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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改变命运的一战



  9月份的嫩江,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辽阔而遥远的天空下,山河农场的职工们在辛勤的收割。
  
  小路上,聂卫平正急匆匆的往连部里赶,最近黑龙江体委正在办理他的调动手续,在围棋方面,黑龙江几乎还是空白,如今,有个聂卫平出现,正好可以填补这方面的空缺。然而,事情似乎办的还不太顺利,这让聂卫平忧心忡忡。
  
  赶到连部时,金连长正对着一张纸发呆。
  
  看到聂卫平进屋,金连长客气的让座,并破天荒的给聂卫平上了一根烟,然后,他才开始说话,小聂啊,一晃,你来山河农场也有4、5年了吧。
  
  聂卫平诚惶诚恐的答道,是啊,4年多,快5年了。
  
  这几年,你在我这里,金连长和蔼地看着聂卫平,继续说,进步很大啊,你还记得你刚刚来的样子吗?年龄几乎是最小的,个子也低,干活也吃力,我都看在眼里,呵呵,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几句话,让聂卫平感动的想哭,是啊,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才十五、六岁,又瘦又小,如今,变化真是很大啊。
  
  金连长凝望着聂卫平感动的眼睛,继续说,我工作上有些粗暴的地方,也请你谅解,我记得我还把你的围棋扔到了大街上,呵呵,但是,你记着,我那都是为了你的成长,为了你的进步,我姓金的从来不会害人,也从来不会和人弯弯绕。
  
  金连长看聂卫平默不作声,继续道,我是一个粗人,但是,我这个人要强,我看不起甘愿落后的人,我看不起偷奸耍滑的人,所以,我对你们知青,也想要你们上进!我相信,这世道,不会亏待老实肯干的人,你既然来到我这山河农场,我就有义务把你改造成社会主义新人,即使你聂卫平今后以下围棋为职业,我也希望你不要落在别人的后面!
  
  说完,金连长拿着那张纸走到聂卫平的身前,这是你的调令,从这一刻开始,你就不属于山河农场了。
  
  那一瞬间,聂卫平就像做梦一样,山河农场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毫无思想准备,人生其实就是一个个大梦组成的,就像那句老话,世事如棋日日新。
  
  
  
  
  
  这一年,也就是1974年,11月份,日本围棋代表团再次如约访华,
  
  日本队这次的主帅是宫本直毅。
  
  宫本直毅是中国选手的老朋友了,早在1963年,他就跟随杉内雅男九段访问中国,那时,他还是八段。
  
  而这次,早已升为九段的他,作为领队的主帅,再次来到中国。
  
  宫本是日本关西棋院的台柱子,是关西的长老,此时正值壮年,棋艺也是最成熟的时候。
  
  他率领的又是一支混合军团,七段仓桥正藏,七段苑田勇一,女子四段柳内惠美子,二段久保胜昭,业余棋手村上文祥,三浦浩,中园清三。
  
  和上一届相比,这次明显的降低了不止一个档次,我们回忆一下上一届:主帅是坂田荣男,队伍里九段两个:本田邦久、石井邦生,七段是加藤正夫,其他还有太田耕造六段等等。
  
  但是,由于上次中方惨败,本次日本方面就把档次给降了下来。
  
  这档次一降,中国棋手就显示出了实力,大杀日本业余棋手!总体胜率与日本的非常接近,但是,日方的宫本直毅作为主帅,却丝毫不辱使命。
  
  第一局,在北京,宫本执白战胜了老对手陈祖德。
  
  第二局,宫本执黑,对阵的是王汝南,宫本再次取得胜利。
  
  
  
  接着,11月27日移师桂林,宫本分别击败吴淞笙和华以刚。
  
  12月3日,转战杭州,宫本再胜陈祖德。
  
  12月7日,上海,中方又一次派上吴淞笙,面对作战经验丰富的宫本,吴淞笙依然告负。
  
  这下子,中方能够上阵的选手都已经失败了!一时之间,形成了“蜀中无大将”的局面。
  
  这时,一些队员提出既然是“蜀中无大将”,那就“廖化当先锋”吧,让聂卫平上第一台来试试,对付一下宫本直毅,死马当做活马医!
  
  其实,这已经是本次中日围棋交流赛的最后一场了,虽然大家都不甘心宫本七战七捷,大获全胜而归。但是,当此之时,谁也无可奈何了。
  
  而且聂卫平实在是不济,虽然他刚刚获得全国第3名,可是,全国冠军陈祖德都不能赢宫本,何况聂卫平这个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年轻人呢!
  
  本次交流赛,聂卫平第一场就输给了业余棋手村上文祥,按棋队的规矩,输一场就下,等其他棋手输了再顶上,于是,聂卫平停赛一场,等到了第三场又上了,对手是七段苑田勇一,结果再次告负。
  
  穷途末路的聂卫平后来的对手是二段棋手久保胜昭,眼看下到最后又要输棋,不料那久保胜昭读秒声中眼睛一花,下了一步瞎棋,聂卫平抓住机会,反败为胜,总算是开了壶,可是,因为他成绩太差,有目共睹,接连几场就没有让他上,直至最后一场,安排给他的对手是四段女棋手柳内惠美子。
  
  无人对战宫本直毅的局面,让聂卫平有了对阵高手的机会。于是中国队临阵换将,由陈志刚对女棋手柳内惠美子,聂卫平对宫本直毅。
  
  
  
  12月9日,是宫本的生日,他很高兴,这一天,将是他七战全胜、凯旋而归的纪念日。这真是冥冥中的神给予他的生日礼物,真是太巧了。
  
  走进对局室,他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聂卫平是谁?不过,此时却无关紧要,这无非是中国队眼看取胜无望,借此锻炼年轻选手而已。
  
  聂卫平执黑,1、3还是走的对角星,宫本笑了笑,中国棋手总是迷信自己的杀力,总是走对角型,中盘对杀我就会害怕吗?
  
  果然,宫本看到聂卫平走起了大斜定式,号称“千变”的大斜,神鬼莫测,变化繁复,宫本自然不会怯场,白8,将黑棋分断。
  
  不料,聂卫平自此连施妙手,让宫本目瞪口呆,在布局阶段黑棋就确立了巨大的优势。
  
  进入中盘,聂卫平依然是手筋频出,让宫本应接不暇,最终,聂卫平执黑赢了宫本2子!
  
  赛场上的中国人一片沸腾,围棋队也松了一口气,终于让宫本输了一盘,保住了中国队的一点面子。
  
  随队访问的日本新闻记者们则有些惊奇,宫本连胜中国的一众高手,最终却输给了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
  
  输了棋的宫本坐在位子上半天都没有缓过味儿来,自己怎么突然不会下棋了呢?
  
  自始至终,黑棋都处于领先的位置,自己的白棋一直在追赶,但这个聂卫平丝毫没有给自己一点可乘之机!
  
  完败!彻彻底底的完败!
  
  宫本觉得自己没有走错什么棋,可就是莫名其妙的输了!
  
  这个聂卫平在他的眼前忽然变的高大起来,这个人太厉害了,综合实力完全在自己之上!
  
  中国居然隐藏着一个如此的高手,可在这之前,自己居然一无所知,他感觉就像掉进了一个陷阱。
  
  复盘的时候,宫本小心翼翼的问道:“聂卫平先生,请问你来自哪里?”
  
  聂卫平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来自中国东北的黑龙江。”
  
  宫本更奇怪了:“黑龙江?你在那里一直学习围棋吗?”
  
  这个问题让聂卫平很难回答,自己在农场的经历怎么对这个日本人解释呢,他含含糊糊的说:“我在黑龙江务农,每天都干农活。”
  
  宫本傻了,日本记者们也傻了,他们纷纷交头接耳,这个姓三个耳的人居然是来自中国东北的一个农民!
  
  记者们哀叹:宫本这次算是彻底栽到家了!!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次日,日本的读卖新闻等报纸就登出了中日围棋交流赛的最新战况:日本主帅宫本直毅在上海输给了一个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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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聂旋风的升起


  
  战胜了宫本,聂卫平就像参禅的高僧顿悟一般,一下子抛掉了沉重的思想包袱,从此进入了自由驰骋的境界!
  
  1975年,全国运动会开幕,围棋作为其中一项,已经被各省体委高度重视,此次围棋比赛,分为个人和团体两个争夺项目,首先在上海进行预赛,预赛结束后,决赛阶段在北京进行。
  
  于是,各省围棋队纷纷入京,一个个摩拳擦掌,逐鹿中原。
  
  经过一轮厮杀,四名选手进入最后的战斗,他们分别是聂卫平,陈祖德,王汝南,赵之云。经过抽签,聂卫平第一轮的对手是陈祖德!
  
  这真是冤家路窄,两个最有可能成为冠军的选手又碰上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聂卫平早已脱胎换骨,今非昔比,解决了思想上、心理上的问题,他完全发挥出了自己的天赋!
  
  1975年9月24日,北京市少年宫。
  
  聂卫平执白,172手,中盘战胜陈祖德!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在最后的冠亚军决战,聂卫平对王汝南。
  
  那是两天以后的9月26日,王汝南执黑,开局就走出三连星的布局,然后通过弃子,构筑了强大的厚势,逐渐稳步领先。
  
  聂卫平眼见落后,无奈只得反复冲杀,但稳健的王汝南始终保持着微弱的优势,进入到最后的收官阶段,无论是裁判,还是王汝南和聂卫平,都已经计算到胜负只在最后一个单官劫,而聂卫平的劫材远远不够,也就是说,王汝南将以半目取胜。
  
  眼看冠军到手,王汝南如坐针毡,心旌神摇,恍惚之下,居然找了一个瞎劫,也就是说,对手对这步废棋完全可以不予理睬。
  
  于是,聂卫平飞快的粘上了那个最后的单官劫,输半目变成了赢半目!
  
  那一瞬间,王汝南感到的是撕心裂肺的疼痛,稳稳到手的冠军奖杯就这样一脱手就掉了,一道心底里永远也无法弥合的伤疤就此刻在了记忆深处。
  
  而聂卫平,获得了他一生中第一个全国冠军,聂卫平时代就此展开,接下来,他将不停地收获奖杯!
  
  
  
  不久,一年一度的日本围棋代表团又来到了中国。
  
  这次,日本棋院派出了一个高水平的混合军团,虽然八名成员里面,依然有两名业余棋手、两名女子棋手,但是,四名高段职业棋手实力都不弱,特别是主帅高川格,曾经本因坊九连霸,被称为流水不争先的高川,一度是日本棋坛的风云人物。
  
  六、七十年代的中国棋手们一提起日本围棋的强势,大都言必称坂田或者高川,由此可见高川格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
  
  另外三名高段棋手分别是:九段洼内秀知、八段石博郁郎、七段户泽昭宣。
  
  聂卫平首战对的是洼内秀知,洼内九段是日本关西的老棋手,多次打入名人战和本因坊战的循环圈,实力不凡,聂卫平又是执白棋,但此时的聂卫平心态轻松,使出了过惕生当年教给他的弃子的招法,早早的确立了优势,最终聂卫平中盘取胜。
  
  次战户泽昭宣,户泽七段出自木谷门下,自非等闲之辈。聂卫平却仅仅用了50分钟就执黑中盘取胜,户泽七段从布局开始就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整盘棋几无还手之力,聂卫平快速而锐利的棋风令日方大为惊叹。
  
  第三战对高川格,面对日方的主帅,日本的终身名誉本因坊,聂卫平依然是穷追猛打,毫不畏惧对方的反击,放纵而率性的脾气展露无余,进入收尾时,其优势居然还在十多目以上,最终结果,聂卫平胜四子!
  
  第四战对八段石博郁郎,石博也是木谷门下,聂卫平又是战而胜之。
  
  接连而出的四盘棋,聂卫平如疾风骤雨一般,将日方全部四名职业高段棋手一一击败,将日本棋手的自信连根拔起,将日本围棋长年对中国围棋的轻视一扫而空!
  
  虽然最后一盘聂卫平输给了高川格,但是,聂旋风的升起已经开始了。
  
  
  
  第二年,中国围棋代表团回访日本,中国派出的依然是以老带新的队伍,主力队员还是那些老面孔,另外加了一些新人,我们看一下名单就知道了:聂卫平、陈祖德、吴淞笙、王汝南、华以刚、曹志林、王群、孔祥明。
  
  对聂卫平来说,这是一次迟到的访问,两年前,他就做好了访日的准备,由于山河农场那个金连长的阻挠,令他遗憾的失去学习的机会,没想到,这一晃就是两年。
  
  这次赴日虽然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但他却是作为绝对的第一主力上场的!
  
  
  
  日本棋坛对于聂卫平的到来那是相当的期待!
  
  从宫本直毅败给聂卫平开始,到高川格率领洼内秀知、户泽昭宣等人集体溃败在聂卫平的刀下,聂卫平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一个传奇,在日本围棋界流传,甚至于他的生活经历也引起了新闻界的好奇。
  
  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一个传说!
  
  1976年4月初,聂卫平、陈祖德等人终于踏上了日本的国土,日本围棋界和新闻界全体出动,举行了热烈的欢迎仪式,木谷门下的那些超一流棋手也都赶来了,他们的大师兄大竹英雄还致了欢迎辞:我们十分期待聂选手的上场,他的第一个对手将是我们的天元——藤泽秀行。我和师弟们曾研究过聂选手的棋谱,他的布局非常漂亮,完全迥异于我们印象中的中国棋手,整体的平衡感也很到位,的确是一位极为出色的对手。但是,要战胜我们的天元战冠军藤泽老师,估计还不是他最近一两年可以达到的目标,毕竟,他的经验恐怕还差了一些,就目前来看,他们还不是一个级别上的对手。
  
  聂卫平则谦虚的说,自己要好好的和日本棋手学习和交流,争取多赢几盘。
  
  
  
  天元战的前身是日本棋院选手权战,1976年和关西棋院选手权战合并,举办了第一期天元战,这项赛事由日本的北海道新闻、中部日本新闻、西日本新闻等三家新闻社联合举办,奖金为500万日元。
  
  就在天元战之前,日本棋院选手权战最后的冠军是坂田荣男,在1973年、1974年、1975年,坂田连续击败了大平修三、加藤正夫、赵治勋等人,蝉联三期冠军。
  
  最富戏剧性的就是1974年迎接加藤的挑战,那时的加藤连续出现在决斗场上,挑战各个头衔的拥有者,号称“挑战之王”,但都无一例外的遭到败绩,被人嘲讽为千年老二。
  
  在日本棋院选手权战里面挑战坂田,加藤先是以2比0领先,然后又被坂田追回两局,成为2比2,最后的决胜局,加藤眼看就要赢了,却在打劫的时候,紧张之下走了一步瞎劫,一手损失30目,被坂田追赶了过来,6目半憾负,这是他离冠军称号最近的一次,当时,加藤痛苦的流下了眼泪。
  
  第一期天元战一开战,当时的名人大竹英雄,本因坊石田秀芳,十段林海峰,全都毫无疑问的加入了角逐天元冠军的行列里面,除了藤泽秀行以外,其他还有加藤正夫、赵治勋、坂田荣男、大平修三等人。
  
  这次的加藤又败在了藤泽秀行的手下,他痛苦的询问石田芳夫,怎么才能得到冠军呢?我到底哪里出了毛病呢?
  
  石田想了半晌,说,我觉得你应该想开一点,权当是游戏,好吗?你太认真了,这让你压力太大,你抱着玩玩看的态度试一试。
  
  说完,他就去才唱卡拉OK了,把加藤一个人丢在那里自己琢磨。
  
  
  
  藤泽秀行接连战胜强手之后,最终进入决战,对手是木谷门下的大平修三。
  
  天元战的冠军争夺是五番胜负,也就是五局三胜制。
  
  此时的藤泽秀行依然是债台高筑,特别是很多高利贷的借债,让他雪上加霜,欠款达到了上亿日元,准确的数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是每逢他参加大的比赛,就会有一大帮债主上门,一旦获胜,奖金会立即被债主们瓜分。曲终人散之后,只留下藤泽一个人独自上街借酒消愁,然后是深夜里醉醺醺的回家。
  
  每当他坐飞机的时候,他就会在座位上祈祷,祈祷飞机赶紧掉下来,然后,一切就结束了,这个世界清静了。要是这,该多美好啊!他对于自己的债务已经绝望了,要还清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数目的巨大欠款,几乎是想也不敢去想的!
  
  他只有拼命下棋获得冠军,获得奖金。就像这天元战的冠军,500万日元虽然远远不够还清欠款,可是,人家看到他能赢钱,最起码还敢借钱给他。
  
  就是抱着这拼死的决心,藤泽以3比1的比分战胜了大平修三,获得了第一期天元战的桂冠!
  
  藤泽秀行这个人,经常被称为“擅于尝鲜的藤泽”,每逢有新的冠军头衔战,他总是荣任第一期的冠军。比如:1957年第一期首相杯,他也是击败大平修三获冠军。1959年第一期日本棋院第一位决定战,他2比1击败宫下秀洋获冠军。 1962年第1期名人战循环赛,他以9胜3败的战绩荣登名人之位。1969年第1期快棋选手权战,他击败藤泽朋斋九段获得冠军。
  
  获得天元战冠军之后,50岁的藤泽秀行,围棋的技艺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是那种老而弥坚的类型,年龄越大,水平越精进!
  
  所以,第一次东渡日本的聂卫平,照头遇上的正是刚刚获得天元战冠军,锋芒毕露的藤泽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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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聂旋风的升起(2)
  
  其实,聂卫平和藤泽秀行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他俩都是那种率性而为的人,从来不会去和人斤斤计较,而且,都是脾气倔强的很,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
  次日,聂卫平与藤泽秀行的较量开始了。
  当天的读卖新闻,关于中日围棋交流赛的标题是:中日冠军的对阵!
  这是一场斗智斗勇的比赛!本局聂卫平执黑,面对号称前50手天下第一的藤泽,聂卫平的布局同样十分出色,截止黑57手,黑棋以领先的局势进入了中盘。
  对局室里,一个面容清癯,仙风道骨的老人,目光炯炯的盯着聂卫平,看到他走出犀利的黑57这一步,这个老人不停地点头赞叹,一时心中思绪难平。
  这个老人,就是50年前,弱冠之龄东渡日本的吴清源。
  此时的吴清源早已收山归隐,弟子林海峰能够纵横日本棋坛,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由于两岸的特殊状态,林海峰对大陆棋手始终不冷不热,尽量避免接触,省的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吴清源就不一样了,聂卫平来自遥远的北京,那里同样也是生他养他的土地,好多年都没有回家了,他无时无刻不思念着自己的家乡,看到自己的老乡扬威日本,他怎么能不激动呢!
  
  57这一步,给人的感觉是聂卫平占的最后的大场,但是,味道却有些怪怪的,因为这步棋迈的步子有些大,有些过分。
  藤泽秀行当然不能在这样的地方服软,立即白58打入,然而,藤泽却没想到他这下子会落入一个小小的圈套。
  聂卫平之所以敢走出57这一过分的招法,是因为他后面潜伏着一步妙棋,黑57,不过是一个诱饵罢了。
  藤泽58打入之后,聂卫平黑59不动声色的长出,消除掉隐患,终于等到了期待以久的藤泽白60托,聂卫平立即黑61断,然后转身63顶,意欲侵入角部,这是藤泽不能忍受的,只好守一步,此时,藤泽也发现了,这63的顶,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黑棋真实的意图是要对上部的58实施围歼!
  果然,聂卫平的黑棋借助63的援军,65、67、69一路打出,白棋只得委屈求活,黑棋成功筑起一道厚势,优势已经十分明显了。
  虽然在中盘的缠斗作战中,藤泽也屡出奇兵,但始终没有撼动黑棋的优势地位,最终,聂卫平胜1子。
  藤泽认输之后,并不沮丧,反而十分欣赏聂卫平,他拉着聂卫平的手说,你下的太好了,中国能够培养出你这样优秀的棋手,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吴清源更是非常激动,他一直以为中国的围棋水平要提高,就必须要派好苗子来日本学习,然而,中国没有这样做,而是坚持在自己的环境里培养,居然也训练出了天才的棋手。
  他甚至试图在聂卫平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脑海里仿佛回到了二、三十年代,在那积贫积弱的旧中国,日本浪人横扫中国棋坛,往事历历在目:桥本宇太郎来北京试验对局、自己初次来到东京、拜师濑越宪作门下、与秀哉名人的三三天元局、与木谷的镰仓十番棋,等等情形,恍然昨日,作为一个来自中国的棋手,自己一生,经历了数不尽的坎坷和磨难,唯一可以自豪的是自己最终都坚持了下来。
  和自己相比,聂卫平无疑是幸福的,他是自己祖国培养出来的棋手,赴日比赛,祖国荣辱,系于一身,吴清源好生羡慕聂卫平能够担此无比荣誉的重任。
  
  接下来的日子里,聂卫平又连胜九段加田克司、八段濑川良雄、九段岩田达明、业余棋手村上文祥,只是在大阪的关西棋院输给桥本昌二一局,以5胜1负的战绩迎来了即将告别日本的最后一战。
  1976年4月19日,也是中国围棋访问团的最后一战,日本方面不惜血本,派出了两个本因坊,分别是正处于强盛石田时代的本因坊石田秀芳和日本女子本因坊小川诚子。
  由于聂旋风以迅雷之势马踏日本棋坛,这在被称为“围棋王国”的日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就在几年前,随便挑出一名或者两名九段,就可以在中国横刀立马,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境,虽然陈祖德、吴淞笙、沈果孙等人偶尔也能赢上一盘、两盘。但是,中国棋手总体的落后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而如今,聂卫平居然连胜日本的九段棋手,尤其是另外一名中国女子棋手——孔祥明,更是6战6胜,不管她的对手是今村启子,还是柳内惠美子,还有什么芦田矶子、田中智慧子、服部奈代子,统统都变成了马路上的小石子。
  而且,日方的总体比分也仅以22比21领先中方1盘,比分呈现胶着的状态。
  所以,日本希望在这最后一战里一下子解决这三个难题,让石田芳夫战胜聂卫平一局,让小川诚子阻止孔祥明的连胜,以便总体比分能拉的更大一些。
  此时,石田正处于自己的强盛王朝时期,正接二连三的夺走林海峰的冠军头衔,并抵挡着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们的争斗。
  上午十点,石田和聂卫平分别进入对局室,两个人都是西装领带,各自手执一把扇子。
  石田表情冷漠,双手合抱胸前,盘膝而坐,目光下垂。
  聂卫平又是对角星,然后,再次走出号称“千变”的大斜定式,几乎是对宫本直毅那一局的翻版。
  只是,石田却不愿硬碰,白8尖,他选择了避战的简明应对。
  有时候,围棋就像一场真正的战争,一旦退后,就会压不住阵脚,石田一退再退,使得聂卫平的阵势大张,高山深谷,拔地而起,一派壁垒森严之势。
  石田眼看局面悄悄地落后,知道不实施强硬手段是不行了,于是,白44打入上方黑棋阵地。
  聂卫平下的更是高明,对侵入上方的44先给他来个冷处理,暂时不应,却突然转向,对右方孤零零的白子打个当头一棒。
  石田措手不及,匆忙治孤,等到将右方和上方打入的孤棋都处理干净的时候,下方黑的阵地又连绵不断起来。
  这次,石田再次打入下方的黑棋时,已经是力不从心,到了机关算尽的地步了,最终石田输4子。
  这一天,孔祥明也战胜了日本女子本因坊小川诚子,陈祖德战胜了七段谷宫悌二,王汝南战胜了六段淡路修三,曹志林战胜业余棋手今村正道,王群战胜业余棋手石仓升,于是中国棋手反而以27胜24败5和的战绩反超。
  这是很普通的一天,却又是中国围棋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天,中国棋手居然可以击败现任的日本本因坊的冠军,中国棋手也可以在总比分上超过日本,中国的女子棋手也可以在日本7战7胜,凯旋而归。
  伊藤老太太的辉煌已经成了昨日黄花!
  
  不久后的一天,聂卫平把战胜石田的那盘棋画在了一张纸上,由陈毅元帅的儿子陈昊苏陪着,来到了八宝山陈毅的墓地。
  天色灰蒙蒙的,刮着风,飘着小雨,雨不大,却湿人衣,他们一行人默不作声,只是凝重的把一束花放在陈毅的墓前,雨滴打在白色的花上,更加显得纯洁无暇。
  聂卫平拿出那张棋谱,陈昊苏用打火机点燃,火苗倏然而起,很快将上面的字迹吞没,化成黑色的飞灰飘荡在凄风冷雨中。
  
  这一年,是中国的龙年,也是聂卫平的本命年。
  1976年,是中国的多事之秋,先是朱德、周恩来相继去世,接着就是唐山大地震,然后,9月9日,毛泽东去世。
  接下来,是高层权力的更迭。
  全国围棋个人赛进行到一半,就突然中止。
  全国范围的清算开始了,一些棋手被称为“四人帮”的帮凶遭到了清算。在中国,总是有太多的运动。
  围棋,本来是一种求道的艺术,棋手之间,看法不同,理解不同,再掺杂进去一些个人的恩怨,就会产生一些宿愿,然而,各种运动的到来,使得公报私仇得以实现,也算是一大中国特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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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野草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的时候,一个南朝鲜人去兵站送自己的哥哥,临出发时,他对他怀孕的妻子说,你在家做饭,我马上回来。
  他的妻子做好了饭,就一直在家等着,可是,却始终也没有等来自己的丈夫。从那一天起,他的丈夫消逝了,从此再也没有归来。
  几个月后,妻子生下了一个男孩,她给儿子起名为车敏洙。
  战后,车敏洙的母亲开始经营旅馆,规模越来越大,然后,她就盖了一座大厦,名字叫庆元剧场,这个剧场包罗万象,有银行,有美容院,有茶楼,有婚庆店,等等等等。
  
  车敏洙从小就得到了很好的教育,学习也很好。
  
  一次,他去表哥家玩,居然玩了好几天,这让他母亲非常的担心,急忙打电话过去。车敏洙在电话那头接到母亲的疑问,极为兴奋的回答说,他在这里学到一种非常好玩的游戏,叫做围棋,他彻底被这个游戏给迷住了!
  母亲咨询了专业人士,都说围棋可以锻炼人的智力和精神,有益无害,于是,她专门给车敏洙报了围棋训练班,一周上三次围棋培训课。
  车敏洙很聪明,所以,他的围棋水平提高的很快,上高中的时候,他已经能让他的启蒙老师——表哥九个子了。
  只是升入初段很难,韩国每年都有上百名选手冲段,但初段名额却只有两个,车敏洙连续几年也不能入段。
  一天,一个朋友给他引荐了一个人,说,你俩下一盘吧,这个人围棋水平不错。
  
  这个对手叫徐奉洙,刚上高中,刚学围棋不到一年,他没有钱上围棋训练班,只能通过和朋友们较量来提高技艺。
  所以,他自然不是车敏洙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可是,这个徐奉洙却不罢休,要求再下三盘,车敏洙傲慢的笑了笑,拒绝了他的要求。
  
  一个月之后的一天,徐奉洙和两个朋友聚会,车敏洙也来了,聊了一会,两个人就提出杀一盘。
  准备好了之后,车敏洙说,我下棋是要挂彩头的,不带彩我是不玩的。
  穷小子徐奉洙可怜的说,我身上只有10块钱,这还是我的晚饭钱。
  车敏洙怪异的笑了笑说,10块就行,咱们开始吧。
  二人厮杀了半个小时,以徐奉洙杀掉车敏洙一条大龙而结束。
  车敏洙把10块钱交给徐奉洙说,第二盘我们开始加码,你现在有20元了,我们赌20元一局怎么样?
  徐奉洙答应了。
  结果车敏洙又是大败,于是他把赌注继续上升到40元,车敏洙又输了。
  
  夜越来越深,车敏洙继续加码,80元,160元,320元,640元,就这样一盘一盘的往上加,车敏洙想,我只要赢一盘,就能全部捞回来!
  
  徐奉洙呢,却早就被这么多的钱迷住了,他无法抵挡这不停地翻倍赢来的钱,他也知道自己只要输一盘就会一分不剩,但他不肯放弃,拼着命下好每一步。
  
  凌晨的时候,赌注已经上升到了1280块钱,结局还是徐奉洙赢。
  
  天亮的时候,富家子弟车敏洙摸了摸空空的口袋,他已经没钱继续了。
  于是,徐奉洙装着满满一口袋钱,兴奋地回家去了。
  此时的车敏洙,实力其实是非常强的,即使是比他段位高的棋手,要连续赢他8盘棋,也是极为困难的,更何况一个比他学棋晚得多的高中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车敏洙充满了疑问看着他的朋友,朋友跟着他观战一个晚上,也很惊奇,他思索了一会说,徐奉洙是一个天才,绝对的天才,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一般人都是拼命守住自己的地盘,拼命不让对手吃掉自己的棋子,但徐奉洙不一样,他总是有计划的送给你子,让你吃他的棋,你吃着吃着就输了。
  
  是啊,徐奉洙这一点真的是太厉害了,我们还记得过惕生曾对聂卫平谆谆教诲:都丢了,就赢了!然而,徐奉洙却是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自己悟出来的围棋真谛。
  就在这一年,徐奉洙冲段成功!
  
  
  
  第二年,也就是1972年,汉城,一个19岁的高中生模样的年轻人走在大街上。瘦瘦高高的个子,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他的身上,仅有买一碗炸酱面和买一张公交车票的钱。
  他的目的地是大元酒店,他要去那里参加一场围棋比赛,那就是由韩国日报社主办的韩国名人战。
  名人战一直是赵南哲和金寅的囊中之物,两个人你来我往,已经折腾了好几届了,不料想本期却意外杀出了一个程咬金,淘汰了此时正被称为韩国围棋第一人的金寅,杀进了决赛。
  
  这个年轻人就是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徐奉洙,这年他刚刚升入二段。
  家境贫寒的徐奉洙独自租住在一个狭小的出租屋里,为了鼓励自己,他每天都要在墙壁上写下“夺冠”的字样。
  
  他没有老师,也就没有什么师兄弟,每天陪伴他的,只有一盒香烟——一盒劣质的香烟,就可以让他打发漫长的黑夜。
  
  他就像一丛自生自灭的野草,得不到任何人的关注,那时的韩国围棋,完全是留洋派的天下,先是木谷门下的赵南哲、金寅等人霸占着韩国棋坛,接着,河灿锡、尹奇铉等人也纷纷从木谷门下回国,可以说,木谷一门完完全全统治着韩国围棋,韩国本土的棋手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但是,徐奉洙将很快改变这一状况,他疾步走入大元酒店。
  
  名人战是五番胜负的较量,二段的徐奉洙最终创造了奇迹,以3胜1负的战绩挑战成功,将赵南哲的名人头衔取而代之。
  
  从这一年开始,金寅的王国也开始慢慢的坍塌,韩国的王位战,从举办的第一期开始,金寅就是冠军,一直蝉联了7期,到1973年的第8期,他遇上了自己木谷门下的师弟河灿锡,3比1,河灿锡夺走了他的王冠。国手战,金寅从1965年开始,也蝉联了6期,1971年被一位姓尹的棋手,名字叫尹奇铉的以3比2的比分夺走了。
  
  不仅如此,就连挑战权也越来越难得到了,代之而起是卢永夏、郑昌铉、姜哲民、张斗珍。
  
  金寅的没落,让徐奉洙、河灿锡、尹奇铉等十八路诸侯纷纷逐鹿中原,这群人各自抢占地盘,安营扎寨。
  
  不过,他们却都远远地盯着一个刚刚回国服兵役的士兵的动向,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好日子不多了,这名士兵,将是他们的终结者。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终结者日益逼近的脚步。
  
  这名士兵,目前正在空军部队服役,他就是正在练习驾驶轰炸机的上等兵——曹薰铉。
  
  曹薰铉被一纸征召服兵役的通知书召回韩国,他根本就看不上这群土包子,他的理想是回到日本,夺取本因坊、名人、王座等桂冠,那里才是他梦幻之地,那里有他的老师濑越宪作、那里有他敬爱的恩师藤泽秀行,那里还有他威名赫赫的师兄吴清源、桥本宇太郎。
  
  让他愤愤不平的是,赵治勋居然得到了一张特赦令,可以不用回国服兵役,而自己,却要在这里熬过最宝贵的三年时光。更让他心痛的是,他回国不久,自己的老师濑越宪作就自杀了,人们都说濑越的自杀是因为爱徒的离去,而曹薰铉自己却甚至没有去参加老师的葬礼。
  
  刚刚回国的曹薰铉连韩国话也不会说了,他需要慢慢的适应,巧的是,入段不久的车敏洙也在空军服役,两个职业棋手经常在军营里杀上一局,引得那些军官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
  
  1973年,曹薰铉终于开始发力,他获得了最高位的挑战权,最高位的冠军是金寅,这几乎是金寅仅存的冠军头衔了,但是,曹薰铉已经骑上战马开始出征,金寅的最高位不过是他用来祭旗的祭品而已,3比0,曹薰铉轻轻一枪,就将金寅从最高位上挑落下来。
  
  接下来,就是韩国名人战,曹薰铉的对手是连霸了两届名人的徐奉洙。
  
  对于徐奉洙,曹薰铉更是充满了蔑视,一个二段棋手,居然也能称名人?要知道,10多年前曹薰铉渡日之时就已经是韩国的职业二段了,那时曹薰铉才9岁!可是来到日本之后,日本棋院根本就不承认曹薰铉的二段,经过测评,给予曹薰铉四级的认定。
  
  而曹薰铉离开日本的时候,早已是日本的职业五段棋手,试想一下,一个日本的职业五段棋手对付一个日本棋院根本就不会承认的韩国二段棋手,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曹、徐二人是同一年生人,都是1953年,徐奉洙还比曹薰铉大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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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柔风快枪



  汉城一条背街的巷子,有个五层小楼,穷酸的文人和贫寒的棋手经常在这里进进出出,这就是位于贯铁洞的韩国棋院。
  这一群穷酸和贫寒的人却都喜欢喝酒,棋手们的工资十分的微薄,对局费更是低的可怜,文人们挣的稿费也只够糊口而已。
  但是,只要一发钱,他们第一个要做的事情就是钻进附近的小酒馆一醉方休,这让贯铁洞的围棋和文章都充满了四溢的酒气,所谓美酒如刀解断愁,无论境遇如何窘迫,都不能消磨他们强大的精神世界。
  贯铁一词出自晋书,晋书上说刘曜:雄武过人,铁厚一寸,射而洞之,于时号为神射。意思是说刘曜力大无穷,可以用箭射透一寸厚的铁板。
  1973年,曹薰铉开始向徐奉洙的名人称号发起冲击,在他的心目中,没有师承、无门无派的徐奉洙纯粹是一个土的掉渣的、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枪洞穿他的胸膛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徐奉洙出人意料的顽强,他的棋就像野火,没有步调,没有章法,一旦燃烧起来,就会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上来的第一局,执白棋的徐奉洙四处点火,满盘冒烟,战火纷飞,到处是断点,到处是半死不活的小块块,循规蹈矩的曹薰铉还从没见过这种阵势,稀里糊涂的就被徐奉洙中盘干掉了!
  就凭着这一把野火,徐奉洙成功的阻挡了曹薰铉的脚步,紧紧把守名人的大门,最终以3比1的比分,让曹薰铉在名人城下铩羽而归!
  失败之后的曹薰铉,内心里有一种崩溃的感觉。
  论天赋,曹薰铉9岁入段,10岁渡日;徐奉洙15岁学棋,17岁入段。论门派,曹薰铉比韩国围棋的教父赵南哲还要高出一辈,而徐奉洙却连个老师也没有。总之,这两个人差距实在太大了,他站在徐奉洙的面前,徐奉洙从来都是仰视,但是,曹薰铉却败给了这个野小子,这让曹薰铉无论如何也解不开这个疙瘩。
  曹薰铉的内心里在想,谁都可以输,唯独不能输给这个猥琐卑劣的徐奉洙,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徐奉洙就单凭一股子精神,居然就将自己干掉了。从棋的内容上看,徐奉洙根本什么都不懂,也永远不可能懂,曹薰铉知道,那是因为徐奉洙没有老师的必然结果,他所有的疑问都需独自解答,至于是不是正确答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所以,曹薰铉从来不和徐奉洙复盘,从来不会和他交流围棋问题,你不是不懂吗?哼哼,我让你永远不懂!
  曹薰铉也从来不讲解徐奉洙的棋,他害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讲出真经、泄露天机,所以,干脆他远离徐奉洙的棋谱。
  更让曹薰铉无法忍受的是,贯铁洞的棋手们对于徐奉洙的胜利大加赞叹,极力宣传,无形之中,是对曹薰铉这个外来户的贬斥。
  是啊,你不是系出名门吗?你不是旅日棋手中段位最高的吗?你不是在日本学棋最久的吗?你不是还获得了日本《棋道》什么新人奖吗?结果呢,还不是输给了韩国的一个四段棋手,你这日本的五段棋手,居然还下不过韩国的一个无师自通的四段棋手,说明什么呢?
  想那曹薰铉赴日之初,日本棋院居然不承认他的韩国二段身份,最终给予四级的认定,这无疑是对韩国围棋的蔑视,如今,对曹薰铉的日本五段身份,韩国棋院同样不予认定,重新考试!不过,考试的结果还算是勉强合格。
  这是曹薰铉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在煎熬的状态中,他开始融入到贯铁洞的棋手里面,慢慢的了解,原来,韩国本土的围棋是如此的嗜杀,都是力战型的,他们不了解筋和形的要点,但是,他们的出击都是相当准确,他们的招法剔除了一切的华丽,只求迅疾、有效。就像徐奉洙,他的眼里没有定律、没有定式,他也不懂定式,可是,他的每一步都是从实战中磨练出来的最具力量的招法,那是一种一头撞在南墙上的气势!
  在曹薰铉沉浸在贯铁洞的围棋氛围里面的时候,一场大暴动爆发了。
  棋院的棋手们一直处于极为贫寒的状态,他们大都泡在酒里面默默地忍受着,1974年,一些新闻报社大幅增加了对棋院的资金支持,但是,增加的钱没有分到棋手们身上去,却都被棋院事务局的人员贪污了。
  在赵南哲的率领下,棋手们开始了抗争,但是,根本就没人理睬他们,紧接着,棋院将赵南哲、尹奇铉、卢永夏等棋手悉数开除。愤怒的棋手们走上街头示威游行,又被军警镇压!
  伸冤无门的棋手们选择了极端的方式:他们集体走进棋院里面,以绝食来应对!
  半夜,警察们来到棋院,却见大门早已紧锁。
  警察们又返回去,每人领了一柄斧头,乍一看,就像一队中国的斧头帮成员,浩浩荡荡再次开往位于贯铁洞的韩国棋院。
  警察们用斧子劈开了大门,冲了进去,将赵南哲等棋手一个个拖出来,驱赶回家!
  赵南哲们在韩国棋院旁边另外租了一个房子,挂了一个牌子,组成了新的大韩棋院。
  不过,棋手们的抗争还是引起了政府的重视,检察机关开始立案调查,并逮捕了棋院的贪污者,最终,棋院重新合二为一。
  在这动荡的日子里,棋手们的较量并没有停止,曹薰铉逐渐地将濑越一门的理论和韩国的实战糅合在一起,开始显示其王者之风。
  1975年,曹薰铉吹响了统一江湖的号角,这年,韩国《京乡新闻》主办了第一期国棋战,曹薰铉打入决赛,对手是张斗珍,2比0,曹薰铉击败张斗珍,获得冠军。1976年,曹薰铉打入第11期王位战,他的对手是刚刚获得王位的徐奉洙,面对这个顽强的对手,曹薰铉艰难的以3比2获得胜利,终于报了名人战的一箭之仇。同一年,他又打入第20期国手战,面对国手战冠军河灿锡,曹薰铉3比1将之驱逐,次年,他又打入霸王战的决赛,霸王头衔是金寅最后一根稻草,曹薰铉无情的以3比1将他击败。
  两年多的时间,曹薰铉马不停蹄地攻城略地,环顾天下,只剩下最后一个城堡,那就是徐奉洙苦苦坚守5年的名人头衔!
  1977年,曹薰铉终于再次杀进名人战的决赛。
  名人战冠军,是徐奉洙开疆拓土的根据地,等于是他的命根子。徐奉洙在其他赛事里面常常是初赛阶段就被一刀砍翻,但是,只要是遇到别人挑战他的名人,徐奉洙都是拼尽全力回击,从1971年夺得名人称号开始,他分别击溃了郑昌铉、曹薰铉、赵南哲、尹奇铉,被称为永远的徐名人。
  但是,曹薰铉的快枪已经练成,在其他诸侯丢盔卸甲之际,徐奉洙也难逃致命的一枪。
  3比1,徐奉洙终于拱手让出了名人城!
  
  曹薰铉统一的步伐虽然在加快,但是,贯铁洞的旧棋士们却不甘受戮,尤其是一名在木谷门下修炼多年的高手,在1978年开始了他的反击。
  这个人就是河灿锡。
  在濑越门下的时候,曹薰铉经常去木谷道场,由于都是韩国人的缘故,他与河灿锡很快就相识并结成好友。
  河灿锡在木谷门下学习了7年,1970年回国服兵役。
  如果曹薰铉不回国,也许,天下将是河灿锡的,或者说是河灿锡与徐奉洙共同争夺的天下。
  1978年,是河灿锡与曹薰铉争夺最激烈的一年,河灿锡在这一年分别夺得了国棋战、王位战、国手战、霸王战四个头衔战的挑战权,而这四个头衔统归一个人所有,那就是曹薰铉!
  四个头衔战都是五番胜负制,如果每个头衔战都下满的话,总共是20盘棋。
  这让曹薰铉想起了他的师兄,当年,吴清源在日本遇到了各个时期的强者,并与他们逐个进行了十番棋的较量,如今,曹薰铉要面对的,是河灿锡二十番棋的较量,这同样是悬崖边的决斗,失败者同样将被打入地狱。
  最终,曹薰铉无愧于濑越门下的称号,国棋战3:0、王位战3:0、国手战3:0、霸王战3:0,总共是12:0,柔风快枪将河灿锡彻底捅成了马蜂窝。
  河灿锡从此退出江湖,隐居山林。
  唯一可以抵挡曹薰铉的,只剩下徐奉洙一人。
  
  一天,曹薰铉正在贯铁洞下棋,忽然接到日本朋友的一个电话,说是再过一个小时,要他去机场接藤泽秀行。
  曹薰铉楞了半晌,没有单位组织这个活动啊,又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藤泽怎么突然过来了呢?
  他连忙赶到汉城机场,果然,一个小时之后,东京飞往汉城的飞机抵达了,旅客鱼贯而出,可是,就是没有藤泽秀行。
  过了很久,眼看只剩下乘务人员了,机舱出口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正是微笑中带着顽皮的藤泽秀行,只见他头发乱蓬蓬的,西服也皱巴巴的,扣子也没系,两只裤管,一只挽在脚腕,一只挽在膝盖。
  尤其是在他侧身的时候,居然可以看见屁股后面别着一瓶威士忌。
  据乘务人员说,这名乘客登机后就一直喝酒,飞机降落以后,别人都走光了,就剩下他在座位上熟睡。
  韩国的新闻单位听说藤泽秀行来到韩国访问,连忙也跟去,并要求他与曹薰铉一起来一场新闻棋赛。
  藤泽拒绝了新闻社的邀请,他对曹薰铉说,我只是因为忽然想见你,才如此匆忙造访韩国,我只想安静的和你聊聊天,安静的和你喝喝酒。藤泽说,我还要应付棋圣战,所以,准备戒酒,在戒酒之前呢,我就好好的过一过酒瘾,顺便看看你,看见你,我就心满意足了,很快,我就回去。
  藤泽在韩国的宾馆待了三天,没出门,喝了三天酒,就回去了,因为他要为棋圣战调整好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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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棋圣战



  棋圣战是由读卖新闻社在1976年开始创设的一项最新的、同时也是奖金额最高的围棋赛事,于是,这项赛事一经推出,就事实上超越了名人战和本因坊战的地位,成为全日本最高规格的比赛。
  棋圣战的奖金为1700万日元,加上参赛费,夺冠的金额合计为2300万,远远超过了名人战的1500万日元。
  参赛棋手的选拔依然是十分残酷的:首先是“各段优胜战”,即各个段位上的选手在各自段位上进行角逐,决出来的胜者进入下一轮——“全段优胜战”,也就是说,初段的优胜选手挑战二段的优胜选手,其胜者再去挑战三段组的优胜者,就这样一直打到高段。
  “全段优胜战”的获胜者再进入下一轮,参加进来的就是名人、本因坊、十段、天元四大棋战的头衔拥有者,这些人组成了棋圣战的循环圈,名字叫“最高棋士决定战”。
  第一期棋圣战的循环圈是新老棋手组合而成的11个人,分别是四大冠军的保持者:名人大竹英雄、本因坊石田秀芳、十段林海峰、天元藤泽秀行,其余是全段优胜战的前四名,第一加藤正夫、第二小林光一、第三大平修三、第四白石裕。还有三个是特别推荐:坂田荣男、桥本宇太郎、武宫正树。
  这些人进行分组的厮杀,决出最后的强者。
  第一组是武宫正树、小林光一、大平修三,首先是大平修三战胜了小林,但是却败给了武宫,本组武宫胜出。第二组是藤泽秀行、石田芳夫、加藤正夫,结果是藤泽战胜了加藤,然后又击败了石田,本组藤泽胜出。第三组是两个老冤家,坂田对桥本,桥本胜出。第四组是大竹英雄、林海峰、白石裕,结果林海峰战胜了白石裕,输给了大竹,大竹胜出。
  半决赛的日期是1976年的光棍节——11月11日,对手分别是藤泽对武宫,桥本对大竹!
  藤泽秀行已经提前一个月戒了酒,但是,在和武宫对弈的时候,他拿棋子的手还是有些微微的颤抖,那是酒精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这一年武宫25岁,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巨星,就在棋圣战开始的时候,他刚刚击败石田芳夫,就任本因坊之位。只是,他更渴望棋圣的桂冠。
  藤泽起步用的还是高中国流,他对此有着独特的研究,所以,很快就取得了优势。然而进入中盘之后,武宫强大的力量开始显现,顽强的把形势追了过来。
  局面变得越来越细微,绞尽脑汁的藤泽接连受挫,他痛苦的呻吟道:像是要完蛋的样子了。
  这时的藤泽秀行已经51岁了,可是,巨大的债务压力让他不得不拼死对抗,他的天元称号也已经失去了,如同上次名人战一样,他靠着这个已经失去的天元称号才勉强进入棋圣战的循环圈的,一旦棋圣战被淘汰,他真的只有流落街头了。
  面对局势的落后,以及盘面难解的复杂情形,藤泽几乎要发疯了,他稳定住自己的呼吸,默念:一定要坚持到最后!眼中却不由自主的流出了泪水。
  晚上9点半,另一间对局室传来消息:桥本、大竹的对决已经结束,桥本中盘战胜大竹。
  而藤泽这盘棋,依然是阴云密布,旁边的观战棋手以及裁判,都感到两个人巨大的压力,决死的杀气,那种让人无法呼吸的紧张,使人不忍目睹。
  凌晨零点30分,这盘苦心孤诣的战斗终于结束,经裁判清点,藤泽赢了半目。
  观战的棋手们看见武宫的嘴角忽然颤抖了几下,脸色也急剧地变得铁青,似乎可以感受他内心剧烈的疼痛。
  
  进入最终决赛的,居然是两个老家伙,尤其是关西的主帅——桥本宇太郎。今年已经69岁的桥本,历经了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期,几番沧桑,他的心态最为平和,桥本爱好书法,他高兴的时候,常常喜欢在纸上写下“雨洗风磨”四个字,以表达自己坦荡的心情。
  不到一个月,决赛就开始了,第一局的地点在东京千代田区的“福田家”。
  经过猜先,藤泽执黑棋。
  藤泽第一手走星位,第三手走小目,桥本一看不好,藤泽这是要走中国流啊,连忙白4挂角,阻止藤泽再走中国流,藤泽无奈,只得转投星位。
  双方进入到中盘之后,桥本的白棋就落后了,左上角的白棋遭到了藤泽的狙击,但桥本置之不理,而在下方黑棋的大势里面强行打入。
  藤泽心中冷笑,机会终于来了!他在下方稍作准备之后,立即对桥本左上方的白棋强行攻击,最终予以全歼!
  藤泽中盘胜。
  10天以后,第二局的战斗在富山县的冰见开始。本局的裁判是林海峰,负责挂盘讲解的是吴清源。
  这盘是桥本执黑,他得意的招法是星、无忧角的布局,但是,藤泽连忙也走在桥本欲走的位置上,同样对他进行了阻止,迫使桥本转而走出了对角型。
  执白棋的藤泽在布局阶段再次展现了他的明快和锋利,几十步棋下来,桥本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境地,但是,顺风满帆的藤泽很快就开始失误了,白86的次序错误,不仅导致了目数的损失,更极大的摧毁了藤泽的自信心,让他一下子消沉了起来。
  桥本一旦抓住机会,更是丝毫不敢放松,因为形势只不过因藤泽的失误而稍微的挽回了一些,距离自己的优势还远远没有达到那一步。然而,心态变坏的藤泽继续走出了错误的白94,桥本则应以黑99打入。
  看到这一步,藤泽心想:完蛋了,这盘棋可以结束了。
  东京,日本棋院,武宫正树也在挂盘讲解着这盘精彩的对局,由于形势的跌宕起伏,棋迷们都十分兴奋,尤其是讲解到黑99的打入,武宫激动的说,局势现在变得混沌起来了,不过,藤泽的白棋虽然受了很多损失,但是,他依然有机会。
  桥本和藤泽的对局室位于冰见市朝日山公园内“誉一别墅”二楼的一个房间。
  房间的名字叫“桐”。
  十多年前,藤泽就在这个房间对弈过,那时的对手是挑战藤泽“名人”称号的坂田荣男,那场比赛就是——第二期名人战第四局,虽然藤泽最终输掉了名人,但是,在这个房间进行的第四局,藤泽是赢了的。
  而这一次,不仅还是那个房间,甚至还是同一张棋盘,那是“誉一别墅”的老板私人珍藏的棋盘,吴清源给这个棋盘起了一个名字:智水。
  把那张棋盘翻过来,藤泽还可以看到当年自己的签字,旁边则是吴清源和坂田的签字。
  棋子也是那时的棋子,黑子是名贵的那智黑,白子是文蛤白。
  
  太阳逐渐西斜,傍晚的阳光照射在桥本的后背上,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发热,他从棋盘上转过头,看了看窗户,说,把窗帘拉上吧。
  窗帘一拉上,房间里就变暗了。
  由于99的严厉打入,左下部的白棋一直处于生死不明的状态,两个人都是竭尽全力的攻防,就这样,藤泽一直坚持到黑棋133的断,终于认输了。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藤泽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眼前,日本海处于暮色之中,富山湾的灯塔也点亮了。
  他嘴里喃喃道,看来要下到第五局了。
  
  过了年,就是1977年,桥本70岁了,1月12日,棋圣战的第三局在大阪的东洋旅馆举行。
  由于前面打成了一比一平,这关键的第三局,就成了双方争夺的天王山。
  所以,这局棋,是双方争夺最激烈的一局,执黑的藤泽虽然早早的确立了优势,但是,桥本依然平静而执着地迎战,胜负的天平在两个人之间倒过来又倒过去,最终,藤泽以一目半击败了桥本,拿下了关键的一局。
  第四局,藤泽再次以五目半获胜,以3比1领先于桥本。
  还能重演升仙峡的奇迹吗?每个人都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古稀之年的桥本其实对自己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第五局的对局地是福冈的博多全日空旅馆。
  桥本从家乡坐新干线列车赶赴福冈时,对陪同的家田隆二说,我们去博多,就是去向藤泽秀行祝贺的啊。
  其斗志全失的心态,由此可见一斑。
  而藤泽却丝毫不敢大意,唯恐重蹈坂田的覆辙。
  这一局,执黑的藤泽终于走出了1、3、5高中国流的布局,桥本再也没有阻止他的意思,看来,桥本是放开了手,不再执着于胜负了,这对更加紧张的藤泽来说,很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换个方式来看,这一局,藤泽要战胜的,其实就是他自己。
  桥本2、4走的是三三、小目,然后白6还是走在自己的边上,双方各自构筑各自的阵地。
  然后,藤泽开始进入白的领地,在白的左下方,他顽强打拼出一大片厚势,虽然桥本的实地很大,但藤泽依然很满意。
  接下来,桥本也开始侵袭藤泽构筑的中国流阵地,很显然,一旦进入藤泽的步调,无论是谁都很难全身而退,桥本也不例外,从这里开始,他就逐渐落后了。
  而且,藤泽再也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仅仅171手,桥本就认输了。
  这一刻,意味和第一期棋圣的诞生和巨额奖金的归属。
  两个人默默的整理完棋子,桥本说了声,祝贺你。
  藤泽则低着头,用蚊子一般的哼哼声说,对不起了。
  
  读卖新闻除了奖给胜利者巨额的奖金之外,还特意做了一枚纯金的棋圣金牌,图案是一个嘴里叼着绶带的凤凰,下面是棋圣二字。
  佩戴金牌的那一刻,藤泽高兴的说,这牌子真是漂亮,我真想一下子要它三枚。
  
  比赛过后,藤泽就开始规划自己的余生,天文数字般的债务让他生不如死,但是,平时想一下也感到绝望的债务,这时他要鼓起勇气正视了。他的梦想是像一个没有丝毫债务的普通人那样生活,现在,他要向这个目标进发了。
  他聘请了一个律师,对自己的债务进行清理和计算。
  这是他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情:那个律师召集了藤泽的债权人,对总额计算之后,终于得出了具体的数目:两亿日元!
  然后,律师对那些债权人说,高额的利息需要终止,否则,你们把藤泽逼死了,那些欠款就是一堆烂帐!对你们自己也是一种损失,还不如细水长流,让藤泽慢慢把帐给你们还清。还有就是,他下棋的全部收入也都归我统筹,所以关于债务方面的事情,就不用找他了,直接找我,我会按还债计划单分期支付给你们。
  于是,藤泽目前要做的,就是,拼命下棋,拼命获得冠军,然后统统交给私人财务律师,由他来还账。
  而挣钱最多的,就是这个棋圣战,他几乎用全部的身心来守护这个棋圣称号,绝对不能让人把他夺走,否则,一切还款计划都是镜花水月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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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当中国流遇见中国流



  藤泽秀行获得棋圣称号之后,高高兴兴回到了酒店内自己的房间,还没进门,就看到第一个来祝贺的人——加藤正夫。
  藤泽非常的开心,虽然有那么多的堵心事儿,但此时,他是满怀着自豪与幸福的。I
  加藤向他伸出了祝贺的手,然后说,咱俩那盘棋其实是我赢的棋,只是最后没走好,输给你半目。但是,你可要看紧了你的头衔,明年,我就要把他取走了。
  藤泽楞了一下,握住了加藤的手哈哈笑道:好啊,我等着你,明年你可要打进决赛啊,我等着你来挑战!
  要知道,这里可是博多,也就是福冈,是加藤的故乡,他一定憧憬着自己在家乡夺得棋圣战冠军、加冕棋圣的辉煌场景吧。
  此时的加藤早非往日的吴下阿蒙了,1976年,加藤终于开始翻身,他首先击败了大师兄大竹英雄,夺得了碁圣称号,从此就一发不可收了。
  下半年,他又夺取了十段的桂冠,1977年,他再度登上了本因坊的挑战台,挑战自己的师弟——武宫正树,然后,他以4比1的比分将武宫打下擂台,就任第32期本因坊之位,改名为本因坊加藤剑正,这一年,他29岁。
  成为本因坊的当天晚上,加藤连忙给一个人打了电话,那是一个叫做泉的女孩子,是一个书法家的女儿,大名叫佐佐木泉。
  最初两个人交往的时候,泉的父母并不反对,只是对加藤说,你是一名棋手,却至今还没有一个冠军称号,如果想娶我的女儿,就先获得一个冠军称号再说吧。
  于是,在获得本因坊的当天,他就给泉报喜,他兴奋的告诉她,终于可以结婚了。
  三个月后,加藤和佐佐木泉举行了婚礼。
  
  这一年的日本七个大赛冠军,加藤就占了三个,分别是本因坊、十段、碁圣。
  在没有头衔的日子里,加藤常常下一些指导棋以获得微薄的收入,为了多挣钱,他就要不停的去下指导棋。但是,夺得了好几个头衔之后,加藤的指导棋几乎不下了,他要应付对手的挑战,还要参加循环赛以取得其他赛事的挑战权,每天的时间非常紧张,他的日程安排就是挑战和被挑战。
  所以,爱好者再想和加藤对弈一盘,就困难的多了。那时候,要是想见上日本天皇一面,只要下足够的功夫,花足够的钱,一般都能满足愿望。但是,要想见加藤一面,就难的多了,所以,人们说,见天皇易,见加藤难!
  不久,第二期棋圣战的循环赛开始了,加藤坐拥三冠,是毫无疑问的种子选手,他第一战首先战胜当时的王座——工藤纪夫,接着,又干掉了自己的大师兄大竹英雄,在挑战者决定战里面,他又以2比1击败了当时再度获得名人桂冠并取得24连胜的林海峰。
  藤泽曾经说过,你要夺走棋圣的头衔,就要先成为挑战者,我等着你。如今,加藤居然真的脱颖而出,递上了挑战者的名片。
  其实,加藤虽然是木谷实的弟子,但是,木谷仅仅在入门的时候给他下过一盘指导棋,从那以后,加藤就再也没有和木谷对弈过。
  更多的是,加藤经常去藤泽秀行的围棋研究会,受藤泽的指导不计其数,所以,藤泽应该算是加藤的第二个老师。
  不只是加藤正夫,其他木谷弟子们,大竹、石田、武宫等人都受到藤泽秀行大量的、毫无隐藏的讲解和指导,应该说,藤泽是他们年轻棋手共同的老师,从这一点来说,藤泽是至尊无上、当之无愧的棋圣。
  1978年1月12日,北海道 札幌 札幌大旅馆
  加藤挑战藤泽的第二期棋圣战第一局在旅馆的四楼,一个叫“菊”的房间里拉开战幕。
  “菊”房间是这个旅馆的招牌房间,曾经招待过日本的天皇夫妇和皇太子夫妇,所以声名显赫。
  开始之前,裁判岩本薰说,请你俩猜先吧。
  藤泽秀行抓了一把棋子,加藤说,单。
  藤泽摊开手掌,把棋子放在棋盘上,一共是16枚棋子,藤泽先。
  藤泽1、3、5走的依然是他擅长的中国流,只是这次是低位的中国流。
  加藤连走两个星位,然后,白6挂角,“啪”的一声,棋盘应声裂开了。
  两人都是一愣,下了这么多年围棋,打裂棋盘,这还是第一次。
  服务人员连忙更换了棋盘,比赛继续。
  序盘结束的时候,藤泽秀行已经领先了很多了,号称“天煞星”的加藤一直处于苦苦招架的窘境之中。
  黑83之后,白棋的加藤封棋,比赛告一段落。
  加藤回到住宿的房间,很快换了一身服装,把西服换掉,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上身是格子图案的毛衣,下面是运动裤,一身休闲的打扮,英姿飒爽,令人眼前一亮。
  藤泽感叹道,小伙子一结婚真是不一样啊,记得去年的时候,你还总是一身西服,胡子也不刮,头发乱蓬蓬的。如今,打扮很得体啊,看来,泉对你很细心,实在让我羡慕。
  加藤开心的笑了笑,两个人玩了一会将棋。
  
  次日,棋盘上风云突变,加藤在右下角埋伏的弃子发挥出威力,然后在左方又取得局部的胜利,形势顿时复杂起来。
  藤泽本来已经觉得稳操胜券,忽然动荡的局势让他浑身冒汗,他把上衣脱掉,领带也扔了,右手不停的挠头:“完了,走了臭棋啦!”
  最终,藤泽输了一目半。
  
  第二局,加藤执黑,仍然是中国流。
  加藤的中国流也是专利,他执黑几乎必走中国流,而且胜率极高,后来,他曾多次写过关于中国流布局的书。
  所以,这次棋圣战的七番胜负,盘盘都是中国流,反映出他们二人都不信邪、不服软的极端性格,也因此,两个擅长中国流的棋手给围棋宝库里增添了一串堪称绝美的以中国流为专题的攻防战棋谱。
  这一局是加藤的完胜之局,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让藤泽的反击得手,以三目半的优势再次击败藤泽。
  
  第三局,藤泽执黑,以低位中国流扳回一局。
  第四局,加藤再次以巨大的优势击败对手,3比1,将藤泽推到了悬崖边。
  第五局,藤泽执黑,改变策略,变换为高中国流。
  这一局的对局地是北九州的新田川旅馆,加藤的父亲,加藤清夫也来了,他没有和儿子说话,却走到藤泽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他说,他很感谢藤泽这么多年来对加藤的照顾和辅导。
  
  加藤还是二连星,然后,白6挂角。
  接下来,双方你争我抢一般都走得飞快,毕竟总是中国流布局,他俩都熟悉了,藤泽开始构筑中国流的宏大阵地,加藤则取得了不少实地,他觉得实地占得差不多了,就白44打入。
  藤泽黑45玉柱,加藤白46侵入角部。
  然后,藤泽就像雕塑一样,凝固在那里不动了。
  在外面大厅里负责挂盘讲解的是大竹英雄,他说,藤泽下一步估计要走在这里,说着,便走在46的上方。
  但是,大竹却始终等不到下文,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
  观众们窃窃私语,不知道这时怎么一回事。大竹停了一会,解释道,看来,藤泽不会这么简单了,难道他要施出强手吗?
  一小时零一分,藤泽结束了长考,捻起一颗黑子,从46的头顶掠过,慢慢地、狠狠地把黑47摁下去,仿佛要把棋子摁进木头中一样,果然,他走在46 的下方,他要全歼这两颗打入的白子。
  外面的大竹收到藤泽的这步棋,对着观众摆了几个变化,叹道,看来加藤不妙啊。
  对局室里,加藤“咦”了一声,走出48退。
  这步棋也传到大竹的手中,他看了一会,对观众们说,作为加藤的师兄,我觉得,他有些慌张了。
  黑49之后,加藤的50从外面轻轻的吊入,然后,白54,他再次出动深深陷入黑棋重围的白三子。
  一场对杀已经不可避免。
  在本届棋圣战开幕的当天,面对新闻记者,加藤曾说,我去年就对藤泽先生说过,如果由我来挑战他,那么,我的胜率应该在六成以上!
  藤泽则毫不示弱:如果加藤君那样的棋也可以被称作“天煞星”的话,我随时可以取而代之。
  
  而现在,藤泽似乎在履行自己的承诺。
  加藤拼命要逃出大龙,藤泽却要担当天煞星的角色,准备完全、彻底的歼灭白棋大龙。
  但是,真的要杀掉“天煞星”的大龙,藤泽自己心里其实也没有把握,他不停的吸烟,嘴里面嘟哝着:应该是杀不死吧?要杀死天煞星的棋啊,杀不死,我就完了啊。
  然后,自己又不停的摇头,不行,我的脾气也是很固执的!我一定要杀死它。
  的确,已经是一胜三负的藤泽,本局一旦失利,就彻底告别棋圣了。
  截止黑67,封棋。
  
  晚上,九州的街头,灯火辉煌。
  这里是加藤的故乡,他的棋迷可以说遍布大街小巷。
  一个小摊的旁边,聚集着许多棋迷,他们对着一张棋盘,摆着今天白天加藤和藤泽正在对弈的那盘棋,纷纷讨论,到底加藤的大龙能不能活出去。
  绝大多数人认为可以活,但是,路边走过来一个中年人,他看了一会棋盘,对棋迷们说,不容易啊,要活,真的是太难了。
  这个人是日本棋院负责记录棋谱的工作人员,名字叫中山典之,四段。
  棋迷们一听,顿时大怒,你是哪里的?你懂得什么?加藤是天煞星,他怎么可能被别人杀死自己的大龙呢?
  中山典之苦笑一声,急忙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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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角斗士



  第二天,惨烈的对杀继续进行。
  加藤68断,然后,74、76试图制造眼形,藤泽77、79破眼。
  白棋88再断,一直到白92,嗜杀的加藤居然把右方的黑棋也吞进来,单独被追杀的大龙此时变成了黑白之间的对杀。
  大竹英雄依然在挂盘讲解,面对下面热烈的棋迷们,他在盘上不停的演变各种变化,黑棋和白棋都走上了最后的悬崖顶端,没有了退路,都有突然被杀死的可能。
  大竹面对如乱麻一般的局势,迷惑了,他对棋迷们说,看不清楚了,变化太多,谁也看不清楚了,太难了。
  对局室里,时间再次凝固,藤泽盯着棋盘,一动也不动。
  过了好久,他才挪动了一下身子,嘴唇颤动着喃喃道:怎么都不行了啊。
  然后,又不动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外面的观众们也等待的疲劳不堪。
  两小时五十七分钟之后,藤泽终于走出了黑93跳。
  这是藤泽这一辈子考虑时间最长的一步棋。
  在这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里,藤泽将一切繁琐复杂的变化全部计算清楚,93,痛下杀手。
  接着轮到加藤长久的停顿,他埋着头,双腿神经质的急速晃动着,脸色铁青。
  加藤的右手捏着一块手表,表带缠绕在指尖,不停地转动。一小时五十五分钟之后,加藤走出白94,这是他最后的败招,这是一步直线攻击的招数,但是,他其实有一个攻击中做活的手段,只要大龙活了,他就赢了。
  只可惜,他只顾得攻杀,忘记了可以自己做活的。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当藤泽走出黑131手的时候,加藤突然放松了身子,躺在椅子上,半晌无语。
  过了一会,他终于把棋子洒在棋盘上,低声说道,完了,没棋了。
  一条占了半个棋盘的大龙被杀死了,这几乎是有棋谱记载历史以来被杀死的最大的一条大龙,而且,还是被称为“屠夫”“天煞星”的加藤的大龙。
  就像那句台词,在江湖上混,早晚是要还的。
  
  这盘棋是藤泽的转折点,胜利女神开始彻底地眷顾藤泽了。
  第六局,本来是加藤的完胜局,只是在大优势的状况下,加藤又走出了一个连单官都不是的瞎劫,被藤泽在胜负的关键之处连走两步,形势瞬间逆转,中盘告负。
  第七局,加藤的中国流走的相当完美,以大优势的顺境进入了收官,然而,在收官的过程中,他走了几步缓手,被藤泽慢慢追了上来,最终以半目惜败。
  这是价值两千万的半目啊!
  
  藤泽在一胜三负的悬崖边,上演了一次绝地反击,连胜三局,逆转了最终的结果!蝉联了棋圣的称号。
  复盘结束,藤泽就急匆匆赶回房间,为了这个棋圣战,他从半年前就开始戒酒了。现在他可以痛痛快快的喝了,在他住宿的房间,藏有一箱白兰地,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如果胜了,那就是庆功酒;如果败了,那就是借酒消愁。
  对于酒鬼来说,只要想喝酒,总是能找到借口的。
  加藤不喝酒,也没有其他爱好。这个深夜,他独自出门,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围棋,说到底,是一种孤独的运动,棋手在面临困境的时候,谁也无法帮助到他,一切只能靠自己去疗伤,只能靠自己在失败中去寻找取胜的答案。
  这次棋圣战的失败,对加藤来说,其实更是一种地狱般的磨练,尤其是对意志的锻打,使他从此真正的超越了许多棋手。
  第二年,是加藤的丰收年,他把七个冠军头衔夺走了四个,分别是本因坊、十段、天元、王座,这一段时期,是日本围棋的加藤时代。
  
  藤泽在第三届棋圣战的对手是石田芳夫。
  这时的石田其实已经没落了,电子计算机的奥秘已经被人识破,他总是喜欢在布局的时候构筑阵地,然后再慢慢转化为实地,平稳的进入官子阶段,以精确的收官技术取得胜利。
  然而,局势一旦进入混乱,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了,这是他致命的缺点,这也是他当时曾败给聂卫平的原因:因为中国棋手大都善于野战,力量强大,而这恰是石田的弱项。
  这时的石田,正一心一意的准备出唱片,不仅如此,他还擅长打高尔夫球,他甚至还是一个打毛衣的高手,总之,石田实在是太聪明了,他的智商绝对是木谷一门里面最高的,其他人,像加藤正夫、武宫正树、小林光一、赵治勋等人都属于有天份,但更多的是努力。比如武宫,他的指甲因为每日打谱,变成了云母一般的形状,再比如赵治勋,即使在寒冬的凌晨,外面飘着大雪,他也是早早起床,穿着单衣,坐在冰冷的房间里面独自打谱研究。
  唯独石田,是最懒散的一个人,偏偏他成名最早,但也最早凋谢。如果你不理解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解了石田的经历,你就明白了。
  藤泽由于上一届对加藤的苦战,所以,这届就变得更加的慎重,早早的就开始戒酒的过程,专一等待挑战者的出现,一直到石田出现在挑战的舞台上。
  而且,从石田获得挑战权那一刻开始,藤泽就搜集了石田最近一个时期的一百多盘棋谱,认真的进行了研究。
  在开幕式上,藤泽不屑的说,电子计算机也可以下棋?这简直是对围棋的亵渎!我要用我的胜利让石田君彻底明白,围棋是一种艺术,而不是单纯的计算!
  石田芳夫则反唇相讥:藤泽先生是我们的老师,但是,他的年龄有些偏大,我会以四比一,顶多是四比二的比分击败他!
  而这届棋圣战决战的结果,居然真的是四比一,只是胜利者颠倒了一下,是藤泽以四比一将石田击败。
  
  第四届上来挑战的是林海峰。
  林海峰这一年相当活跃,虽然他没有什么头衔。
  这一年,杂志上排出了上一年棋手的座次表。
  收入最多的是加藤,当时还只有本因坊、十段、天元三个头衔,收入是4200万日元。
  第二名是大竹英雄,拥有名人称号,而且在其他赛事里面也有对局赛,3400万日元。
  第三名是藤泽,2840万日元,只有棋圣一项称号。也就是说,他这一个棋圣战的收入,只需要赢四局棋,就顶人家辛苦一年的收入。
  第四位是石田芳夫,1866万日元。
  第五位就是林海峰,1600万日元。
  林海峰在这一年被大竹夺走了名人称号,但是他在本因坊的循环圈里面最终胜出,挑战本因坊加藤剑正,可惜又被加藤击败。
  令人叹服的是,坚韧的林海峰又出现在了棋圣战的挑战者舞台上,辛苦了大半年居然一无所得,他发誓要夺取棋圣的桂冠,来弥补名人战和本因坊战的损失。
  也就是说,这一年,日本最大的三个头衔战——棋圣、本因坊、名人,林海峰都是争夺者。
  也许是这一年林海峰的确是流年不利,棋圣战,他再次失利。
  和石田芳夫一样,他也是被藤泽四比一击败。
  尤其令人惋惜的是,他几乎都是在马上要赢的形势下,屡屡失误,几番痛失好局。这根本就不是林海峰的风格,简直等于和藤泽秀行来了个角色互换,因为藤泽的大漏招是天下闻名的。
  这只能说,老天爷在保佑着藤泽。
  
  第五届棋圣战,读卖新闻推出了一项新的举措,能够连续5届夺得棋圣的人,可以得到终身名誉棋圣的称号,每年都会发给一定数额的奖金。
  这个规定一出台,对藤泽来说,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
  他眼看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行,年龄也越来越大,虽然债务已经开始大幅减少,但是,自己随时都有可能退出一线棋士的队列。
  一旦被逐,且不说债务,养家糊口都有可能成问题。
  如今,只要得到终身名誉棋圣的称号,就等于以后有了退休金,为了老来有靠,他再次决定豁出去了。
  1980年,日本棋坛又一个划时代的人物走上了自己的历史舞台,这就是赵治勋。
  这年,他杀进了名人战的决赛,以四胜一负一无胜负的战绩击败师兄大竹,就任名人之位。
  紧接着,两个人又在棋圣战的挑战者决定战里相遇了。
  这次,大竹以2比1击败了赵治勋,获得了向藤泽挑战的资格。
  从1975年石田夺得本因坊开始,日本各大棋战的冠军就几乎被木谷门下给包圆了,加藤正夫、武宫正树、赵治勋,纷纷出道,而大竹英雄,则是他们的领军人物。
  这一年,大竹38岁,正是他技艺达到巅峰的时刻。
  面对着一个比一个强悍的对手,大大咧咧的藤泽也不由得一阵阵的发冷。
  藤泽的优势就是他的经验和意志,特别是这几届拼死抵抗的棋圣战,给了他无坚不摧的信心。
  次年,也就是1981年,元月13日,第五届棋圣战七番胜负的较量展开了。
  第一局,大竹执黑。
  早已戒酒、养精蓄锐的藤泽,一旦发挥出来,威力是不可想象的,特别是他华丽的序盘功夫,堪称无懈可击。
  大竹在这一局几乎没有什么有效的反击,就中盘认负了。
  接下来的藤泽更是丝毫不敢松懈,一鼓作气,又是连续三个中盘胜,将大竹彻底击溃。
   蝉联5届号称是最昂贵比赛的棋圣战冠军,56岁的藤泽让所有的棋迷惊叹,无论是喜欢他的,还是讨厌他的,此时,都不得不承认,藤泽秀行是这个时代的最强者!
   尤其是,他的债务也因此还掉一大半,欠的债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一年,他组织了日本的年轻棋手,号称秀行军团,来到了中国,他自己掏腰包,进行中日之间的友好交流。
  在中国,他遇上一个让他震惊的天才棋手——年仅16岁的马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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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影子杀手



  马晓春1978年进入国家围棋队,那时,还是个14岁的小孩子。
  那时的他,是一个小小的追星族,他的偶像不是别人,正是在日本刮起一阵旋风的聂卫平。
  进入国家围棋队,可以天天见到自己的偶像,马晓春就认定跟着这个人,聂卫平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看来他学的是中国足球的盯人战术。
  那几年,围棋队为了培养新人,要每个棋手都要带一个新兵,聂卫平选的就是马晓春。
  聂卫平很喜欢这个精灵古怪的小孩子,他觉得这个孩子思路深、心眼活,是下围棋的好材料。
  他每次下棋,马晓春都在旁边跟着,于是,每次复盘,聂卫平都细细的给他讲解,这一步为什么走这里,下一步要考虑哪些地方。
  在聂卫平的身边,本来就天资聪颖的马晓春成长的很快。
  
  这一时期的聂卫平,已经是中国围棋当之无愧的领路人,可以说,他的每一个进步,都是中国围棋的进步。
  文革结束之后,围棋赛事开始走入正轨,聂卫平迎来了他独霸棋坛的时代。
  1977年,全国围棋赛在黑龙江举办,这是因为此时的聂卫平还属于黑龙江围棋队,而他的优异战绩使得黑龙江成为了全国围棋赛的主场。
  这次比赛,出现了一些新人,首先就是马晓春,其他还有刘小光、曹大元等人。
  最终的冠亚军决战是在聂卫平和曹志林之间展开的。
  曹志林是上海人,这就注定了他的成名之路不会太顺利,因为上海是中国围棋的大本营,高手如云,老将新秀,没一个好惹的,所以,他在上海本身就很难出头,但是,所谓无欲则刚,正是他怀有这种难得的平常心,让他得以真正发挥出自己的水平,连连斩将夺旗,最终杀入决赛,与聂卫平一起登顶较量。
  决赛的那盘棋,聂卫平执黑,走星、小目,然后快速挂角,而曹志林则以星、三三应对,曹志林能够闯进决赛,自然也非等闲之辈,扎实的基本功,冷静而沉着的招法,都给聂卫平带来极大的冲击。
  由于是在家门口作战,序盘的时候,聂卫平还有些紧张,心态有些急躁,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状态,中间虽然有所反复,不过他最终还是赢了一又四分之三子,再次蝉联全国冠军。
  1979年,中国围棋协会联合《新体育》杂志创办了国内第一个围棋杯赛——新体育杯。
  “新体育杯”很大程度上借鉴了日本的冠军头衔赛,使用双败淘汰制,甲组、乙组的优胜者进入最后的决战,决战采用三番棋,三局两胜。
  “新体育杯”最大的优点是只论个人成绩,没有地域的限制。过去的全国围棋赛通常都是包含着团体、个人两个项目,而且,每个省、直辖市只能选拔几名强手,有些地方,像宁夏、甘肃、天津,根本就没有棋手,而上海却是高手如云,很多选手成绩很好,却无缘比赛。而“新体育杯”则敞开了大门。
  “新体育杯”开赛不久,聂卫平就被陈祖德击败,进入了败者组,但是,在败者组聂卫平又追了回来,最终与陈祖德进行决战。
  决战里面,聂卫平以2比0的比分战胜陈祖德,获得了第一届“新体育杯”的冠军。
  这一年,聂卫平还获得了第四届全运会男子围棋冠军,获得女子围棋冠军的是孔祥明。
  第二年,他俩就结婚了。
  他们俩的婚姻,曾经被所有人看好,曾经被人们寄托了太多美好的情感。
  那个时候的中国人,真的是非常单纯,谁也想不到今后的中国,将进入急速变化的时期。就像崔健唱的: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1980年,中国围棋的又一批新生代纷纷走上前台,一时间,风云际会。
  那年夏天,中国围棋个人赛在四川乐山举行。
  围棋联赛共分为四个组,分别是甲乙丙丁四组,成绩最好的为甲组,共12个人,参加冠军争夺战的,就是这12个人,包括聂卫平、陈祖德、马晓春、华以刚、邵震中、刘小光、黄德勋等。
  刘小光这年刚刚20岁,他出生于古城河南开封,13岁时,跟着他的数学老师学会了围棋,但是他进步神速,不久就被当时还属于河南围棋队的罗建文相中,招入麾下,成为中国棋坛的一员杀星。
  8月24日,乐山凌云寺 东坡楼,第一轮比赛开始,刘小光的对手是老将陈祖德。
  刘小光执黑,刚刚走出两个小目,陈祖德就白4挂角,黑5再占小目,白6又冲了过来。
  陈祖德杀棋的功夫始终是一流的,力大刀沉,而刘小光虽然初出茅庐,力量却是浑厚无比,从白24开始,两个人就缠斗在一起。
  让陈祖德震惊的是黑35、37的直接冲断,凶猛而激烈,上方的白棋一下子漂浮起来,不仅如此,刘小光接下来的招法更是犀利,从黑49开始,一系列弃子的手段,安定了自己的部队之后,向白棋发起了最猛烈的冲击。
  陈祖德上方的白大龙东奔西突,苦战求生,但刘小光杀龙的招法走的滴水不漏,最终,白棋大龙愤死,中盘告负。
  此局过后,刘小光的第二个对手是当时的双冠王——聂卫平,面对中国围棋的领军人物,刘小光毫无畏惧,一并将之斩于马下。
  接下来,刘小光连胜华以刚、罗建文、邵震中等高手,遥遥领先,在比赛尚未结束、还剩一轮的时候,就已经以净胜局的巨大优势稳拿第一了。
  这次比赛冒出的另外一个新秀就是17岁的马晓春,他曾经一度与刘小光并驾齐驱,也是接连杀败聂卫平、陈祖德等人,一路领先,可惜中间输了几局,才稍稍落后,虽然他最后一局战胜了气势如虹的刘小光,但是依然屈居第二。
  陈祖德位居第三,聂卫平则被远远的抛出了前六名之外。
  这次全国赛,相当于一场大地震,中国的围棋板块开始了新的造山运动,高山将沉为陆地,海洋将隆起为高山。
  比赛过后,首先是陈祖德被查出癌症,入院治疗,从此淡出了一线。
  聂卫平独霸天下的时代也渐渐远去,刘小光、马晓春等人逐渐可以与之抗衡,尤其是马晓春,开始了与聂卫平双雄对峙的时期。
  四年之后,聂卫平的影子终于出落成为克制他的杀手。
  1984年,马晓春首先在全国围棋个人赛上夺冠,然后,又分别夺走了聂卫平的“新体育杯”、国手战两个冠军称号,身拥三冠。而且,这三个冠军称号是当时国内仅有的三个围棋赛事,也就是说,马晓春堪称那一年的“全冠王”
  
  中国围棋新生代的崛起同样也震动了日本棋坛,日本人仿佛一夜之间醒来,发现中国围棋急剧强大起来了。
  1982年,中国围棋代表团访日,这是新生代崛起后的首次亮相,原来的新手聂卫平仅仅在6年之后就变成了老帅。
  位置排在第二的就是18岁的马晓春,接下来是20岁的曹大元和江鸣久,其他还有杨晋华和芮乃伟,那时的芮乃伟才19岁,年龄最小的是中国又一个围棋神童,16岁的钱宇平。
  这是一个全新的队伍,很多日本人对他们还不太熟悉。
  但是,这个年轻的队伍却给了日本围棋界强烈的一击:43胜、13负!
  最惨的是日本的业余棋手,往年还能勉强风光一下,这次,他们上场十四次,输了十三盘,从此以后,日本方面再也不敢让业余棋手上台露面了。
  日本的职业棋手也输了30盘,这里面很多还都是日本的八段、九段棋手。日本人一下子就被打蒙了,他们这才发现,中国围棋已经不知不觉赶上来了。
  最可怜的是日本棋院,面对举国上下一片斥责之声,他们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日本棋迷们无法忘记曾经的辉煌,当年,濑越宪作、桥本宇太郎、坂田荣男、濑川良雄等人曾以32胜2败1和的傲人战绩击溃了中国人的自信心。而如今,居然完全被中国年轻棋手给扳回来了。
  
  日本棋院为了给平息国内愤怒的舆论,次年,他们派出了前所未有的精锐之师:全部由八位职业棋手组成,而且没有低段棋手,总共是四名八段、四名九段。
  这四名八段分别是佐藤昌晴八段、中村秀仁八段、山城宏八段、长谷川直八段,四名九段是石田芳夫九段、石井邦生九段、小林光一九段、苑田勇一九段。
  日方代表团临出发前,棋院和一些新闻界人士还给他们举行了壮行酒会,在酒会上,代表团的团长石田芳夫表态说,为了挽回去年的惨败,为了日本围棋的荣誉,我们最起码也要赢40盘以上。当然,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我们在赢40盘的基础上,还能再多赢几盘?这才是我一直在考虑的事情。
  在中国,对局的安排是日方每个选手下7局,也就是说,总对局数是56盘,如果石田他们最起码赢40盘,那中国棋手最多就只能赢16盘了。
  日本《读卖新闻》登出了石田的宣言,然后对读者们说,我们等待着石田的凯旋。
  中国的聂卫平、邵震中等棋手得知了石田的这个宣言,他们开了个小小的战前动员会,他们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赢17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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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重装机甲



  1983年6月,以石田芳夫为团长的日本围棋代表团抵达北京,次日,第一场比赛就开始了。
  和石田对阵的还是他的老对手——聂卫平,这次,他依然没能打破他的宿命,中盘就败给了聂卫平。
  这一天,日本的8名棋手是4胜4败,正好打个平手,这和石田想象中的狂胜中国棋手差了许多。
  第二场对局,日方5胜3负,勉强取得了一点优势。
  第三场对局,日本选手来到了秦淮河边的南京城,结果又是一个4比4平。
  第四场和第五场,比赛的地点又换到了杭州,这两场的比赛都是4比4平,这让石田芳夫心头冒火,而且,他自己也输给了中国另一名棋手——当时的六段——程晓流。
  而和他相对应的是中方的主帅聂卫平,三局连胜,除了战胜石田之外,另外还接连战胜石井邦生、长谷川直等。
  还有一名小将的成绩也紧随聂卫平,虽只上三场却是连胜三场,那就是17岁的钱宇平,他分别击败了日方的三名八段:山城宏、佐藤昌晴、长谷川直。
  五场累计,日方21胜、19败。
  也就是说,中国队在第五场结束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预定计划,而石田等人,即使下边两场全胜,也只能是赢37局而已。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在40局的基础上多赢几盘,而是能不能把双方胶着的比分拉开一些了。
  第六场移师上海,聂卫平再度对阵石田,一度曾局势落后,但是聂卫平的心理素质很好,在不利的情况下硬是一点点的扳回来,最后是半目胜。
  棋下到这般十时分,石田反而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回去是交不了差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第七场,中日双方真正的第一主力终于过招了。
  日方的小林光一此时是6战6胜,是日方唯一保持不败的棋士,其实,经常阅读日本杂志、报纸的中国围棋队也知道,此时的小林光一在日本已经跨入超一流的行列,他转战于各个循环圈和挑战赛,获得冠军称号只是时间问题,他才是日方的绝对主力。
  这次中日交流赛,中国围棋队着力培养的有五个年轻人:马晓春、邵震中、刘小光、曹大元、江铸久。从他们上阵的次数就可以看出来,这五个人都上场了最起码4场以上。
  而前6场,小林光一恰恰将这五名选手全部杀败,他连胜邵震中二盘,然后分别战胜了马晓春、刘小光、曹大元、江铸久五人各一盘。
  所以,最后阻止小林光一连胜势头的重担,就落在了主帅聂卫平的身上!
  一个是6连胜的小林,一个是4连胜的中方主帅聂卫平,这最后一场的较量,吸引了大上海的无数棋迷。
  上海是中国围棋水平最高的地方,围棋普及率高,群众基础广,再加上历史悠久,就连上海的棋迷都显得那么的专业。
  7月1日,上海市体育馆,最后一场对决开始了。
  小林执黑棋,1、3以错小目开局,然后,黑5构成无忧角,这是他擅长的小林流。
  聂卫平则以二连星应对,从白14开始,他就开始出现失误,紧接着,在右方的战斗中,他再遭失败,
  战场转移到左下方,聂卫平再次失误,小林光一冷静的走完外面,突然又侵入白棋费了三手形成的坚实的角部,轻松的将白的角部掏光,局势完全进入到小林擅长的大占实地的步调中去了。而且,整个盘面黑棋大优势,需要说明的是,小林的特长就是把优势转化成胜势。
  就这样,聂卫平眼看差距越来越大,只得中盘认负。
  这次交流赛的总比分,日方是31胜25败,虽然总比分领先,但显然没有达到他们的目标,毕竟这是一只由四名九段、四名八段组成的超强队伍,结局却没有体现出来他们的强悍。
  但是,七战七胜的小林光一也让中国选手、尤其是聂卫平领教了日本超一流的强大实力。
  
  而且,日方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次年,他们提出,交流赛的方式需要进一步升级,名称由往年的中日围棋友谊赛变更为中日围棋对抗赛。方式由原来的一局胜负制转变为番棋制。最初的设想是中日的最强者——赵治勋、聂卫平进行七番棋的较量,这样,既避免了偶然性,又增加了对抗性,毕竟七番棋的决斗,更能考验棋手的意志力和心理承受力。
  中日围棋交流赛一直是由《读卖新闻》主办的。日本最强棋手与聂卫平的七番棋对决,《读卖新闻》早在两年前就开始策划了,那时是以藤泽秀行为目标的,因为藤泽是当时日本的棋圣,不料等到真正实施的时候,棋圣已经变成了赵治勋,而且,赵治勋的国籍不是日本,而是韩国,那个时候,中韩之间还没有建立外交关系,于是,这又牵扯了许多外交方面的问题,所幸《读卖新闻》很执着,做了很多努力,最终促成了聂卫平和赵治勋的番棋较量,只是七番棋改为了三番棋。
  1984年的赵治勋,已经成为了日本棋坛最耀眼的明星,他的战绩,让他的那些师兄们望尘莫及。虽然大竹英雄、加藤正夫、武宫正树、石田芳夫等人也都分别夺得过本因坊、名人等称号。但他却远远的超过了他们,在1980年战胜师兄大竹英雄夺得名人称号之后,他一直蝉联了五届名人,这在名人战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他也因此获得了终身名誉名人资格。而且,在蝉联名人的同时,他在1981年又获得了本因坊的挑战权,面对师兄武宫正树,他4比2将之击败,成为继石田芳夫之后,又一个名人本因坊。
  在日本,含金量最高、份量最重的就是棋圣、本因坊、名人三个大头衔,当他夺得了两个之后,1983年,他居然又获得了棋圣战的挑战权,面对已经六连霸的名誉棋圣藤泽秀行,赵治勋一上来就连败三局。
  棋圣战是藤泽唯一的固定工资本,他就靠着这个棋圣战过日子还债呢,所以,面对赵治勋的强劲势头,他顽强地予以狙击,连胜三局之后,藤泽满以为这次又可以击退这个最新出现的强敌了。因为剩下的四局棋,他只要拿下一局,就可以轻松卫冕。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赵治勋是七番棋的魔鬼,只要还有一丝希望,赵治勋就会卷土重来!
  后面四局,赵治勋坚韧的一局一局往回扳。最终,三连败后四连胜,演出了日本围棋史上又一个著名的惊天大逆转!
  由此,赵治勋开创了一个新的、令所有日本棋手绝望的围棋纪录,一个人同时拥有棋圣、名人、本因坊三个大头衔,成为名副其实的日本围棋第一人。
  
  除了花重金请出来赵治勋之外,《读卖新闻》还搬出了两个拥有冠军头衔称号的重量级棋手,一个是拥有十段、王座的双冠王加藤正夫,一个是天元片冈聪。
  这三个人一出山,等于现任日本七大冠军头衔给请出来了六个,唯一没有出场的是“碁圣”大竹英雄,因为他曾经对媒体说过,除非是让二子,否则他不会和中国棋手对弈。
  为了激励选手们打出好成绩,读卖新闻对比赛奖金也给予大幅提高,凡是能2比0战胜对手的,奖金额为46万日元,加上对局费可获60多万,两个三番棋下来,如果连胜,可以赢得140多万,相当于一些小的头衔战的冠军奖金了。
  面对日方威风凛凛的重装机兵,中国围棋队对这次赴日比赛也极为重视,他们一改往年的按成绩选拔、搭配男女比例的方式,而是采用淘汰赛的方式,最终按淘汰赛的成绩挑出前八名赴日比赛。
  最终选拔出的是:聂卫平、马晓春、曹大元、刘小光、孔祥明、钱宇平、宋雪林、王元。
  
  1984年5月24日,中国八员战将踏上了日本的国土,第一轮三番棋比赛是在东京的日本棋院。
  对阵的形势是:聂卫平九段对赵治勋棋圣,马晓春九段对加藤正夫王座,钱宇平六段对片冈聪天元,曹大元七段对酒井猛九段,刘小光七段对大平修三九段,孔祥明七段对小林觉七段,宋雪林六段对宫泽吾朗七段,王元五段对上村邦夫七段。
  赵治勋在日本棋院举行的激励会上宣布:只要聂卫平能赢上一盘,就算我输了。加藤也表态:我和治勋君的目标是一样的!
  但赵治勋对于聂卫平的到来还是十分慎重的,虽然他忙于日本国内的各种头衔战,但从半个月前就拒绝了一切酒宴,并找齐了聂卫平和日本棋手的每一盘对局,详细研究其特点,以做到心中有数。
  果然,在日本棋院几乎是全部精英出动的情况下,中国围棋队溃不成军,大败亏输。
  赵治勋以2比0轻取聂卫平,加藤正夫也是2比0击败马晓春,酒井猛2比0胜曹大元,小林觉2比0胜孔祥明,宫泽吾朗2比0胜宋雪林,上村邦夫七段2比1胜王元,钱宇平先是和片冈聪第一局走出了三劫循环无胜负的棋,然后又1比1打平。
  唯一获胜的是刘小光,擅长乱战、杀棋的他以2比0击败了大平修三。这在当时无疑是令人称奇的战绩,大平修三可是各个头衔战循环赛和挑战赛里面的常客,是长年坐在日本“黄金座椅”里面的人。
  下一个阶段,中国围棋队移师位于大阪的关西棋院,进行第二轮的三番棋较量。
  关西棋院的实力相对要弱一些,但是出战的也都是顶级的棋手。
  日本方面为了对付聂卫平,专门把加藤正夫抽调过来,与聂卫平决战三番棋。
  加藤是又一个令聂卫平胆寒的人物,他直线型强行攻击的风格让聂卫平无力招架,而且加藤不仅力量大、算路深,还屡出妙手。
  结果聂卫平又是连败两局,被打得晕头转向,对局结束之后,他如坠五里雾中,只知道输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输,不知道到底哪里走错了。
  两次三番棋的中间,另一个超一流棋手——武宫正树也上场与聂卫平较量一局,结果聂卫平再遭宇宙流的暴烈袭击。
  
  1984年的赴日比赛,让聂卫平彻底领教了日本超一流棋手的厉害,从去年的小林光一开始,到武宫正树,再到赵治勋、加藤正夫。这些超一流棋手一个比一个厉害,更何况,他们的大师兄大竹英雄还没有出战呢,还有一个吴清源的弟子——“二枚腰”林海峰也没有出来呢。
  这些人,就像是隐藏在云雾中的高山,让中国棋手即使仰望,也无法窥见其真面目。
  这些人,成为了中国棋手集体追赶的目标,他们几乎都在做着同样的一个梦:击败这些日本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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