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行空

围棋老将闯工大十一、踏上征途

　　碧空，白云。
　　又一春。
　　北邮科技大厦。
　　彩旗飘飘，彩幅高悬，礼仪小姐热情的微笑，不时出现的肩扛摄像机的记者，这一切告诉我，今天这里将有一场盛会。
　　我走进了赛场。
　　排列整齐的棋桌、端正摆放的棋具、穿戴一致匆匆忙碌的工作人员、表情严肃目光睿智的裁判长…….
　　这一切，曾经是多么的熟悉。
　　领队王磊递给我一个参赛运动员胸牌，我认真地把它挂在胸前。
　　上一次挂类似的东西，已经是九年前。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多年以前，同样是这样的一个地方，那个激动、兴奋、斗志昂扬的少年……
　　惊心动魄你死我活的战斗、读秒声中你争我夺的紧张刺激、艰难胜利后的欢欣鼓舞、大意失败后的通彻心扉……，这一切，恍如昨日才刚刚发生。
　　“冰雪儿！”，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扭头一看，看到一个熟人，张昊。
　　张昊和我结识于网络。当初，我们都为联众一个围棋帮派效力，“冰雪儿”是我的网名，而他，则叫“张柏芝”。
　　小张昊刚上大一，当年也冲过段，颇具实力。要知道，当年的“张柏芝”可是帮派里一员大将，立下了汗马功劳。
　　没想到他也来了，他是外经贸大学的第一台。
　　正寒暄间，我又愕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分明是十年前，也就是1994年，我参加兰州“应氏杯”大学生围棋赛时遇过的一个对手，后来也成为了朋友，叫岳全力。
　　当年岳全力就是个很有实力的选手，对人也很热情。他现在在林业大学读博士，这次参赛，也是第一台。
　　老朋友相见，分外感慨。
　　我忽然想到，这两位，我比赛中都可能碰到。
　　参赛选手均已到齐，各校围棋精英已云集赛场。
　　北师大是北京的围棋传统强校，学校领导很支持围棋活动，据说是最早开办围棋选修课的高校。他们的一、二台是专业棋手，剩下三台当然也都实力强劲。
　　北大的实力跟北师大差不多。
　　而清华，大家一提清华代表队，都在苦笑。
　　清华的参赛队员，职业棋手竟比业余棋手还多。
　　他们的带头大哥，是陈佳。
　　如果能跟这些高手学习一盘，这次也没白来，我想。
　　北航的朋友们也早早就来了，他们的阵容里多了一位陌生人，那就是他们的第五台女将，叫刘燕飞。由于北航没有女棋手，根据比赛规则，北航便从中华女子大学请来了这位外援。
　　周游、王昕不时的跟人打着招呼，这次比赛他们也碰见不少老朋友。
　　北工大的实力在所有参赛队伍里究竟属于什么档次，我们谁也不知道。而我自己，则已做好了挨刀的准备。但我想，棋可以输，尊严不能输，特别是一个老将的尊严。
　　我定下了自己的参赛方针：“决不轻易放弃，盘盘血战到底！”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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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老将闯工大十二、旗开得胜

　　我们五个人走向自己的座位，一齐吃了一惊。
　　对面的座位上，齐刷刷地坐着五位警官！
　　中国公安大学！
　　警官们漂亮的警服竟似一尘不染，精致的警徽在阳光下竟似在闪闪发光。
　　大理石般的面庞显得从容而淡定，端正挺拔的坐姿显示出曾经受过良好的专业训练。
　　对面的警官静静地注视着我，我突然感到脊背有点发凉。
　　我突然以为自己正坐在审讯室，面前的棋桌已经变成了审讯桌。
　　我甚至开始暗忖，自己这几天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幸好，今天的角逐，不是在拳击台，而是在棋盘上！
　　裁判长一声口令，比赛开始了！
　　我们五人立即象恶狼般向警官们扑去。

　　飘逸地飞，对方的棋形顿显局促不安。
　　锐利地刺，对方的棋子立即缩成一团。
　　凶狠的断，一条张牙舞爪的大龙顿时陷入罗网。
　　精巧的点，一块负隅顽抗的孤棋立刻失去生机。
　　警官们英俊的脸上似乎已有淡淡的红晕。
　　警官们炯炯有神的眼睛的角部竟似有轻微的抽动。
　　……
　　棋下完了，对手很有风度地对我说：
　　“不愧是第一台，厉害！”
　　我对他报以神秘的一笑。
　　第一轮，5：0，工大获胜。

　　下一轮对阵工商大学。
　　工商大学的主将跟周游等人认识。
　　他们轻松地聊着天，竟似很熟。
　　又是一位周游们的师兄或师弟，想必也很难对付。
　　看上去周游们将此轮比赛的目标，已经定位为4：1。
　　不管是谁，我都将全力以赴，这次比赛，我的思想包袱出奇的少。
　　比赛开始， 对手果然是个有实力的人。我们展开了激战。
　　在我们旁边，棋子声拍得山响，周游们展开了屠杀。
　　在我心无旁骛地思考的时候，对手的思路则屡屡被他的队友失败的消息打断。
　　我们的棋也进入了尾声，局面很细微。
　　该他落子了，这次棋子接触棋盘的一刹那，他的手突然在棋子上有半秒钟的停滞。
　　接下来他一如往常的拍钟，然后目光注视着我的大空，看来在点空。
　　但我敢打赌，他一定还在想着刚才落子的地方。
　　因为刚才，他走错了。
　　虽然错误很不明显，但幸好还是让我发现了。
　　几招过后，对手棋子的一小块尾巴被我割了下来。
　　我赢了。
　　这一轮，5：0，工大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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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老将闯工大十三、意外涉险

　　几轮激战过后，我们竟对上了老朋友，北航。
　　本来就比较清楚北航的实力，加上这次出征我方阵容空前齐整，我对这一轮比赛的胜利还是充满信心的。
　　可是北航的出场阵容有点奇怪，印象中他们最厉害的是赵文，可他却坐在了第三台。
　　他们在搞什么？难道跟我们一样，在玩田忌赛马？
　　我的对手是张寅松，上次工大-北航对抗赛中跟他下过，结果我小胜。
　　当时他是第四台，今天居然成了主将。
　　我跟张寅松砍了起来。
　　前半盘我的形势还不错，可是到了后半盘我连发缓手，加上时间紧迫，最后竟以几目之差输了。
　　输了棋的我倒也不十分沮丧。有我方中路三员虎将坐阵，此轮一定可顺利过关。
　　我跑去看李鹃妹妹的棋，却大吃一惊。
　　李老被对手杀的惨不忍睹，正在进行绝望的抵抗！她的对手正是北航请来的那位女外援刘燕飞！
　　随后我才从旁人那里得知，这位刘燕飞，很可能是北航此次出征富士通杯的第一高手，她是个货真价实的业五！
　　恍然之间，工大已经以0：2落后了。
　　我连忙去看剩下三盘棋，王昕和周游取胜没有问题，可第三台王梓的形势却很凶险！
　　王梓的局势稍微占优，可要命的是，他的比赛时间用时只剩下几分钟，而棋局离结束还很漫长！
　　显然，赵文掌握着主动！
　　我突然发现，自己刚才输了多么关键的一盘棋。
　　我懊悔不迭，组织真正需要我出力的时候，我却那么轻易的输掉了。
　　王梓却看上去很镇定，他那白皙的脸仍然毫无表情。但他显然明白自己的处境，每次落完子，他的手都迅速地猛拍一下钟，速度快得惊人。
　　以前比赛的时候，我也时常遇见时间不够面临超时判负的情况，对此我采取如下的策略：
　　一只手用来下棋，另一只手事先就放在记时钟的按扭上，这边一落子，那边就迅速按钟。这种做法，被证明是最节省时间的方法。
　　直到有一次遭到一个对手强烈的抗议后，我才知道这种行为是违规的。
　　王昕和周游已经结束了战斗，大家围成一团，都在关注这最后一盘棋。
　　赵文此时知道了双方战成2：2的结果，他那一贯斯文镇定的脸竟似也出现了某种变化。
　　王梓的计时钟的指针已经将那标志着倒旗判负的小红旗顶起了45度。
　　此时，最需要的就是冷静。
　　我知道，一些拍钟高手可以让这种机械计时钟永远不倒旗，前提是在自己的走棋时间里绝对不能思考。
　　一定要用对方思考的时间来思考！
　　看起来王梓就是这样的拍钟高手！
　　进入官子阶段了，赵文竟开始频频长考。
　　有时候，他那捏着棋子的手，竟会在棋盘上方盘旋几周后，又缩回去。
　　王梓越拍越起劲，声音也越拍越响，他的官子几乎走得滴水不漏。
　　赵文却损了几目！
　　这种情景似曾相识。这种棋真令人回味。
　　小红旗还是45度高悬着。
　　我放心了，我相信王梓绝不会让它倒下来。

　　最后关头，王梓丰富的比赛经验救了他，也救了工大。
　　本轮，3：2，工大险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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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老将闯工大十四、力战清华

　　比赛渐入佳境，对手也越来越强。
　　终于，该和清华大学开仗了。
　　双方均已就座，对手显得胸有成竹。
　　我的对手，正是那纵横高校棋界多年的陈佳职业二段。
　　名校，名将。
　　除了指导棋，比赛中我还很少遇见过职业棋手。
　　陈佳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成熟一些，显得很憨厚朴实，倒有点出乎我意料。
　　“啪”，陈佳走棋了，他的动作不快也不慢。
　　我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干燥而稳定。
　　也不知有多少名躁高校棋坛的高手败在这只手下。
　　我的瞳孔已经收缩。
　　不知不觉中，我的形势已经落后。
　　很多人渴望能跟高手下棋，因为他们觉得和高手下棋能学到很多东西。
　　这种想法顶多只对了一半。
　　如果双方水平相差过大，那和高手下棋，除了被蹂躏的感觉，什么也学不到。
　　我现在就有被蹂躏的感觉。
　　我的棋到处都是漏洞，就象一个正在洗澡的少女，突然发现四周有十几双黑洞洞的眼睛正在偷窥自己，于是她气急败坏地想法去补救，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也补救不过来。
　　我感觉自己每走一招，对手都有几十种办法收拾我。
　　我看了一眼陈佳，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的嘴角似乎有一丝极难察觉的笑意，仿佛在说：
　　“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一个好朋友，他下棋有个癖好，就是在形势不利的时候，喜欢点上一种劲道十足的香烟，一口喷到对方脸上，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看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
　　我端详了陈佳一会儿，他应该是个涵养很好的人，棋品好人品好，同学眼中的高手，师弟妹眼中的偶像。
　　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如果我一口烟喷他的脸，他还会如此镇定自若吗？
　　他会不会勃然大怒，风度尽失？
　　他会不会收起那若有若无的笑意，脸色却阵青阵白？
　　他以后会不会还清楚的记起：这次比赛有局棋，对方那小子棋不怎么样，却用烟把他熏了晕头转向？
　　我为自己这个恶毒的想法激动得浑身发抖。我发现自己是个很幽默的人。
　　陈佳仍在看着棋盘，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我在观察他。
　　我看了看队友，除了王昕，别人都眉头紧锁。
　　我下了决心。
　　就这么定了，用烟喷他！
　　虽然棋不可能赢，但还可以用烟喷！
　　绝不能让他赢得太轻易！
　　我趁着上卫生间，找人要来了烟和火。
　　我把烟叼在嘴里，又看了一眼对手。
　　陈佳看来一点也没察觉我的变化，他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让我下了最后的决心。
　　我掏出了打火机……
　　“同学！”有人拍了拍我。
　　我回头一看，那是张裁判的严肃的脸。
　　“这次比赛不允许抽烟。”他说道。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烟收了起来。
　　我再次看了看陈佳，他还是那个样子，嘴角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说：
　　“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我认输了。
　　本轮比赛，除王昕力克清华二台刘欣外，工大其余四台均告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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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老将闯工大十五、最后决战

　　六轮激战过去了，工大五胜一负，我的成绩是三胜三败。
　　张昊和岳全力坐在离我很远的角落里，武艺高强的他们无奈整体实力不足,已经名落孙山。
　　马上，就要迎来最后一轮决战了。
　　最后一轮比赛，往往是围棋比赛过程中最有魅力的。
　　谁是最后的胜利者，谁是最终的失败者，一般都在这一轮比赛中揭晓。
　　胜利后的狂喜，失败后的巨痛，往往发生在这一轮比赛之后。
　　太多太多酸甜苦辣的围棋故事，都发生在这一轮比赛之中。
　　回首往昔，我那一次次最后一轮围棋比赛的战斗经历，已经可以写一部血泪史。
　　今天，第一届北邮“富士通”杯大学生围棋赛的最后一轮，我们的对手，是北京师范大学。
　　北师大是一支强队，他们的第一、第二台是职业棋手，剩下的三位实力也在强五段以上。
　　他们， 刚刚战胜了实力同样强大的北京大学代表队。
　　对于和这样的对手比赛的胜负，我们已经不是很在乎，我们取得的成绩已足以令自己欣慰了。

　　比赛开始了，我的对手还没来，迟到15分钟将判负。
　　我不禁苦笑。
　　以往的比赛，总有对手没有按时到场，于是我只好等。
　　等待是一件苦事，它考验一个人的耐心，消磨参赛者的士气。
　　最糟糕的是，就在你觉得对手可能真的不会来了，这盘棋也许可以轻松获胜的时候，你的对手突然端着杯茶，悠哉悠哉地出现在了你的面前。
　　于是你的心情就变得很不好。不好的心情往往能导致输棋。
　　果不出我所料，我的对手来了。
　　可是他足足迟到了半个小时！
　　我获得了这盘棋的胜利！
　　李娟的对手，干脆就没有出现！
　　工大已经以2：0领先！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谁也没料到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主要作用本来是吸引敌人火力的李鹃和我，竟挣到了宝贵的2分！
　　我突然想到了这一轮比赛获胜的可能性。
　　如果本轮比赛我们获胜，我们取得的成绩将是我们参赛前不敢想象的。
　　可是，即便北师大只剩下三个人，想战胜他们仍然是很困难的。
　　我密切关注着王昕的形势。
　　王昕的棋风稳健又不失锋芒，胜负感很强，比较擅于把握局势，应该说是工大棋手中比赛成绩最好的。本次比赛,作为第二台,他至今保持不败.
　　王昕看上去很有信心，落子虎虎生风，气势十足。
　　可是，他的形势一直落后。
　　因为他的对手更强。
　　对方牢牢掌握着优势，不给王昕一点机会。
　　不愧是职业棋手。
　　王昕输了。
　　紧接着，第三台王梓也输了。
　　比赛成绩变成了2：2。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周游身上。
　　我发现，周游这盘棋局面竟极其细微，看来是半目胜负！
　　我很奇怪，为什么关键的决战，总是这种令人窒息的局面。
　　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会造成致命的结果。
　　即便是业余棋手，也很难承受输掉这种棋的打击。
　　……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双方清晰的落子声。
　　棋，已进入官子阶段。
　　双方用时都已经不多。
　　该周游落子了，他手伸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是他在紧张计算时的习惯。
　　时间，似乎已经停滞。
　　周游恢复了正常的表情，象是得到了某种肯定的答案，他的手又伸了出去。
　　看起来，他已算清。
　　子落下，脸煞白。
　　周游的棋子落下，对方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原来关键时刻，对手一个漏勺，被周游吃了个接不归！
　　赢了，周游赢了，我们赢了！
　　3：2，工大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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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老将闯工大十六、往事如风

　　有人说，人生最重要的是快乐。
　　人生真正快乐的时候并不多。
　　但是作为首届北邮“富士通”大学生围棋赛亚军获得者，在上台领奖的那一刻，我真的很快乐。
　　这已经算是我围棋生涯中的最高荣誉.
　　精美的奖状，金灿灿的奖杯，亮闪闪的纯银奖牌。
　　颁奖者，是尊敬的王汝南老师。
　　我看了看年轻的队友们，他们都在笑。
　　我也在笑。
　　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
　　老婆忙着在台下给我们拍照。
　　冠军清华大学，亚军北京工业大学，季军北京师范大学，第四名北京大学。
　　印象中，方方面面来讲，北工大极少和这些名校相提并论过。
　　我们从未奢望得到冠军，我们已经尽力做到最好。
　　我们胜利了，我们达到了工大围棋历史上的颠峰。
　　夸张点说，这是一次草根围棋的胜利。

　　马上要毕业了，又要离开校园了，对我来说，这将是最后一次离开校园。
　　这次重返校园，我收获很多。
　　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我获得了荣誉，我仍旧从围棋上获得了许多快乐。
　　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我发现，其实我一直都很年轻。
　　工大围棋的水平不敢说很高，工大围棋的氛围也不算很浓厚，但工大却有很多有趣的围棋故事，有些故事甚至有一些戏剧性。
　　如今我在工大围棋的故事已经结束，而周游他们的故事还将继续。
　　相信他们的故事将更有趣，更精彩。

　　※ ※ ※

　　尾声

　　总有人奇怪地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回忆往事。
　　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值得回忆。
　　那些开心的、温馨的、五颜六色的往事，难道不值得回忆？
　　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得知，本科时代一位和我朝夕相处的棋友，已经离开了人世。
　　我们都将离开这个世界，或早或晚。
　　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却永远不会消失。
　　每当想起和朋友们一起的那些往事，感觉就象在炎热的夏季里，迎面吹来了一阵凉爽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