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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定式 二



  在东京棋界沉醉于坊社争霸和万朝擂台赛的时候,远离这个日本棋界中心的日本关西,在一片安静和祥和之中默默发展了数十年。然而,这个群英辈出的年代,关西棋界终于难以再置身其外了。
  1908年,大阪围棋会组织了一次少年棋士新闻战。经过数次对局,至1909年,两个孩子最终进入了决赛。
  其中一个叫做久保松胜喜代,时年十五岁;另一个叫做小岸壮二,时年十一岁。
  这局决赛就在这两个孩子之间进行。这时两人第一次见面,在一片荒漠的关西棋界,这两个少年的相遇也许是一种宿命。
  这局棋的棋谱很难找——毕竟只是少年棋赛,而且又是关西的比赛,很容易被忽略。但这局棋注定将成为一段(或几段)传奇的开始。
  棋赛的结果是久保松胜喜代让二子胜了小岸壮二。
  年幼的小岸壮二很不服——自己为什么被让二子竟然也会输,眼前这个人凭什么战胜自己,难道自己的棋力真的如此弱?
  而稍稍年长的久保松胜喜代只是短暂地开心了一阵子——他赢得了冠军,自然高兴,可惜他的家人不会让他彻底投身自己所心爱的围棋之中,之后等待自己的仍旧是家人的不屑。
  从那个时候起,小岸壮二记住了眼前这个哥哥——久保松胜喜代,总有一天我会回来超越你的!
  不久,《日本与日本人》杂志拿到了这局棋赛的棋谱,将它送到了刚刚夺得本因坊之位的秀哉面前,请求秀哉为这局比赛写棋评。秀哉拿过棋谱,仔细看了一会,不禁大惊失色,连忙问这局棋的对局双方是什么人。
  胜者久保松胜喜代,十五岁。
  负者小岸壮二,十一岁。
  秀哉又是一惊,在看向眼前的棋谱……
  十五岁!十一岁!两个孩子!
  可是这种稳健的棋风,这种犀利的攻势,看起来竟像是身经百战的高手!
  前途不可限量!
  秀哉毫不犹豫地应下了为此局写棋评的工作,并且托杂志社的人向这两个孩子带一句话去——本因坊家主本因坊秀哉愿收你们作为内弟子,留在本因坊修习棋道!
  这个消息传到了关西,关西棋界震惊了!
  关西出了两位神童,引起了东京棋界第一人秀哉的注意!
  这样的事情,关西几百年来也实属罕见啊!
  小岸壮二也许是整个关西最高兴的人,能够进入他梦寐以求的本因坊家学习棋艺,甚至能够得到本因坊家主秀哉的亲自传授,简直是梦中夜梦不到的事情!何况——那个久保松胜喜代也会去本因坊,到了那里,我可以有机会再次和他交手!
  很快,小岸壮二投入了紧张的准备中,甚至也许是兴致勃勃地辞别了自己的父母,期待着即将启程的东京之旅。
  不对,还有一个人……
  小岸壮二在等一个人一起出发……
  然而,过了很久,他也没有等到这个人的出发的消息。
  怎么了?久保松胜喜代为什么没有出发?
  也许这时,才终于有人告诉了他:养育久保松胜喜代的叔父拒绝了让久保松彻底放弃学业,投身棋界的建议,他要让久保松将来考上一个好的大学,进而成为一个研究文化的学士……
  久保松今后不会进入棋界……
  历史记载只告诉我们,小岸壮二独自去了本因坊家。没有一段史料会关注这时的小岸壮二做了什么。
  但是笔者不想讲述这样冷冰冰的历史——因此,笔者又要开始描述自己的幻想了……
  小岸壮二出发前,找到了久保松的家。久保松寄住在叔父家中,而在这个家里,他只属于累赘的那一部分。
  见到小岸,久保松沉默不语。
  小岸却早就忍不住了……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本因坊?你的棋力高出我四段,你比我更有资格作秀哉的弟子!难道你不想做一个棋家吗!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地放弃这样的机会!”
  久保松默默听着,不发一言。
  他哪里会不知道这一点……
  关西棋界原本就比不上东京,难得有机会去东京学棋,他怎么会不想去?
  可是他父亲早逝,叔父是养育他的人,他不是一个可以为自己的事做主的人……
  小岸责问了很久,却听不到久保松的任何回答,他不知道自己的话久保松到底听到了没有。其实小岸只想说一句话,但这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久保松,我想在本因坊击败你!
  终于,小岸绝望了,眼前的久保松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他的劲敌——甚至,他并不想和任何人作棋盘上的敌手……
  小岸放弃了,他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久保松说话了……
  “小岸君,等你学成回来,我们再下一局棋好吗?”
  ——小岸君,你错了。我怎么会不想去本因坊呢?可我和你不一样,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你的前进,想象我的棋路将是怎样的……
  小岸壮二回过头,看向沉默的久保松。他不知道应该惊讶,还是应该高兴。
  “只要你敢跟我下棋,我就敢来找你……”
  ——久保松,我明白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带着你的那份愿望努力下去的,我一定会回来再找你下棋!
  久保松微微笑了……
  “祝你一路顺风……”
  ——小岸君,我羡慕你。
  小岸壮二转过头,没有再说话。
  ——久保松,等着我回来!
  1909年,小岸壮二进入本因坊家,正式拜入秀哉门下。
  东京棋界是一个和关西棋界完全不同的新世界!这里每天都有新的棋赛,强手林立,高手如云;本因坊、方圆社、围棋同志会三足鼎立,各有千秋,都是一方霸主;即使是茶楼酒馆,每天都有业余棋豪聚集一堂,奋勇征杀,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三强混战……
  同志会有石井千治,方圆社有广濑平治郎、铃木为次郎,本因坊有野泽竹朝,还有本因坊秀哉……
  小岸壮二在这里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热烈气氛,这里简直是棋士的天堂,那荒凉的关西棋界与这里相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秀哉旗下,坊门之内,那是当今日本棋界至高的一点。在这里学棋,是多少少年棋士的梦想!
  秀哉听说关西的两个孩子只有一个来到了东京,不免有些失望。然而,这个小岸壮二并没有让他的失望持续太久——他确实是个奇才!
  很快,小岸壮二重新引起了秀哉的关注,秀哉开始感到自己没有看错,这个孩子虽然生在关西,但是他的棋力足够在精英云集的东京棋界谋得一席之地!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关西……
  久保松高中毕业,考进了关西大学。在这里,他只有学业之间才得以习修棋道。而在棋界一片沉寂的关西,他的才能永远传不出这片荒漠般的地方。
  1911年,在东京和本因坊高段棋手已经下到了先二的小岸壮二得到了秀哉的奖励——允许他会关西探亲……
  可以回关西了!
  久保松,我要回来了!你还记得我吗!
  回到家乡大阪,小岸壮二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关西大学里一个毫不引人注意的学生。
  那个当年让二子也能赢我的久保松!
  这时的久保松,已经多年未参加棋赛了。大学里能够和自己对弈的人根本找不出来,这些人的棋力对于久保松完全无法构成威胁。就在这时,他意外地等来了小岸壮二!
  不需要多说了。双方摆下棋子,开始猜先。
  “小岸君,我先摆多少个棋子比较合适?”
  久保松随口一问,而小岸壮二过了很久也没有回答。
  久保松抬起头,却看到小岸壮二也正看着自己……
  “久保松君,我们分先下如何?”
  分先……
  久保松笑了笑……
  “那就分先吧……”
  小岸壮二对久保松胜喜代,分先三番棋。
  时间,无记载……
  地点,无记载……
  每局先番者,无记载……
  单局胜负,无记载……
  棋局棋谱记录,无记载……
  没有裁判,没有记者,甚至也许没有观众。
  两位天才的第二次对局,就这样展开了。
  冷冰冰的历史不会去关注这样的故事,但笔者不爱去讲述那种冷冰冰的历史……
  因此,笔者会不负责任地说,这三局棋两人弈得十分精彩。
  小岸壮二使出了从秀哉身边学来的所有本事,用尽了那些连东京高段棋手也头疼的定式,他是在告诉久保松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久保松慢慢找回了自己昔日的乐趣,他又开始在棋盘上这片黑子白子之间回忆起了当年那个宁可挨叔父打也要下棋的少年……
  最终,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日子里,这局三番棋不声不响地结束了。
  久保松二胜一负……
  小岸壮二向久保松道别,两人的重逢就这样短暂地结束了。
  临走前,两人最后的对话同样没有记载,因此笔者只好再做出一丝浪漫主义的幻想……
  “小岸君,你下得真好……”
  ——小岸君,你果然进步了很多,我真羡慕你。
  “久保松君,你也下得很好……”
  ——久保松,想不到你竟有这么厉害。
  “小岸君,你在东京已经拿到段位了吗?”
  ——小岸君,今后我只能祝福你了……
  “秀哉师父说,我已经有了初段的棋力……”
  久保松沉默了……
  ——久保松君,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强大……
  这段对话也许在历史上从未真实发生过,也许发生过,但没有人知道……
  但之后的事情,是千真万确地被记录下来的——
  1911年,与久保松对局结束之后,小岸壮二很快返回了东京,继续在本因坊日夜练习,刻苦提高棋力……
  ——久保松君,下次回来,我会超越你的!
  同年,在和小岸壮二对弈之后,久保松胜喜代不顾叔父的反对,从关西大学退学,加入了方圆社关西分社。
  ——小岸君,下次你再回来,我还会击败你!
  1914年,石井千治来到大阪,让二子与当时无段的久保松胜喜代对弈两局,一胜一负,于是当即决定授予久保松三段头衔。
  1915年,小岸壮二正式入段,并得到秀哉的赏识,成为秀哉最宠爱的内弟子。就在这一年,秀哉曾对野泽竹朝说:我本因坊门下弟子虽多,但将来唯有一个人能将我本因坊发扬光大——小岸壮二。
  同年,久保松胜喜代升为四段。
  1916年,小岸壮二升为二段。
  这两个人的故事还将继续进行下去,而日本关西,这片长久以来被日本棋界忽视的土地上,即将升起一片灿烂的群星……
  这时,让我们暂时将目光从关西收回东京。
  1913年至1915年,东京棋界陆续发生了几件令人震惊的大事。
  第一件前一节提到过,就是岩崎健造之死。
  岩崎健造死前为下一任方圆社社长的人选操碎了心。原本希望由广濑平治郎继任,可广濑的人缘太差,恐怕方圆社社员不会服他;而方圆社昔日的第一高手石井千治此刻已经脱离方圆社,还把名字改成了“中川龟三郎”来吓唬岩崎健造。最终,岩崎健造这个几乎一辈子没认过错的人在死前终于低下了他的脑袋——他去求一个人回来继任社长职务……
  第二件大事,石井千治解散围棋同志会,重回方圆社任社长。
  此时的石井千治已经不再是那个年轻的方圆社新星了,他与秀哉的争夺已经使得他失去了身上的一切光环。尽管除秀哉以外,没有人能够轻易击败石井千治,但秀哉给他的耻辱他这一生也无力雪洗了。恰恰在此时,方圆社唯一能克制秀哉的人也离开了……
  第三件大事,“旭将军”铃木为次郎宣布离开棋界去国外经商。
  铃木为次郎的棋艺高超是不争的事实,即使秀哉对他让先铃木也能获胜,被称为“秀哉克星”。然而他也遇到了一个自己无法越过的障碍——野泽竹朝。到1913年,铃木为次郎已经被野泽竹朝压制到受先二了,这对于铃木为次郎而言实在是不能承受的打击,于是他离开了棋界——这段经历使得铃木为次郎日后终于悟出了自己的棋道:围棋不应当是为了胜负而弈,应当是为了对棋道的信仰!
  第四件大事,是秀哉正式继任新任名人。
  此时对他有威胁的岩崎健造和铃木为次郎都已经不在棋界了,而他在万朝擂台赛上的十连胜也成为了他登顶名人前的礼花。围棋史上的第十位名人就此诞生了,秀哉时代正式进入了它的成熟期。
  第五件大事,也发生在本因坊——野泽竹朝第一次开设了《评中评》专栏,但一个月后在本因坊和方圆社的双重压力下停载了。
  所谓《评中评》,也就是将石井千治,本因坊秀哉等评棋专家的评语拿来评论——专门评论两位高手评棋文章中的疏漏之处。在那个时代的日本棋界,这样的行为简直令人震惊——笔者直观地认为这其中必有隐情,但没有任何证据或资料表明那时的本因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是野泽竹朝一时间名声得来太快,忘乎所以了吧。
  其实,这几年原本还有两件大事,只是在当时,没有人知道这些事具有着怎样的意义。
  1914年6月12日,吴清源出世。
  1915年,六岁的木谷实正式拜入久保松胜喜代门下,开始学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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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
  本文进行到第三章,大家已经认识了许多堪称“棋界双星”的人物,比如秀甫与秀荣,比如秀策与秀甫,比如久保松和小岸壮二。
  棋史上这样的双星并立的局面其实还有很多。
  日本围棋史上最被后人推崇的一对双星便是同列“棋坛四哲”之中的安井知得与本因坊元丈。两人的棋力都已经达到了名人资格,但是两人偏偏是至交好友!于是这样的两个人宁可一同放弃名人的争夺,也要守住这份友谊……
  这样的情谊在围棋史上绝无仅有,不信去看看秀荣怎么对秀甫的……
  而日本围棋史上除了这二人之外,最被认可的双星恐怕就是本因坊秀策与太田雄藏,吴清源与木谷实这两对了。只不过他们最终都被证明是棋力一强一弱,不像安井知得与本因坊元丈二人棋力完全相仿。
  中国围棋史上却有一对组合完全可以超越安井知得与本因坊元丈这样一对——范西屏与施襄夏!
  范施二人不仅棋力不分高低,更同时代表了中国古代围棋史上的最高水平,堪称绝代双骄。也正因为如此,二人决战的“当湖十局”(共弈十三局,现存棋谱十一局)也顺理成章成为了中国古谱中的极品。
  同时,中国的黄龙士与徐星友则堪称是棋力有强弱差距的一对。二人亦师亦友,先后称霸中国棋界,也堪称一段佳话。
  至于韩国棋界,似乎从来没有过二雄难分高下的时代。赵金时代最终是金寅完胜赵南哲,曹徐时代是曹薰铉远超徐奉洙,曹李时代是曹薰铉苦苦追赶李昌镐,如今的双李时代又是李昌镐难比李世石……
  这样的双雄时代也许是围棋故事中最吸引人的段落了,我们后辈棋友应当感激这些前辈高手为我们演绎出了这么多动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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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第一章中提到的“手割法”,今天晚上笔者那位职业棋手好友对此提出了不同意见。笔者不敢怠慢,赶紧到此作出修正。
  关于“手割法”,在职业棋手看来堪称是围棋技艺的一种跨时代进步,其意义不亚于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对物理学的意义。
  而所谓“手割法”,并非如笔者所讲是一种实战中对敌作战的攻击法,而是一种判断子效好坏优劣的判断法。通过改变基本图型中的行棋顺序,判断出基本图形黑白双方得利好坏。
  在此举例论证,懂棋的读者也许看得会比较有味道,不懂棋的读者可略过此段,呵呵,“手割法”在笔者看来其实已经是很尖端的围棋技艺了。
  下面附上的基本图的图形,看起来黑棋先手占的角被白棋掏得干干净净,似乎是白棋完全满意的结果。但是,如果用手割法来分析……
  首先,我们将黑棋死子和白棋余子抵消,可以看到如简明图所示,角上的白棋实际图形是这样的。也许有棋力稍高的棋迷已经发现了,白棋有自补的棋,明显效率有问题。但是即使如此,也许棋迷们仍然认为这样的棋型白棋可以接受。那么,我们正式开始手割。
  假如我们改变行棋顺序,此时由白棋先行,要想还原到简明图,其棋局进程就应当如变化图1。若还原成简明图,白10已经是莫名其妙的招法了,而白12至16更是连初学者也不会犯的愚蠢失误。
  那么,假如我们再改回黑棋先行,但是不按照基本图的顺序呢?
  如变化图2,要想达到和简明图同样的图形,这时可能的进行。大家可以轻易看出,白12至16仍然是俗到可耻的俗手。
  手割分析过后,我们再看到基本图,这是我们就会发现,尽管黑棋被吃掉了很多棋子,甚至角被挖空,但其实这个图形是黑棋大好,白棋大恶的图形!
  很不可思议是不是?但这就是真实的手割分析法。
  在道策之前,也许棋界高手能够看得出这样的图形尽管白棋得利很多,但是是黑棋优势。但你要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不上来,也许顶多只能说“黑棋外势雄厚,白棋利益不能与黑棋外势相比”。但自从有了手割分析法,棋手们终于能从理论上解释这种情况的原因了。
  说来惭愧,笔者也是今天才终于搞明白这个词的真正含义,在文中对“手割”的解释明显是不准确的。因而在此,特意向读者指明。

基本图 白28=黑23


简明图


变化图1 白先


变化图2 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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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定式 三



  1918年,恃才狂妄的铃木为次郎闯下了他一生中第二大的祸事——最大的祸事也将在不久之后到来。
  这一年10月,在野泽竹朝亲自指导,其后援会负责发行的《围棋评论》杂志上,野泽竹朝重开了三年前迫于本因坊和方圆社双重压力而停载的《评中评》专栏。
  对于这一行为,在没有得到具体资料论证这段时期里野泽竹朝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情的情况下,笔者只有带着众位读者一起做出这样的理解:这家伙疯了!
  在这次的《评中评》专栏当中,他的目标仍旧对准了本因坊和方圆社的顶尖高手——本因坊秀哉和石井千治。之后还多了一个时任方圆社副社长的岩佐圭(也就是当年那个因为被岩崎健造责罚而跑去和雁金准一、石井千治等人一起闹革命的弟子)和方圆社大将广濑平治郎。《评中评》专栏有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取各家精华,创争鸣新风。然而实际上,这个《评中评》专栏最惹人关注的地方就是他会告诉读者那些自称是高手的家伙有哪些地方讲错了——也不能责怪大家,八卦是民众的基本属性……
  于是,顺应民意(或者是野泽竹朝故意的?)之下,《评中评》每期都会骂人,主要挨骂对象是秀哉,其次是石井千治……
  本因坊秀哉时年44岁,弈龄34年(10岁入方圆社),时任本因坊家主,兼任名人……
  石井千治时年50岁,弈龄36年(14岁入方圆社),时任方圆社社长……
  野泽竹朝当年37岁,弈龄15年(22岁入本因坊),时任本因坊弟子……
  石井千治第一次和秀哉下十番棋的时候,野泽竹朝连定式都还没背全呢!
  我们真的只能理解为:野泽竹朝疯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许我们还可能会以为野泽竹朝只是太正义了,看不得别人说错话。但是之后,野泽竹朝干了一件纯属找死的事情——他直接张嘴骂人了!
  在10月的一期《围棋评论》杂志的“棋界月旦”一栏中,野泽竹朝直接指着秀哉和石井千治的鼻子骂他们俩误人子弟,沽名钓誉!
  估计石井千治拿到这期《围棋评论》的时候有点晕了。
  本因坊又要攻击了?秀哉这是什么阴招?自杀式袭击?以前没出过这一手啊!
  秀哉看了一定也晕了:野泽竹朝,你骂石井千治也就算了,我无所谓——你骂我是什么意思,活腻了?
  普通棋友这时候一定不会晕,相反他们会兴奋——有好戏看了!
  棋友们通常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很快,事情闹大了。
  十二月,野泽竹朝接到了秀哉的“手谕”。(令人忍不住想到了慈禧……)
  野泽竹朝先生:
  近日发表“评中评”及“棋界月旦”的杂志《围棋评论》,乃是你做为吾门弟子对京家之大不慎言行,望从速改梭。吾仅以此情谊告诫于你。
  本因坊秀哉
  大正七年十二月五日
  这就是这份手谕的全部内容。十二月中旬,这封手谕以信件的形式寄到了野泽竹朝手上。
  若把这封信件翻译成现代汉语,加入一些正当的感情色彩,这封信件应该这么理解:
  姓野泽的!(信件开头要有礼貌,所以秀哉没这么写,他写的是先生……)
  这几天你在杂志上写的什么“评中评”、“棋界月旦”,是你小子要造反了!要命的给我赶紧改!我看跟你这么多年交情才给你一个机会,别让我再揪着你!给我小心点!
  就这封信,其实疑点已经不少了。
  首先,笔者查了查野泽竹朝先生那段时间的行动路线——1918年全年,野泽竹朝没有出过一次差,也就是说秀哉写这封信的时候野泽竹朝就在东京!就算野泽竹朝可能搬出去住了,不在本因坊家,可整个东京就那么大,秀哉又不是残疾,寄个什么信啊?这可倒好,两人本来就住一块,还劳人家日本邮政局拿着你的信满日本转换一圈再回到东京!寄信人地址写“东京市某某区某某街01号本因坊秀哉寄”,收信人地址写“东京市某某区某某街02号野泽竹朝收”,寄信和回信邮政编码还一样!我们应当相信以秀哉棋界第一人的智商没有理由干这种脑残的行为,也应当相信秀哉还没到下棋下傻了的程度……
  其次,野泽竹朝是当年一手把秀哉扶上本因坊位置的大功臣,是秀哉的大恩人,不管怎么说这封信也应该稍微长一点,多写个几百字,叙叙旧聊聊天什么的,在说话的过程中用那么十分之一的篇幅说“你最近写的文章是不是过分了一点啊?是不是稍微改改啊?这样是不是不大好啊?”之类的,最后应该还不忘记加上一句“我也不是对你生气,就是觉得你这样做我很没面子嘛,大家互相理解嘛”之类的客套话,这才像话嘛……可你看现实中这封信,多一句话都懒得说,就差夹颗子弹一起寄过去了……
  这样的情况,实在让人不免猜测这两个人之间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否则就只能理解为:这一年里,这俩人一个疯了,一个傻了……
  野泽竹朝已经收到了秀哉的警告,按照道理,无论如何也应该稍微收敛一点吧。但是,如果我们真的理解为两人之间出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件,或者理解为野泽竹朝疯了,那么下一件事就比较好理解了——紧接着下一期的《围棋评论》,野泽竹朝继续写《评中评》,而且还专门挑了一篇秀哉的棋评来“评中评”一下。
  《围棋评论》杂志的编辑吓傻了,说什么也不敢登,野泽竹朝也不强求——他很快找了另一家杂志,照登不误……
  对应到现在,这样的行为就相当于有一个中学生在小巷子里把校长拦住拿板砖狠拍了一顿,校长给了他一个警告处分,第二天他特意拿着新的板砖找到校长出没的小巷子专挑着校长本人又狠拍了一顿……
  再好脾气的校长也经不住你一顿一顿地拍啊!
  于是,校长毫无疑问要拿出最严厉的处罚决定了……
  1918年12月16日,野泽竹朝收到了秀哉短短半个月之内给他寄的第二封信——
  野泽竹朝先生(这时候还能忍住叫“先生”,秀哉已经很给面子了):
  前番送去对你棋评的警告,至今未获得任何答复(其实答复得很彻底了)。作为吾门棋人之行为不可饶恕,特此除名(只恨学校最大的处罚就是开除,要不然恨不得凌迟了你)。
  此告。(特意告诉你一声,气死你!)
  本因坊秀哉
  大正七年十二月十六日
  家就住隔壁,半个月寄两次信,一个动口一个动手,你告诉我这俩人之间没出事打死我都不信!
  就这样,一手帮助秀哉登上本因坊,在万朝擂台赛上威风八面的“常胜将军”野泽竹朝被本因坊秀哉亲自开除出了本因坊!这就是本因坊历史上著名的“破门案”。
  究竟野泽竹朝和秀哉之间出了什么事,要搞得有你没我呢?
  这一点,笔者只好带着各位读者来猜测猜测了。
  野泽竹朝的棋力高强,但是他有一个唯一的苦手:秀哉。1909年至1913年,野泽竹朝将几乎所有棋手下至降级,甚至连“旭将军”铃木为次郎都被他赢得退出棋界了。而对秀哉,他即使受二子也输,简直让人无法理解。由于对战战绩不佳,也许是秀哉不小心在他面前狂妄了,或者野泽竹朝嫉妒了?这时可能性之一。
  另一方面,野泽竹朝一夜之间名利双收,又是秀哉登位的第一功臣,说不定会有些恃功自傲?秀哉难免有些小心眼,受不了别人在自己面前装大爷,结果两人的矛盾越来越重,然后终于有一天两人发生口角,然后两人的关系就不可挽回了?这也是可能性之一。
  1913年以后,万朝擂台赛的主人渐渐换成了秀哉,而失去了这个舞台的野泽竹朝慢慢被人遗忘了。这之后,野泽竹朝也许心有不甘,因此使用了类似今日“炒作”的手法重新引起人们的注意?这仍然只是可能性之一。
  另外,关于野泽竹朝的介绍往往会提到他的一个性格:狂放不羁。但是对这个词没有资料做过更多的解释……笔者不怀好意地以国产电视剧的狗血套路猜测,秀哉家的某女眷……也不完全是没可能的吧……
  不论其具体原因如何,野泽竹朝被破门是事实。而与此同时,又有人触犯了秀哉的威严。
  本因坊家有一个流氓棋手,叫做井上孝平。说他流氓,并不是说他没文化或者行为不检点——正相反,这个人有大学文凭,是大学毕业后才当的棋手。但由于进入职业棋界比较晚,他沾染了太多市井业余棋手的恶习,比如对局的时候不停地奚落对手,甚至制造噪音干扰对手思考,其性质比当年的水谷缝治还要恶劣。另外,这个人喜欢欺负弱手,尽管已经贵为堂堂四段,还常常喜欢去茶楼跟业余棋手下棋赌钱,然后狠狠奚落对手一番。当时井上孝平有一个绰号,叫做“本因坊加一”,意思就是说但凡秀哉下棋让四子的对手,他要让五子;但凡秀哉让五子的对手,他要让六子……
  偏偏这个人棋风独特,让子棋下得比分先棋还好——能受先赢他的人,受二子竟然场场输给他!这也算是日本棋界的一朵奇葩了。
  就是这个人,在野泽竹朝被开除后,十分关注这件事的动态——每天去找报纸上野泽竹朝骂秀哉的文章回来读。
  野泽竹朝的文笔一流,当年和雁金派决战的时候就是野泽竹朝凭借自己高超的文学技巧在报纸上死死压制住了雁金派众人,才让秀哉有了登位的机会。而这个井上孝平似乎是野泽竹朝的忠实读者,甚至他会当着本因坊众弟子的面高声朗读野泽竹朝攻击秀哉的精彩文章,读到精彩的地方还要像说评书一样拍桌子叫好……
  毫无悬念,过不了多久,井上孝平也被“破门”了。
  这个人原本不是十分重要的人物,但是他被破门之后得到了离开本因坊家四处和业余棋手下棋的机会,终于在数年后来到了中国,遇到了一个叫吴清源的少年……
  当然,这是后话。
  秀哉似乎有开除人的习惯,以前的关源吉、雁金准一,现在的野泽竹朝、井上孝平,他在任以来被开除的本因坊弟子人数堪称历任本因坊之最了。
  野泽竹朝遭到“破门”,这对一个在黑暗中等待了十多年的人来说,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他感到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到来了!
  而这个人的出现,也许是秀哉万万没有想到的。
  田村保寿,我说过我会回来的,你还记得我吗?
  1919年4月13日,雁金准一复出!
  《时事新闻报》为他主办了复出纪念战,由他对阵一名叫林德藏的棋手。毫无悬念,雁金准一轻松获胜。
  这局棋谱传出来,棋界震惊——雁金准一变强了!
  这局棋,雁金准一挑起了全局的混战,但在一片混乱中雁金的每一步都毫无差错,简直好像是全局的战斗全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这十三年,雁金准一没有虚度,他在奋力提升自己的棋艺,时刻准备着再和秀哉决一死战!
  紧接着,十多年不见踪影,似乎人间蒸发的关源吉也再次出现在东京!
  当年他不是输给了秀哉,而是输给了野泽竹朝。如今野泽竹朝不在本因坊了,他重新夺回昔日名誉的机会到来了!
  1919年6月1日,雁金准一、关源吉、吉泽道三、小林健太郎四人创立了大正围棋会……
  田村保寿,十三年前我说过,我会回来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然而,这个注定要热闹非凡的棋界远远不满足于雁金准一的回归……
  1918年,当野泽竹朝正和秀哉交火的时候,铃木为次郎重回棋界!
  1919年,铃木为次郎升为六段!
  四年不见,“旭将军”棋力不降反升,他和野泽竹朝之间的争夺又将再度开启了!
  然而,棋界的热闹还没有到尽头!
  1918年至1919年,小岸壮二在万朝擂台赛上取得了42胜9负1和的战绩,成为继石井千治、野泽竹朝、铃木为次郎和本因坊秀哉之后第五个称霸擂台赛的王者。而在《时事新闻》主办的棋赛中,小岸壮二更是连胜32场,震撼全国!1918年,他升为三段,从此得到了属于他的绰号——“麒麟儿”!
  而在遥远的关西,两年后,久保松胜喜代升为五段!
  雁金准一对本因坊秀哉;
  铃木为次郎对野泽竹朝;
  小岸壮二对久保松胜喜代……
  即使如此,历史仍然觉得这时的棋界还不够热闹!
  1920年,久保松胜喜代成为第一位在关西升为五段的棋手,关西棋界群雄决定邀请东京棋界知名人士来关西为久保松庆祝。
  小岸壮二立刻应邀。
  而另一个人也出现在这个队伍里,他也将再次出现在我们的故事里……
  服兵役归来的濑越宪作在1916年升为五段,并且即将升为六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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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
  日本围棋棋手——尤其是近当代棋手——大都有绰号,比如文中提到的“旭将军”铃木为次郎,“常胜将军”野泽竹朝,“麒麟儿”小岸壮二等等。
  这种情况主要是由于这个时期开始日本的报纸大量报道棋赛,为了能够更多地制造噱头,吸引读者的兴趣,报社编辑便会加上一些显得噱头十足的标题或者绰号来增加读者的兴奋感。
  这篇闲话,我们不妨就来看一看棋手们都有哪些绰号吧。
  笔者一直以来最喜欢的一个雅号是本因坊九连霸高川格先生的棋风之号——“流水不争先”。这个称号并非用来形容高川格本人,而是形容他的棋风。高川格擅长后发制人,类似于中国的太极功夫,行棋如行云流水,因而得到了这个雅号。“流水不争先”,既有诗意禅境,又有气势魄力,颇得中国武侠小说之精髓,堪称日本绰号界的代表作。
  而笔者觉得起得最失败的绰号当属曾经的日本棋界第一人林海峰先生——绰号“二枚腰”。此号原本是形容林海峰的棋生命力顽强,但是……笔者并非对林老先生不敬,但这个绰号实在是既没有风度又没有气魄,让人感觉林先生每次下棋都被人杀得死去活来似的……
  其他笔者看来比较有气势的绰号包括:
  “剃刀”坂田荣男——形容坂田大师的棋风锐利,鬼手频出,令人防不胜防,如剃刀一般令人胆寒。
  “胜负师”赵治勋——形容赵治勋奇高的胜率,和几乎从不犯错的全面棋风。另外,赵治勋还曾被称作“治孤王”。
  “天煞星”加藤正夫——形容加藤正夫的棋杀伤力极强,常常以屠龙的形式获胜。后期加藤正夫又常常凭借高超的官子功力获得半目胜利,因此又被称作“半目先生”。
  “电子计算机”石田芳夫——这个极具现代气质的绰号专门用来形容石田芳夫那常人无法企及的数目功夫。
  其实这些绰号对于像笔者这样喜欢写热血历史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个太不可错过的东西。只可惜,中国棋坛现在没有给棋手起绰号的习惯了——以前有,比如“妖刀”马晓春、“快刀”罗洗河、“磨王”邱峻之类的,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没这个兴致了……
  其实起两个气势惊人的绰号,比叫什么“小龙辈”、“小虎辈”的要有意思得多了……
  笔者个人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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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定式 四



  1920年,东京棋界本因坊家的代表小岸壮二、方圆社的代表濑越宪作一行来到了关西,庆祝久保松胜喜代成为关西第一个五段棋手。
  七年前,关西的方圆社分社联合井上家十五世家主田渊米藏共同成立了“同志会”,将京都和大阪的棋手汇集在一起,终于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从此,关西棋界开始慢慢吸引了东京棋界的注意,尤其是处在争霸中的本因坊和方圆社。任何一方若能和关西棋界保持友好的关系,将来对对手都可能是致命的一击。尤其是这个久保松胜喜代,他的棋力即使在东京棋界也能有一席之地——只可惜,他如今已是关西棋界的顶梁柱,即使是小岸壮二相邀也难以请得动这个世外高人了。
  这一年,为了庆祝久保松升为五段,濑越宪作和小岸壮二分别为了各自的门派来到了关西。尽管没有哪家报纸写明这是双方的一次争夺,但是东京棋界突然如此重视关西,其内在原因不需要讲明了。
  秀哉派来了小岸壮二,用意很明确:他和久保松本就是老相识,是来游说久保松的。
  而方圆社为什么要派濑越宪作来呢?原因也许是这样:濑越宪作和久保松都是自学成才的棋手,两人之间也许更能交流,何况方圆社从来没有奢望能够挖走久保松,他们的目标在别的地方……
  东京棋界的两个大人物来到关西,自然在关西棋界引起了轰动,尤其是生于关西的“麒麟儿”小岸壮二,几乎被当做了天神下凡。
  久保松亲自迎接了两位大人物。对于小岸壮二,久保松不需要多做交流——他们的交流在棋盘上。而濑越宪作却是一个久保松并不了解的人物,而对于濑越自学成才的经历久保松也是十分感兴趣的。
  此时濑越的棋力已经达到了五段,并且在万朝擂台赛上曾经执白战和“麒麟儿”小岸壮二,一时间震惊东京棋界。而更令濑越名声大噪的是,在铃木为次郎不在的那段日子里,他充当了新的“秀哉克星”——从受三子到执黑先行,濑越对秀哉竟没有输过一局!
  也许是濑越的交际能力实在太强,这天晚上他竟让久保松决定将他留在家中彻夜详聊!小岸壮二反而被撂在了一边……
  笔者猜测,也许是小岸壮二和久保松说了秀哉有意相邀的事情,被久保松拒绝了,所以小岸也不好再多留在这里了吧……
  毕竟,东京棋界不在乎再多一个小岸壮二,而关西棋界只有一个久保松……
  当夜,久保松听濑越宪作滔滔不绝地讲述东京棋界的新闻,听得津津有味;又看濑越宪作摆棋,看得不想睡觉。这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实在太多了,光是谈论两人各自人生经历的相似部分就可以花一晚上,何况濑越宪作还有那么多东京棋界逸闻可讲,久保松只觉得相见恨晚啊——看来濑越先生讲围棋故事的能力绝不在笔者之下……
  很快,言语之间,濑越的话锋渐渐变了——他开始干正事了……
  “我第一次来关西,没想到关西竟是一个棋运如此昌盛的地方……”濑越装作随口说道,“不知道,久保松先生有没有发现过什么天赋异常的学童呢?”
  这才是方圆社派来濑越宪作的真正目的!
  久保松是关西棋界的宝贝,想要挖走久保松是几乎不可能的。但是关西不应该只有久保松一个宝贝!
  从未经历过东京棋界种种阴谋诡计的久保松胜喜代毫无防备,天真地以为濑越宪作真的是在关心关西棋界的发展……
  “关西有几个难得的天才,只可惜我这个关西最高段位的棋手也只有五段,难以和东京相比,只怕这些孩子跟着我,将来也只能平庸地度过一生啊……”
  濑越警觉起来了……
  “不知道这些孩子如何有天赋呢?”
  久保松稍稍回想了一下……
  “有一个孩子叫做前田陈尔,今年十三岁。这个孩子十岁学棋,悟性极高,尤其擅长死活,算路精确,而且学棋很刻苦。将来若好好栽培,可以做一个顶尖的高手……”
  濑越仔细听着,记下了这个名字。
  算路精准,还擅长死活计算,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而言,堪称年少老成,是可造之材!
  “还有一个孩子叫做桥本宇太郎,今年也是十三岁。这个孩子算路极快,到中盘的时候竟然就能对直到终局的变化了若指掌!思路敏捷,落子如飞,只可惜欠缺韧性。若能得到好的教导,将来必成一代棋豪!”
  濑越又牢牢记下了这个名字。
  十三岁竟能落子如飞,必是天赋异禀!这样的天赋是敌无我有的,将来必定能成为制胜的独门绝技!
  “另外,还有一个孩子,天赋恐怕在这两个人之上……”
  濑越更加警觉了……
  “这个孩子六岁开始学棋,在我看来,堪称是绝世奇才。名字叫木谷实,今年只有十一岁……”
  前田陈尔、桥本宇太郎、木谷实……
  此次关西之行,收获很大啊。
  紧接着,久保松说出了一句令濑越震惊的话……
  “我只有区区五段,这些孩子继续跟着我恐怕难以有所大成。我打算把他们送到东京拜入名师门下……”
  机会!
  濑越强忍住兴奋。
  “所谓的‘名师’,不知先生心中有人选吗?”
  久保松脱口而出:“秀哉名人,棋力登峰造极,是最合适的人选……”
  濑越大惊,他知道方圆社与本因坊的这场关西精英争夺战已经提前打响了!
  “可惜啊,可惜……”濑越宪作装作惋惜,这倒使得天真的久保松莫名其妙……
  “秀哉的棋艺确实堪称东京最强,但东京最好的名师却不是秀哉……”
  紧接着,不用说了,濑越开始往秀哉身上泼脏水,“破门案”无疑成为了重点渲染的一章……
  笔者再次确信,濑越宪作讲围棋故事的能力决不在笔者之下……
  这一顿脏水泼完,濑越话锋一转——话说东京有一个叫做方圆社的地方……
  以下省略数万字……
  总之,这场夜话的结局是,久保松暂时压下了将关西少年精英送往本因坊的意图——只不过,在久保松心中,自己当年未能去成本因坊的遗憾多少还是希望得到一些弥补的。
  紧接着,第二天,濑越又迎来了关西之行的第二个挑战——众人邀请两位来自东京的棋手对弈一局!
  方圆社代表濑越宪作和本因坊代表小岸壮二要在关西对局!这次对局在关西棋手们看来也许是单纯的棋艺切磋而已,而久在东京参与坊社争夺的濑越宪作和小岸壮二都很清楚这局棋的意义有多重大……
  将来坊社一旦开战,关西棋界会站在哪一边,也许就将由今日这一局来决定了!
  只不过,也许对濑越宪作来说,这一战更多的是恐惧——当然,并不是恐惧小岸壮二的实力……
  关西棋界的棋手们只知道小岸壮二在东京战绩出色,但是大多没有见过小岸壮二下棋——小岸壮二是一个堪比岩崎健造的长考派!当年秀哉吃过岩崎健造的苦头后,常常练习坐功。而小岸壮二作为秀哉的爱徒,秀哉毫不犹豫地把“长考”这一制胜法宝传授给了小岸壮二。
  小岸壮二对此接受能力很快,于是过不了多久就成了一个极擅长长考的高手——但凡跟小岸壮二下棋,没十天半个月根本下不来……
  但避无可避,濑越宪作只有迎战——对手是几乎相当于主场作战的“麒麟儿”小岸壮二!
  这局棋很值得写一写,尤其是濑越宪作本局的第一手——虽然后来看起来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
  根据棋份,本局由小岸壮二三段执黑,濑越宪作五段执白。
  小岸壮二根据本因坊家的规矩,第一步老老实实地走在了右上角小目。
  而紧接着,濑越宪作不知是哪根神经不对——也许是希望赶快挑起战斗,尽快解决这盘棋,免得挨小岸壮二的长考吧——举起白子,啪地落到了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点上!
  左上角,高目!
  棋盘上横向第四道、纵向第五道或者横向第五道、纵向第四道的两个点(也就是比目外高一路的点)被称为“高目”。对于布局而言,高目是一个极不安稳的点,很容易被掏去角空,转而形成利于中腹战斗的外势。
  下在高目的布局是极其罕见的,这一步相信在当时引起了一阵骚动……
  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小岸壮二有心要“考死”濑越宪作,对于这个极不安定的点,小岸壮二竟然视而不见!第三手十分保守地在右上角一间跳守角……
  双方你来我往十多手,最后谁也没去动左上角这颗高目。也许濑越自己觉得没意思了,第十四手在左上角小目补了一手,高目一子成了一间跳守角的棋子……
  这就没意思了……
  本来有望成为一局奇局的对局就这样没了……
  小岸壮二为什么不敢在左上角挑起战事呢?
  笔者猜测,因为高目没有定式,而对于没有定式的棋,小岸壮二是不敢贸然进攻的……
  秀哉从他一入门就告诉他,定式一步也不能走错……
  那么,没有定式怎么办呢——不走不就完了……
  可惜,濑越想创造一个历史的计划就这样被谨慎的小岸壮二给毁了……
  即使如此,这局棋仍旧可以称得上是这个时期最精彩的棋局之一——当然,精彩是以时间为代价的……
  小岸壮二让关西棋手们深刻地体会了一下长考的强大力量,总算让这些关西棋手们大开眼界——这局棋每天下满十二个小时,下了七天竟然都还没有下完!
  到了第七天,大家看到棋局已经进入官子阶段了,于是也就决定索性让他们今天下完吧,大家都是高手,收官不需要想太久吧——于是这局棋从第七天晚上开始收官收到了第八天凌晨三点……
  总地算来,双方总共用时达到了九十个小时以上——当然,绝大多数都是小岸壮二花的时间。
  这局棋黑棋率先挑起战事,双方围绕左边白棋孤棋一顿大砍大杀,很快将战局扩大到全局,然后又数次形成大转换,左上角甚至险些下成了双活!之后甚至大家互杀一条大龙,得失优劣难以计算。整局棋看下来,是从头杀到尾,血光冲天,腥气逼人,是一场惨烈的混战,大小劫争遍布全盘,弃子一片连着一片。如此混乱的局面,两位高手竟都应对得分毫不差,最后竟将这样一局惨烈的攻杀战下成了一局和棋!
  笔者看来,这局棋,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日本古今围棋史上最惨烈的一局和棋了!
  第八日凌晨,棋局结束,濑越宪作惊魂未定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也可能是熬夜熬出的虚汗——感慨道:小岸君善战实在令人敬佩,这局棋我已经倾尽全力了……
  关西众棋手莫不为这局棋震惊不已,尤其是久在关西的关西第一高手久保松胜喜代,越来越对繁华的东京棋界向往起来了——虽然他不可以去,但是并不意味着关西就不能有人去……
  学棋还是应该去东京才行啊……
  在濑越宪作和小岸壮二关西决战之后仅仅一年,久保松胜喜代带着一个人找到了濑越宪作——桥本宇太郎!
  久保松与濑越在关西一聚之后,便把濑越宪作当成了平生知己。而与小岸壮二的一战更是让久保松真正认识了濑越宪作的棋力,他开始相信濑越宪作将能成为一个极好的老师。于是这一天,久保松决定将桥本宇太郎送到濑越宪作门下学棋。
  桥本宇太郎天赋超人,但是身体不好,难以胜任方圆社塾生或者本因坊弟子那种繁重的课务,这也是久保松最担心的。而如今交付给好友濑越宪作,久保松真正感到安心了。
  濑越宪作一时间大喜过望,对久保松一阵感谢。再看看桥本宇太郎的棋,更加感到自己找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奇才。
  不久,濑越宪作把关西久保松有意将几位棋才送往东京拜师的消息告诉了同在方圆社的好友“旭将军”铃木为次郎,铃木为次郎不敢迟疑,立刻寄信往关西,向久保松求一个徒弟。
  此时的铃木为次郎重归棋界后,棋力不降反升,甚至刚出山就把万朝擂台赛的霸主“麒麟儿”小岸壮二拉下了马!对于这样一位知名棋手,久保松不敢怠慢,将木谷实和前田陈尔叫到了面前。
  “东京方圆社的铃木为次郎想要收一个徒弟,你们两个谁愿意去?”
  木谷实年轻,并无主见。而前田陈尔年长,他的心底已经有了目标……
  “师父,”前田陈尔主动提出,“日本棋界几百年来最强的棋家一直是本因坊,除了本因坊,我前田哪里都不去!”
  久保松看到木谷实并无定见,而前田陈尔心意已决,于是很快做出了决定……
  前田陈尔投往本因坊秀哉,木谷实投往铃木为次郎。
  就这样,这三个从小一起学棋的关西少年分别投入了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和本因坊秀哉门下。
  这三个人的故事,将来将成为棋界的重要新闻。而他们幼年共同在久保松门下之时是怎样的呢?没有记载,无从猜测……
  也许,他们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前田陈尔:我将来要做棋坛第一人,要做本因坊,要做名人!棋界是靠棋力说话,我要用棋力征服棋界!
  桥本宇太郎:我不求能做得上棋坛第一人,只求跟在第一人身后,永远站在棋坛的高峰,不断追求我自己的棋道,至死不渝。
  木谷实:我不知道自己要追求什么,只希望这一生之后,人们提起棋道,会想起我木谷实……
  对这时的三个孩子而言,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前方的道路究竟是怎样的……
  但是,孩子们,你们终究会知道的——命运给了你们怎样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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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
  大多数棋迷都有一个误解,认为日本棋界四大家中维持时间最长的是本因坊家——其实这是个错误的观点,在本因坊家消亡之后,还有一个棋家继续存在了很久。
  在关西,井上家自从在此立足以来,一直是关西棋界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但关西距离东京太远,因此东京棋界慢慢忘记了还有一个井上家在关西守护着四大家最后的尊严。
  1961年,井上家十六世家主世惠下田病逝。当时史学界将这一年定为井上家正式消亡的一年。但一段时间后,一个名叫津田孝义的人受同门推荐继任第十七世井上家家主,只是这一行为遭到了前任家主夫人的反对。于是,四大家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法院裁决决定家主继承问题的事件开始了——最终,大阪地方法院裁定,津田孝义有继承井上家家主的资格……
  1983年,津田孝义去世,井上家的历史真正地终结了。
  四大家之中,林家并入本因坊,安井家安井算英之后绝嗣,本因坊家向日本棋院让出家主头衔,井上家在关西默默消失。四大家的时代渐渐被历史淘汰了,但是四大家时代以来日本围棋乃至世界围棋理论的进步,是四大家不可被磨灭的功绩——额,主要是安井、井上、本因坊三家的功绩,和林家关系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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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定式 五



  1918年,小岸壮二这类长考型棋手在这一年遇到了一个克星——重归棋界的“旭将军”铃木为次郎。铃木为次郎先后将包括“麒麟儿”小岸壮二在内的一众长考派棋手下至降级,令人震惊不已。之后,就有了前面提到过的铃木为次郎首创的“以长考对长考”的长考破解法。
  于是,这之后棋界混乱了很久,甚至有师傅教徒弟要获胜,就要长考;要一直获胜,就要一直长考……
  于是,在一年的入段赛中,两个争取入段的孩子遇上了——他们的师父都教过他们长考的重要性。
  其中一个叫做星野纪夫的孩子,临出发前师父曾经教育他:如果你每一手棋花的时间不到对手的两倍,你就别回来见我!
  小星野纪夫牢牢记住了师父这句话,可是——他遇到了一个也属于长考派的孩子……
  这局棋,星野执白。棋局进行到一手不需要思考的地方时,执黑棋的对手开始长考了……
  小星野纪夫慌了……
  哥们,给点面子,你是过了瘾了,我等会可得熬住你两倍的时间啊!
  然而这个对手看到星野纪夫慌了,还以为长考起作用了,于是更起劲地长考了——日后他也许会为此后悔一辈子……
  时间飞速地以小时为单位流逝着,其他棋手纷纷结束比赛回家休息了……
  星野纪夫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仍然跟尊佛像似的坐着……
  终于,八个小时之后,这个孩子落下了一手棋——这首棋是星野纪夫八个小时前就猜到的下法……
  这下子麻烦了,师父说了,每手棋要用到对手时间的两倍——师父啊,您料想到这种情况了吗?
  怎么办?考不考?
  星野纪夫抬眼看看眼前这个洋洋得意的孩子,突然间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臭小子,你自找的,我今天不要命了也要考死你!
  于是,星野纪夫开始了漫长的长考……
  对手一开始还以为星野纪夫打算班门弄斧呢,心底暗暗笑着——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看来班门弄斧的是这个拿黑棋的小子……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星星们飞速地在夜空中旋转,月亮阿姨加快脚步向太阳公公追去……
  过了不久,太阳公公出来了,公鸡先生忍不住叫了几声,早晨的阳光照进了屋子……
  又过了一会,中午的太阳发出刺眼的光芒,灼热的空气取代了夜晚的寒冷……
  小星野纪夫和对手看着眼前这局棋长达十多个小时了——这局棋谱的形势一定已经如同刻印在他们脑中一般,永远抹不掉了……
  他们是不是如同一尊佛像一样坐着呢?
  若您问我这个问题,我只能这样回答:你一天一夜不吃饭不睡觉是什么状态?他们俩现在就是这样……
  围棋是一项体育运动,需要健康强壮的身体作为基础……
  于是,在创纪录地长考了十六个小时之后,星野纪夫颤抖着双手,取出了一粒黑子,尽量镇定地把棋子放到了十六个小时前他就看准的那个位置上——这一刻,两人干瘪的嘴唇纷纷微微上扬,他们看到了活下去的曙光……
  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半分钟都不少——两个人总共只下了两手棋!
  星野纪夫的这手长考被观战记者起了一个形象的名字:“千军万马式长考”——笔者说过,有文化的人被逼急了是会变得很有文采的……
  长考到这个份上,围棋终于有了立足于体育世界之林的重要案例——那些练田径的,踢足球的,你们谁有胆子练练长考?
  题外话说到这里,但是大家应该对长考这种招法有了一个印象——这一招之后还会不断地出现在我们的故事里……
  而接下来我们要讲的这局棋,最终就毁在了这招长考上……
  1920年5月,雁金准一向本因坊秀哉名人提出挑战!
  举国震惊——不管会下棋的还是不会下棋的!
  事实上,这并不是雁金准一复出后第一次与秀哉交手。
  当年3月12日,雁金准一曾经与秀哉交手过一次,由雁金执黑。这局棋背景不明,但有棋谱保留至今。从棋谱来看,这局棋双方争夺得十分激烈,进入中盘后双方在右边一个点上反复争夺,费尽心机,并且最终由这个点决定了棋局最终的胜负——雁金夺下了这个点,最终六目获胜。
  从这局棋来看,雁金准一的算路之准,连秀哉也无法相比。后来秀哉曾经感慨雁金准一的计算之深“能看破千手而无一遗漏”。
  但这局棋最终没能造成太大的影响,原因不明——也许是因为没有登报吧。
  当年四月,在秀哉紧随小岸壮二之后也来到了关西为久保松升五段庆贺。紧接着,雁金准一也到了关西。两人曾在关西有过第二次交手,但仅仅33手就打挂了。从这33手来看,双方仅在上边稍作争夺,最后得到一个大致两分的结果。下边还未成阵型,难以判断。这一局,可以看出两人的棋力其实已经在伯仲之间,难分高下了。
  于是,当年五月,在《时事新报》报社的组织下,两人迎来了正式当中对决的机会……
  这一战堪称天王山之战!
  1920年5月21日,棋赛开始,仍旧由雁金准一执黑,本因坊秀哉执白。
  但棋赛一开,主办方感觉气氛不对了……
  秀哉对阵大敌会先用长考吓唬吓唬对手,这一点大家早就有心理准备。然而大家没有心理准备的是——雁金准一为了对付秀哉,竟然也练了十三年长考的功夫!
  活脱脱两位岩崎再世!
  这可苦了主办方了!第一天的棋赛死活撑到了晚上,最后也就挤出来25手!
  这第25手,黑棋一拐,眼看即将在上边引发一场激战——这是雁金准一所擅长的攻杀战!
  秀哉略作沉思,感到没有十足把握。抬头看看天色——哎呀,晚上了啊,那打挂吧……
  就这样,第一天总共只有25手棋!
  双方相约——半个月后续弈!
  半个月!人家报社每天都要登棋谱的!这可怎么办?
  这时,《时事新报》的各位大小主编想到了那个神奇的“岩崎健造”。大家纷纷猜想,假如是岩崎健造在这里,他老人家会有什么主意呢?
  有了!这一招岩崎老仙几十年前就用过!
  于是,从第二天起,所有去买时事新报的读者们疯了——每天只登一手棋,还告诉读者明天要登下一手,大家不要忘了哦!
  然而和几十年前岩崎健造开创之举的效果相比……
  大家不妨设想一下,第一天买到的报纸上,空空的棋盘上就一个黑子小目……
  第二天,又看到白棋占个空角……
  第三天,又看见黑棋占个小目……
  第七天,看到双方开始摆定式了……
  一个星期后,定式还没摆完……
  不妨做这样一个假设来帮助您理解:现在您在追笔者的这篇《史话》,笔者今天就登一个字,明天再登下一个字,平均一个月登完一句话……
  结果可想而知,半个月后再下棋的时候,这局棋的棋谱已经没人搭理了……
  可是《时事新报》又不能停刊,一停下来就是大丑闻,还得厚着脸皮继续往下登——奈何这两位活脱脱两个岩崎健造,一天顶多下十来手,再要多登难不成要小编帮他俩走几步?
  可见,不是谁都能做岩崎健造的……
  这局棋总共只有二百三十四手,可居然前后打挂达二十一次!时间硬是撑了半年!《时事新报》社长估计早就哭麻木了……
  最终,这局棋秀哉中盘获胜——但是已经不知道是秀哉凭棋力赢了,还是雁金不想接着耗了,又或者是报社怒了,逼着两人赶紧下完……
  “千军万马式长考”事件和“半年两百手”事件使得长考这个词的名声彻底臭了。
  1920年,石井千治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于是辞去了方圆社社长的职务,由广濑平治郎接任。广濑平治郎刚一上任,就收到了濑越宪作的一个提案:在方圆社实行棋赛“限时制”改革,要求棋赛在规定时间内完结,否则判负。
  以濑越为首的很多棋士看到居然连雁金准一挑战秀哉这样的棋赛最后都会没人看,深深地感到了震惊……
  濑越宪作的心是好的,但是他没有顾及到广濑平治郎的脾气——这个人二十八岁才升到初段,未入段那段时间里整天被人叫叔叔,估计叫出了心理阴影,所以为人十分乖张,最讨厌别人在自己面前直着腰说话。何况,他刚刚升上社长,地位还没巩固,濑越宪作立刻跑上来提案,多少有些争权的嫌疑。更何况——广濑平治郎本人也是一个长考派棋手,曾经和岩崎健造、本因坊秀哉并称“长考界三巨头”!
  于是,理所当然的,濑越宪作碰了一鼻子灰。但濑越宪作不满足,他认为自己是有道理的,没有理由退缩。
  此时复出的雁金准一加入了方圆社,刚刚被秀哉考得稀里糊涂的他也感到限时制是打击秀哉的一个重要武器。与此同时,开创了长考对长考模式的铃木为次郎也被星野纪夫这类孩子吓到了,于是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千古罪人也飞速加入到支持“限时制”改革的大队中。
  很快,濑越宪作、雁金准一、铃木为次郎三大方圆社巨头的重量级提案再次出现在广濑平治郎面前……
  心理学电影看得多一点的读者一定对这样的编剧情节比较熟悉,因此您也一定能感觉到:这不是把广濑平治郎往变态上逼吗?
  于是,广濑平治郎果然变态了——先是当面驳回了提案,然后是回家把自己的侍童暴打一顿泄愤(那边是三个人,估计打不过)……
  这个侍童实在无辜,莫名其妙被毒打一顿,于是一怒之下叛变了——跑到濑越这些人聚集的地方,说广濑平治郎以往在家里是如何如何谩骂方圆社众人的,还特别指出了对濑越宪作、雁金准一和铃木为次郎三人的咒骂内容……
  这些内容是真是假就真的不好说了……
  这下子方圆社的第三次大内讧在所难免了。
  说起来实在有趣:方圆社屡屡内讧,而本因坊却一直相对平安无事——唯一一次内讧还是被方圆社叛将挑起来的……
  也许和管理模式有关吧,方圆社这种近代化管理的企业比较自由,就是容易发生暴动;而本因坊这种“封建残余”由于封建思想束缚,大家普遍都比较老实……
  1922年,趁广濑平治郎生病之时,濑越宪作、雁金准一、铃木为次郎和刚脱离本因坊不久的高部道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秀哉“破门”了,但是从秀哉的“破门”癖来看,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一起脱离了方圆社……
  1922年11月,这四个人为中心的“裨圣会”成立!
  棋界再次出现了三足鼎立的状况——非常巧,这次多出来的这一块又是从方圆社分出来的……
  正当秀哉拍手叫好的时候,很快他发现这次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了——裨圣会对自己的威胁要远远超过曾经的“围棋同志会”,甚至方圆社!
  裨圣会刚一成立,立刻喊出了一句口号:打破传统陋习,顺应时代潮流!
  什么叫传统?现在棋界还有比本因坊和名人制度更传统的东西吗?
  麻烦大了!这句话秀哉一听就不自在……
  当然,这个问题秀哉可能想多了,人家说打破传统不是说砸你秀哉的脑袋。
  裨圣会很快制定了三项大胆的改革措施:
  第一,采用限时制,规定双方用时各十六个小时。后来又添加进了“读秒法”的规定,即规定用时用完之后必须每一步在一分钟之内落子,否则判负。
  第二,将升段方式由“推荐升段”改为按照战绩决定升段。这一举动在当时来说是绝对先进的,避免了像棋圣秀策到死都只有七段这样的悲剧。但是这一举动也是导致如今高段棋手泛滥成灾,段位大大贬值的源头……
  第三,双方对局不论棋份,一律分先对弈,黑方贴目四目半。这一创举堪称震惊世界——包括中国和朝鲜棋界!但这一举动也由于实在太过大胆,因此在三项改革措施中推行速度最慢,甚至后来还曾遭到过吴清源大师的反对……
  由于裨圣会大胆的改革措施,使得裨圣会的气氛与方圆社和本因坊迥然不同,受到了年轻棋手热烈的欢迎!甚至方圆社里的一批年轻棋手公开表示支持裨圣会,要求方圆社与裨圣会合作!
  广濑平治郎看到事情闹得这么大,自己是在收拾不了了,于是索性也辞去了社长的职务,让位给了岩佐圭。广濑平治郎的弟子加藤信被任命为副社长,实际上接管了方圆社的工作——岩佐圭这个人不敢得罪人,因此基本不办事……
  秀哉看到裨圣会的势力发展竟然如此之快,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连本因坊也无法独立对抗的对手,何况自己的两大克星——濑越宪作和铃木为次郎都在裨圣会,再加上自己的仇敌雁金准一……
  不久,本因坊弟子小岸壮二代表秀哉出使方圆社,请求与方圆社合作,建立“中央棋院”对抗裨圣会。
  方圆社居然答应了!由此可见当时裨圣会的势头有多么迅猛。
  可惜中央棋院成立没多久,两边就又闹翻了,中央棋院很快成了本因坊家自己内设的新机构……
  就这样,东京棋界形成了三强鼎立的局面,谁也不服谁。眼看着棋界就要这样争斗下去,永无宁日了……
  然后,就在这时,一件超出了所有棋手,甚至整个棋界,甚至全人类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1923年9月1日11时58分,熟悉日本近代史的人对这一个时刻一定十分熟悉。
  这一刻,秀哉正在房内痛骂方圆社背信弃义;
  这一刻,加藤信正在被青年棋手要求与裨圣会合作的喊声吵得头晕目眩;
  这一刻,濑越、铃木、雁金、高部正聚在一起讨论新规则的漏洞;
  这一刻,他们几乎是同时感到了一阵异样:世界似乎开始颤抖了!
  这一刻,人类历史上其中一次最惨痛的自然袭击降临了日本——关东大地震……
  三大围棋社的大楼全部被震成了一片废墟,甚至整个东京几乎找不到一座还能住人的地方!倒塌的房屋很快引起了全城的大火灾,而由于下水管道破裂,供水断了,无法灭火!随着地震一起到来的山崩、海啸很快第二次袭击了整个东京,给原本已经惊魂未定的人们带来了第二次疯狂的打击。紧接着,由于油库发生爆炸,大火再次助势,将整个东京烧成了一片人间炼狱,甚至涌出的地下水也是沸腾的!
  这是人类历史上足以载入前五的大灾难,其惨烈程度唯有日后震撼世界的“唐山大地震”、“印度洋海啸”之类可以与之相比……
  三大棋社都有无数弟子死在了这场恐怖的大灾难中,所有的棋社建筑要么被震成了残垣断壁,要么被烧成了灰烬,无数珍贵的棋谱文物就此消失在了世界上。所幸,我们故事的主角们最后都活了下来……
  不过就这件事日后造成的结果来看,对于棋界它真可以算是一件幸事……就在这样一场罕见的天灾当中,日本围棋史上最一统的时期迎来了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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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
  升段方式是古代至近代围棋棋手最关心的问题,因为一个段位的差别就是身份等级的巨大不同。
  而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围棋段位都是由著名棋手推荐,得到一致意见之后授予的。这样的方式升段很慢,而且容易掺进很多个人情感,因此难以服众。
  裨圣会提出的按照战绩授予段位的想法并非首创,事实上当时的入段赛已经具备了这样的思想。裨圣会之后,这一想法得到了大多数棋手的支持。于是之后很快产生了我们如今比较熟悉的所谓“升段赛”或者“大手合”。起初升段赛的规定十分严格,升段对于棋手而言仍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随着棋手们改革的呼声越来越高,升段的条件被放得越来越宽,升段变得越来越容易。
  这种放宽条件尽管是棋手们愿意看到的,但是对于围棋本身而言,损害其实非常大。如今棋界的九段棋手早已经没有了当年“名人棋所”的神圣感,高段位变得不再如过去那样值钱了。举个例子,现在我国棋手当中周睿羊是五段,周鹤洋是九段,周鹤洋敢让二子跟周睿羊下下十番棋吗?
  笔者曾经琢磨过如今中国围棋的国内影响力渐渐衰弱的原因。笔者看来,其中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就是段位的价值实在太低,导致如今国内棋坛一片混乱,再也找不出一个像当年的聂卫平或者韩国曾经的曹薰铉、李昌镐那样可以用来树立围棋品牌形象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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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定式 六



  1923年底,一个避难用的大棚里,昔日的名人本因坊秀哉万念俱灰,躲在这个大棚子里避难。关东大地震之后,本因坊家至今也未恢复元气,甚至他身为名人,竟然没有一个像样的地方住下。
  也许这时候他想到了当年的秀和……
  就在这时,他的得意弟子小岸壮二告诉他,有一个人要来见他——裨圣会的前坊门弟子高部道平……
  裨圣会?难道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恢复元气,上门挑战了?
  要真是如此,看来我本因坊大难将至了……
  果然,高部道平直接表明了来意——希望本因坊和裨圣会合并……
  秀哉冷笑……
  高部道平,你以为你是当年的秀甫,而我是当年的秀荣吗?就此将本因坊并入裨圣会,这种事情你不用做妄想了……
  然而,秀哉还没来得及反对,高部道平说出了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不仅是本因坊,他希望连方圆社也一起合并进来,成立统一的日本棋院!
  一举消灭本因坊和方圆社?裨圣会如今竟有如此强大的实力了?这太荒唐了,不用说我几百年历史的本因坊,就是已经精英尽散的方圆社也不可能同意!
  然而,紧接着,高部道平告诉秀哉,方圆社社长岩佐圭已经同意与裨圣会合并……
  这怎么可能!
  方圆社与裨圣会合并,如今的本因坊根本就无力与之对抗——何况,裨圣会究竟有什么筹码,竟能够让仇敌方圆社自愿与他们合并?
  这个筹码,高部道平很快告诉了秀哉——一位名叫大仓喜七郎的大财阀向高部道平作出承诺,只要本因坊、方圆社和裨圣会能够合并,他将掏出全部家产助棋界重新恢复生机!
  原来不是并入裨圣会,是裨圣会已经放弃了独立!
  关东大地震之后,整个棋界一片废墟,众人都难以自保,更不用说再互相争斗了。这个时候的棋界,众人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去……
  但秀哉仍旧不敢大意。
  “雁金准一与我是仇敌,铃木为次郎和濑越宪作也与我不和,方圆社社众更视我如天敌,我如何与他们共处一室?”
  “雁金先生托我告诉您,此时的棋界要想继续生存,必须放弃以往的仇怨。不仅雁金先生,濑越先生和铃木先生都表示愿意与本因坊合作。”
  其他人都已经放下了仇恨了吗?我秀哉若再端着架子,只怕要挨骂了……
  何况方圆社与裨圣会已经合并,本因坊无钱无地,再也不是敌手……
  秀哉低下了头——本因坊愿与方圆社、裨圣会合并……
  第二天,本因坊家秀哉、小岸壮二,方圆社岩佐圭、加藤信,裨圣会濑越宪作、高部道平等人共同拜见大仓喜七郎,表示三家已经合并……
  不久,日本棋院在东京建成!
  此时的秀哉还没有从巨大的打击中清醒过来,照料本因坊内外的是秀哉钦定的接班人——小岸壮二。小岸壮二感激秀哉将自己从关西带到东京,还日夜传授棋艺,因而此际彻底豁出了性命,竭尽全力助本因坊家脱离苦难。
  方圆社方面,原本裨圣会造反就已经令他们元气大伤,如今一场地震下来已经彻底奄奄一息了。岩佐圭和加藤信都已经不再对方圆社的复兴抱有什么期待,得过且过了。
  裨圣会方面,虽然立足未稳就遭到重创,但此刻却是三家之中最积极的——除了高部道平四处奔走外,雁金准一和铃木为次郎凭借着各自的名声四处聚集在大难中幸存的棋手,而濑越宪作则成了大仓喜七郎的重要谋士。
  濑越宪作不仅棋力高超,更是一个一等一的军师,和当年的野泽竹朝是同一类人。早在秀哉伙同方圆社创办中央棋院之时,整个裨圣会就只有濑越一个人毫不担心,认定这两家不久后必定分裂。而出使关西带回了木谷实和桥本宇太郎两位天才更是大功一件。说起来,濑越宪作处理事务的能力堪称是棋界的诸葛亮。
  在大仓喜七郎看来,棋界众人矛盾复杂,唯有两个人是最合适的日本棋院领导人——智慧过人的濑越宪作和忠诚勤奋的小岸壮二。
  只不过,按照棋界的规矩,日本棋院领导人仍旧应当是棋界棋力最强的人。因此,即将成立的日本棋院仍旧需要将秀哉名人作为棋院的第一人。秀哉之后,日本棋院必须交给濑越宪作或者小岸壮二。
  1924年新年,正在日本棋院成立前不久,小岸壮二被秀哉升为了六段。
  小岸壮二喜出望外——六段,这意味着什么?
  遥远的关西,久保松胜喜代现在还是五段!
  我小岸壮二一生中第一次超过了久保松!我终于超过了那个当年曾经让我二子获胜的人!
  此时,小岸壮二年仅二十七岁。
  原本,小岸壮二最辉煌的日子应当从此刻开始,然后开创出属于他的时代——甚至秀哉已经将未来本因坊的位子留给了他!
  然而,天妒英才……
  升为六段后仅仅七天,小岸壮二因突发肠梗阻病逝……
  一切都来得十分突然,前一天小岸壮二还在连夜赶工,第二天就突然剧烈呕吐、休克,然后病情急转直下,很快便再也无力回天了……
  秀哉听到这样的消息,迟迟不敢相信——直到亲眼见到了医院里已经死去的小岸壮二……
  前一年,他几乎失去了本因坊。今天,他又失去了本因坊最优秀的弟子……
  在遥远的关西,久保松胜喜代也许更加痛苦——小岸君,再也无缘与你切磋棋艺了,我们再度交手的承诺只有来世再续了……
  从此之后,秀哉没有立过一个本因坊迹目,久保松也再没有等待一个东京棋手随时来到关西与他交战。
  从此之后,日本棋界再没有一个“麒麟儿”……
  小岸壮二的离去是棋界巨大的损失。在两年后的那场群英毕至,精彩纷呈甚至令人窒息的巅峰大决战之时,有无数人曾做过假设——假如小岸壮二还在,这场争霸战是否会更加惊心动魄呢?
  1924年五月二十日,日本棋院正式成立。小岸壮二为了棋院的成立四处奔走,却最终没能看到棋院成立的这一刻。
  新生的日本棋院由政界人士任总裁,大仓喜七郎任副总裁,其下以本因坊秀哉名人为理事长处理棋院事务。棋院规定基本以裨圣会规则为基础,只不过并没有接受“一切比赛分先进行,黑贴四目半”的内容。
  就这样,以一场人类历史上罕见的大灾难为契机,日本棋界进入了历史上难得一见的统一盛世。众多棋迷一厢情愿地认为,曾经的秀甫时代再次出现了,东京棋界即将迎来一段没有纷争的高速发展时期……
  但很快,秀哉就证明了——他并不是当年的村濑秀甫……
  1924年十月一日,日本棋院正式推出官方杂志《棋道》的创刊号。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本杂志的第一页登载的第一条消息是:雁金准一、铃木为次郎、高部道平、加藤信、小野田千代太郎五名棋手因违反棋院规定,擅自参加《报知新闻》报社主办的棋赛,被日本棋院除名!
  笔者以前说过,秀哉这个人是有“破门癖”的……
  至于开除这五个人是否真的是因为违反棋院规定呢?其实不需要纠结于此,这些顶多只是个借口而已,相信在当时的日本棋院擅自出去参加棋赛的人一定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你不去参赛,拿什么赚钱啊?报社登什么棋谱啊?
  其实说白了,这次日本棋院版的“破门案”,还是秀哉心眼太小,或者是失去了爱徒的打击太大导致疑神疑鬼所致的。
  雁金准一和铃木为次郎是秀哉的老仇敌;高部道平本来就跟秀哉有问题,属于“二次破门”;加藤信是方圆社一派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小野田千代太郎则是方圆社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堪与小岸壮二相提并论,是个24岁就已有五段头衔的天才。这些人的存在,对秀哉是有威胁的。
  读者们可能就要问了,秀哉既然是要排除异己,最应该排除的人为什么没走呢——濑越宪作还在日本棋院稳如泰山啊……
  毕竟,濑越宪作是前裨圣会的骨干,而且又是大仓喜七郎认定的下一任棋院理事长,毫无疑问是秀哉最大的威胁。
  其实这绝不是秀哉不想赶走濑越,而是因为濑越为人实在太聪明,没有把柄可抓。再加上濑越有大仓喜七郎做靠山,秀哉下不了手。
  但秀哉这一下子实在太过震撼了,大仓喜七郎有些慌了,赶忙找到濑越宪作商量。濑越宪作不愧是棋界的诸葛亮,此时十分淡定地告诉大仓,这件事不会太严重——
  雁金准一和高部道平原本就与秀哉有矛盾,他们之间迟早是要出事的,晚出不如早出,实在不需要太过惊慌;
  铃木为次郎和加藤信虽然离开了,但是他们分别把弟子木谷实和岩本薰留在了日本棋院,这说明他们两人并非真的想走,一旦有机会还愿意回来;
  小野田千代太郎还很年轻,做事鲁莽而没有主见,这次离开是一时气愤,过不了多久便会后悔,到时一定会请求重新回到日本棋院。
  经过濑越宪作一番分析,这次出走的五个人其实只有雁金准一和高部道平是真的要走,其他三人迟早会回来,到时候再稳定住秀哉那股“破门癖”,就可以重新迎回这三人。雁金和高部到时自然也会失去支持,不久也会回来,到时候就可以把事情圆满处理。
  事情果然正如濑越宪作所料……
  被开除棋界的这五个人起初怨气很重,飞速成立了“棋正社”,试图以此对抗日本棋院。但仅仅一年以后,铃木为次郎和加藤信便回归日本棋院了。
  雁金、高部、小野田三人为主的棋正社以《报知新闻》的棋赛为中心,继续与日本棋院对抗,但很快就发现财力不济了。于是,棋正社很快又找到了新的靠山——《读卖新闻》报社。
  这个《读卖新闻》报社当年在岩崎健造神招的帮助下从一家三流小报社一举跃升至全国一流大报社,如今再次找到围棋作为报社的赢利点,自然决定把事情做得越大越好。
  很快,《读卖新闻》报社的社长正力松太郎(这个人将成为本史话的长期龙套角色)想出了一个噱头十足的点子——让棋正社公开挑战日本棋院!
  当然,笔者认为这时候不能理解为是日本棋界再次分裂了——棋正社有点棋力的数来数去也只有三个人而已,可以理解为是这三个人向日本棋院全员提出了挑战。但是《读卖新闻》报社不能写成三人挑战棋院啊,所以他们起了一个很震撼的标题:院社争霸战……
  其实……三个人而已……说是“争霸”,是不是有点……太科幻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提议得到了雁金等人的认可:在他们看来,棋正社刚刚创立,正需要一场大战树立威名!
  很快,高部道平代表棋正社,向日本棋院下了挑战书。高部道平是一个很会吹牛的人,当年正是他的努力吹嘘使得大仓喜七郎决定掏钱建立日本棋院。这次的战书,乍一看绝对让人以为是棋正社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上百名高段棋手打算轮番轰炸日本棋院,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棋正社生龙活虎,蒸蒸日上的围棋氛围(以他们三人在家里互相讨论的情景为基础描写的),并大肆嘲讽棋院理事长本因坊秀哉糙烂的棋艺(这话说得有点过)和古怪的“破门癖”嗜好(这个倒是很贴切)。
  战事既开,雁金准一点名挑战秀哉,高部道平和小野田两位高手作为后援,随时准备上阵。
  日本棋院这边,濑越宪作不愿与昔日裨圣会的老友交战,但是派出了自己的得意门徒桥本宇太郎。铃木为次郎也派出了弟子木谷实,并且自己也随时准备在必要时刻出阵。秀哉作为主帅,随时待命。
  之后,这场争霸战更是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高手加入——卖个关子,讲到那里再给出这位神秘人物……
  以这次有点荒唐的挑战为契机,这个时期日本几乎所有的顶尖高手轮番出场,吴清源、木谷实时代开启以前的秀哉王朝最热闹的一场大较量就要展开了!在这个战场上,是这些棋界豪杰真正排定座次的时候了!
  值得一提的是棋正社原来的后台《报知新闻》在这次对战中完全没捞到一点好处,一怒之下不再赞助棋正社。谁知道之后《读卖新闻》越做越火,《报知新闻》越做越差……
  终于有一天,《报知新闻》被并入了《读卖新闻》体育版——这是后话
  1926年,院社争霸战正式打响。第一局,棋正社派出了主将雁金准一——雁金点名挑战日本棋院理事长本因坊秀哉!
  过了不久,棋界得到消息——秀哉应战!
  棋界轰动!
  院社争霸战第一战,棋正社雁金准一执黑,迎战日本棋院本因坊秀哉!
  这一代棋手轰轰烈烈的汇报演出正式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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