来力挽狂澜,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温快就这样负气的离去。两个人都是七巧玲珑的机灵人,当下一个人飞快的朝江衡使了个眼色,另一人一把拉住做势欲走的温快,嘴里道:“小温别忙着走啊,大家再商量商量嘛。”

     温快转过身来说:“我只管下我的棋,这些事情还是让你们领导来决定吧。”

     江衡在一旁也没有说话,他知道温快是对自己有了意见,可是眼下的这个当口,委实是少不了温快积极的参与,否则一旦比赛失利,媒体和棋迷方面的压力会如狂潮一般涌向棋院,而他自己作为中方代表团的负责人,这次狂潮的最后矛头必定会直直的指向他,这以后在棋院里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可是江衡的话已经决然的出口了,现在马上的收回来,脸上总是不好看,心中犹豫不决,脸上也因此阴阴晴晴,变幻不定。

     旁边的一人见江衡不说话,拿手暗暗的桶了他一下,嘴里说道:“江团长,小温的意见也是不错的,虽然他推荐的这个人大家谁也没有听说过,可是能让小温交口称赞的人,我想总不会差的哪里去的,你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江衡见有人送来了梯子,也就势爬了下来,说道:“小温的心情我理解,长风现在还没醒过来,比赛的压力又这么重,咱们这些人当中,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小温的担子是最重的了。只是你刚才的意见实在是来的太突然了一点,我第一个反映就是太荒唐了,所以说话的口气也硬了点,小温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温快轻轻的笑了笑,对江衡如此之快的转变不由的自叹弗如。

     江衡见温快的态度有所转变,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又说道:“只是这件事情太过重大,我也不敢就这样作出决定。这样吧,我马上打个电话到院里,先请示一下再说吧。”

     温快心里一动,马上想起了李理,便道:“我想起来了,我推荐的这个人你们也许不知道,可是黄院长和钱主任指不定知道这个人,他就是国华老总李理最好的朋友,他姓木,叫木森,你打电话的时候顺便提一提。”

     江衡听了李理的名字,眼前也是一亮,打了个哈哈,说道:“是这样啊,好好,你们在这先等一下,我这就去打电话。”

     温快看着江衡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由的在心里暗自苦笑,他向来自诩自己是一个清高孤傲之人,从来不会为了名利刻意的去迎逢什么,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用上这样的裙带关系,而且用的时候竟然也是如此的自然和纯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滞怠。

     “看来自己到底还是个俗人,不过这也总算是事急从权吧,顾不得那么多了。”温快轻叹了一声,在心里自嘲般的安慰着自己。

     “啪”—

     曹摒真终于是结束了长考,将手中的棋子重重的拍在了棋盘之上,也将温快从漫漫的思绪里拉回到现实当中来。

     温快看了看棋盘,不由的对曹摒真的这一手棋由衷的发出了赞叹。这手棋虽然是孤注一掷的下法,但是处在这样的局面之下,这可能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一手棋了。而且这手棋对温快来说,也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一手棋。

     在曹摒真长考的同时,温快也没有完全的松懈下来,他已经对白棋可能的下法都做了考虑和计算,但现在看来,温快所想的那几步棋并包括没有曹摒真下的这手棋,显而易见,此时的这一手更具威胁。

     “果然是少年老成,就凭这一手棋,再过上几年,这孩子必然又是职业棋坛上的一颗新星啊!”温快在心里赞叹一声,又重新抖擞了精神,仔细的审视着棋盘上的局势。

     “应该快到中午封盘的时间了吧?”躺在床上的刘长风问木森。

     木森看了看手上的表,点了点头。

     刘长风忽然轻轻的一笑,说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现在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感觉到这盘棋一定会在中午封盘前就结束,而且这盘棋是胜者一定会是小温。”

     刘长风顿了一顿又说:“三儿,你说说看,是不是这将死之人的感觉比平常人的感觉都要来的敏锐一些呢?”

     木森经过和刘长风一上午的长谈,对刘长风经常说起的这个死字也不再忌讳,他知道刘长风的存在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心中也没有先前的那种悲伤,面对刘长风这个豁达的硬汉,木森只是想着如何能在刘长风弥留的这段时间里,让他多一些快乐,少留一些遗憾在这个世界上。

     木森淡淡的一笑,说道:“小时候,倒是听老人们这样说过,只是以我们这样的年纪,谁也没经历过生死,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情,我也说不清。”

     刘长风说道:“还是和三儿你谈话让我轻松一些,琳风这丫头一听见我说死字,马上眼泪就流了下来,到底是个女孩子家啊!”

     木森说道:“这血浓于水,大哥对与琳风来说就是这顶天的梁柱,你又怎能叫她不伤心呢?”

     刘长风叹了口气道:“是啊,琳风这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最不放心的也就是她了,好在现在有了温快,我也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刘长风忽然又是一笑,道:“不说这些了,说来让人徒增烦恼,三儿你说说,如果让你上场的话,你有几分的把握?”

     木森没有想到刘长风会提这样的问题,不由的抓了抓头皮,说道:“这个——这个我也不好说,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比赛,对对手的底细也完全的不了解,如果让我上场的话,百分之五十的把握总是有的吧?”

     刘长风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三儿,你觉得一个棋手在追求棋道的过程当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木森回答到:“当然是毅力和执着,少了这些又从何谈起这追求二字呢?

     刘长风摇了摇头说道:“不,我说的不是主观的因素,而是客观上的因素。”

     木森有了点疑惑,说道:“客观上的吗?这我倒没有深想过,依我看,大概总是些勤奋努力之类的吧?“

     刘长风仍是摇摇头,说道:“这勤奋努力也是因毅力和执着而来,不算是客观上的,我的意思是说,在学棋的过程当中,会有些什么样的捷径吗?”

     木森对刘长风的这番话更是不解,问道:“捷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学棋除了勤奋努力之外,还有什么捷径吗?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刘长风呵呵笑了笑,说道:“怪我是个粗人,这话在嘴里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说白了吧,这就象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你学武功的时候碰上了一个好的师傅,或者是得到了一本秘籍之类的,我这样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木森也笑了,说道:“刘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我想这学棋一道,除了碰上一个好的老师之外,也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了吧?”

     刘长风摇了摇头说道:“不,三儿你错了,有,还有更重要的因素被你忽略了,这也我一直想对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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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三十五 实战的磨砺)



     木森急急的问道:“有被我忽略了的因素吗?那是什么呢?刘大哥你快点说来听听。”

     刘长风深深的吸了口气,显见得是有了点疲乏,刘长风接着说道:“我打小学棋的时候,老师就告诉我一句话,我到现在仍然是不敢忘记,也因为这句话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老师告诉我的这句话就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木森在嘴里喃喃的念道,微微的皱了皱眉,抬起头来问刘长风:“刘大哥,这些话的意思我倒是明白,只是我还没弄清楚,您到底想告诉我的是什么?”

     “磨砺”刘长风说道

     “磨砺?”木森问道

     刘长风眨了眨眼睛,脸上浮出一丝笑容,说道:“不错,就是磨砺二字,三儿你现在缺乏的就是磨砺。打个比方吧,以三儿你现在的棋力和你那种与生俱来的那种对棋的感觉,现在的你就象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要想成为一块美玉,就必须得经过千磨万研的磨砺,方成大器。只不过一块玉的雕琢是在匠人的手里,而你要经过的磨砺完全是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也可以说是在你的心里,就看你能不能勘的透了。”

     木森还是有一些的糊涂,说道:“从我学棋开始,我自问也算是做到勤奋努力,甚至有的时候是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难道这些与刘大哥说的磨砺还有很大的差距吗?”

     刘长风说道:“不错,现在的职业棋手想要达到一个比较高的层次,不仅要通过自身努力与奋斗,还要经过无数次大赛的锤炼,更要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和挫折的煎熬,才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高手。而三儿你现在只是沉浸在你个人的世界里,你缺乏对外界的了解,也缺乏和高手过招的机会,你还没有经历过失败和挫折的磨砺。这些就是你所缺乏的因素,也是最为关键的因素。”

     顿了一顿,刘长风又问道:“你经历过失败吗?我说的是那种真正的失败,就象是我在比赛中输了一盘不该输的棋,常常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痛,到了极端的时候甚至连死的心都有了。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木森轻轻的摇了摇头,在心里默默的问着自己:“我有吗?”

     刘长风又说道:“还有,我看你现在的棋力至少有职业三四段的水平了,但是依我看来,你如果仍然保持着现在这样的学棋方式,将会很难有大的突破了。”

     木森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现在的感觉就好象是被一层什么东西包围住了,凭我做怎样的努力,就是不能突破它,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就象刘大哥说的,我的方式上有了什么问题吗?”

     刘长风说道:“对,从理论上和对前人棋谱的研究上你可能比任何一个人付出的努力都要多,但是你缺乏的正是实践,具体到咱们的棋上来说,就是你缺少实战。”

     木森轻轻的啊了一声说:“我师兄也曾经这么说我的,看来我的学棋方式真的是有这样的问题了。”

     刘长风奇怪的问道:“你的师兄?”

     木森回答道:“是啊,我的师兄,就是有仁的父亲,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曾经提起过的。”

     刘长风微微的点点头,说道:“我想起来了,有仁曾经和我说过,说他的父亲也曾经是一名职业的棋手,不过他没说是谁。我从有仁的名字里倒是猜出了一二,但是也没有说出来。”

     木森说道:“不错,在日本棋界里又有几个人叫竹田的呢?我和我师兄的相识倒是有一番有趣的经历——”

     木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刘长风打断了,刘长风说道:“三儿你不用再说了,有仁既然不肯说,自然是有他的苦衷,我虽然因为好奇心,猜出了一二,但这终究是别人的隐私,咱们还是不说的好。只是三儿你有这难得的机遇,要好好珍惜才是。”

     木森点点头说:“我随口说来,也没想的太多,刘大哥提醒的对,咱们不说这个了。”

     木森顿了一顿,又说道:“我的实战对局比起一般的棋手来说确实是少了很多,但是最近几年里,随着网络围棋的兴起,我和高手之间的对局也机会大大的增加了不少,虽然和刘大哥说的还有些差距,但是效果也还是有一些的吧?”

     刘长风说道:“效果当然是会有一点,但是你要知道,这网络上的对局和现实中的对局完全是两回事情。职业高手在网络上的对局大多是为了练手甚至是纯粹的娱乐,你很难让他们拿出真正的实力与你对局,输也罢赢也罢,谁都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你最多从棋的内容上判断出他大概是什么级别的棋手。但在现实的对局当中,职业棋手却经常为了一目棋的利益,也要数度的长考,甚至与最后不惜大动干戈,而这些是你在网络围棋上根本就不会碰上的。如果你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对局,即使你拿了他们的棋谱来研究,你也很难体会其中的精髓。因为这样的一盘对局里,包含不不仅仅是比赛结束后留下的棋的内容,它也包含了当时的对局气氛和棋手心理上的变化过程。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是三儿你只靠打打棋谱研究研究其中的变化就可以领会到的。”

     刘长风说完这些话,胸口起伏的愈加厉害,脸色也变的煞白,显然是这番话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

     木森连忙拿起桌上的水杯,用勺舀了来喂刘长风,嘴里说道:“大哥你先休息一下,咱们呆会再聊。”

     刘长风喝了几口水,气息平定了一些,却兀自不肯休息,又说道:“没关系,咱们接着说吧。三儿你说说看,我这些话有没有一些道理?”

     木森沉吟了片刻,说道:“刘大哥说的这些话,我也曾经想到过一些,只是没有想的太深,而且刘大哥的心意我也明白,但是我一直觉得现在的围棋太过与功利,而且杀气也太重,这与我心目中的棋道完全是背道而弛,这也是我一直不肯参加正式比赛的原因,其实从我内心来说还是很渴望有这样的对局机会的。”

     刘长风说道:“不错,自古以来,围棋一道,向来是咱们中国文化里的精髓之一,它强调的作用是怡情养性和陶冶情操的,而在近代,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它被划做了竞技体育一类,它更强调的是胜负。也因为这胜负后的反差,衍生出了名利,现在学棋和下棋的人大多是把围棋看成是谋生的工具,更看重的是它的功效性,没有多少人再去探究它内在的底蕴,去领会它所包容的境界。”

     木森说道:“原来刘大哥也是这样认为的啊,但是我听大哥的意思却是让我去更多的参加这样的比赛,这又是怎么说呢?”

     刘长风默想了片刻,说道:“我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说,我只知道,如果你不能增加和高手的对局,不经历实战的磨砺,你的棋力将很难提高,当然,我也知道,你现在最大的障碍是来自于你心理上的,勘不透这一层,你也很难走到现实当中来,只是我嘴苯,不怕你笑话,能和你说到这些,也是想了很久才理出来的一点东西。其他的,我实在是说不上来了。”

     木森听了这些话,心中大为感动,说道:“谢谢你大哥,到这个时候还在为我考虑着,你说的这些话,我都会牢牢的记住,我想总有一天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刘长风说道:“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两人正说着,不期然,温快的话语在门口传了进来:“大哥说的对,三儿的障碍正是来自与他心理上的,说穿了就是他对人生看法,对人生的态度是怎样的。”

     木森回过头去,却见了温快正面带喜色的走了进来,心中便知道今天温快与曹摒真的这盘棋必然是拿了下来。

     刘长风对木森说道:“看来我的预感还是很灵的啊!”

     温快奇怪的问道:“什么预感啊?大哥你预感到什么了?”

     木森笑着说:“刘大哥早上说,你一定会在中午封盘之前就拿下曹摒真,到底是不是这样?你快说说。”

     温快说道:“还真叫大哥猜着了,不过也是险的很啊,如果不是我前半盘的优势过大,差点就被这孩子给翻盘了,厉害厉害,再过一两年,我怕就再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温快感叹了一番后,又将棋局的前后一一的说了出来,特别是对曹摒真长考后的那一手棋称赞不已。

     刘长风听了温快的讲述,脸上也现出一丝兴奋的红潮。他努力的挣扎了几下,想试着坐起来。木森见了,轻轻的按住了他,说道:“刘大哥你还是躺着吧,多休息休息,有温哥在这,以后好消息还多着呢。”

     刘长风微微的摇了摇头说:“那是当然的,但只怕我是等不到这一刻了,虽然我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疼痛,可也感觉不到以前的活力了,除了脑子还在思维着,其他的地方好象已经不是我的了,我这副身躯跟着我也算是吃够了苦头了,现在怕是提前和我说再见了吧!”

     温快和木森听了此话,心中都是一阵黯然,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刘长风又说到:“你们还是扶我起来坐坐吧,这躺着就一个劲的想睡,我知道,这一睡过去,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倒不是怕死,这比赛有你们俩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我只是还想再见见有仁和大理,多撑一会是一会儿吧,我还有些话要和你们说呢。”

     木森看了一眼温快,见温快点了点头,便伸手将刘长风扶坐了起来。

     刘长风斜靠在床上,用力的吸了几口气,说道“这样就好多了”

     三人坐在那里又说了些温快和曹摒真对局上的事,刘长风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看着温快问道:“对了,你刚才在门口是怎么说来着,说三儿这是什么看法和态度上的不同?你再说来听听。”

     温快点了点头说道:“大哥刚才和三儿的对话,我在门口也听了一些,我觉得三儿不肯参加比赛是因为他对围棋的理解和一般人的理解不同,而这种不同又正是来自他对人生的看法和态度上的不同。”

     温快见两人不甚明白的样子,又不慌不忙的说道:“所谓的棋如人生,也有的说是人生如棋,这两句话便是把人生和棋结合了起来。也就是说,通过在棋上的领悟可以改变一个人对生活的认识,而一个人对人生的看法和态度又可以影响到他对棋的认识和理解。这两句话是相辅相成的,虽然字面上有些不同,但说的是同一个道理,总是殊途同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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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三十六 决定入世)



     温快顿了一顿又说道:“三儿生性恬淡,对名利二字看的不重,再加上他自小痴迷于棋道,所以造成了他现在独特的性格。在三儿的印象里,追求棋道唯一的方式就是清心寡欲,而现实生活当中的围棋功利性太重,如果走进现实当中,他怕自己原本所坚持的准则会受到侵蚀,从而进一步引发他心中信仰上的危机。三儿,你说说看,我讲的对不对?”

     木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显见得,温快正是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

     温快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又接着说道:“其实三儿的想法,我以前也曾有过,而且也困惑了一段时间,不过后来总算是给我想通了。”

     刘长风急急地问道:“快说说看,你是怎么想通的?”

     温快说道:“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一些想法,三儿和我的情况毕竟不完全一样,我先说了出了,希望能帮的上你。”

     木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些殷切的神色。

     温快说道:“自古至今,困扰中国读书人的一个问题就是出世与入世之间的关系,儒家思想主张入世,而老庄思想主张出世。儒家思想最为推崇的是经世致用的人生哲学,这也是现实生活当中大多数人所主张的,具体到咱们围棋上来说,就是为什么会把围棋划归到竞技体育当中来的原因之一,在现在的这个社会里,只要是存在的事物,就必须产生出他的效益来,否则面临的只能是淘汰。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的围棋会有如此强烈的功利色彩。但显然,三儿是一个出世者,而且是那种极端的出世思想的信奉者,佛教中也有出世与入世之说,所谓出世是指唯有远离人世,戒断人伦常情,方可修得正果,而入世则是指的普渡众生。三儿对人生的态度和对棋道的理解正和这佛教中的出世不谋而合。如三儿说的那句话,宁独遗与世,亦当皓首穷经,但有所得,无悔无怨。从这句话当中就不难看出三儿是怎样的一种心态。当然从纯粹的棋道上来看,这种心态是值得所有学棋之人尊奉的,但具体到人伦常情上来说,这种心态还是有商榷的余地的。”

     温快一边轻摇折扇,一边侃侃而谈,木森在一旁听的是连连点头,刘长风也是第一次听人将棋道和人生如此相结合的来谈,一时间两人都听的入了迷。

     木森见温快停了下来,却没有将其如何解决的方法说出来,便追着问道:“温哥说的正是我心里想的,只是从来没有往深里去探究,温哥你再说说,我的这种心态是不是一种误区?因为我发现我这样的心态已经影响到了我对棋道的追求,也就是象刘大哥刚才说的,我怎样才能打破心理上的障碍,在现实生活当中从容的接受功利的围棋,从而在棋力上有一个大的突破呢?”

     温快笑了笑说:“很简单,两个字,入世。”

     木森皱了皱眉,喃喃的自语道:“入世?”

     温快说道:“不错,正是这入世两个字,我所能说的和所能做的也只有送你这两个字而已。其他的我也是无能为力”

     刘长风问道:“你不是说你对这个问题想通了吗?你为什么不把你是如何想通的过程说出来呢?”

     温快回答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三儿的这种心态,由来已久。非是我一句话两句话,就可以轻松解决的了的。再说这入世和出世之间的关系,千百年来,无数的文人哲士仍在探讨究寻当中,又哪里是我一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究竟该怎样去做,一切都要看三儿是如何去想的,我只能说点字面上的话来启发他一下。至于我是如何想通的,只可意会,让我说却是说不上来的。倒是有一句话可以送给三儿,当初我也是受了这句话的影响,才豁然贯通的,当然,我那时的状态可比三儿轻的多了。”

     木森问道:“哪句话?”

     温快悠悠念道:“必出世者,方能入世,不则世缘易坠;必入世者,方能出世,不则空趣难持。”

     “必出世者,方能入世,不则世缘易坠;必入世者,方能出世,不则空趣难持。”木森听了此言,不由的在口中喃喃的念着,一双眼睛也渐渐的显得迷蒙起来。

     温快和刘长风见木森显然是陷入到了沉思当中,便没去打扰,两人放低了声音和刚刚进来的琳风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过了一会,坐在一旁沉思的木森忽然展颜一笑,说道:“这句话的含义我还是不大明白,不过我倒也想起了从前在书上见过的一句话,说的是要有出世的精神,入世的态度。虽然我现在心里还没能完全转过这个弯来,但是我想我多少是有点明白了,刚才刘大哥说,等温哥回来后,我再决定参加不参加这次比赛。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这次比赛可能是我转变对棋道和人生看法的一个起点,成功也罢,失败也罢,无论如何,这一步总是要走出去的!”

     刘长风和温快听了木森的这番话,不由的都是喜上眉梢,刘长风说道:“好,好,三儿今天的这句话最是让我高兴,但愿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啊!”

     木森轻轻的摇了摇头,脸上混合了一些愧疚和感激的神情,说道:“刘大哥躺在病床上,还要为我这些事情操心,真是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刘长风和温快也说了句安慰和鼓励的话,几人正说着,忽然从门口冲进来两个人,当头的一人扑到刘长风的病床前,颤声的说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温快和木森定睛一看,打头的一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刘长风兄弟相称的有仁,而后面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的人也非旁人,正是大家苦等着的李理。

     李理比起有仁来到底是沉稳了许多,走到床前,握住刘长风的手,说道:“刘大哥现在好一点了吗?这一路上可把有仁给急坏了,背地里偷着哭了好几回。”

     刘长风仍然是斜靠在床上,脸上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长风大限将至,不过总算是盼到你们了,能见一见你们,我就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有仁相比起在座的几个男人,却是最为心软的一个,听了刘长风的这句话,忍不住眼眶又红了起来,说道:“不会的,大哥,你相信我,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刘长风见病房的气氛因为有仁和李理的到来,重又笼罩上了一层悲伤,心中不忍大家再为自己流泪,便说道:“好了有仁,你这一哭,我倒感觉我已经不行了,别再哭了,好好的陪我说会话,说不定我还可以撑上几天的,别的不说,至少还可以看上几盘小温的精彩对局,倘若能坚持到夺冠的那天,那就是上天对我刘长风最大的恩赐了。”

     有仁听了这句话,便抹了抹眼泪,说道:“好,大哥,我听你的,咱们就多说说高兴的事情。”

     李理在一旁抹着脸上的汗,一边说道:“都说这武汉是个火炉子,果不其然啊,这才初夏的季节,就比我们那里九月份的天气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路上又急又热,还要不停的劝着有仁,可真把我给累坏了。”

     刘长风说道:“辛苦你了,大理,你这么忙,还要赶来看我,真是难为你了。”

     李理笑了笑,说道:“刘大哥说哪里的话,就象上次咱们分手的时候你说的那句话,这朋友相交贵在知心,我和刘大哥相处也不过就那几天,但是却从心底里敬重刘大哥的为人。我是个生意人,见惯了名利场上的尔虞我诈,每天都要戴着各色各样的面具去应付别人,我虽然也讨厌这,可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只有和刘大哥和温哥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从心底里有一份快乐感觉。承蒙大家不弃,交了我这个满身铜臭味的朋友,这已然是我李理的荣幸,如果这次我不来,那我还算是人吗?”

     刘长风连忙说道:“言重了,言重了。”

     木森在一旁说道:“大哥别理他这一套,这家伙对大哥的情谊倒是不假,只是油嘴滑舌惯了,嘴上就象是抹了蜜,剽情的话会说的很,既然大家都是朋友,用得着说这些吗?”

     李理闻言,苦笑着说:“我好歹也是个堂堂的企业老总,怎么到了三儿你的嘴里就什么都不是了呢?”

     木森只是笑着,却不去理他,旁边的众人也都忍不住笑了笑。

     李理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知道木森是借他在缓解气氛而已,他久历商场,这些小小的伎俩又如何能瞒的过他?眼见得自己和木森三言两语将病房这层悲伤的气氛稍稍的去了些,便又转身问温快:“温哥,今天的比赛怎么样了?是由你出战的吗?”

     温快点了点头,说道:“是,今天是由我出赛,好歹算是赢了下来。”

     李理深吸了口气,脸上仿佛有一丝担忧的神情,沉吟了片刻,李理又说道:“温哥,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温快说道:“没关系,有话就直说吧。”

     李理说道:“温哥,不是我不相信你的实力,只是你以副帅的身份出战,这万一输了的话,谁能接替你呢?你要知道,这后面可还有五盘棋啊!”

     温快笑道:“你想想,在咱们国内,有把握说必胜我温快的业余棋手有几个?”

     李理摇了摇头头,肯定的说:“我不用想,在国内的业余棋手当中,只要温哥认了第二,就再没人敢认第一了。”

     温快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再早一段时间你说这话,我不谦虚的也就认了,只是你今天说这话,特别是在这个地方,就未免有点言过其实了。”

     李理的脸上有了疑惑的神情,说道:“我言过其实了吗?难道——难道还有什么人比温哥你还——”

     说到这里,李理脸上的肌肉一跳,似乎想起了什么,大声说道:“温哥的意思是说—是说——”

     说到这里,李理又是一顿,他用力的摇了摇头,显然是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说道:“不可能,这决不可能。”

     温快轻轻的笑着说道:“怎么不可能?正主儿都答应下来了,你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吗?”

     李理瞪大了眼睛,定定的看着木森,嘴里却问着温快:“你说的是真的吗?温哥,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木森替温快回答道:“是的,我决定参加这次的比赛了,不过这要看温哥给不给我这个机会了。大理你不是经常说,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总是不断的在变化着的吗?你这句话说的很对,我也会改变的,而且还会试着不断的去改变自己。”

     李理在嗓子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类似于咆哮的吼声,脸上布满了欣喜若狂的表情,看的出,如果不是顾忌到这是在病房里,不是顾忌到垂垂将去的刘长风,他将会毫不犹豫扑到木森的面前,紧紧的拥抱他。

     李理抓住温快的手,急急的问道:“告诉我,温哥,你是用什么方法让三儿这个小子改变了主意?你要知道,我劝他可已经劝了十年了啊!可这小子是死活都不肯听我的,奶奶的,劝到最后,连我自己都烦了,总觉得自己象个老娘们似的。”兴奋之处,李理忍不住说了句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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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三十七 挚友的诀别)



   木森看着眼前的白发苍苍的稻本三郎,心中涌起一丝感慨,他没有想到日方的主帅竟然会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其实按年龄来说,稻本三郎还不能完全说是一个老人,只是他那头雪白的银发和满脸交错的皱纹,以及从他那双眼睛透出的沧桑,给人一种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老迈的感觉。

     这是最后一盘棋了,一盘决定着本次比赛冠军最后归属的一盘棋!

     木森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知道这一战自己决不能有任何的失误,他知道自从答应了刘长风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再也没有了退路,这一战,必须拿下!

     木森知道这一盘棋已经不仅仅关系着他一个人的胜负与荣誉,这上面还承载着更多人殷殷的万千祈望。他更深深的知道,在黄鹤楼窗外那悠悠的白云深处,还有一双未曾闭上的眼睛正深深的看着他,哦,不,那双眼睛并没有凝视着哪一个人,它分明是在钟情着这满枰的黑白二色的棋子。

     是的,这里曾经有过一个人呕出的鲜血,这里还一个未曾离去灵魂!

     “这一战结束后,大哥你就可以安心的走了。”木森在心里默默的念着。

     “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很适合进行这样的一盘棋。”稻本用中文轻轻的说着,现在距离开赛的时间还有十分钟,稻本和木森早早的就坐在了棋盘边。

     “是的,但愿今天会有一盘完美的对局”木森回答到,他对稻本会说中国话并没有显得太过吃惊。

     “会的,一定会的,这里有着一个未曾离去的棋的精灵,他会注视着我们的。”稻本轻抚着椅子的扶手,悠悠的说道。

     木森闻言默然无语,他知道稻本和刘长风是数十年的老对手了,彼此间都相互敬重着,他的这一番话,正是借着开盘前这短暂的一点时间,缅怀着几天前逝去的刘长风。

     木森微微的闭了眼,任由着这开赛前仅剩下的静谧的时光牵引着他的思绪漫漫的飘荡——

     刘长风走的时候很安静,并没有一般病患者临终前的那种痛苦,他是在沉睡中离去的。

     刘长风走的时候正是在温快取得两连胜的那天夜里。大家因为温快的胜利都显得有些兴奋,原本是准备出去庆贺一番的,可是又都念着正在病榻上的刘长风,谁都不肯离去。李理便偷偷的带了两瓶酒到病房里,大家一起围坐在刘长风的病床前,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

     融融的气氛让人很快就忘记了这是在病房里,也忘记了刘长风已是垂垂将去的人,那一晚的气氛一如几个月前在温快家大家最初的相识的时光。刘长风那天晚上显得很高兴,也很兴奋,在他不懈的坚持下,他足足喝了有半两的白酒。

     那一晚的酒很浓很烈,很快的,几个人都有了熏熏欲醉的感觉。

     木森骂李理说:“你这家伙买的什么酒?我喝了还没半斤怎么就感觉到不行了我?”

     李理斜着眼睛说:“扯淡吧你,一百多一瓶呢!你要是不行的话,拿到哥哥我这里来,哥哥表演一个吹喇叭给你看看。”

     温快也失去了往日的斯文,涨红着脸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听说过没?这哪里是什么酒的问题?不是,不是,这不是酒烈,这只是你们的心醉了,心醉了啊!。”

     温快说完,又晃晃悠悠的站起来,高举了手中的酒瓶,大声的道:“热肠喝冷酒,点滴在心头,人未醉,心已醉,哈哈,哈哈,好一个点滴在心头啊!当浮一白!当浮一白啊!来来来,都来浮一白。”

     李理笑嘻嘻的说:“说的好,浮一白,浮一白,怎能不浮一白呢?”

     有仁的酒量本来就小,几两酒下肚,早已经是醉的死去活来,他趴在刘长风的床前,睁着血红的眼睛,不断的和刘长风叨咕着,他说明天就要带刘长风去日本,带他去看富士山的雪景,带他去看北海道的潮汐——

     琳风守在刘长风的床前,任由着这一帮男人们喝着闹着,只是不断的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她知道这可能是包括刘长风在内的最后一次聚会,她不能,也不想去阻止他们,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默默的感受着。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家都散了吧,我也有些累,真想好好的睡上一觉,就让琳风陪陪我吧。”刘长风终于是如是说道,那一刻,他那半开半合的眼睛里透出了无比的安宁与从容。

     几个人都默默的起了身,静静的在刘长风的床前站了一会,他们心里都清楚的知道,这一次的转身怕就是这最后的诀别了。

     温快率先走了出去,他走路的样子很奇怪,高高的仰着头,仿佛是怕眼中饱含的泪水会在那一刻流出来么?

     木森和李理相互看了一眼,又深深的望了一眼刘长风,也终于是退了出去,他们没有说任何的话,只因为他们知道,在那一刻,任何的语言都是苍白的,他们的心意早已经在彼此默默流转的眼光中无遗的说尽了。

     有仁终于是哭出声来,只是紧紧的抓着刘长风的手,嘴里用日语呜呜的说着什么。

     刘长风吃力的挥了挥说道:“走吧,走吧,我只不过是想睡一睡而已,走吧,走吧。”

     那一晚,几个人都是静静的站在病房的门外,谁也没走。木森劝温快先回去休息一下,说第二天还有比赛呢,温快却依然固执的留了下来,只是抓住木森的手,对木森说:“今晚一过,我怕是顶不住了,兄弟你要做好准备啊!”

     木森无言,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凌晨时分,琳风终于是走出了病房,她走到温快的身前,静静的偎到了丈夫的怀里,轻轻的说:“大哥走了,走的很安静,就象是睡着了。”

     温快紧紧的拥住自己的妻子,嘴里漫无目的的说道:“是吗?很安静吗?那就好,那就好。”

     有仁终于没再哭出来,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他仿佛学会了安静和坚强。

     谁都没有再说话,几个人就那样静静的站着。木森和李理猛烈的抽着烟,嘴里吐出来的烟雾在走廊里漫漫的飘散着,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阵风,竟袅袅的将它吹散,然而也是这样的一阵风,却带不走那一层淡淡的哀伤。

     温快的第三局终于是败了,仅仅是一百零一手就中盘投子认负了。与其对局的韩国的副帅在局后说,不到五十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赢了,今天的对手实在是太奇怪了,自己那么强烈的打入,他仿佛就象是没看见似的,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更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面,就在韩国副帅败与日本棋手的第二天,木森终于是披挂上阵了。

     那一天,武汉的黄鹤楼因为木森的出现而轰动了,没有人见过他,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棋迷们在纷纷的探询之后终于是没能找到答案,于是他们开始骚动了,他们围住中方代表团的工作人员,质问为什么会让这样的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人参加这样重大的比赛?

     没有人回答他们,因为这些工作人员对木森的来历也不甚了了。他们只知道这个人姓木,叫木森,好象是哪一个地方的棋校老师。

     知道这一切只有江衡等几个代表团的高层领导,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出去说明这一切,他们只是默默的祈祷着——祈祷着奇迹的来临,他们谁也不能肯定木森真的会象温快所说的那样神勇。他们只能祈祷,剩下的就是等待,他们知道这一战的失利意味着什么。

     木森出战的那一天,武汉仍然是下着小雨,棋迷在开始的一阵骚动后,渐渐的都平静了下来,他们已经不再去抱什么希望了。刘长风走了,温快败了,他们还能指望谁呢?

     “黄鹤楼上到底坐的是谁?”这个问题很快就没有人再问了,“爱谁谁吧!反正都是一个输字”有人这样说到。

     那一天到了开赛的时候,雨渐渐的下大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棋迷却越来越多。然而这么多的棋迷却没有谁去关注楼上的棋局,他们自发的聚集到这里来,只是为了给自己心目中的战神送行来的。武汉昨天的晚报上已然是刊登了刘长风去世的消息。

     甚至有人在避雨的地方然起了香烛和冥纸。飘散起的烟雾混着蒙蒙的水气沉沉的压抑了每一个人的胸腔。

     那一战,木森中盘胜了,一百四十八手点杀了对手的一条大龙。

     木森走下黄鹤楼的时候,没有谁在意他,尽管消息已经传了下来,可是谁也不认识他,有人抓住木森的手问:“哥们,赢了么?是真的赢了么?那姓木的棋手什么时候下来?英雄啊!怎么也得见一面不是。”

     木森淡淡的笑了笑说:“在后面吧。”

     第二战依然是木森胜了,只不过这一次是以三目胜出的,韩国的主帅在失利后,久久的不肯离去。在温快败出此次比赛后,已经没有多少人会怀疑这次的冠军将是属于他们大韩民国的,然而这个人的出现却提前一轮断送了他们的梦想,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没有人见过他?韩国人心里穿越着无数对木森的疑问。

     “他到底是谁?”黄鹤楼前的棋迷们终于再度的沸腾了!

     木森依然是静静的穿过了这样的沸腾,仍然是没有人去注意他,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

     没有人再去怀疑木森了,有的只是对他更加热切的期盼。

     “能轻松的战胜韩国最强的主帅,这个人的棋力简直令人恐惧。”如果说木森头一天的表现只是让人眼前一亮的话,他第二盘的表现已然是折服了无数棋迷的心,在他们费心的探询着木森的过去的同时,毫不吝啬的发出了这样溢美的赞叹。

     “最后的一刻终于是到来了”木森深深的吸了口气,轻轻的将这最后一盘的第一颗子放在了星位上,这一盘,是由木森执黑先行。

     其时的温快和李理正站在楼下的一个僻静的地方。

     “你不去研究室观战吗?”李理问温快。

     温快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最后的结果我已经知道了。”

     “哦,那这最后的结果会是怎样呢?”李理继续问道。

     温快笑而不答。

     “你对三儿就那么有信心吗?”李理问。

     “是,我对他有信心,绝对的信心,你呢?难道你不是吗?温快反问李理。

     “我当然有,我对他从来都是有信心的,过去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而且在未来的日子里,我都会对他抱有这样的信心,永远都不会改变!“李理坚定回答道。

     “那是为什么呢?“温快问道。

     李理沉吟了片刻说道:“两个原因,第一,他是我的兄弟,我无法不去相信他。第二,有一个人刚刚离开了我们,尽管我们对他离去是那样的悲伤和无奈,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因为他的离去,又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对我来说,这个站起来的人就是曙光,就是希望,希望是什么?希望就是就是美好!希望就是未来!对这样的希望你又怎么可能没有信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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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三十八 黄鹤楼上的决战)



    现在木森的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信心,这样的信心来自于楼下数百名的棋迷,来自于所有关心着他的朋友,更来自于刘长风临走时的那双满是安宁与从容的眼眸。这一战,他没有任何输的理由。

     稻本落子了,也是星位。

     木森没有犹豫,他布下了中国流的开局,刘长风执黑时最为喜爱的布局。

     稻本在应下二连星后,小飞挂角。木森没有应,同样是以小飞的手法挂在了稻本的角上。

     今天两人的棋下的都很快,在允许记者拍照的这短短的十分钟里,两人都以最常见的定式完成了大致的布局。没有飞刀似的新手,也没有眼见的一触即发的战斗,局面看上去似乎十分的平实,不起一丝的波澜。对布局功夫稍差的木森来说,这是他十分乐意见到的一幕。

     很多年来,日本棋手都比较注重对围棋本质的研究,喜欢战斗者少,讲究的是布局和棋形上的完美,追求的是一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境界。他们追求的是“围棋”的道。

     稻本似乎正是这典型的日本本格派棋风的忠实追随者,一招一势中规中矩,在注重棋形的同时,也以其隐含着的磅礴的内力对木森施加着压力。

     序盘刚过,木森便感觉到了这种压力,稻本在棋盘上循序渐进步步为营的下法让他有一种被窒息的感觉。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年近六十的稻本能作为日方的主帅坚守着这最后的一道关隘。

     “不行,不能再与对手斗内力了,这样下去的话,自己基本功不扎实的弱点将会暴露无遗,我必须想办法打破他的棋路,扰乱他的思维。”木森暗自想到。

     然而此时棋局已是堪堪进入了中盘,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眼见的大场了,木森仍然保有先行的权利,如何选点打入是他此时面临着的最大的课题。

     此时的稻本很是悠闲的样子,他将手中的折扇徐徐的打开,又慢慢的合上,如此周而复始的重复着,眼睛也不断的离开棋盘转向窗外的风景。他在等待着——等待着木森的进攻。

     等待正是稻本在赛前就已经制定下的策略,他深深的知道,以自己的体力和精力已经无法在计算和缠斗上与年轻棋手一较长短了,而他所拥有的是经验,是年轻棋手无法用刻苦和努力就可以获得的经验,这样的经验是他用千百盘的战斗换取来的,是他在将近六十年的悠悠岁月中不断汲取沉淀而来的。

     现在的稻本正是用他的经验织成了一张巨大且又无形的网等待着木森的打入。

     “夫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年轻人的弱点就是爱逞血气之勇,而且他在前两盘棋中并没有遇上太大的抵抗,现在的气势也是他最盛的时候,我如果迎头而上,没有太大的胜算。好在我已是六十岁的人了,我学会了在棋盘上的忍让,让一让又何妨?如果我的忍让能破得了他的气势的话,我离这盘棋的胜利也就不远了。”稻本在比赛前对日本代表团的团长如是的说。

     “稻本先生深谋远虑,这正是对付年轻棋手的最好的方法”

     稻本摇摇头,说道:“也不尽然,这只是我一相情愿的想法,如果我的对手的头脑足够清醒的话,我的这一策略也就发挥不了什么功效了,毕竟我所等待的是对手的犯下的错误,一旦这样的错误不存在的话,那么也就只有力战了。”

     稻本说完又轻轻的吁了口气,眼睛细细的眯了起来,望着远方,悠悠的道:“只是让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在棋盘上不去犯这样或者那样的错误,又是谈何的容易呢?”

     木森终于落子了,他的选点是白棋右边的阵营,二路的透点。

     稻本微微的笑了,木森的这一手棋似乎正是他等待着的。以他的猜测,木森应该会点入角部,这一手二路上的透点实在是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

     “绝对是不可饶恕的一招”稻本在心里肯定了这一手正是他赛前所期望的对手的错误。

     “入界宜缓啊,小伙子,你的这一手怕是打入的太深了吧?”稻本在心里喟叹了一声,用手拿起棋子毫不犹豫的罩住了黑棋的出路。他已经清楚的算出,即使放这颗黑子逃生,自己在中腹一带必然会筑起一道厚厚的外势。而他所擅长的正是利用厚实作战,及至于最后的收官。

     接下来的一手棋,又是出乎了稻本的意料,木森没有直接的去逃出刚刚打入的那颗黑子,而是转向点入了白棋的角部。

     稻本皱了皱眉毛,仿佛是对木森这毫无关联的两手棋起了老大的疑虑。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又重新的审视起棋盘上的局面。

     “啊,果然是一步妙手,差点就上了当。”稻本轻轻的啊了一声,他已经看出来木森这两手棋的最终目的,他不由的在心里对木森的巧妙构思暗暗的赞叹了一声,也对自己的麻痹起了警戒之心。

     木森的这两手棋的次序刚好是颠倒了过来,这与稻本所预测的正截然相反,如果黑棋先打入的是角部,稻本会毫不犹豫的让出实地,转而经营中腹和棋盘的边路。而现在木森是先透点再打入,如果稻本现在再让出实地的话,中腹固然是厚上加厚,但是刚才的应手却是有了方向上的错误,木森再活出角部的同时,先前二路透点的一子竟然意外的可以渡回来。

     如果花上一手棋切断这颗子的归路的话,这就意味着木森是先手在对方的阵营里活出一块,这是稻本绝对不可以接受的。如果稻本的白棋强行脱先,那么实地上的损失实在是太过巨大,黑棋一进一出,在盘面上至少会领先三十目棋左右。也就是说稻本必须借助着厚势在中腹围出二十目以上的实地,才可以和黑棋一较长短。

     刻意的去围一块地,谁都没有必然的把握,稻本也不例外。

     时间无情的飘逝着,稻本终于是陷入了他这盘棋的第一次长考。

     木森终于是可以稍稍的喘口气了,刚才这一手的透点,他也是冒着一定程度上的危险下的一步棋,如果稻本的应手方向正确的话,这一手棋的作用将大大的削弱,自己还有丢失先手的可能。所幸的是稻本过于随手,不仅应手的方向错了,而且和木森原先所预料的落子点也有着差距,这样的话,这盘棋胜负的天平已经明显的向木森倾斜了。

     木森端起棋盘边的茶杯浅浅的喝了一口,又再次的将精力集中到棋盘上来,他告戒自己不能犯对手刚犯下的错误,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如果是初盘时犯上一个错误,毕竟到了中后盘时还有弥补的机会,而现在已然是进入了中盘,如果在这个时候犯上一个错误,那将是致命的,也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所谓的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中盘阶段的战斗正是一盘棋局当中的棋眼。

     木森在下棋的时候有一个习惯,在对手长考的同时,他会转换自己的思维角度去审视棋局,他现在更多的是关注着白棋下一步的走向。他正默默的思考着,如果现在是换了自己执白棋的话,他将如何扭转棋盘上不利的局势。

     “是了,白棋现在可以脱先,可以在黑棋薄弱的地方制造一些机会,即使破不了黑棋的空,也可以大大的加强白棋在中腹的厚味,然后再来处理黑棋刚才打入的一子,这样的话,在中腹围出二十目以上的实地并非是一个空想。而且在白棋脱先的时候,黑棋也不敢轻易的不应,毕竟白棋的阵营非常的扎实,如果只是仅仅依靠打入的两颗黑子,是很难威胁到白棋的根本的。而且一旦让白棋先手安定的话,黑棋的阵营必然被冲的七零八落,两相权衡,只是相互破空而已,黑棋未必就是优势的局面。”木森对棋局的下一步走向有了一个比较清楚的预判。

     木森知道稻本在经过长考之后,肯定也会得出和自己一样的结论,那么自己下一步需要思考的就是如何更好的利用这两颗打入的黑子,他不想让棋局就这样平静的进行下去,这与他打入白棋阵营时的初衷截然相反。

     “无论如何,现在还是自己优势的局面,只要自己不手软,在白棋脱先强攻的时候,注意到保持双方实地上已有的差距,无论是先手还是后手,等进入到官子的时候,这盘棋就算是拿下来了。毕竟那两颗打入的黑子是稻本心头的一颗定时炸弹,也是整盘棋局里的棋筋之所在,这是自己可以做文章的地方,也是稻本无法忽略的地方!”木森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这样的说着。

     不出木森的所料,稻本在经过长考之后,果然是拿起棋子重重的拍在了黑棋的阵营当中,他似乎已是全然忘记了木森刚刚的打入。

     稻本打入的选点依然是中规中矩,四路上的落子,已经清楚的告诉木森,他稻本在侵消黑棋阵营的同时,为的就是做大中腹的模样。

     尽管白棋的局面稍微的落后,稻本仍然没有慌乱,在赛前制定的策略未能奏效之后,他依然是坚定的选择了和对手比拼内力的方法。他知道,自己的一步随手已经是打破了局面的均势,但是现在就去肯定胜负的归属,还为时尚早。

     “廉颇虽老,尚能饭之!”稻本在心里默默的为自己打着气,如果能获得这次比赛的冠军,对他和他的队友们以及所有的日本棋迷来说,都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毕竟这个冠军已经被中国保持的太久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决不会轻言放弃的。

     黄鹤楼下,温快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周围认识他的棋迷有很多,但是谁也没有上来打扰他,他和刘长风的关系早已是传遍了围棋圈,没有人愿意在此时来触及他的伤心之处,更何况温快的身边还放着一个用黄布包裹着的骨灰盒。人们在关注着棋局进行的同时,只是远远的打量着他,眼光中充满了同情与安慰。

     李理在温快面前快步来回转着,手里的香烟一根一根的换着,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

     温快微微的皱了皱眉,说道:“你不能安静的坐一会吗?大理”

     李理没有理会他,兀自来回的踱着。

     “刚才的信心哪里去了?要不是认识你的话,看见你这个样子,我真是有点不敢相信你会是国华的老总,简直没有一点大将风度嘛!”温快笑着说道。

     李理终于是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唉,关心则乱啊,不怕温哥你笑话,我现在的心情比追求思思那会儿还要紧张,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国华的这次上市不成功,也要三儿拿下这盘棋。”

     温快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来,走到李理的面前,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默默的递了一只给李理。

     李理又说道:“倒不是我有多超脱,我是个商人,这次国华的上市对我确实很重要,但是这次不成,毕竟还有下次。可是这次比赛就不同了,它不仅关系到刘大哥的心愿是否能完成,也不说有多少的棋迷在翘首企盼着,它更关系着三儿的将来,如果不胜的话,以三儿的性格,可能不是一年两年就可以走出失利的阴影的,我对他实在是太了解了。”

     李理狠狠的吸了口烟,接着说道:“一旦失利,三儿会觉得对不起刘大哥,会觉得对不起众多的棋迷,他甚至会觉得对不起你和琳风。他是个性情中人,但是又太过偏执,他认准了的理,谁也改变不过来,唉,由不得我不担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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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三十九 利剑穿心)



     温快拍了拍李理的肩膀,说道:“放心吧,只要三儿的心态放正,拿下这盘棋不成问题,毕竟他的实力摆在那儿,而且对手对他又缺乏必要的了解,相信我,输赢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三儿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李理也笑了,说道:“温哥,我是不是有点失态了?”

     温快摇摇头说:“三儿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

     李理说道:“温哥别这样说啊,咱们不也是朋友吗?虽然相识的时间是短了点,可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除了三儿,我还有几个发小,在我好的时候,谁都会锦上添花,可是一旦走了背运,一个个他妈的溜的比兔子还快,谁还拿正眼瞧你啊?也就是三儿,不管我李理是个老总还是一个乞丐,始终都把我当成兄弟看。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让我为他办过一件事。有时候,我自己感觉到自己混的还算是有个人模狗样的,也曾想在物质上帮三儿一把,可是每一次都闹的不欢而散。后来我明白了,这朋友之间啊,讲的就是情义二字,要是在这里面掺乎点别的什么的,再讲彼此是朋友那就纯粹是他妈的扯淡了!所以说啊,这朋友之间只要有真情意,不在乎时间的长短的,你说是不是啊?温哥。”

     温快笑了笑说道:“话都被你说尽,我还能说什么啊?”

     李理哈哈一笑,说道:“好,不说这些了,和温哥扯了这几句,我心里也轻松多了,咱们只管等着吧。”

     黄鹤楼上的棋局已经快进行到大官子的阶段了,棋盘上的局势依然是稻本落后。随着木森一招稳似一招的走法,稻本的心里也越来越急噪。

     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很奇怪,原本准备以不变应万变来对付木森的稻本,随着局势的不利,他忽然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有着异与常人的冷静,而也因为木森这样的冷静,稻本自己却逐渐的陷入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躁之中。稻本很清楚,自己这样的急燥只能是导致局面加快的崩溃,然而这时候自己的心念随着棋局的进程,仿佛已经是失去了控制,任是怎么的努力,也平静不下来。

     木森落子时沉稳有力,总是缓缓伸出手,将子轻轻的放在棋盘上,然后随着他指间的用力,棋子总是会在棋盘上发出“乒”的一声脆然之声,加上木森脸上的那一脸的恬淡,都有意无意的向稻本昭示着棋局正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稻本微微的闭了眼,不让自己再去看使自己急燥的这一幕,他在心里强迫着自己要冷静下来。然而一闭上眼,木森那机械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又在稻本的脑海里不停的出现。

     稻本急速的摇着手中的折扇,牙齿咬的紧紧的。他决定不再去想棋局,时间对他来说还有的是,他现在所需要做的是驱散自己心魔。

     木森忽然有了种想抽烟的冲动,每次在自己长考的时候或者是局面占优的时候,他都会有这样的习惯。只是这样正规的比赛他是第一次参加,他并不知道这样的场合里允许不允许抽烟。长长的吸了口气,木森强自压下了蠢蠢而动的烟瘾。

     “接下来的一手,稻本应该会跳出了吧?”木森在心里暗自的猜度着。

     木森对稻本这样的思考方式感觉到很奇怪,只是闭着眼睛,微微的倚靠着,仿佛这现实当中的棋盘没有他脑海中的棋盘来的更加的直观。

     “很奇怪的老头,到底在想些什么呢?”由于稻本长时间的思考,木森的注意力也开始分散,他对稻本的这一举动产生了兴趣,却全然不知这是稻本为了使自己冷静下来的无奈之举。

     长考后的稻本出人意料的选择了一个打将,然后不等木森应手便兀自起身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原来,此时的稻本觉得坐在那儿,并不能完全的消除心头的烦杂与急噪,索性便离开这让他气闷的棋局,彻底的放松一下自己。

     稻本这一站在窗边不要紧,楼下有眼尖的棋迷早已远远的瞧见,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众人都是抬头望去,顿时便起了一阵喧哗。

     站在远处的李理和温快也被这阵喧哗惊动,李理顺着众人的目光向楼上看去,依稀瞧出正是稻本的身影。

     李理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随即便转头对温快说:“温哥,三儿的情形怕是不太妙吧?我看稻本这老头还有心思看风景,显然是认为自己的局势还不错,否则哪来的这么大的雅兴啊?”

     温快也是皱了皱眉毛,说道:“是啊,按照常理来说,只有优势的一方才会有这样的举动,不过——不过——”

     李理急急的问道:“不过什么?”

     温快说道:“我和稻本也有过几次交手,这个的脾气不大好,性格比较烈,对胜负看的也比较重,而且在对局时常常会有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对他的一言一行,咱们也不能以常人的标准来看待。再说琳风现在还在研究室里,如果三儿的局势已是必输的话,以我对琳风的了解,她会提前来告诉咱们的,而不会等宣布结果时才来告诉咱们。我看现在的楼里还很安静,也没有记者跑进跑出,咱们再耐心的等待一会吧,我估计三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的。”

     李理点了点头说:“温哥到底是久经沙场的人,你这一说,我就放心多了。”

     温快说道:“我也就是这么一猜,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咱们还是过去看看大盘上的形式吧,也省的在这里自己吓自己。”

     李理摇了摇头,坚决的说:“不去,要是去了话,我怕自己会更受不了。”

     温快笑着问道:“那是为什么?”

     李理叹了口气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以前看体育节目转播的时候经常是紧张的不行,领先的时候怕被别人追上,落后的时候又怕追不上别人,颠来倒去,光剩下紧张了,后来就索性不去看它,只等着最后的结果,输也罢,赢也罢,就那么几秒钟,好歹落个痛快啊!”

     温快闻言笑了笑,说:“好,那咱们就不去了,其实我和你也差不多,尤其是看奥运会的时候,紧张的连心脏病都要犯了。”

     两人说说笑笑,重又坐了下来,话题一转,两人又说起了各自喜欢的体育项目。

     稻本的这一打将让木森也吃了一惊,原来稻本急燥之下竟走出了罕见的恶手。如果木森不应稻本的这手棋,而是在中腹直接的跳了出去,那么稻本苦心经营并赖以为战的模样将彻底的被破,木森所失去的只是角部的十几目棋而已。更为重要的是,木森仍然保持着先手,也就是说,木森可以利用早先打入的两颗棋子,从容的在白棋的阵营里活出一块棋来。

     木森抬起头看了一眼仍在窗边看着风景的稻本,心中不由的轻轻叹了口气,这盘棋与他想象中的决战有着太大的出入。他开始以为这会是一盘激烈的棋战,至少会比他前两盘更艰难一点,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稻本中盘时就出现了这样不可原谅的恶手,在木森的眼里这盘棋已经没有任何的悬念了。

     木森又看了一眼稻本,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怜悯和同情,无论如何,以稻本这样的年纪还来参加这样的比赛,这本身就已经值得他去尊敬了。他忽然想起和稻本在赛前的对话,木森苦笑了一下,心中暗想:“这样的一盘棋又怎能谈的上精彩呢?只怕这会儿稻本还没能醒悟过来吧?”

     木森的猜测一点没错,此时的稻本正大口的呼吸着楼外清新的空气,在他的思维里已然出现了盲点,他甚至已经忘记自己刚才的那手打将。在他的心绪渐渐的平复下来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依然是打将前的局势。

     在很多的时候,人们都有这样的思维惯性,认为一些事物是不可更改和不可忽视的,依照这样的惯性,思维里往往会出现盲点,也因为这样的盲点,他们会对面临的危险视而不见。具体到围棋里来说——无论是高水平的还是低水平的对局——这就是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的随手的原因。

     此时的稻本正是犯下了这样的错误,他正施施然的从窗边踱了过来,全然不知棋盘上的变化已经是天翻地覆了。

     稻本坐了下来,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又拿起茶杯喝了口水。经过在窗边短暂的流连,他觉得现在的局面还有一搏的地方,他不相信对手会永远那样的冷静。他相信以自己的实力,只要对手有一丝的疏忽,他就可以一招制胜。他甚至想到了刚才在窗外看到的风景,他觉得这几天忙着准备比赛,没能好好的浏览一下这个历史名城是个不小的遗憾,他决定拿下这盘比赛后要弥补上这个遗憾。

     木森看到稻本终于是坐了下来,不由的闭上了眼睛,他实在是不忍心去看稻本醒悟后的表情。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木森似乎已经听到了稻本那颗狂乱暴躁的心脏在“砰砰”的跳着。一段凝固的寂静之后,稻本的呼吸急速的加快,凌乱且浑浊的气息几在木森的鼻端前飘荡着。

     木森睁开了眼,他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他觉得自己的表现还算可以,轻轻的舒了一口气,他又想起了窗外白云深处他一直以为存在着的那双眼眸。

     稻本面如死灰的端坐在那里,木森的那一手跳便仿佛是一柄利剑深深的插入了他的心脏,他没有想到这盘棋会以这样的形式来结束,一分钟以前,他还自信满满要和自己的对手放手一搏。而现在一切全都结束了。

     稻本在嘴里用日文喃喃的念着什么,忽然一伸手将满盘的棋子拂到了地上。

     木森有些吃惊的看着稻本,这一幕是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的。在一旁担任记录的两位小裁判也大大的张着嘴,好半天才有一位想起去叫裁判长,匆匆的奔了出去。

     稻本终于是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朝仍在吃惊的木森微微的鞠了一躬,说道:“请原谅,我有些失态了,有机会的话,希望能与阁下再切磋一盘。”

     稻本说完,又冲剩下的一位小裁判微微的点了点头,以示歉意,便兀自转身离去。

     木森定定的看着稻本转身离去的身影,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一切也真的结束了。

     胜利真的到来的这一刻,木森反而觉得有说不出的空虚,稻本刚才的举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也因为这样的费解,他忽然对自己刚刚迈出的这一步有了些恐惧的心理,他原本以为逐渐清晰的出世的理念又在不知不觉中模糊了起来。

     木森惶惶忽忽的坐在那里没动,心头一片茫然。

     漫漫的,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在木森的周围已经挤满了人群,闪光灯不停的闪烁着,不断的有人拼命的在木森的耳朵边问着什么。

     木森如一尊佛一般的木木的坐在那里,任凭人们吵着,闹着,问着,他对周围的一切仿佛失去了认知的感觉。

     忽然,他站了起来。

     他用力的拨开人群,小心翼翼的将稻本刚才拂在地上的棋子一一的捡了起来,用手擦去被众人踩上的污印,又轻轻的将它们分别放置到棋钵之中。

     所有的人都被木森的举动震惊了,纷纷的向后退去,让出自己脚下所踩住的棋子。

     温快也走了上来,看见这样的一幕,心中便仿佛是被什么咬了一下,他转身对旁边的裁判长说几句什么,裁判长微微的点了点头之后,他走到木森的跟前蹲了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帮木森收拾着散乱的棋子。

     所有的人都仿佛明白了什么,一个个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只剩下木森和温快两个人留在楼上。

     木森放下手中的棋钵,走到了窗前,默默的抬头望着远处的悠悠白云。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温快站在木森的身边,手抚窗栏,悠悠的念着。

     木森忽然轻轻的笑了笑,说道:“无论如何,我都没有辜负刘大哥的期望,我还记他曾经说过,说让咱们在比赛结束后,带着他去看一看在龟山上的古琴台,温哥你还记得吗?”

     温快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想龟山上的那一曲高山流水也只有大哥这般灵性的人才能听的见,善鼓的伯牙也总算是多了位知音。”

     木森轻声的说:“我想也是这样的。”

     木森说完,眼光转处,正落在了温快手中抱着的骨灰盒。

     其时,一只黑白相间的蝴蝶正在这盛载着灵魂的盒子上翩然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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