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4-2-7 15:32 编辑

万历三十一年,方子振逃弈出游,自称退出棋界。其后三年不归,在蜀中默默著书整理了自己一生的棋谱对局,取名《弈微》。此书总结了方子振一生棋艺得失,同时也正式宣告这位当今天下第一品彻底离开棋界,不再与棋手对弈了。
  方子振正式罢弈,天下棋界再失魁首。方今豪杰并立,各不相服,眼看天下棋界就要进入前所未有的乱世,天下国手之位只怕数十年内难有继任者。
  然而,万历三十三年,两个人的一个决定改变了这种现状……
  谢肇制,字在杭,号武林,福建江田人。此人自幼勤学,博览群书,诗文皆工,万历二十年高中了进士。在明朝历史上,谢肇制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长年在地方任职,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不过,万历三十三年的谢肇制还没有那么优秀,他还只是个刚刚开始官运亨通的文化人而已。这一年,谢肇制被调往了南京任职,官职不可查,但应当是个不小的官。当时同在南京的,还有一个日后在明朝政坛上名声响亮的人物。
  万历十一年,一个名叫叶向高的才子中了进士。万历二十二年,他被派往南京国子监任职,在南京官场上连连高升,至万历二十六年,已经官至南京吏部右侍郎。但由于当年他的一道奏折得罪了当朝重臣沈一贯,他被沈一贯压制得九年不得升迁,在南京默默度过安逸却又消磨锐气的日子。
  叶向高好棋,在南京一代公卿中也算是无敌的人物,号称“天下第二”——第一是京城的方子振。在南京任职期间不得升迁,他也就心情郁闷,终日下棋解闷。而谢肇制也素来好棋,二人很快便因棋成了好友。再加上南京的差事本来就是闲职,空出来的时间全都用来下棋也没问题,于是这两人一有空便杀个天昏地暗,最后以叶向高获胜告终。这叶向高的棋艺一边进步着,棋瘾也一边增长着,很快就成了江南头号大棋迷。万历三十一年,方子振罢弈了,于是天下第一的位置空了出来。按照道理,天下第一没了,天下第二自然就要顺着往前进一位,成为天下第一。笑话叶向高,是不是也该做做天下第一了?叶向高知道自己那名声是吹出来的,自然笑道:“我只做天下第二就好了,做不了天下第一。如今方子振虽不在了,但接下来必定有人能继任天下大国手之位,到时候我还继续做我的天下第二就行。”
  说笑归说笑,叶向高心里当然很想知道,究竟下一个排到他名号前面的是个什么人物。而他的好棋友谢肇制,就更想知道这一点了。
  谢肇制不只是个棋迷,同时也是一个棋坛见闻记录者。他曾专门写文章评价过当时棋界的诸位豪杰,看起来应当是一个对各大棋手都相当了解的人物。
  恰好彼时这俩人都在江苏,于是他们脑筋一转——既然江南高手都在江苏附近转悠,何不把他们全部聚集到南京来,让他们分出个高下,用棋力真正决出个天下第一呢?
  二人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实在太绝了。
  好事不宜迟,谢肇制出面,当即广发英雄帖,信使随即向着四方奔去了。
  明朝末年最大的一次棋坛盛会,诸侯间排定座次的大决战就此到来了!

TOP

第二十七回 王六合一败范君甫 郑头陀血洗南京城



  上回说到,只因南京谢肇淛一封战书,江南四方国手齐齐赶往南京城,参加一场惊世骇俗的南京会战,争夺方子振之后的天下国手之位。新安派高手汪绍庆、吕存吾先众人一步到了南京城,二人在茶楼引发纷争,却不想引出了更早来到南京城的六合王元所。
  茶楼一场争吵,吕存吾、汪绍庆已经下不来台了,这一战不应不行。而那王元所,早就看不惯新安棋手在江苏横行霸道,这南京一战就是冲着这批新安派棋手来的。正好在此处遇到两位新安高手仗势欺人,他岂能袖手旁观。
  “吕先生,汪先生,二位自视棋力高强,却不知究竟高到什么程度,能胜得过我王元所半子吗?”
  那王元所的话,掷地有声,毫不客气。受了屈辱的两名南京棋手,见有江苏名手王元所相助,底气突然便硬了不少,在一边只管附和。
  那吕存吾、汪绍庆本就不得理,先前一番吵闹已经惹恼了不少人,此刻自然孤立无援,骑虎难下了。可那吕存吾哪里是好欺负的,肚子里受了气,正无处发泄,唯有就此击败那王元所,捞回这脸面。
  何况,待南京会战开战,六合王元所必定是新安派大敌,若能在此先灭王元所一阵,那便是大功一件。何况此时此地,新安派是两员虎将,王元所只有一个人,轮番上阵杀起来也定不吃亏!
  想到这里,只见那吕存吾大喝道:“王元所,休得猖狂。自古以来棋手局上见高低,你既然这么大口气,敢在此与我弈个胜败吗?”
  王元所本就看不惯这新安强手嚣张跋扈,正要灭灭对手锐气。纵使新安派是两员上将,王元所也丝毫不惧,只走到棋座边,抱拳道:“请入座!”
  反正等到南京会战开战,迟早也要和你二人交手,不如今日先在此解决了你们。
  两边各自打定心思,吕存吾与王元所便在棋盘边坐下了。只见猜过先后,摆上势子,便只管开战。
  那吕存吾虽受了屈辱,人又跋扈,但下棋却知道分寸。新安棋手几番攻到六合便止步不前,就因为六合有个王元所在。吕存吾知道厉害,故弈得也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怠慢。那王元所却不管吕存吾如何应对,只顾经营自己阵地。话说这王元所布阵,果然是非同凡响,那边汪绍庆、吕存吾看了许久,竟找不出半点破绽,纵使想攻也使不出力来,确实是顶尖高手。
  眼见两边都不敢妄开战端,王元所这边眼睛雪亮,一下便瞅出了吕存吾阵型上的缺陷,各路军马一声长啸,竟齐齐冲杀过去。吕存吾猝不及防,急忙来抵挡,却哪里抵挡得住。那王元所的铁骑就如奔腾的洪水一般,把吕存吾的防线冲得溃不成军。吕存吾被这一通偷袭打得大败,心中恼怒,也顾不得什么军略了,只得强攻王元所军阵,试图把刚才那一阵损的地域全部捞回来。王元所却毫不畏惧,只顾硬碰硬对上吕存吾大军,刀剑相交,火光四溅。等观战众人回过神来,却不见王元所军阵有半分折损。吕存吾大吃一惊,这才知晓王元所乃是攻守兼备之人,自己已经稀里糊涂地落了下风了。但吕存吾却不肯认输,只道到了官子这王元所若有半分漏洞,他便可抓住机会反败为胜。岂料到了官子,那王元所竟滴水不漏,看得吕存吾抓耳挠腮,差距竟越拉越大,终至惨败。
  这一战,吕存吾的盾挡不住王元所的攻势,吕存吾的枪又扎不进王元所的军阵,官子又远不如王元所细腻,通盘看下来,乃是吕存吾完败之局。那吕存吾羞愧难当,还哪里有颜面多言语半分,只得怏怏地退了下来。
  汪绍庆见吕存吾败阵,知道这一战要是就这么算了必定损了新安派威名,于是他大袖一挥,往棋座边一座,便向王元所抱拳——这一阵,我再领教领教王六合高招。
  王元所毫无惧色,收了刚刚得胜的大军,又重新布下阵势。那汪绍庆当年也曾是在余姚棋界杀败过方日升,力敌过李时养的人物,毕竟比那吕存吾见过的世面多,刚才又见识了王元所高招,知道这对手强攻难克,于是便施展藤甲盾,把自己城池筑得铜墙铁壁一般。王元所见了那汪绍庆军阵,便知道汪绍庆比那吕存吾难对付。但心中虽觉厉害,手上却不退缩,布阵未几王元所便又遣出强军冲杀过去。汪绍庆早知王元所有这一招,也急忙挺马杀敌。两边一交手,只见烟尘四起,一时胜败难分。可两边又都是心思细腻之人,一见战不出胜负,便立刻鸣金收兵。几番接触战下来,双方谁也觅不得良机,只得各自拉锯着。
  汪绍庆只道寻不着机会便不轻易动兵,至少可立于不败之地。而那王元所却另有心思。只见战局就快结束之时,王元所扫视全盘,面上突然露出笑意。汪绍庆不解其意,只管经营官子,却不料那王元所处处抢在自己身前,引得汪绍庆大军四处奔波。只见盘上官子,一子一子尽数进了王元所口中,汪绍庆一损再损,竟无力还击。
  待到棋局结束,数数城池,王元所不多不少,赢了半个子。
  那汪绍庆又气又恼,不服地说道:“你这下的是野棋,只知一味攻蛮横无理,不知纪律,纵胜也不足称道。”
  那王元所却冷笑道:“原来新安派高手,就是连败两阵,嘴上还逞强的无能之辈。”
  众南京棋手听了,哈哈大笑,丝毫不给汪、吕二人留面子。二人羞愧难当,竟灰溜溜地逃出了茶楼,再不敢回来自取其辱。
  离了那茶楼,汪绍庆和吕存吾跟新安派其余众将见了面。众人一见平时趾高气扬的汪、吕二人今日竟然垂头丧气,忍不住问起了缘故。二人将败给王元所的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讲清楚,众人听完却纷纷低首不语。汪、吕二人见势不对,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众人只答道,新安派在江南棋界的仇敌,不止来了王元所一个,那郑野雪,周元服,范君甫可全都赶来了。
  新安派如今是众矢之的,一旦去了南京将会因为盛名而被众高手联合强攻。新安派虽兵多将广,但并没有一个实力绝对超出众人的棋手,一旦对敌还是要看当时状态甚至运气,对上那几位江南豪杰中的任何一人都是胜算各半的。而相反,如果新安派不去南京,则那几位江南高手必定互相对抗,各自损兵折将。等他们决出了第一,新安派再去加入战局,则只需要与那最强的一个决胜负,优势就会回到兵多将广的新安派一边——这才是发挥新安派人才厚度的下法。
  众人商议定了,都觉得此时过早加入南京会战有害而无益,何况汪绍庆、吕存吾已经折损两阵,先锋气势尽失。再强行进入南京,只怕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于是,原本浩浩荡荡要来参加南京会战的新安派大军,在汪绍庆、吕存吾败给了王元所之后,竟停下了步子,最终没有进入南京城。

  话说那王元所杀败了新安派先锋,一时间大出风头,成了南京会战的大热门。南京街头巷尾纷纷流传说那王元所力败新安派两员上将,新安派不敢进城就是因为怕了这王元所。此话一出,却不想又惹恼了另一个人……
  王元所力退汪、吕之后不久,结伴前来的范君甫,周元服也进了南京城。一进城,到了茶楼,二人只听得四周都在议论一个叫王元所的棋手。
  众人口中,那王元所的棋攻守兼备,战无不胜,一阵折了两员新安上将,风光无比。周元服听了,却心中不服,轻声对范君甫说道:“看来我们来晚了,少看了一场热闹。那王元所也不知何许人也,竟把这些南京棋迷哄得如此崇拜。”
  范君甫却轻声笑道:“那王元所是六合人,听闻在六合一带是个未逢敌手的人物。我对他有耳闻,只知道棋艺高超,却从未亲眼见过。”
  “棋艺高超?”周元服不屑道,“天下棋界,论棋艺高超,绝无人能在范兄之上。那王元所不过是来得早了些,占了便宜罢了。待与范兄对阵,必定被杀得屁滚尿流。”
  范君甫心中却没有那般豪气,只是谨慎地说道:“新安派高手都是顶尖的强手,那王元所能一阵击败其中两人,可见也绝非善类。而南京城除了王元所之外,必定还有强手。这场会战,只怕谁都没有绝对胜算。倒是这王元所,久闻大名,我还真想去会会他……”
  话说这二人在南京城安顿了下来,稍息数日,便向谢肇淛府上去了。下人领着两位棋手,直奔大堂而去。到了大堂,却见谢肇淛早在堂里候着了,身边还有一个客人在。
  范君甫、周元服看向那屋中谢肇淛的客人,只见器宇不凡,一表人才,暗暗都在心中惊叹,不知是什么来历。
  下人向谢肇淛恭敬地行了个礼,报道:“吴兴范君甫,周元服二位先生带到。”
  谢肇淛听了,笑容满面地站起身来,朝那范君甫、周元服行礼道:“久闻二位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啊。”
  二人赶紧还礼,谦虚几句,便被谢肇淛请入了座。那早到一步的客人,却始终静静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谢肇淛回过头,便指着那客人向二人介绍道:“这位便是近些日子南京茶楼里众人都在谈论的六合王寰王元所。正巧今日他也刚来府上,只比二位稍早几步。”
  原来这个人就是王元所!
  范、周二人听了,便起身行礼。王元所也站起身,各向二人回了一礼。三人虽是对手,此刻却相敬如宾,那谢肇淛看了,在心底赞叹这三位真是儒雅风度,比起那些满是跋扈风评的新安棋手要好了不少。
  “在下有件事想问问,望谢大人恕在下冒昧。”周元服向谢肇淛说道,“这几日,共有几个棋手到了南京?”
  谢肇淛略作沉思,答道:“传闻新安棋手汪绍庆、吕存吾来过,似乎后来又走了,其他新安棋手据说也就在南京城外。其他人似乎还在路上,目前到了我府上的只有此处阁下三位而已。”
  也就是说,南京会战目前的局面是吴兴对六合,江苏本地棋手先做个争夺。今日赶巧,吴兴双雄竟在这里遇上了六合王元所,看来剑拔弩张是免不了的了。
  周元服暗暗向范君甫使个眼色,暗示范君甫趁现在以二敌一的机会,赶紧先去解决了王元所。范君甫却笑着摇了摇头。
  棋盘上决胜负,一个对一个,各施手段,以棋力定胜负,这才公平合理。两个赢一个,这算什么道理。
  周元服见范君甫没有占王元所便宜的意思,也便不强求了——毕竟,他心里也觉得等正式开战了,范君甫一个人也完全可以搞定王元所。
  然而,刚刚对周元服摇了摇头的范君甫,却笑着看向了谢肇淛,说道:“谢大人,在下想与王先生先较量一局,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周元服吓了一跳——刚刚不是在摇头吗?
  谢肇淛听完,微微笑了笑,反问道:“范先生,在我府上与王先生较量,这可就是开战了。南京会战第一阵,阁下就要与王元所争个胜负吗?”
  范君甫笑着点了点头:“就算等众高手到齐了,只怕与王先生一战也避无可避。何况,南京茶楼里已经传开了王先生的名号,在下实在很想与他较量一番,只怕等高手都到了,这个机会反而没了。”
  谢肇淛哈哈大笑,又问道:“莫非范先生是打算以吴兴二人之力,先在这里击败王元所?”
  “不,在下绝无此意。”范君甫坚决地说道,“今日棋局若开,胜负只此一战,周元服绝不会插手,请大人放心。”
  周元服在一旁听得心惊——范君甫这是要一对一跟王元所单挑,还不许周元服插手!
  谢肇淛略作沉吟,看向了王元所。
  “王先生,意下如何?”
  王元所只是朝着范君甫拱了拱手,答道:“请范先生亮出高招吧。”
  万历三十三年,谢肇淛府上,范君甫对王元所。
  南京会战,正式开战!

  棋盘之上,四方势子占住四星,黑白各两阵遥遥相对。两边主帅坐定,王元所横下大刀,范君甫取出宝剑,两边相对一笑,互抱一拳,道声“请指教”。
  一声战鼓鸣响,两边张开阵势。却看那王元所军阵,堂堂正正,坚如磐石,真个是兵法高手,千古帅才。再看那边范君甫,却将军令往天上一抛,众将领命,只管向八方奔去,哪管什么阵势兵法,就如个道士撒豆成兵一般。
  那一旁观战的谢肇淛只看着这范君甫布阵暗暗称奇,不知其中厉害。周元服却在心底暗笑,王元所没见过范君甫的高招,此时必定上当。
  果然,那王元所缓缓张开军阵,主将提着刀走出阵来只欲寻敌将决战,却哪里见得地方阵势,只望见四方都是敌军散兵,各自舞着刀剑,尽是些乌合之众。那范君甫却远远地朝着王元所主将喊道:“王六合,敢来冲阵吗?”
  “冲阵?哪里有阵,全是散兵罢了。”
  范君甫哈哈大笑:“有阵,有阵,阵就在眼前,你却看不到吗?”
  “阵在何方?”
  “整张棋盘就是我的阵,我布的阵就是这张盘!”
  王元所大笑,心中寻思这范君甫好不知羞耻,竟如此目中无人。既然你说要我冲阵,好,我就冲给你看!
  只见王元所遣出一员虎将,挥起大刀,直奔着那范君甫主营便去,一刀便要砍了范君甫主将。范君甫却心中暗笑,手中舞起宝剑,念念有词。见那王元所大将近了,范君甫大喝一声“分”。待王元所手起刀落,砍翻了那主将,再细看,却不见一丝血迹,竟是个木头人。一声炮响,范君甫主将却从王元所大将身后杀出。王元所大惊,急忙抵挡,又不肯损了刚刚斩杀假敌将赚来的城池,只被范君甫四处神出鬼没地伏击,步步后退,最后竟被死死锁在角里,虽无生死之虞,却也出不得这角地分毫。再看那范君甫,竟在这王元所角地外边造出了一条恢弘的坚壁,一支强军面向着中腹,齐齐亮出刀剑,寒光逼人,与远处四散的兵众遥相呼应,一片天下大阵呼之欲出,竟让那王元所看得心惊肉跳!
  一旁观战的谢肇淛看得拍案叫绝,周元服心中也跟着得意。王元所眼见这一阵范君甫杀得取舍自如,处处设计,用一片强军死死封住了自己去路,中腹一带的争夺已被范君甫占了大优,心中不禁赞叹这范君甫果然是个强手,行军神出鬼没,不可小觑。但那王元所毕竟不是俗手,眼见范君甫强军厉害,他急忙派出军士前来抢关隘,以免让那范君甫强军大步冲杀入中原时自己无力阻挡。范君甫暗赞这王元所时机把握恰到好处,但心底却毫不畏惧。只见他口中又念念有词,再喊一声“起”,盘上中腹王元所轻军突然被一阵妖风所袭,飞沙走石,不知敌人从哪里冒出来。王元所在这妖风里被范君甫左右劈砍,抵挡不住,且战且退。等妖风散了,再抬起头,却哪里看到出路,分明是被范君甫的攻势牵着鼻子走,竟走到了范君甫那强军面前,几乎被范君甫那闪着寒光的刀剑抵住了脖子。王元所大吃一惊,知道抵挡不过,只得卖个破绽,割下些肉扔与范君甫,主队趁势逃回。范君甫连胜了两阵,也不追,只向着王元所军阵一阵笑骂。王元所又屈又辱,却偏偏没有半点办法。
  之后的战斗,王元所又几度寻找机会冲杀过去,偏偏范君甫的军士如鬼神一般,神出鬼没,怎么打都打不中棋筋,反而王元所几度险些失手被杀,可谓打得狼狈至极。局面上,范君甫一直牢牢掌握着优势,王元所只感到自己的对手不是兵将,而是神鬼,战得心惊肉跳,讨不得丝毫便宜。
  一旁谢肇淛看到这里,微微捋了捋胡须,笑着对周元服说道:“看来胜负已定了吧。”
  周元服却皱着眉头,看样子似乎很焦急:“是胜是负,恐怕还要看官子……”
  谢肇淛一愣,只道那周元服是高手,看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可他其实并不知道,周元服所说的看官子,并不是看出了棋盘上局面有什么问题,而是他了解范君甫,知道范君甫唯一的弱点在哪里……
  只求王元所信心全失,投子认负,让这一局算作范君甫胜了,否则这棋还未必就一定是范君甫赢……
  再说盘上,范君甫前半盘顺风顺水,尽数得了优势,王元所几无招架之力,叹为观止。但王元所还有官子神功,收官之前绝不认负。眼看到了官子,王元所仔细审过局面,很快便判断出若按双方最合理的收发收完官子,他所占城池无论如何也不够。王元所想到这里,只好硬着头皮弈下去,但求范君甫官子阶段出些差池,也许还能有回旋的余地。
  王元所一子落毕,等着范君甫在他早已看好的位置落子——那是此刻全局最大的官子,想必范君甫早已等着落下这一子了。只见那范君甫沉吟了片刻,取出棋子,只听一声响动,王元所再看去,却不禁大吃一惊——范君甫那棋子,竟落了个捞不着半点目数的单官上!
  莫非是那神出鬼没的范君甫又有什么高招?王元所不敢大意,一遍遍验算过后,却看不出分毫头绪来——范君甫那步棋,毫无疑问是个单官!
  王元所终于鼓起勇气,把早就看中的那个官子占住。再看那范君甫,脸上竟似乎露出了恍然大悟状,然后便懊悔不已——没错,刚才范君甫真的算错了,占了个单官!
  周元服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范君甫的棋,神出鬼没,变化无穷,当时天下确实无人能及,堪称棋盘上的魔术师。然而,范君甫的棋艺中有一个极其致命的硬伤:根本不会收官。
  范君甫享受那种在棋盘上肆意挥洒的感觉,不论布局还是中盘他都能够自由自在地行棋。可偏偏是收官的时候,由于局面大多已经确定,只等双方定型,这个阶段的下法死板而无趣,范君甫在这个阶段找不到丝毫乐趣,因此他很讨厌官子。正因为讨厌,所以他一到官子就总是乱下一通,凭借着前面积累下来的优势把棋拿下即可。
  遇到寻常敌手,大家官子乱收一通也就罢了。可王元所恰恰是一个官子好手,一到收官便滴水不漏,范君甫却哪里敌得过?如今盘上军阵都已定下位置,范君甫已没有半点施展法术的空间,这施不了法的道士就是个连兵器都举不起来的废物啊……
  王元所发现眼前这个刚才还有如神助的顶尖高手竟不会下收官,兴奋至极,立刻施展出各种手段,把盘上几乎所有的大官子都抢在手中。那范君甫跟不上王元所的步调,只能任由王元所摆布,盘上的优势竟被丝丝蚕食,局面越来越接近了。
  待全局结束,再数城池,王元所竟以极其微弱的优势小胜了!
  王元所获胜,谢肇淛大呼意外,范君甫、周元服则大失所望。但范君甫已经放出了话,说今日一战只有他出手,就此与王元所分出高下。这话说出了口,又怎么收得回去呢。
  但范君甫也是个有心胸的人,自己是确确实实输给了王元所,没什么好赖的。只见他拱起双手,朝王元所抱了一拳,洒脱地说道:“王兄高弈,君甫自叹不如,今日输得心服口服。”
  那王元所听了,却从心底感到佩服。这一阵,王元所心里知道自己能赢有一大半是因为对手自己后半盘出了差错。单论行棋境界和手段,其实王元所是惨败的。而这范君甫,棋输得如此可惜,却仍旧如此大度,胸怀着实让人钦佩。王元所也急忙拱起手来,诚恳地说道:“范兄妙法,远胜于我。今日一战,在下胜得侥幸,还要多谢范兄让在下大开眼界。”
  二人互相一番恭维,按下不表。却说那谢肇淛,这一战看完,心中对二人都十分喜欢。范君甫前半盘下得神乎其技,王元所后半盘弈得滴水不漏,两个都是当代豪杰,堪称江苏双璧。能得见这二人功夫,真是不枉辛苦一番催生这场南京会战。
  当天送走了这三位棋手,叶向高便来拜访。谢肇淛笑言叶向高错过了一场好戏,叶向高哪里能饶,逼着谢肇淛把那局棋从头到尾摆了数遍,还千叮咛万嘱咐,再有这般好战万不可忘了通知他这个“天下第二”。
  错过了南京会战第一仗的叶向高,很快便会迎来弥补这遗憾的机会。

  话分两头,却说没过几日,各地高手陆陆续续都到了南京。而这些人,却都并没有马上去谢肇淛府上报到,而是现在南京茶楼间逛了一阵。
  却说那三楚第一高手李贤甫辛辛苦苦赶到南京,便马不停蹄开始在南京茶楼寻找对手。茶楼间那些棋手,这段日子被外地棋手欺负得很惨,遇见外地棋手就像遇见了妖怪一般,避之犹恐不及。有几个胆子大的,应了李贤甫的局,却一交手就一溃千里。那李贤甫毕竟是三楚第一高手,也算是久经沙场的惯战之将,岂能怕这些茶楼棋手。杀了几阵,试了试南京棋界水深,自觉已经有能力去会一会其他应邀前来参战的棋手了。于是,这局下完,李贤甫问道:“这些日子来这里的外地棋手,最厉害的是谁?”
  那些观战的棋迷们沉思了片刻,只觉得外地棋手都厉害,没一个是草包。但细想想,若要说最厉害的……
  “有一个和尚,可是真厉害。别人和我们对弈,好歹我们也能喘息几声。那和尚却不一般,上来就把棋连根砍断,一点儿不像吃素的。这些日子杀遍南京茶楼,我们简直是望风而逃,莫敢相敌。可那和尚偏不饶我们,在南京各个茶楼都杀了一阵,像是非要杀遍南京城不可。南京无人能敌得过他,如今已经快被他杀了两三个来回了……”
  李贤甫听闻是个和尚,心里琢磨了片刻,便猜到了——这说的必定是那永嘉郑头陀,想不到他也来了南京。
  “那和尚,今日也要来这个茶座,我们正愁找不着人去跟他下这一局呢……”一个棋手对李贤甫说道,“这位先生,我看您棋力高强,若有兴致,代我们与这和尚杀上一局如何?”
  李贤甫一愣,随后思量了一下,觉得也不妨一试。那永嘉僧的棋艺,他只曾耳闻,还不曾见过。反正既然来了,与那野雪交手也是迟早的事情,先战上一局也没什么损失。于是李贤甫应了下来,只等那野雪出现。
  没过几个时辰,野雪果然如约而至。众人看这和尚,年纪轻轻,却透着股霸气,就是那身出家人的衣装和那光头也盖不住一身戾气。见了众人都在,野雪也不客气,只管喊道:“今天谁来出战?”
  李贤甫笑着站起身子,拱手抱拳道:“在下三楚李贤甫,今日应众人之邀,来做阁下对手。”
  那野雪见了,笑道:“你们这帮棋手,自己没本事了,竟拉外人来帮忙。也好,今日叫你们知道知道厉害。”
  说罢,野雪在那棋座旁便坐下。李贤甫只道这后辈是个莽撞人,心里却也多了几分胜算。两人取过棋子,布下势子,便开了战端。
  那时候但凡棋手对弈,最正的坐姿是像过去方子振那样,正襟危坐,如入禅定。做不到这一点,退而求其次,能允许你做思考状。你要再没品一点,还发出点什么响声,比如敲敲棋座,玩玩棋子什么的,那就有点不道德了,人家就该白眼瞪你了。搁在现在,这叫做棋品差,不尊重对手。可您要是看了野雪下棋的样子,你就会觉得——敲棋盘,玩棋子什么的,真是太小儿科了。
  这野雪下棋,喜欢一边下一边跟旁边人聊天!聊的内容天南海北的,没人聊他自己还能念念经。轮到他下棋的时候,他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手落下一子,偏偏就正中要害,让对手无计可施。那个时候并没有对对局者的品行做出任何规定,像方子振那样看下不过了跳起来指指点点毁棋局逃跑的事情都有过先例,所以野雪和尚这点心理战顶多也就是被人家唠叨两句,该受影响的还受影响,没办法。
  毕竟,野雪是个和尚,不求什么富贵人家包养,人家就是下茶楼下出来的,不经意沾了些痞气也是应该的。而他下出的棋,也真是“野”得出奇。一经交手,只管力战,乱拳打将过去把对手打懵了,然后就杀个尸横遍野即可。偏偏这野雪和尚在盘上打出的拳头奇重,寻常人挨不得两下,因此普通茶楼棋手往往跟他交兵一两次就被杀得溃不成军。再加上野雪那好聊天的心理战,对手一旦交兵不利就更加烦躁不安,然后就越输越多,最后只得投子认负。
  凭着那一双硬拳头和“好口才”,野雪杀遍南京城大小茶楼,把南京茶楼里但凡有点名头的人物全部拉出来在盘上暴揍了一顿,真看不出一点出家人模样。那些茶楼棋手刚开始还觉得是受了侮辱,心里不服,可输多了就输出了心理阴影,听闻野雪名号就吓得跑得老远。野雪就这么在南京茶楼横行了好些日子,直杀得南京棋界血流成河。
  今天野雪的对手李贤甫也是个资深练家子,众人只道这李贤甫与那野雪当是个对手。棋局一开,野雪一边跟旁边人聊着天,一边挥着铁拳头就打将过去。那李贤甫也见惯了这种蛮横打法,只顾扎稳营寨,扛住野雪的拳头。野雪打了一通,见没打动这李贤甫,心里便知道今天这对手当不是寻常茶楼棋手了。于是野雪认真起来,动员四方军力,齐齐舞着拳头砸上来。李贤甫也不畏惧,摆开架势就要去格挡。哪知这次一交手,野雪的拳头打在手臂上,那老师父李贤甫的胳膊立刻就折了!李贤甫没料到这野雪力道竟这么大,一见折了胳膊,赶忙换手再来挡。哪知手还没到,野雪那雨点般的拳头就打到脸上了。可怜这李贤甫,在三楚挡了半辈子拳头,本以为已经是一身横练筋骨,刀枪不入了,哪知道这永嘉僧的拳头也是个打遍浙江棋界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几番连环拳打下来,只见那李贤甫已经是鼻青脸肿,面目全非,还如何抵挡得了,竟就此败下阵来。
  这一阵,李贤甫输得不服,只觉得是被野棋杀了个魂飞魄散,传出去有损脸面,于是请求再战几局定输赢。那野雪哪里会怕,要下几局就下几局。只见盘上野雪的拳头上下翻飞,李贤甫次次想去格挡,却总也挡不住,每天都被砸得七荤八素的。几日战下来,李贤甫被砸得高挂免战牌,不敢应战了。他万没想到自己在三楚无敌了这么久,一到南京来竟被那永嘉僧杀得毫无还手之力,还有何颜面继续在此争霸?于是灰溜溜地收拾了行李,连谢肇淛的家门都没进,就又回了三楚磨砺棋艺去了。
  将来棋艺长进了,再出来争霸不迟!
  话说那野雪得了大胜,南京棋界只被他杀了个人仰马翻,人人谈虎色变。那南京棋手本想着在自家地盘上进行南京会战,自己多少也能分杯羹。却岂料这个郑野雪把众人杀成这副德行,谁还敢再去谢肇淛府上找罪受?于是南京棋界被这和尚杀了个半残,竟无一人正式去参与南京会战了。
  眼见茶楼里再没有对手了,野雪整了整袈裟,终于朝着谢肇淛那家门走去。这正是:
  一道战书引霹雳,四方风雨侵南国。
  王生范生方战罢,又见铁拳郑头陀。

  欲知这场南京会战究竟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且听下回分解。

TOP

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4-2-7 15:34 编辑

第二十八回 王六合力挫郑野雪 朱玉亭参战南京城



  上回说到,南京会战第一场,六合王元所险胜吴兴范君甫,南京会战也随之正式打响。这一战之后没多久,永嘉和尚郑野雪来到南京,血洗南京茶楼棋界,又数败三楚豪杰李贤甫,把南京棋手和李贤甫直接淘汰出了南京会战。这野雪觉得时机成熟,于是便终于向谢肇淛府上迈开了步子。
  话说那谢肇淛在府中,听闻有个头陀求见,他心中立刻便明白了——必是那永嘉郑野雪到了。
  近些日子南京城中到处都是郑野雪的传闻——可怜这片南京棋手被杀得好惨啊。要论来南京之后闹出动静最大的,连那王元所都要排在郑野雪后边。
  郑野雪见了谢肇淛,没有分毫畏缩,拱手行礼,高声叫道:“永嘉郑野雪,拜见谢大人。”
  谢肇淛看这传闻中的郑头陀,果然是个和尚身子,猛士面相,活像那评书里的鲁智深。这和尚下棋,听说是个猛冲蛮打的,凭着一双铁拳头已经把南京城给打了个七荤八素,南京棋手的魂都快被他给打出窍了。这和尚如今气势正盛,这一趟来南京只怕是看准了那天下国手之位来的。
  两边行过礼,入了座,野雪也不客气,抢着就问道:“谢大人,如今来参加南京会战的棋手有谁能出战?”
  谢肇淛笑了笑,答道:“现在已经来了王元所、范君甫、周元服三人,还有数位新安派高手就在城外,随时可以进城来。另外当有三楚李贤甫,路途遥远,也许还得再等几日。”
  “李贤甫?”野雪闻言,哈哈大笑,“不用等了,那厮已经被咱家杀败,跑回三楚去了。”
  谢肇淛闻言大惊。他听闻那李贤甫也是个能征惯战之辈,在三楚一带名声颇响,却没想到还没进得这谢府大门,就已经被野雪给杀走了。看来这郑野雪端得是条好汉,不可轻视他。
  “谢大人,既然能来的都来了,那就给咱家找个对手,开这南京会战第一阵如何?”
  谢肇淛却笑道:“高僧来晚了一步啊,这第一阵已经杀过了。”
  野雪大惊,急忙询问。那谢肇淛便一五一十,将王元所与范君甫一局细细与野雪说来。野雪心中大憾,急忙又说道:“既然如此,便请谢大人把那王元所找来,咱家与他下上一局如何?”
  一上来就要对阵最强的,可见这野雪也是颇有野心的人,不是来南京随便玩玩的。
  谢肇淛沉吟片刻,答道:“王先生与范先生战了一局,颇耗精力,须得再休息数日方才公平。高僧若想杀一局,先与那吴兴周元服杀上一阵如何?”
  野雪只欲求战,也不推辞,当即应下。谢肇淛送走了野雪,一边找人去通知叶向高,一边把正在谢府厢房休息的周元服请了来。
  下人请了周元服,只说有个和尚来求战,谢大人请周先生前去对弈。听得动静过来的王元所,范君甫心里猜测,这和尚必定就是那永嘉郑头陀了。久闻郑头陀棋艺高强,却从未得见,二人都有兴致,便结伴与周元服一同去了大堂。周元服信心满满,心中道范君甫已经折了一阵,今日自己出手,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一局。

  没过多久,叶向高兴致勃勃地赶了过来,见这谢府大堂上已设好了棋座,两个少年坐在两旁。这边坐的是个弱冠少年,意气风发。那边坐的是个铁面头陀,杀气四溢。棋座后边,谢肇淛领着两个青年静静候着棋局开展。一见叶向高来了,谢肇淛急忙起身,拱手施礼。
  “叶大人,恭候大驾已久了。”
  叶向高急忙还礼。经谢肇淛介绍,见了那器宇不凡的王元所,心胸大度的范君甫,又认识了盘上那吴兴少年周元服,永嘉头陀郑野雪,只道江南英豪,今日已见了一半了。
  叶向高与谢肇淛同座,盘侧二人看时候到了,便各行一礼,摆上势子,正式开战。

  话说盘上战事一起,野雪迈开步子,冒着硝烟便向周元服阵内冲杀过去。眼见那野雪来得凶悍,年轻气盛的周元服岂能屈服半分?急忙挑了件趁手兵器,便出阵迎敌。到了阵前,只见那野雪提着铁拳便要来打。周元服手里拿着兵器,岂怕野雪拳头,提起大刀照着那拳头便砍去。一阵地动山摇,再看去,却只见周元服手中的刀断了半截,野雪那拳头却分毫不伤。周元服心中惊叹,没想到世间竟有这么硬的拳头。
  野雪不作停留,见周元服断了兵刃,雨点般的拳头便只管砸过来。周元服见势不妙,却不惊慌,只看他转动步法,移形换影,野雪还未来得及反应,竟已经被周元服紧紧贴在了身前。野雪大惊,急忙再挥拳来打,却只见那周元服脚步灵动,野雪偏打不中他。周元服只管贴着野雪的身子用力,那野雪纵使拳头再硬,身前肉搏也使不出全力,竟一时奈何不得这周元服。眼见时机已到,周元服突然发力,绕到野雪身后,猛地将野雪身子抵住,死死按在角地。野雪拳头虽猛,却打不出来,被那周元服贴得寸步难移,竟牢牢让周元服锁在了墙角里,动弹不得了!
  这周元服的本领,就在一灵一贴上。寻常人交手,要么大刀砍杀,要不贴身肉搏,要么避而不战。周元服却与众不同。但凡上阵,周元服必定死死贴住敌军,让敌军纵有本领也施展不出。可贴着敌军的周元服却又不用力肉搏,而是利用灵动的步法在敌军眼皮子底下腾挪。敌军一来不好发力,二来又想抓住周元服,于是便反而被周元服来回调动,处处受制,最后中了周元服的圈套。这是周元服独门的绝技,吴兴一代高手唯有那个仙人般的范君甫能凭借着高人一等的取舍调度与他抗衡,其余众人,甚至那些新安高手也应得吃力,难有妙法破解。
  野雪不知其中利害,挥拳猛打过去,却被那周元服一阵穿花步法绕得晕头转向,最后被死死锁住,动弹不得,心中不觉大吃一惊。果然是南京棋会,到场的都是顶尖高手,不是那些茶楼俗手所能比的。如今见识了周元服的妙法,野雪陷入了沉思。周元服的招法着实精妙,一旦被他贴住必定着了他的道,到时只有吃亏。但周元服巧则巧矣,力气却绝非野雪对手,这便是有得必有失的道理。盘上对敌,扬己之长,避敌之短,此为上法。野雪打定主意,手中发下军令,全军重整士气,要一击打破周元服。
  只见盘上也学突然四面出击,绕着周元服大阵攻杀过来。周元服也不惧怕,布下重兵,只待敌军近了,他便贴上身去,要野雪空有一双铁拳,却打不出力气来。岂知那野雪刚才吃了亏,此时早已知晓周元服贴身功夫厉害,那里还愿意与他近身肉搏?只听一声炮响,野雪竟四面出兵,绕着周元服大阵到处攻击。周元服大惊,急忙贴上身去,却只见到处都是敌军,应得手忙脚乱。一但周元服慢了半步,野雪就但凭蛮力打破周元服大阵,冲杀进来。野雪毕竟力量强大,真冲出来周元服不知如何抵挡,只得步步退却。那野雪却分毫不让,挥着拳头招招往要害上打。周元服左右躲闪,却终究因为贴不上身去,又找不着漏洞,无处腾挪,被那野雪和尚逼得无路可走。正紧张间,周元服一个不小心,巨龙被野雪一拳正中眼角,成了条“独眼龙”。周元服大惊,再看四周,哪还寻得出半个眼位,整条巨龙都要被野雪吞了去。
  大龙被野雪一双拳头给屠了,周元服还如何取胜?只见这周元服暗暗叹气,投子认负。那观战众人被野雪这气势震慑,各个心惊肉跳。那野雪得了大胜,得意起来,竟哈哈大笑。谢肇淛、叶向高看这头陀竟大胜了吴兴高手,心中也暗暗寻思,南京大会魁首,只怕得让这和尚夺了去了。
  “谢大人,这一阵咱家胜了,下一阵该谁上阵?”野雪问道。
  那周元服输得凄惨,自然低首不语。旁边的王元所、范君甫也默然良久,都知道这野雪是个厉害角色,不好对付。
  过了片刻,只见那王元所缓缓站起身来,向谢肇淛。叶向高抱拳道:“在下王元所,愿与这和尚决一胜负。”
  谢肇淛、叶向高听了,心中一喜。这场南京会战,王元所胜了范君甫,野雪又胜了周元服,那么王元所与野雪一战便是王者之争了。
  野雪早就想与王元所一战,自然没有异议。范君甫、周元服都是败军之将,也不便多言。于是这一战便就此敲定,明日还在这大堂上开战。
  看天色晚了,叶向高今晚便留宿在谢肇淛府上了。离了大堂,野雪和王元所各做准备,范君甫和周元服各自研究败局。
  到了自家厢房,野雪躺在床上,筋疲力尽一般。刚才那盘棋,他是用尽了全力方才取胜的,否则那周元服的奇功他必定难以抵挡。周元服确实是个天才,若不是我野雪在,他想必也能在这南京会战中大出风头吧。
  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棋力,着实不凡。
  但可惜,我不能输——不论遇到什么对手,我都绝不能输!
  我不是以一个人的名义来到南京城的,我代表的是整个永嘉派。我一人的荣辱,牵系着整个永嘉派的荣辱,永嘉派那几十年的历史就压在我的背上。
  为了整个永嘉派,我不可以输,我要杀遍天下,我要让天下人都承认我是国手,都承认永嘉派有能力重回天下第一大派。
  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我就是流尽这一身血,也在所不惜!


  当天深夜,谢肇淛却没有睡着。他站到院子里,远远望着城外的方向,若有所思。
  “谢大人,在看什么?”叶向高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谢肇淛微微一惊。
  “叶大人……”谢肇淛低声笑道,“莫非也因为明日将有激战,故今日兴奋得难以入眠了?”
  “明日一战,新得天下国手可能将就此诞生。能见证这一战,我又如何能静得下心来呢?”叶向高笑着答道。
  谢肇淛只是笑着,回过头,仍旧朝城外的方向望去。叶向高顺着谢肇淛的目光,也远眺过去。
  “谢大人,那城外是新安派的高手们吧。”
  谢肇淛点了点头,轻声道:“不知为什么,竟有种错觉,觉得这南京城是被强敌包围着似的。”
  叶向高哈哈大笑:“可不是吗,南京会战,四方诸侯齐至,城内战得火热,城外却还有人等着坐收渔利呢。”
  新安派棋手,此刻就在城外吧。明日一战,不论哪一方得胜,新安派高手必定都将大举杀入城中,到时候这看起来好像要偃旗息鼓的南京会战,必将风云再起,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平静得下来的。
  “棋界江湖,也如此凶险吗?”谢肇淛忍不住低声叹道。
  “既然是江湖,就少不得有征战。战场上人杀人,棋盘上子吃子,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哪有半点分别?”叶向高笑道。
  谢肇淛沉吟许久,又看了看几位棋手正休息的厢房,默默叹了口气。
  这南京城,一片祥和,百姓还享受着太平,谁又知道这谢府内外,却如战场一般令人窒息呢?

  次日一早,王元所和野雪如临大敌一般,坐到了棋盘两侧。谢肇淛、叶向高、范君甫、周元服坐在棋盘后边,静静等待棋战开始。
  但见王元所与郑野雪各抱一拳,道了声请。两边摆好势子,一场胜负便就此展开。
  却说这王元所,昨日见了野雪强横铁拳,知道若要与他对敌,必须要有足够的底气,于是只管经营自己阵势。但看这王元所阵势,密不透风,坚城一座,好似个堡垒一般。那叶向高、谢肇淛见了,忍不住低声赞叹。但旁边的范君甫却不同意。
  “局太小了……”范君甫只是简单地说道。
  不错,王元所的阵势看上去坚不可摧,但那只是从这个局部来看无懈可击而已。王元所与范君甫对局时之所以前半盘毫无机会,正是因为王元所只顾在局部争胜负,范君甫却知道着眼全局,自然步步走在王元所前边。
  可这野雪,是个不知军略,只凭蛮力的野和尚,与这王元所的下法恰好是个对手。野雪见王元所阵势坚固,只道若再不去打阵,就得砸破了手也打不动了。于是野雪急忙飞奔过去,朝着王元所铁阵便猛砸过来。王元所早料到这一招,急忙全力抵挡。只听得一声巨响,两边猛地交兵一阵,再细看去,却见谁也打不动谁!
  那野雪的拳头砸在王元所阵壁上,王元所军士只觉全身一震,脚底险些一软,暗暗叹这和尚力量真是惊人,单凭拳头竟也能有如此力道。那野雪砸了一拳,没砸动王元所大阵,赶忙收回了拳头去——这一下砸得不轻,野雪竟隐隐觉得拳头生疼,再砸下去只怕要出事。
  两边一交兵,谁也没动弹,竟就此鸣金收兵了。谢肇淛、叶向高没看出门道来,范君甫、周元服却早在心底惊叹了起来。想不到这王元所和野雪二人力量竟不相上下,一攻一守,都见功夫,两个都是力能扛鼎的霸王啊。
  王元所见野雪一时奈何不得自己,心里也便更有了底气。只见他补好了军阵,竟大军出战,杀向了野雪的大营。野雪岂能怕他,虎狼之师舞起铁拳,四处奔王元所大军杀去,只管左一拳右一拳地狠砸。王元所挥刀抵挡了一阵,却只觉少了阵壁护卫,根本挨不住这野雪的拳头,于是也不敢太过深入,稍稍取了几个城池便回了主营。野雪望着那铁筑的阵地,也不敢再去冲阵,只管守住自己领地即可。如此往复,几次三番,王元所如小刀割肉般将野雪阵地阵阵剜去,野雪疼得哇哇大叫,却偏偏望着王元所的军阵毫无办法。
  这棋下着郁闷,野雪急得满头大汗
  带着永嘉乡亲们的期望启程前往南京,为的就是争得那天下国手之位,重塑我永嘉派光辉。若今日一战败了,那便是功败垂成啊!
  眼看着城池一点点被王元所捞了去,剩下的地盘不够了,野雪实在不服,终于动员大军,拼死往那王元所阵上冲杀过去。那盘外观战众人,看着野雪那一支支挥舞着拳头的强军,忍不住都在心底颤栗。王元所知道这一战就要定胜负了,全军把盾全取了出来,死死顶在阵壁上。野雪一拳拳地砸过去,王元所在阵内只听得盾壁上如雷鸣般响着,惊心动魄。野雪眼见砸不动,更加焦躁,只疯了般举着拳头雨点般落下。
  为了我永嘉派声威,这一战我不能不胜!乡亲们如此信任我,将我送出了永嘉城,我若败了,如何有脸去见他们?
  满天神佛,你们若还可怜我永嘉派几十年苦难,这一战求你让我取胜!我费尽力气走到了这一步,岂能败在这最后一刻?
  只见那野雪似乎忘记了疼,看着眼前那如岩石般坚硬的阵壁,他丧失了理智一般咆哮着,不顾一切地用尽全力把拳头打上去。偏偏那阵壁上看不到半点伤痕,只留下隐隐血迹斑驳——那是野雪拳头上的血。
  不可能!为什么打不破?天下不可能有我的拳头打不破的阵,天下不可能有我野雪胜不了的对手!
  手破了,血迹染红了敌军的阵壁。骨头折了,那剧烈的痛感却被亢奋的战意淹没。野雪咆哮着,脸上滑下的泪和汗混在一起,早已分辨不清。
  王元所拼命抵挡着,他能感觉到那最后时刻奋力一搏的敌人拳头里所透出来的绝望。观棋的众人被野雪的气势所震撼,却也只觉那看不见半点缝隙的军阵衬托着野雪的悲壮,让人不禁为之感慨。
  不知砸了多久,野雪的力气终于用尽了。奋力抵挡着野雪铁拳的军士们,感觉到阵外那拳头的力气小了,频率慢了。他们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仍旧用力抵着军盾,坚定地防守着身后的阵地。
  而那阵外,野雪的铁拳早已被砸成了肉泥,却仍旧拼命舞动着,徒劳地砸向敌阵。野雪的咆哮声变成了沉重的喘息,伴着不服的抽泣仍在空旷的战场上回响。
  一个人,一双拳,面对的却是铁甲千万,无缝的军阵。
  终于,最后一拳落下,野雪再也没有了力气,轻轻地倒在了敌军阵前。一双杀遍南京未逢敌手的铁拳,如今终于松开了,却也不过是一双血肉的手而已。
  全局战罢,王元所胜,郑野雪败。
  我已尽了全力,却败在了这最后一步上。乡亲们,对不起,野雪毕竟还是输了……
  无力地躺在王元所军阵前的野雪,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然而,就在这一刻,一双手将他搀扶了起来。
  野雪一惊,看过去,却是刚才一直躲在阵中,奋力抵挡自己拳头的王元所……

  “野雪兄果然棋力不凡,确是高僧。这一战,元所胜得辛苦,对野雪兄的棋艺叹为观止。”王元所向野雪抱拳说道。
  野雪微微心惊,看向那王元所。对方的脸上是真诚的钦佩,没有半分做作。这一战,王元所虽胜了,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野雪是个极其强劲的对手,当世顶尖高手之名当之无愧。
  不止王元所,旁边的叶向高、谢肇淛、周元服、范君甫,众人各个都向野雪抱拳,道他棋力高强,堪称国手。
  这野雪,心中只知道争夺胜负,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败了也能被众人如此尊重。这僧人似乎一瞬间顿悟了——既然胜了败了都是高手,那么何苦要去争个杀遍天下的名声呢?
  “王先生,此阵咱家输得心服口服。”只见那野雪拱手笑道,“恭喜王先生,从此夺去天下国手之位。咱家不才,愿做王先生臂膀,为王先生平定天下!”
  王元所心中感佩,急忙行礼。那边野雪还礼,两人相敬如宾,真是不打不相识,一战成知己。
  “看来,南京会战就此落幕了。”一旁的周元服望着盘侧这两人,轻声叹道。
  “不……”谢肇淛缓缓答道,“真正的会战,现在才开始……”

  当天夜里,南京城外。
  “城内的棋迷给咱们报信来了。”吕存吾笑着说道,“城内已经决出了胜负,果然是那王元所力压群雄,拿了第一。”
  “这么一来,我们的目标也就明确了……”汪绍庆低声说道,“各位新安派兄弟们,谁能击败王元所,谁就是新的天下第一。我们新安派几乎倾巢而出,这一战必定要夺取天下国手之位!”
  几位新安大将各自鼓劲,在盘上秣兵厉马,只待明日杀尽南京城,寻那王元所决战。

  次日一早,谢肇淛府上下人前来禀报,门外有五个高手求见。谢肇淛早知道会有这变故,于是静静地问道:“哪五个人?”
  “新安汪绍庆、吕存吾、汪幼清,婺源江用卿,无为雍皞如。”
  谢肇淛略作沉吟,站起身,对下人道:“去把府上四位棋手叫来,告诉他们,南京会战的重头戏要到了。”
  没过多久,谢府大堂前众人便聚齐了。只见谢肇淛、叶向高坐在中间,左边是新安五虎将,右边是南京四高手,两边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
  “谢大人,我等新安五将,接到您的战书,特来参加南京会战。”汪绍庆代表新安五人,起身朝谢肇淛说道。
  谢肇淛笑着,与叶向高对了对眼神,便又看向了早到的那四位棋手:“四位,新安高手要加入战事,不知意下如何?”
  王元所微微躬身答道:“既然要做天下国手,自然要受得起四方豪杰考验。新安派乃天下大派,若要出手,我们又如何能拒绝呢?”
  看来南京会战的好戏,终于要到高潮了。叶向高和谢肇淛在心中暗暗欣喜。
  “我等几人路上耽搁,来得晚了,不知如今战事如何?”汪绍庆这是明知故问,众人心里也都清楚。
  “目前,是六合王元所力挫众豪杰,南京城内称第一。”
  “既然如此,我新安众将便直接向王元所挑战就可以了吧。”汪绍庆笑道。
  这话一出,众人还未多言,那永嘉和尚郑野雪却先跳了起来:“新安派的,你们好不要脸!”
  那边吕存吾也是暴脾气,岂容野雪撒野,急忙跳起来喊道:“你这和尚,好放肆!”
  野雪哼了一声,喝道:“你们几个就在这江苏四处转悠,竟还有脸说什么路上耽搁?你们再远,远得过我浙江来的吗?你们分明是等着别人打累了,再来抢东西!”
  “永嘉和尚,休得血口喷人!我等但凭棋力争胜负,怎么就成了不要脸了?莫非你怕王元所输了,折了你这个手下败将的脸面?”
  两边骂得正凶,谢肇淛、叶向高见势不好,急忙来拦。这边稳住新安五将,那边安定南京四雄,喊声以和为贵,道个莫动武力。两边安静下来,谢肇淛和叶向高眼神一对,打定了主意。
  “既然两边都不服胜负,不如这样。”谢肇淛说道,“前些日子的胜负,咱们记在心里。这新来的五位新安高手,要入战阵,也不能以五敌一,太不公平。不如我们暂时把前几日的战事放到一边,九个人各自挑选对手,多对几局,每个对手都要下上三五盘。之前对过局的,就把那局算在胜负里。还没对局的,就多下个几番胜负。最后谁能力服众人,谁就是王者,如何?”<点评:古代交通不便,赛事安排确有不公平之处>
  那边新安众将听了,都只叹来得太急,没等战败的几位走了再来,如今凭空又多了几个对手。这头南京四雄听了,尽可惜王元所战得辛苦,到头来还是百忙一场,又要多杀上几个来回。但既然是谢肇淛提议,谁也反驳不得,只好依此办了。
  这一下子,南京会战诸侯数多了一倍多,可是热闹非凡了。


  新安众将,只把王元所当成靶子,个个都要奔着王元所阵前杀去。而早来南京的那几位,心中恨这新安派行事不够光明,于是也都帮着王元所出头。只见新安派这边江用卿出阵奔王元所去,那头性子急躁的野雪急忙接上,两人凑了一个对手,大战起来。见那二人杀得难分难解,新安派汪幼清、雍皞如急忙上前助阵,这头范君甫、周元服联手出马,四个人交马转灯厮杀起来。新安派汪绍庆、吕存吾先时受了王元所侮辱,此刻便又气势汹汹前来复仇。王元所无路可退,只得抖擞精神,挺枪来战。
  却说这九个人,杀得真个是天昏地暗,鬼哭狼嚎。人人都是高手,步步都是妙招,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端的是一场好战。有诗为证:
  南京一战风波起,四方豪杰汇南都。
  六合元所方称霸,五虎新安又张弩。
  野雪和尚铁拳怒,婺源少年仗剑出。
  两员侠客冲阵脚,一双仙道使奇术。
  谢府一夜化战场,阵阵血海浮白骨。
  百般兵刃交相敌,三番激斗无胜负。
  盘上战鼓如雷鸣,盘外侍郎惊心魄。
  阵阵杀得天地裂,场场战至鬼神呼。
  头陀赤手敌双剑,天才奇招破铁拳。
  武者弓箭袭敌营,道士风沙守三吴。
  元所挺枪出战阵,仇敌交手目光寒。
  一支红缨如蛟龙,两员勇将似猛虎。
  来回转战好胜负,数月激战竟难解。
  将士长年出关外,主帅久未还家乡。
  智者计谋强者力,谁道沙场方英雄?
  斜阳尸骨山河断,枕戈饮血一局图。

  却说这一场南京会战,江南九员骁将捉对厮杀,战得难分难解,只教那叶向高、谢肇淛看得如痴如醉。但几番交锋下来,却又各有胜负。
  先说吴兴两将范君甫、周元服与那新安双侠汪幼清、雍皞如的交手。这四个人厮杀,各有特点。范君甫行棋神出鬼没,前半盘几乎天下无敌,唯独收官是弱项,而那雍皞如最善收官,能以收官胜敌,因此范君甫一旦中盘没能彻底击垮雍皞如,到了收官便只得任人宰割,难有佳绩。但雍皞如虽善收官,却不善硬战,往往对方与自己贴身肉搏时便毫无办法,偏偏周元服最擅长近身腾挪,几度杀得那雍皞如无可奈何,对战成绩成了一边倒。周元服善近身,可一旦近身也就意味着军阵漏洞会增加,碰上了擅用败局,精通后发制人的汪幼清,周元服就次次被对手的乾坤逆转妙手击退,徒唤奈何。而这个“小误则小胜,大误则大胜”的汪幼清,碰上了取舍自如,调度如鬼神的范君甫,则一点挽回败局的机会都没有,往往一招失算就全局溃退,连收官都撑不到。这四个人,恰恰两两相克,最后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圈,谁也突破不出去,苦苦支撑在这里了。<点评:棋风相克,古已有之>
  再说那汪绍庆、吕存吾,自上次败给了王元所,日日都盼着复仇。这次会战,两人一上来就直奔王元所,只求把他彻底击溃,好让他血债血偿。可谁知这一着急,原本棋力就弱人一筹,此刻更是发挥不出,竟然连战连败,好不郁闷。想那汪、吕二人,横行新安派多年,称王称霸,如今却全然奈何不了一个王元所,简直是丢人丢到了家了。气得那汪绍庆动不动就去找谢肇淛诉苦,说那王元所下的是野棋,要是堂堂正正比正经下法汪绍庆早就赢了。笔者实在搞不懂汪绍庆这话的意思,查遍史籍,说王元所下的是野棋、不知纪律的,只有汪绍庆一个人,其他人口中王元所都是善守而能收局的功夫棋下法。大概是那汪绍庆输得太惨,又要面子,所以才这么说的吧……
  再说江用卿与野雪,这二人真是对手。江用卿棋路特异,与众不同,下棋往往出人意表。碰上寻常敌手,必定被这江用卿迷惑,不知如何应对,最后中了江用卿计谋。而这野雪,蛮虽蛮,却反而能破江用卿骗招。他与江用卿对弈,不管江用卿施展什么怪异手段,他只管挥拳去打。那野雪拳头硬,力量又足,几拳打下来江用卿就是再有高招也抵挡不住,只得凭计策周旋。好在野雪虽猛,却毕竟军略不足,江用卿腾挪之下机会也不少,于是起初二人弈得平分秋色,难判高低。可随着江用卿慢慢熟悉了野雪的棋路,知道野雪其实只有挥拳猛打这一招,他便不怕了。再对局,江用卿只管诱野雪来打,野雪必定上当。然后江用卿便施展其谋,或断敌后路,或转身布阵,或伏兵四起,杀得那野雪不知所措,稀里糊涂。几番斗下来,野雪渐渐便落了下风,眼看就要被江用卿彻底突破了。
  这场南京会战一连战了几个月,从万历三十三年一直杀到了万历三十四年,却还迟迟没有分出高下来。眼看这场激战就要进入最后阶段,江用卿就快击溃野雪,王元所正要全歼汪、吕,范周即将全力猛攻汪雍之时,这场大战却突然发生了一个几乎没有人预想得到的变故……

  万历三十四年,谢府的一个下人匆忙地闯入了正激战中的大堂。
  “谢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谢肇淛一愣,问道:“谁?”
  “说是叫李贤甫……”
  李贤甫?那个据说被野雪杀跑了的三楚第一棋手?这都过了半年了,他才来参加南京会战?
  谢肇淛不好打扰正在激战的棋手们,只好独自出来迎接。
  到了门口,李贤甫与谢肇淛各行个礼,谢肇淛问道:“李先生突然造访,莫非是来参加这南京会战的?”
  李贤甫却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那谢肇淛看得莫名其妙,急忙问其含义。
  “李某此行,确实与南京会战有关。”李贤甫缓缓说道,“但并不是李某前来参战。李某自知,江南高手如云,自己难以与诸强争霸。但另一个人有兴致来,不知谢大人是否方便。明日我把那人带到府上来,可否?”
  谢肇淛只道江南还有他不知晓的高手在,大喜过望,当即应允。
  第二天,谢肇淛、叶向高,以及九位棋手齐聚大堂,静静等着李贤甫带那新加入战局的棋手过来。不久,李贤甫笑着,领着一个人走进了大堂。那叶向高、谢肇淛见了李贤甫身后那人,大吃一惊,一时竟吓得动弹不得。九个棋手却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只见李贤甫身后那人,衣着华贵,器宇轩昂,却又有那么一丝玩世不恭的气息,似乎是个富家子弟。
  “这几位,便是先到了南京城的高手。”李贤甫说着,将众人名姓向那富家子弟说了。
  那富家子弟听完,竟兴奋起来,大笑着喊道:“好玩!好玩!这趟南京之行,真是来对了!”
  说到这里,那叶向高、谢肇淛才如梦方醒,急忙下拜道:“臣拜见王爷!”
  王爷!众棋手大惊失色,也急忙下拜。
  不错,来的这位,正是明朝宗师,朱玉亭。
  “王爷大驾屈尊,不知所为何事?”谢肇淛恭敬地问道。
  朱玉亭哈哈笑着,答道:“还能为什么事?这谢府,不是南京会战的战场吗?”
  谢肇淛心惊,缓缓抬起头,打算看看那王爷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
  朱玉亭确实笑着,但他的语气是极其认真的——
  “本王是来参加南京会战的!”
  方子振,你授本王一身棋艺,本王要为你争回这天下第一的名号!
  这正是:
  九员猛将汇南京,天翻地覆无高低。
  一朝王爷入谢府,又是硝烟凭空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TOP

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4-2-7 15:37 编辑

第二十九回 楚王爷连破九大将 王元所两战朱玉亭



  上回说到,万历三十三年南京会战,六合名将王元所先败吴兴范君甫,又破永嘉郑野雪,几乎夺取天下国手之名,却恰在此时遇到新安五虎进城,南京会战竟再起风波。新安五虎与南京四雄捉对厮杀,九位高手一直激斗到万历三十四年,仍未分出高下。正在此时,一直不知所踪的楚王爷朱玉亭突然在李贤甫的陪同下来到了南京,原本已经战火熊熊的南京会战就此再添一员猛将。
  顺便提一个小插曲。就在朱玉亭来到南京前后,谢肇淛父亲病逝。按照明朝惯例,谢肇淛必须回家乡守孝,而他的家乡在福建。无奈之下,谢肇淛只好扔下了正进入了高潮的南京会战,这场会战的战场就顺便转移到了叶向高的府上。
  回头再来说这战局。朱玉亭大名,汪绍庆、吕存吾曾经从胡应麟的口中听闻过,后来又听说这位王爷去了北方,终日与方子振对弈,是个以棋为乐的奇人。但朱玉亭究竟有几分棋力,江南一带却没几个人真正见识过。毕竟只是个王爷,行棋必定不能与这些终日在茶楼卿府间厮杀对局的江湖中人相提并论。想到这里,众人也只道这朱玉亭是来玩玩,最后的王者,想必还得从原先那九个高手中决出。
  这一日对局,江用卿仍对阵野雪,欲趁野雪渐感不支之时将他击溃;汪幼清、雍皞如继续与吴兴双雄对决,力求杀出个结果,突破那两两相克的怪圈。王元所一次只能与一个人对敌,于是汪绍庆、吕存吾中便有一人注定要空出来。前几个月,空出的这个人都是负责充当解说,向谢、叶两位大人讲解各位高手对局形势。但如今多了个朱玉亭,那多余的人便不能闲下来了……
  今日多出的这个人,是当年力战余姚棋会的汪绍庆。朱玉亭见多出了一人,兴高采烈,让叶向高多摆出一张棋座,他便要与汪绍庆分个胜负。叶向高看九位高手的对局看了几个月,却从未见过朱玉亭这王爷如何妙弈。一时兴起,他便搬了小板凳,坐到了这棋座旁边,那个不参战的李贤甫正好给他充当解说了。
  汪绍庆心里哪有朱玉亭,只把王元所当成劲敌,这一战就当个友谊赛罢了。那王爷却是战意高涨,要这汪绍庆哭笑不得。
  行,王爷要玩玩,我就暂时撇下会战,先来放松放松好了。与王爷交手,不必胜得太多,让他知道厉害就行。
  想到这里,汪绍庆朝王爷行个礼,朱玉亭也在胸前抱个拳,两边摆上势子,战端便开。
  这一日弈到正午,下人备好了饭菜,棋手还在交战。只见那野雪正被江用卿妙计所困,雍皞如正在范君甫妙手下抵挡,汪幼清刚发力反击周元服,王元所已布阵静待吕存吾。四张棋座都激战正酣,却只听得不远处王爷一声欢呼,把众人吓了一跳,急忙看过去。只见那朱玉亭喜笑颜开,身前叶向高急忙恭贺,那汪绍庆却脸色铁青,没了人色一般。众人狐疑,莫非我们这儿才到中盘,那边已经下完了?
  没错,下完了,朱玉亭大胜,胜得那汪绍庆面无人色。
  众人只觉困惑不解,不敢相信那局激战这么快便分出了胜负。汪绍庆棋艺,众人心中都是知晓的,那血战余姚的本事绝不是信口胡诌,乃是真材实料。天下能胜得了汪绍庆的豪杰不过寥寥数人而已。那朱玉亭如此速胜,想必是汪绍庆掉以轻心,以致放水太多,收不回来了吧……
  然而,那天深夜,新安众将问起,汪绍庆却摇了摇头。
  “那局棋,我没有放水,是全力应战的……”汪绍庆低声说道,“之所以战败,是因为我技不如人,完全被那王爷压制了……”
  众人大惊,不敢相信一个王爷竟能有大胜汪绍庆的棋力,各自惊叹不已。
  “看来我新安派,今日又多了一个强敌。”众新安战将忍不住叹道。
  那汪绍庆听了,却一阵苦笑。
  “强敌?别天真了……”汪绍庆无奈地说道,“我自认出世以来,遇强手无数,却从未遇到过一个像朱玉亭那么恐怖的对手。恕我直言,如今南京城里九大高手,无一人是那朱玉亭对手,南京会战的桂冠,只怕要让那朱玉亭夺了去!”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心底却无法相信。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怎么可能击做得了国手!
  也许那汪绍庆只是输得神志不清了……
  当时没有人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几日后,南京会战再开战端,只见那几对宿敌又各自挑上了对手,剩下吕存吾一人去应付朱玉亭。吕存吾原本一心只想跟王元所交手,但今天这个名额该轮到汪绍庆了。那朱玉亭尽管被汪绍庆一顿吹嘘,吕存吾却仍觉不以为然,只等早早使出全力解决了朱玉亭,好去看汪绍庆和王元所的棋。
  这一边,王元所与汪绍庆下了几手,渐渐觉得有些蹊跷了——汪绍庆根本无心应战,招法消极,不知所谓。王元所略感狐疑,也不敢太过草率,只得慢慢考虑。对面的汪绍庆,心思却根本不在这局棋上——他只想早些下完,去看看那朱玉亭的棋。
  几天前奇招四出,以妙法将我击败,那真的是朱玉亭原本的实力吗?还是说,那局棋只是巧合,我太高估那王爷了?
  没过一两个时辰,各局棋都还在鏖战,朱玉亭那边竟又欢呼起来。汪绍庆一惊,自己这局棋还没有下到最后,那边竟然就结束了?
  再看过去,吕存吾面无人色,矗在棋盘边上,魂魄出窍了似的。众人心底大骇,急忙弃了眼前对局,前去看那边局面。只见盘上,黑白军阵各自被切作数段,每一片战场却都是朱玉亭优势,吕存吾纵使苦苦支撑,到最后仍免不了一场大败。可怜吕存吾跋扈多年,来了南京却迟迟看不到一场胜仗,心中委屈可想而知。
  但他不得不承认,朱玉亭的棋力远在他之上,吕存吾自恃铜头铁臂,贴身杀起来必难有人让他吃亏。岂料这朱玉亭,麾下兵士神出鬼没,处处伏兵,一经交手则四面受敌,只被朱玉亭骁骑左右穿突,不得半点空闲。这一战,是完败。
  与朱玉亭交手,甚至比与王元所交手更加难觅胜机!
  朱玉亭初到南京,先胜汪绍庆,又破吕存吾,杀得那两员新安骁将无地自容,暗叹这南京会战已无他们可争之地了。众人这才如梦方醒——这王爷不是来戏耍的,他是真的要来争夺天下国手之位的!
  朱玉亭脸上虽哈哈笑着,但心里却知道,这两仗显出了手腕,下面就是真正的大战了!
  方子振,我要用你的棋招去破尽天下豪杰,让世人知道你方子振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即使你已退出棋界,天下也绝无一人能取代你的位置!
  南京城九大国手,我要用方子振的招法将你们全部击败!

  谢肇淛、叶向高二人绝没有想到,一个朱玉亭突然出现,竟然让南京会战的战局瞬间天翻地覆。一个明朝宗室,竟有如此棋力,可谓旷古绝今。而那九大高手,见汪、吕完败,都知道这突然杀出的王爷绝非普通人物,乃是个顶尖高手。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强敌,原本泾渭分明的两派,已经同时感受到了威胁。<点评:围棋在古代是有闲阶级的游戏,王爷具有天然优势>
  当天深夜,九名棋手静静地聚在了一起,共同将朱玉亭速胜汪、吕的两局棋摆了一遍。那朱玉亭进退得法,招招精妙,奇手并处,却不见一步败招。看起来虽是个玩世不恭之人,却居然拥有着这么强大的棋力,令人不寒而栗。
  “各位,看完这两局棋,有什么感想?”汪绍庆低声问道。
  众人沉吟半晌,无人应答。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以这两局棋朱玉亭表现出来的强大实力,南京城里任何一人出阵都怕难有胜算。在朱玉亭的棋招中,大家仿佛感觉到正在出招的不是朱玉亭,而是那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人方子振。
  朱玉亭的强大,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这么一来,南京会战只怕会让朱玉亭就此封王。
  “朱玉亭不是棋手!”汪绍庆突然说道,“让一个王爷做天下国手,我汪绍庆不服。天下国手之位,乃是一个棋手的最高荣誉,能让一介平民从此变成各大公卿贵族争相延请的名流。而这荣誉,那王爷根本不需要!岂能让天下国手之位,被那个甚至不懂得棋手艰辛这人夺去?”
  众人心绪难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我有一言,望诸位听了,不要见怪。”江用卿突然站出身来说道,“前几个月,我们新安派与四大高手多有过节,相争不止。但今日大敌当前,说这一战事关棋界荣誉也不为过。我想,以单人之力若难以抗衡朱玉亭,我们何不集众人之力对抗他?我们九人可以说是当今江南棋界最强的九人,抵挡朱玉亭的任务,唯有我们能完成。我们几个暂时抛下数月来的恩怨,先共同击败朱玉亭,如何?”
  “以九敌一?”范君甫不悦道,“我等身为棋手,却要用这种勾心斗角的手段去击败对手,岂不可耻?”
  “但若我们全都输给了那朱玉亭,岂不更耻辱?”吕存吾怒道。
  众人沉思了片刻,汪绍庆突然说道:“依我看,我们当中若有人觉得不妥,我们便不支招就是了。白天下了棋,晚上大家摆摆,有兴趣的就来看看,没兴趣的就自己琢磨。但此刻朱玉亭强敌当道,我们九个若还互相争夺,只怕徒耗了精力,无法全力与朱玉亭一战。我提议,我们九人暂时中止互相间的争夺,全力对抗朱玉亭。至于天下国手之位,谁胜得了朱玉亭,就认谁夺了优胜,如何?”
  众人听罢,微微点头,都认为这话有理。九大高手暂签停战之盟,先对抗强敌朱玉亭,南京会战就这样突生变故,原有的秩序被彻底破坏了。
  而那夜的朱玉亭,却只是静静在厢房内休息,什么也没做。
  李贤甫是了解朱玉亭的人,在他看来,下过了棋,却不大肆庆祝玩耍一番,这才不像朱玉亭的为人。朱玉亭下棋,为的是开心,一旦下得尽兴必定会趁着兴致玩个天翻地覆。而现在的朱玉亭,却居然为了日后的大战而修生养性,静静调节作息——这不是一个王爷做得出来的事情,朱玉亭的所作所为已经与一个纯粹的棋手无异!
  朱玉亭变了,不只是他棋盘上那鬼神莫测的棋招已与当年在三楚时有了巨大的飞跃。
  过去那个顽童一般让李贤甫一眼就能看透的朱玉亭不在了,如今的朱玉亭究竟在心中想着什么,他究竟为了什么而变成一个为了这场会战专心备战的棋手,李贤甫不得而知。
  那几年在北方,朱玉亭究竟遇到了什么?

  几日后,众人休整完毕,再度聚集到叶府大堂,叶向高按例摆下了五张棋座,让十个高手捉对厮杀。但今天到了大堂一看,只有朱玉亭一人坐到了棋座旁,其余九人竟都踌躇起来。叶向高不解,急忙问明缘故。
  野雪走上前,抱拳对叶向高说道:“今日咱家想去见识见识王爷妙弈,众人也都有兴致观战,因此今日只有咱家与王爷对弈,可否?”
  叶向高一愣,看向朱玉亭。朱玉亭笑着点了点头:“我只求有棋下便可,大家愿意看便看吧,好让本王也受教受教。”
  一旁的李贤甫心惊——他明白,朱玉亭这是告诉众人,他朱玉亭的本事不怕你们看,你们就是看了也破不了!
  野雪坐到了棋座旁,眼望着对面那王爷披着金甲,绰着银枪,好不威风。这和尚也不含糊,架起铁拳,运起力气,一声长啸冲了出去。那边朱玉亭见这和尚来得凶猛,心中知道那一双拳头必不好对付,于是将枪往前虚刺一招,拨马便向后逃去。野雪见朱玉亭逃了,哪里能容他轻易脱身?急忙脚底生风一般追将过去。朱玉亭心底暗笑,看那头陀追得近了,只听一声炮响,四周伏兵尽出。野雪大惊,急忙伦拳去打,却哪里敌得过朱玉亭四面夹击?只见几杆长枪生生扎进野雪身上,纵铁拳有千钧力也打不出来。偏野雪不服,身负重伤仍只顾挥拳,主营又送来援军要救,结果把一支被重重包围的危军越杀越重。那朱玉亭诱敌深入时早已沿路设了多处埋伏,野雪越是想救,就死得越多,最后只见满盘都是死子,好生凄惨。一盘战罢,那勇猛的野雪就此惨败。众人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回想野雪初到南京时何其霸道,熟料竟也有如此惨败。朱玉亭连破三关,气势愈盛。<点评:团体赛成了擂台赛,朱王爷三连胜>
  野雪败下阵来,那与野雪激斗了几个月的江用卿接上战阵,几日后再与朱玉亭摆下阵仗来。那朱玉亭行棋是兵法谋略胜人,江用卿出招则奇招鬼手频出,这二人交手当是一场好战。只见战阵一开,江用卿便在朱玉亭身前布下古怪阵势,擂着战鼓,要朱玉亭来闯阵。朱玉亭却耐住贪玩的性子,仔细观察江用卿那军阵,乍看虽莫名其妙,细想却暗藏杀机。朱玉亭暗暗佩服,这江用卿的军阵虽不似当年苏之轼那般地道,却也别有一番趣味。朱玉亭看清了那阵中机关,便遣下一支轻军,举枪杀入阵中。江用卿见朱玉亭闯阵,手中军令一掷,阵中伏兵四起。朱玉亭却早已料到,凭着一身武艺军略,竟在那江用卿阵中来去自如,不见丝毫破绽。江用卿惊骇,急忙要再施手段,却岂料那朱玉亭早看准时机,也祭出奇阵向着江用卿攻去。这阵法,乃是方子振传与朱玉亭的高招,方子振以此阵几十年未尝败绩。江用卿不知厉害,闯入其中,却只被朱玉亭奇兵尽出,杀得一败涂地。两人各斗阵势,朱玉亭破了江用卿怪阵,江用卿却奈何不得朱玉亭,胜败就此定下。此战朱玉亭又胜,连破南京四大高手,叶府内一时风云大变。
  眼见朱玉亭势不可挡,这边吴兴周元服又杀上阵前来。朱玉亭毫无惧色,摆下大阵,绰起长枪,直指周元服。周元服也不客气,战鼓一鸣便拍马赶将上来。朱玉亭这边大将出马,也冲杀出去,只待一枪挑下这吴兴小将。岂料两马一交,周元服竟弃了兵刃战马,直往朱玉亭身上一扑。朱玉亭猝不及防,被周元服拉下马来,二人竟就这样贴身肉搏了起来。周元服见贴住了朱玉亭,急忙施展开神功,左右腾挪,如影子般丝毫不离朱玉亭身骨。朱玉亭未见过如此神功,打不着周元服要害,竟被周元服缠斗得陷入了苦战。众将见了,只暗中为周元服鼓劲,道那朱玉亭终于遇到了敌手。岂料这朱玉亭明知陷入苦战,却就在这一片纠缠不止,虽自己脱不了身,却也不让周元服有机可趁。两人缠斗了许久,竟谁也挪不开半步,互相紧紧贴住,各自动弹不得。原来那朱玉亭步法虽不如周元服那般灵活善变,可论贴身肉搏也是顶尖高手。周元服与人贴身缠斗,从未见过如朱玉亭这般武艺纯熟,纵肩胛相抵也能施展手段的好手。二人斗得几乎筋疲力尽,周元服终于先朱玉亭一步慢下步法来。朱玉亭见机,立刻攻杀上去。周元服不慎被朱玉亭捉住手腕,却哪里还能逃得脱?一场苦斗,终于还是在这一步败下阵来,众将无不叹为可惜。至此,朱玉亭已力斩五员上将。<点评:朱王爷五连胜>
  汪幼清见众将被朱玉亭杀得兵败如山倒,心中大怒,挺刀来战。朱玉亭也不做歇息喘息,又持枪来迎 。刀枪相抵,只一合,汪幼清一个不慎,竟马失前蹄,被朱玉亭长枪如雨般刺过来。朱玉亭只道此阵当能速胜,却不想那汪幼清乃是个擅用败局的好汉,虽一开战便大吃一亏,远远落后,汪幼清却只顾奇招并处,滚滚朝朱玉亭杀去。朱玉亭见汪幼清招法清奇又暗藏杀机,不觉大惊,急忙抵挡,却一时抵挡不住,节节败退。汪幼清已置死地,不敢再有半点保留,只管施展最强的招法攻杀过去。朱玉亭虽难以抵挡,但见局面尚属大优,于是一边算这城池,一边且战且退。眼见局面越来越近,汪幼清却始终差了一星半点,最终不知该从何处再掏几座城池出来了。朱玉亭看准时机,竟又全军突击,汪幼清猝不及防,再败一阵。全局战罢,汪幼清虽已尽全力,却仍是一场惨败,可惜至极。朱玉亭连胜六场,已是气势如虹。
  雍皞如见折了兄弟,急忙来战。这雍皞如的功夫,都在后半盘,因此前半盘只管稳守,到了官子便处处抢先,以收着便可胜人。他只管稳步经营,纵使朱玉亭却也难以刺穿他的铠甲。朱玉亭虽攻不进阵去,却也四处捞得城池,行至官子,乃是朱玉亭大优局面。雍皞如施展起官子神功,要用收束胜了那朱玉亭去,却岂料朱玉亭也是精通韬略之人,官子能力虽不比雍皞如那般神乎其技,却也堪称是个高手。只见雍皞如虽能占得几分便宜,却终究难追回差距,又是大败而归。朱玉亭连胜了七阵,眼前竟只剩下范君甫和王元所二人。<点评:朱王爷七连胜>

  好个朱玉亭,计谋精深,又武艺精湛,真是文武双全,堪称棋盘上的“麒麟儿”。如此全才,再加上方子振真传,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棋手。要想击败朱玉亭,真让人不知如何入手。
  眼见那朱玉亭好难对付,范君甫这头秣兵厉马,准备上阵,却突然被王元所拦住了。
  “范兄,你看那朱玉亭棋阵,可有弱点?”王元所笑着问道。
  范君甫点了点头:“弱点确实有,但恐怕要想利用那弱点,殊为不易。”
  王元所暗暗点头:“我知道,朱玉亭的弱点,必定只有范兄能看得出来。只是如今胜了七员大将,朱玉亭气势正盛,范兄只怕也不敢有十成把握将他打下阵来吧 。既然如此,王元所愿先杀一阵,让范兄好好看看那朱玉亭军阵破绽何在。元所自恃这一身棋艺,必定能逼那朱玉亭施展全力。”
  范君甫大惊,道:“王兄在我等当中棋力最强,无疑应当立于主帅之位,岂能就此出马?”
  王元所却笑道:“无妨,身后有范兄在,当无顾虑。”
  王元所笑着,轻轻拍马出阵了。浩瀚的本阵里,便就剩得一个孤零零的范君甫。
  王元所出阵,众将心中猜测,必定是一场好胜负。那王元所善造坚壁,又与朱玉亭一样精通局部作战,更兼习得官子神功,任何人都必难轻易胜他。几员大将如今败得稀里哗啦,哪里还管得上往日恩怨,只求这王元所能胜上一阵,免教众人太过羞愧难当。
  却看那朱玉亭,不论敌手是谁,都一副玩笑模样。王元所却整局棋弈得愁眉不展,步步苦思良久。再看那观战众人,八大高手各个摇头叹气,心底惊惧难堪。
  一局战罢,原以为会是场好胜负,却岂料那王元所丝毫抵挡不住朱玉亭的铁马金戈,竟败得如千里溃堤,默然投子认负。
  那几乎要力压众人的王元所,在这朱玉亭手下竟也撑不了几招!朱玉亭的强大,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
  范君甫默默看完了全局,却在心底感谢王元所——王兄,多谢你全力出战。
  朱玉亭,你的棋果然还是有弱点的!
  “王爷,如今南京城就剩我一个人还未与您交手了。”范君甫笑着拱手说道,“王爷若不弃,明日我们就对完这一局,了结这南京会战,如何?”
  朱玉亭听了,微微笑了:“明日请范先生多多指教了。”
  方子振,明日再胜,我就能完成夙愿,向天下人证明你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了!
  次日一早,范君甫早已等在棋盘边。朱玉亭盛装来到大堂,几乎认定这一天就是他真正加冕天下国手之日。众高手心中只为范君甫祈福,不管昔日曾有如何恩怨过节,只要能击败那王爷,莫让国手之名落入贵族之手便可。
  朱玉亭与范君甫相对而坐,互抱一拳,道一声请。棋盘之上,四方势子早已立定,主将各执兵器,威风凛凛。战事未开,硝烟已起。
  这边朱玉亭一声长啸,战鼓雷鸣,战阵刹那间摆开,气势磅礴,天地皆惊。那攻守自如的战阵,已经降服了八大顶尖高手,观战众人单单是看着那军阵,便已感心胆俱裂。
  望着敌军那恢弘的军阵,范君甫这边阵地上,却只站着一个骨瘦如柴的道士,直教众人为他捏一把汗。对面的战鼓声传到了这边阵地上,竟让范君甫主将身上涌出一股苍凉感来。
  范君甫主将微微抖动拂尘,手中洒出几片纸人,微微笑着,口中喊声“疾”。一阵狂风卷过,纸人化作神兵,兀然落到了棋盘上四处,散立于四海之间。朱玉亭见范君甫那神兵,心中一愣,不明所以。却只觉那四方神兵各个分散,乍一看都是孤子残兵,不足为惧。那范君甫却在主帅营中冲着朱玉亭笑道:“王爷,敢来闯阵吗?”
  “阵?什么阵?”
  “王爷识不得?”范君甫哈哈大笑,“此乃君甫所布天地阵,王爷敢来闯吗?”
  天地阵?散兵游卒而已,何惧之有?
  朱玉亭大喝一声,快马早出营地,直奔范君甫一支弱旅而去。看得近了,朱玉亭施展武艺,手起枪到,只一合,将范君甫那神兵刺于阵前。朱玉亭正欲回来割下首级,定睛看去,却哪里见了被刺死的敌将,只见一个破了洞的纸人罢了。范君甫大笑,一声炮响,四方伏兵并起,竟将朱玉亭那师团团围住!朱玉亭心惊,急忙来战,却只见阵前突然飞沙走石,不辨东西。朱玉亭但舞着兵刃,让范君甫近不得身。待风沙散了,再看去,却哪里见得半点敌兵,原来范君甫早舍了这片战阵,远远布下防线,主力大队急袭他阵而去了。
  这一套招法,诱敌深入,取舍得法,能舍边角而取外势,弈得精妙异常。古人著《棋经十三篇》中有云,下者在边,中者占角,高者在腹。棋力低微者,心中总在意四边地界;棋力中等者,知道争夺角部为上;而真正棋力高超者,心中所思所想的重点当在中腹。范君甫布局,舍边角而取中腹,境界博大,令人惊叹。
  朱玉亭这才知道中计。范君甫所谓天地阵,并非是要将天地全部包进自己的大阵中,而是要以天地边界为阵的边界,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以全局看待局部战端,唯如此方能做到取舍自如,不落败局。
  范君甫暗暗向王元所笑了笑——王兄,你昨日一战在局部与朱玉亭寸步不让的争夺,让我发现了朱玉亭身上也许唯一的漏洞。
  朱玉亭的棋,局部战斗极其强大,几乎没有任何缺点。但正因为局部战斗力强大,所以朱玉亭过分依赖局部作战,却忽略大局。一旦引诱他在局部交手,然后移形换影,举重若轻,舍弃这块局部,就能取得在大局上对朱玉亭的领先!
  几番交手下来,朱玉亭处处扑空,只感觉那范君甫的棋筋如烟尘幻影一般,远看清清楚楚,冲上去却又什么也碰不着,好生气恼。范君甫对全局的掌控力高出当世所有棋手一筹,朱玉亭在这一点上,绝不是范君甫的对手。中盘一过,范君甫已是遥遥领先,此时换了在座任何一位高手来下,恐怕都有信心赢下来了。
  可偏偏,坐在朱玉亭对面的是范君甫——唯有他的官子不能让人放心啊……
  眼看棋到官子,朱玉亭还远远落后,他心中竟燥怒了起来。只见朱玉亭眉头紧锁,双手紧紧握拳,似乎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一旁的李贤甫看了,心中默默感慨从未见过朱玉亭这幅表情。
  过去的朱玉亭,不论胜败,永远是乐呵呵的。对他来说,下棋只是取乐,不该有别的情绪掺杂在其中……
  如今的朱玉亭,真的已经变了。
  朱玉亭舍命一搏,只见盘上大军四处出击,抢占要点。范君甫看见全局都是黑白子,又不如朱玉亭那般精算目数,只觉头晕眼花,凭着感觉四处应手 。旁边观战众人纷纷为范君甫捏一把汗,原先遥遥领先的优势在范君甫一番乱收之下已经越来越接近,乃至摇摇欲坠了。朱玉亭见范君甫不善收官,大喜过望,竟处处相逼。原本半盘棋弈得精彩异常的范君甫,到了这后半盘却患得患失,不知所措。众人看了许久,渐渐纷纷开始摇起了头……
  这一局最终战罢,尽管范君甫一度很接近胜利,但官子的孱弱最终让他功败垂成——这最终又是一场大败……<点评:朱王爷九连胜>

  至此,朱玉亭竟一个月之内连斩九员骁将!
  众将连日与那朱玉亭大战,竟无不大败,莫能与之匹敌!一时间朱玉亭名震南京,人皆叹服。叶向高看得惊心,将这段故事写信告诉了回家守孝的谢肇淛。谢肇淛后来在文章中,对这段故事只记载了七个字,但细品那七个字却只让人感到脊背发凉——“诸君与战,皆大北”。
  一场会战连折九大高手,这几乎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奇迹。
  方子振,我做到了!你传授于我的棋艺,我将它发挥得淋漓尽致!我朱玉亭,施展着你方子振的妙招,成为了力败诸雄的天下国手!
  方子振,我向你证明了,也向天下证明了,真正的天下第一仍然是你方子振啊!
  “王爷……”正当朱玉亭享受这场前无古人的胜利时,王元所的声音从他身边响起,“今晚回去,望您好好备战,明日的对手将是我王元所。”
  朱玉亭一惊,问道:“我已将你们所有人击败,明日还有什么对手?”
  王元所笑了笑:“王爷有所不知,这南京会战的规矩是,力服众人方可称王,哪怕有一个人不服,就要继续杀下去。若只要杀退众人一次便能称王,这会战几个月前就以元所获胜而告终了。”
  朱玉亭猛然恍悟,随即冷笑道:“王先生,昨日刚败在我手下,今日便不服了吗?”
  王元所也哈哈大笑:“王爷,请好生备战吧。明日一战,将是一场苦战了。”
  哦?王元所,你从哪里来的信心?
  王元所看了范君甫一眼,暗暗向他行了一礼——范先生,多亏了你,我知道该如何击败朱玉亭了!

  次日,朱玉亭又一次摆开了军阵。这一次,他是以如今南京最强棋手的身份披上了战甲。连破九人,败尽江南豪杰,如此战功,可谓震古烁今。而他的对手,两天前还是他的手下败将。这朱玉亭领一旅骄兵,趾高气扬,好不威风。那边王元所提了大刀,领着众军士,远远望着朱玉亭那片令人恐惧的军阵默然良久,心中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众将士,记住昨日范君甫的阵法,今日必定要击破那朱玉亭的强军!”
  众将士爆出一阵呼喊,气壮山河,士气高涨。
  战事一开,朱玉亭正待排开阵势,王元所却早已大兵杀至。朱玉亭心中暗笑,挺枪来刺,料那王元所定躲不过。岂知那王元所见了朱玉亭枪到,转身便跑。朱玉亭大喜,急忙来追,王元所却趁着这个当口,又袭朱玉亭别处大营而去。朱玉亭笑这王元所怯懦,又挥兵来杀,王元所仍不抵挡,闻风而逃。如此几次三番,王元所处处疑兵,却不与朱玉亭攻杀分毫。朱玉亭只觉战战得手,正高兴间,再四处看看,却突然心中一惊!
  那观战的范君甫看得清楚,朱玉亭虽每战都占了上风,可几处要冲却都被王元所夺了去。王元所每个局部都吃亏,但战场地点选得精妙,把那朱玉亭大军分成了数块,自己却四处据关隘而守,几乎以立于不败之地!
  朱玉亭的棋,精于局部,而屈于大局。
  王元所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他果然已经找到了朱玉亭的弱点!
  朱玉亭见王元所不要城池,只据守各处关隘,知道自己中了计。接下来若不理会王元所,那关隘中的大军一旦杀出,则自己无险可守,必然处处败退。可若强攻王元所,关隘本就易守难攻,退路又广,一旦被王元所借力反而得不偿失。
  进退两难,朱玉亭陷入了苦战。但他只把王元所看做手下败将,前日一战已经证明王元所论武艺绝非朱玉亭敌手。朱玉亭想到这里,便也不顾关隘是否难攻,只管大军杀出,要与王元所一决胜负。王元所只道关隘天险,朱玉亭纵使攻杀过来也难有胜算,于是据险固守起来。这一战胜负,便将决定此局高低了。
  看到这里,范君甫却摇了摇头——王元所模仿自己的招法毕竟还是形似而神不似。若是自己,明知力敌不过,弃去一两处关隘而取大局又有何不可?王元所与朱玉亭一样,毕竟都还是过分看重局部胜负了。
  却说这几处关隘交兵,两边各出强招,弈得精妙异常。只见围绕着那一处要点,黑白两军奇谋并处,杀得天昏地暗。王元所暗暗心惊,想不到自己先固守这样坚实的要塞,在朱玉亭的攻势下却仍然如此吃力,那朱玉亭的战斗力简直如鬼神一般。但王元所毕竟也是善守之人,几番杀下来也有得有失,朱玉亭此时城池虽略多,却四处留有破绽,中盘战之后也难言必胜。
  到了官子,只见王元所施展开神功,围绕着朱玉亭阵型上的缺陷四处猛攻。朱玉亭阵势未成,抵挡不住,唯有且战且退,眼看本在阵中的城池一点点被那王元所掏去,局面竟越来越接近。
  至全局战毕,众高手都只觉得胜败难断。细数过城池,这一战两人竟不分高下!
  王元所战和了朱玉亭!
  朱玉亭震惊地看着局面,王元所竭力地平静着呼吸。
  “王爷,要想彻底从南京会战中胜出,恐怕还有一个对手绕不开啊……”王元所低声笑着。
  朱玉亭静静看着王元所,他的眼中闪出了战火。
  王元所,你竟敢挡在本王面前,本王必定要你输得体无完肤!
  南京会战就此进入了决定性的阶段——王元所与朱玉亭,新的天下大国手将在这两个人的战争中产生!
  这正是:
  三楚王爷突出世,九员骁将肝胆裂。
  满座棋手皆溃走,唯有元所是豪杰。

  欲知这南京会战最终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TOP

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4-2-7 15:40 编辑

第三十回 胜负无常朱玉亭败走南京城 左右格斗王六合二败范吴兴



  上回说到,楚王爷朱玉亭驾临南京,一杆长枪连破南京城九大高手,一时间天下皆惊。就在朱玉亭即将登基天下第一国手之时,不料吴兴豪杰范君甫敏锐地发现了朱玉亭棋路中几乎唯一的缺陷,一度让朱玉亭陷入了苦战。六合骁将王元所见状,急忙再度向朱玉亭请战。朱玉亭不知厉害,再度与手下败将王元所交手,不料竟陷入苦战,胜败不分!
  在南京众将败得血流成河,溃不成军之时,王元所单枪匹马,迎着朱玉亭那气势汹汹的得胜之师,竟往来穿梭,战了个平分秋色,生生挡下了朱玉亭那飞驰的铁骑!
  江南棋界再一次被震惊了,六合战将王元所竟挡下了朱玉亭,南京会战峰回路转,又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经过将近一年的较量,江南众高手你方唱罢我登场,胜负局势几度扭转,终于来到了最终战——最后的王者,将在朱玉亭和王元所之间产生!
  那场决战,几日后将在叶府展开。而在那之前,两人难得地享受了几天平静的南京城。
  这一天,朱玉亭默默地在棋座前沉思。棋座上一粒棋子也没有,朱玉亭却只是看着这空空如也的棋盘,默然良久。
  “王爷……”他的身后响起了李贤甫的声音。
  这一声似乎把朱玉亭从梦中惊醒了一般。
  “王爷,您在做什么?”
  朱玉亭缓缓直了直身子,淡淡地说道:“回想些过去的事情……”
  “在北方的事情?”
  朱玉亭顿了顿,摇起了头:“不只是在北方,还有当年在楚地的事情。”
  “王爷想起了什么?”
  “苏之轼。”朱玉亭答道,“当年我要留他在王府,他却宁可放弃我许诺的富贵,也要出去闯荡,争夺国手之名。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想不通‘国手’这两个字怎么值得这些棋手不顾一切去争夺,就像是天下诸侯争夺皇帝之位似的。”
  “王爷,你现在明白了吗?”身后的声音不是李贤甫,而是苏之轼!
  朱玉亭心惊,猛地回过头去,果然看见苏之轼就恭敬地站在他身后,衣着样貌与当年毫无二致!
  “苏之轼!你来了南京!”
  苏之轼却微微笑了:“我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您是否已经懂了我当年离开时所说的那段话。”
  朱玉亭皱了皱眉,沉吟半晌,答道:“我不知道我是否懂了。以前我以为国手之位是一个名誉,棋手不过是为了出名而去争夺这个位置。可后来我遇到了方子振,他却要放弃这份名誉,甚至宁可逃弈出游,远走广东。本以为我懂了,可我又不懂了……”
  “不懂什么?”那声音又变成了方子振,“不懂我为什么要放弃众人梦寐以求的国手之位?”
  朱玉亭呆呆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方子振,默默点了点头:“苏之轼让我知道了国手的名誉对于棋手多么重要,所以我认定其实你心里仍然是在意国手这个名号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逃弈出游,但是我视你为知己,即使你已不在棋界,我也要为你守住那本来就该属于你的天下国手之位!”
  方子振却惨然笑了。
  “王爷,子振不要这国手之位,您又何苦要为子振把他夺来呢?”
  “笑话。”朱玉亭不屑地说道,“你嘴上这么说,可天下又怎么会有不想做国手的棋手?”
  苏之轼的声音:“这么说,王爷您终于懂了,为什么棋手会追逐国手之名?”
  “懂了。在这南京城征战了一个月,我慢慢懂了。”
  李贤甫的声音:“愿闻王爷高见。”
  “因为难啊!”朱玉亭笑道,“天下高手何止千万,以一人之力破尽天下豪杰,能做到这一点的,千古以来能有几人?做了天下国手,就是让天下人都仰视自己,让自己就此成为传奇。做高手容易,但要做让所有高手心服的大国手,很难。正因为难,所以任何一个棋手都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尝试,去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方子振的声音却哈哈大笑:“王爷对了,却又错了。”
  朱玉亭不解。
  “难,确实难。出世时要与天下人争霸,勾心斗角。做了国手又要终日受人挑战,不得安稳。但国手之名,却不只是难这么简单而已。天下第一的国手,是一种超越了天下之道的名号,世人所想要争夺的,是这对世间大道的超越啊!”
  “道?”朱玉亭茫然,“何解?”
  李贤甫的声音:“天下之道,本无常,故世间万物皆无常。一局棋的胜负,并非强者恒胜,弱者恒败。一着棋,一闪念,胜负逆转,乾坤颠倒。故棋盘上的胜负与天下大道一样,是无常的。
  苏之轼的声音:“但是一旦拥有了国手之名,棋手便能超越那无常的胜负,感受到超越凡尘的幻觉。国手之名,不会因为一局棋的胜负而得到或失去,因此一旦成为了国手,也就终于超越了棋盘上的胜负,超越了方圆间的无常,如同高僧得道,立地成佛。众人追求的,不只是那名誉带来的富贵,更是那超出世间无常的力量。”
  方子振的声音:“但为了维护那超越天下大道的名誉,你必须牺牲其余的一切,否则便无法触及那国手之名。你必须一心向棋,将黑白子当做你的生命,终生只信仰这棋盘。如果做不到,国手之名迟早会舍弃你。即使你凭借着超出天下人的天赋守住了这名誉,它也会慢慢成为你的负担,让你寸步难行。一个人要想配得上国手之名,不是只要日夜历练棋艺就足够了的。”
  李贤甫的声音:“王爷,这一个月,你也感受到了这种追逐国手之名的痛苦,不是吗?”
  昔日的朱玉亭,绝不会为了一局棋而专心致志在家中备战,更不会为了一局棋,而看着空无一子的棋盘陷入沉思,不能自拔。
  “王爷!”三个人的声音突然同时响起,但朱玉亭环顾四周,却看不见一个人影,“输赢本闲事,胜败总无常。请落黑白子,愿做逍遥王。”
  朱玉亭猛地一震,睁开双目,在向四周看去,哪有半点声音,只见眼前一座空空的棋盘罢了。
  原是累了,黄粱一梦而已。
  输赢本闲事,胜败总无常。
  请落黑白子,愿做逍遥王……


  几日后,叶向高府。
  八大高手与叶向高、李贤甫静静围坐在棋座旁。而那棋座两侧,朱玉亭、王元所相对而坐。
  王元所微微拱手,道:“王爷,请。”
  朱玉亭也静静抬手,道:“汪先生,请。”
  最终的决战,终于开始了!
  棋盘之上,双方摆开阵势。王元所这边早有准备,战端一开便一支轻骑直奔左下黑军大营袭去。朱玉亭岂能畏惧,派出麾下黑甲战将,死死压住了王元所白军。战端刚起,两员大将便紧紧贴在了一起。两边各自知道对方厉害,也不敢缠斗,先稳住此处阵营。王元所见这奇袭无机可趁,便退了一步,大军后撤二三里安营。那朱玉亭却毫不客气,竟也全军向前行了二三里,只把王元所大军罩在身下,好生威武。王元所惊惧,急忙在此打下阵营根基。眼见这一场两边各自安稳,朱玉亭仗着兵强马壮,便朝着右下白阵也冲杀过去。围绕着整个下方黑白两片军阵,朱玉亭和王元所各调兵将,布下阵势来。
  看双方阵势已成,朱玉亭突然心底暗笑,一挥军令,只见一支强军直奔王元所左下白军袭来,先锋大将竟贴身抵住了王元所兵士!
  众高手大惊,各自在心中演算,却觉得王元所无论怎么应对,这左下一批奇袭强军都将被朱玉亭杀得惨败。此处已无计策,朱玉亭早看准这一战能杀破王元所大军,心中暗暗得意。
  岂料那王元所看得清楚,早料到朱玉亭会有此一招。只见王元所突然调转军阵,朝着朱玉亭冲杀过来那支大军杀过去。朱玉亭大惊,但看王元所这一招杀得太快,身后大队没有跟上,急忙遣出一支轻骑断去了王元所后路。王元所却也不理会,只管将身前黑军大将擒杀,头也不回地舍弃了身后的将士。朱玉亭只顾围杀王元所那些残兵,王元所也便趁机袭取了朱玉亭本阵。一场硝烟后再看棋盘,却只见黑白两家各自换了阵地,你的地盘归了我,我的城池给了你,最后谁也没奈何了谁。王元所趁着朱玉亭还未从战场抽身,佯装要从左下军阵中冲杀出来,在下边斩杀朱玉亭大将。朱玉亭急忙应对,却只见王元所虚晃一枪,大军立刻又回师去救被朱玉亭吃进肚里的白军将士。待王元所里应外合破了朱玉亭左下军阵,救出了陷入死地的白军,顺便还俘虏了朱玉亭几员战将,那尚在下边征杀的朱玉亭远远望见自己主阵燃起了火光,这才恍然大悟,知道中计了。可怜黑军好端端一个左下大阵,被王元所这声东击西之计杀过,只剩得区区几座城池还在手中,四周又被王元所团团围住,可谓损兵折将。
  这一套招法,取舍自如,虚实莫测,真有范君甫精髓。朱玉亭战得狼狈,各路高手却在心中叫好。
  朱玉亭见折损了威风,急忙在下边大发三军,要将方才那一战折损的城池尽数捞回来。只见朱玉亭的黑甲战将挺着七尺长枪,凭着一身武艺,竟左突右冲,好不威风。战不过十来回合,竟把右下白军主营一分为二,杀得王元所难以抵挡。众人心底暗叹,这朱玉亭毕竟是个沙场高手,真要冲杀起来,确实难以抵挡。
  眼见左下白阵被黑军一分为二,各自告急,王元所招招苦思良久,谨慎应对,却始终被朱玉亭置于险地,战得好生难受。双方正在边界交兵,朱玉亭却看准时机,一员大将从天而降,竟杀入白阵城池中去了!王元所定睛再看,却发现这员大将好生勇猛,自己阵内空旷没有能与之一战的将领,要想与这黑将硬拼必定损失惨重。朱玉亭只道这两片白阵上边一片被那勇将突入城中已无活路,下边白阵若施展手段也可让王元所无计可施,这一阵杀完便可大局胜定了。
  王元所望着盘上军阵苦思良久,却猛然发现黑军防线上有一处极为隐蔽的漏洞。王元所大喜过望,便舍了身后城池,遣出麾下骁将朝着那漏洞猛刺过去。朱玉亭再看时大惊失色,急忙来应战,却只见那得了手的白将战得好生勇猛,黑军大将却在要害处吃了一剑,使不出力气来,一时竟抵挡不住,被王元所冲杀了出来。王元所也真是一员名将,见朱玉亭惊魂未定,立刻指挥着得胜之师趁机掩杀过去,竟在中原又胜了朱玉亭一阵,斩杀三员黑将,局面瞬时转危为安了!
  这一阵杀毕,虽白军身后主阵被破,但全军转战中原也收获颇丰。黑军纵使将白军主阵收入囊中,却仍难言优势。
  眼见下边战火纷飞已久,各处军阵都已疲倦,需要休整了。两位主帅急忙调度兵将,又在上方开了战场。这上方一战,王元所奇谋并处,朱玉亭英勇奋战,杀了许久,朱玉亭却只觉王元所的大军杀也杀不尽,斩也斩不完。分明是刚刚吞入肚中的敌将,战了几合之后又化作尸兵重现战场。分明看得见破绽的军阵,攻杀上去又只见伏兵四起,自己反而陷入苦战。不知战了多久,朱玉亭竟惊觉两臂酸楚,力气不足了!
  那王元所乃是顶级的军略家,朱玉亭人困马乏,岂能再占得他半分便宜?可怜这朱玉亭领着黑军左突右冲,杀得天昏地暗,却处处中计,招招受制,右上主阵被王元所尸兵杀得好生难堪,左上冲入敌营却又被王元所伏兵尽数擒住,中原战场更是让王元所如鱼得水。眼见能杀的阵都杀遍了,城池却越来越少,数数地域已落后了许多。
  当天一直杀到黄昏,决战也终于进入了最后一刻。朱玉亭还不服输,奋力再挺起长枪,斥众将士再去抢占关隘。可那王元所乃是有官子神功之人,岂能给朱玉亭留下可趁之机?只见那王元所快马加鞭,守住各地关隘,把整个战场封得滴水不漏。朱玉亭徒劳地领着兵马四处奔袭,却半点收获也没有。他痛苦地望着四方战场,王元所麾下白军个个精神抖擞,气势大盛。而自己的这批强军,跟着自己拼杀了十场大战,如今早已人困马乏,士气低落了。
  “将士们,还有胜机!快马跟上,只要能再破王元所的大阵,我们就是天下第一强军了!”朱玉亭奋力挥着长枪,向身后的军士们高声呼喊着。
  然而,身后的将士们却早已无力应和,只是默默地低着头,让刚才朱玉亭的激情像个笑话一般。
  “我知道你们疲倦了,但是你们跟着我征杀了十阵,我让你们失望过吗?”朱玉亭几乎哀求道,“天下最强军的名号就在眼前,只要再破这一阵,你们就永远都是不败之师,你们将成为天下所有名将仰望的神,你们将永远被后代铭记!为了那一天,为了那就在你们眼前的胜利,求求你们,再杀一阵,举起你们的刀枪,再为我攻破哪怕一个军阵,好吗?”
  “王爷!”一位老将军涕泪纵横,竟突然跪倒在了朱玉亭的马前,“天下第一的名号我们不要了,被后代铭记的荣誉我们也不要了,这还不行吗?求求您了,王爷,我们实在杀不动了!我们实在杀不动了!”
  就如同过去那些将士们响应朱玉亭的口号一样,朱玉亭身边的这些将士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上,口中含着眼泪高喊着——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响应的,是那位不要做天下第一的老将军。
  “王爷,这仗杀了十多阵,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一场两场胜败也便算了,十多场杀下来,哪有不败的啊!”
  “王爷,我们累了,求你饶了我们吧!”
  眼看着那些昔日跟随自己战无不胜的将士们就这样没有出息地跪倒在自己身前,又远远望了望四周那根本不见半点缝隙的王元所军阵,朱玉亭沉默了许久。猛地,他看到了一片落日,光艳无比,四周却染满了血红色的云霞。而落日那炫丽的光彩,却一点点淡去,直至消失在黑暗中。
  胜败无常,一局棋的输赢本不是人所能洞悉得了的。棋盘上,从来就不是强者恒胜,弱者恒败。人生在世,万物皆无常啊。
  在那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下,朱玉亭却轻声笑了。
  那笑声,众将士曾经无比熟悉,只是现在却觉得十分陌生。
  一声鸣响,朱玉亭手中的长枪猛地落到了地上。众将士看去,却只见那枪杆上朱玉亭握住的地方,竟全是早已干涸的斑驳血迹。
  “我输啦!”朱玉亭疯了一般笑着,仰天大喊道,“我输了,不打了,手杀疼了。我输啦!”
  夕阳余晖下,朱玉亭癫狂地笑着,那人与马的身影却看起来孤寂异常。

  “我输啦!”朱玉亭突然笑着,那笑声似乎就是一个公卿王爷输给了棋手之后最常见的笑声,玩世不恭,胜败不以为意。
  王元所胜了,众人只顾心底为他高兴,却没人在意那刚输了棋的王爷。
  唯有李贤甫,他听懂了这王爷的笑声——他太了解朱玉亭了,所以只有他才知道,朱玉亭今天的笑声与曾经在三楚时朱玉亭那真正的笑声不一样。
  今天的笑声中,朱玉亭是带着眼泪的。
  对不起,方子振,最后我还是输了。
  超脱于无常之上,成为国手,成为神佛。果然这些事情,不该是一个娇生惯养的王爷能做得到的吧……

  之后朱玉亭又与王元所交手了数次,但王元所已经洞犀了击败朱玉亭的方法,这一阵朱玉亭最终再也能没挽救回来。
  一场南京会战,让朱玉亭的棋艺人生达到了顶峰,却就在达到顶峰的那一瞬间,他又跌回了人间。朱玉亭却只是如过去多少年一样毫无二致地笑了笑,叹一声“玩得尽兴”,然后便带着李贤甫,拍拍屁股离开了南京城。从此以后,江湖中再也没有关于朱玉亭的传说,似乎他的一切在那场南京会战之后便消失于风尘之中了,好像存在过,又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有记载说,朱玉亭后来曾写过一本棋艺专著,名叫《手谈选要》,但这本书没能流传下来,其中究竟写了些什么也就无从知晓了。但这书名,细细品味却别有一番感觉。
  古人棋书,书名往往取个“弈”或“棋”字来代指围棋,显得正式而庄重,如《弈正》《弈微》《棋经》等。“手谈”虽是围棋的别名,但偏于口语,以“手谈”二字作书名的,笔者印象中中国围棋史上仅此一部。为什么用一个这么口语化的名字?很简单,朱玉亭其实是一个真正理解“手谈”真谛的人——他的眼中,围棋不是战争,而是用棋子交流的一种游戏而已。这个以棋为乐的王爷,最终其实也回到了过去的乐趣中去了吧……
  朱玉亭由于身份特殊,因此给棋手写传记的人都没有想过为他留篇文章。而朱玉亭在政治史上更是毫无建树,因此现在关于朱玉亭的记载全都散落在别人的传记中,无法拼出一段完整的人生了。也许是由于朱玉亭的身份,也许是由于南京会战中他得罪了太多棋手,现今流存下来的棋谱中,朱玉亭取胜的棋局很罕见,绝大多数都是朱玉亭的败局。当然,这也可能并非因为当时棋手对他有怨恨,而仅仅是因为他没有传记罢了。古代棋手留下的棋谱,大多都是为了配合传记做宣传,所以多选取胜局名局。因此,不论是出现于苏之轼对局集中的朱玉亭棋谱,还是出自王元所对局集中的朱玉亭棋谱,几乎全都是朱玉亭的对手下得绝好,而朱玉亭最终战败的棋局。
  可怜这位中国围棋史上棋艺最高的王爷,流传下来的棋谱却远远无法让人看到他真正的实力。
  南京会战之后,史料上便再也没有关于朱玉亭的记载了。也许他回到了三楚,每日与李贤甫弈棋取乐;也许后来京城棋界再起风波的时候,他也曾去凑凑热闹;也许后来大明朝摇摇欲坠的时候他彻底放弃了围棋,转而尝试救国。而至于他的最终归宿,无稽可考。也许明朝最混乱的那个年代里,他也并排在一众宗室中,甚至没有被多少人认出来就被拉上了刑场,斩去了首级,一身棋艺随之灰飞烟灭。那一刀,终结了他那曾辉煌过,却没有被人铭记的人生。
  最终,朱玉亭没能成为天下大国手。他曾有过的光芒,很快也便被后来人所取代了。
  一局棋的胜败是无常的,但千千万万局棋,便有常了。所谓国手,又岂是当时之人有资格品评出来的呢?可笑当时人,却争来抢去,最终却也不过落得个老来回首,涕泪两行。
  输赢本闲事,胜败总无常。
  请落黑白子,愿做逍遥王。


  哎呀,一不小心说太远了,直接把朱王爷给说死了。咱们先别跑那么远,回过头,继续来看看这南京会战吧。这场会战,还有一点尾声呢。
  话说六合王元所击退了不可一世的楚王爷朱玉亭,持续了一年多的南京会战终于有了结果。新安五虎与南京四雄早有约定在先,谁能击败朱玉亭,谁就是棋界新王。王元所正式登基,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新安众将心中虽不服,但见那把本方众将各个杀到大败的朱玉亭输给了王元所,谁还敢再多半句话,只得承认了王元所是新任霸主。这边永嘉郑野雪早就对王元所心服口服,更是无话可说。周元服毕竟年轻,此行也没想过有望夺魁,所以也衷心恭喜着王元所。
  只有一个人,似乎还有些别的想法。
  当天众人在叶向高府上一边收拾着行囊,一边恭喜着王元所。王元所正向众人抱拳,却见到不远处棋座旁,那范君甫如临大敌一般坐在棋座一侧,不知何谓。
  众人不解,笑道:“范先生,下了一年多棋,舍不得这棋座了?”
  大伙哈哈大笑,一股轻松快活的氛围弥散开来。
  那范君甫也微微扬起嘴角,却不从棋座边起来,而是向王元所轻轻抱上一拳。
  “王兄,恭喜。你用我的招法胜了朱玉亭,实在让君甫大开眼界。”
  王元所急忙还礼:“多亏了范兄及时看出朱玉亭阵法上的缺陷,元所才能依样画葫芦。击退朱玉亭,有一半功劳要记在范兄身上。”
  范君甫大笑,调侃似地说道:“王兄,可还记得你二战朱玉亭的时候,用什么理由让那王爷跟你多下了几局棋?”
  王元所一愣,众人紧接着也随之一愣。
  范君甫笑着拱手道:“王兄,君甫不服你,可否再与君甫较量几阵?”
  这话说出来,王元所没慌,身边那些高手可全慌了:“范先生,你可别乱来啊。我们行囊都收拾好了,快准备回老家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搅事儿啊……”
  那王元所却十分淡定,看着范君甫那笑脸,便早已知晓了范君甫心思:“范兄相邀,元所岂能不从?”
  众人一听这王元所你居然还答应了,更慌了:“王兄,你可考虑清楚啊!”
  范君甫和王元所却相视大笑,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知己相逢,千局尚不知足,岂能就这样别过了?至少也要用一局棋来饯别啊!
  “范兄,这局棋,怎么下?”王元所问道。
  范君甫沉思片刻,突然嘿嘿笑了一声——
  “王兄,敢跟君甫来一场‘左右格斗’吗?”

  史料中有范君甫与王元所“左右格斗”的记载,但笔者查了许久,也查不出究竟什么叫“左右格斗”。也许笔者才疏学浅,误解了文言文的意思,其实史料只是想表达这两人多次交手,互为劲敌吧。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似乎微微有些无聊。于是笔者根据手头上这些资料,做了一点不负责任的幻想。如果笔者猜错了,大家就权且只当是看着玩玩吧。
  只见叶向高命下人搬来了两个棋座,并排放在了一起。这棋座并排不留缝地摆在一起,众人可是闻所未闻。这棋是怎么个下法?好像要把两个棋盘合在一起下一局棋似的……
  只见范君甫和王元所在两个棋座边上各摆上了一副棋子,总共四个棋盒。两边抱拳,互行一礼。然后两人在两张棋盘上各自摆上势子,道了声请。
  众人一看,顿时明白了。
  所谓左右格斗,就是左手下棋,右手也下棋;左边棋盘一局棋,右边棋盘也是一局棋。
  两局棋,双方各自一黑一白,左边下一步,右边下一步,两局下完看谁赢得多。<点评:这样的下法比现代的贴目更公平,类似球场的上下半场。>
  这哪里是下棋,根本就是在玩嘛……
  古棋中由于有势子,规定了布局,再加上还棋头鼓励纠缠大战,因此古代座子围棋与现代围棋不同,先行效率很难体现出来。古代棋手下棋只要不让子,基本上让先和分先是没有分别的。日本传统围棋中“先相先”,“让先”的棋份差距在中国古代围棋中基本找不到,因为先行优势几乎很难发挥出来。
  但很难发挥出来,也不等于就没有先行优势了,只是被大大削弱了而已。因此古代棋手面对实力相当的敌手,先行一方仍然要占据些微优势。
  而王元所和范君甫现在下的这种玩法,同时下两局棋,各自有一局先行,一方面是考验棋手对棋局的专注力,另一方面也可以确保公平。
  这就是笔者猜测的左右格斗,印象里五子棋中为了消除强得离谱的先手优势,就曾有人发明过这样的玩法,只是似乎没有太普及开来。
  只见那范君甫和王元所各自握着黑子白子,杀得不亦乐乎。两张棋盘,四方军阵,各自杀声震天,刀光剑影。只见这边王元所用兵如神,那头范君甫撒豆成兵,两场龙争虎斗,却如送别时友人手中的暖酒一般,只觉香醇,不闻血腥。有诗为证:
  逍遥一世方圆间,平生几回生死搏?
  南京一战逢知己,左右格斗称宿敌。
  烽火连天无尸血,战士征杀尽笑颜。
  未见刀兵见清酒,不闻战鼓闻靡靡。
  策马长啸震关口,刀剑相交惊天雷。
  东西阵仗山河裂,南北鏖兵风雨急。
  两军主帅却自喜,交兵数合共欢歌。
  只叹人生数十载,不得弈尽千局棋。

  却说这场左右格斗,两边下得欢乐,众人看得有趣,最终仍旧是王元所凭着官子神功胜了范君甫。但这样一场棋赛,还谈什么胜负?
  这根本就是这场持续了一年多的南京会战留下的一声大笑。
  “王兄高弈,君甫服输了。”
  “范兄奇才,元所领教了。”
  两边哈哈大笑,又互抱一拳,齐声说道:“珍重!”
  九员战将,一年多里勾心斗角,如今却似乎成了知己,各个称兄道弟,哪有半点火药味。那叶向高看这九人,一年前那剑拔弩张的气势似乎都已消散,不禁感慨万千。
  棋盘上的争斗,虽也血肉横飞,凄惨至极,但却也有这般美好景象。棋界,毕竟不似这世间战场那般残酷啊……
  出了叶向高府,九大高手互相抱拳,各道声别,便天涯海角散去了。
  那新安五虎离了南京,各奔东西,继续去追求他们一生的名誉。汪绍庆、吕存吾终于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于是收起了气势,安心做了平凡棋手。汪幼清、雍皞如一边下棋,一边完善武艺,双双成了侠客,行走于棋界和武林两个江湖中。而江用卿则开始游历天下,日后去了京城,受了公卿重用。
  吴兴两将,回了吴兴继续磨练棋艺,等待着江湖上再次兴起风浪的那天。范君甫继续钻研着自己那神出鬼没的棋招,而周元服静静地成长着,等待属于他的时代的到来。
  野雪没有回永嘉,而是暂时留在了南京,而后又云游四方,继续历练自己的棋艺。他深知自己的棋艺远未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因此早已放下了心中对天下第一的执念,真正顿悟,成了弈中高僧。
  而那刚刚登顶了天下第一的王元所,却行踪成谜,从此不知所踪,似乎他的一生就是为了这场南京会战而存在的一般。关于王元所最终的去向,史料中没有记载。有人推测南京会战他消耗了太多精力,以致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英年早逝了。也有人推测,夺取了天下第一的名号,王元所心满意足,也无意再争夺于江湖,于是就此引退,安心过清净日子了。总之,南京会战之后,江湖中便再无王元所——他只留下了一个“更霸海内”的王六合传说,然后便静静消失在了浩瀚历史之中,成为了一段传奇。

  万历三十四年,南京会战结束。这场会战,最终也成为了一个时代的终结。让我们再回首看看这个时代结束时的棋界格局吧。
  京城,京师派林符卿独霸,无人敢接近一步。
  新安,众将横行江南,风头正劲。
  永嘉,郑野雪四海为家,独立支撑一派之局。
  江苏,浙江,三楚,福建,豪杰并起,各领风骚。
  直到这时,三大派仍然艰难地维持着棋界应有的秩序,而它们的风光,也终于即将走到了尽头。
  鲍一中,汪曙,颜伦。你们三人开创了这三大派,统治了华夏棋界长达百年。然而,你们又是否知道,这一百年间发生了什么?
  当鲍一中还懵懵懂懂地看着杨一清为他立起的门派,当汪曙静静凝聚起徽州棋士对抗浙江棋界,当北方诸豪共推颜伦为盟主,那时候,谁曾想过之后的一百年会如此风云变幻,沧海桑田?
  看到那抛妻弃子,坐在南下马车里的李釜;看到那形容枯槁,守在棋座旁苦思棋局的程汝亮;看到飞扬的雪花中,用鲜血染红了棋盘的岑乾和他身边那惊恐的方子振;看到南京会战中,那九员大将殚精竭虑面对骁勇善战的王爷朱玉亭。看到这一幕幕从眼前闪过,那三位开山祖师,是否也会感慨一声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呢?
  历史总是无情地向前走着,一步也不停留。
  而这暂归于平静的棋界上,即将升起一轮耀眼的朝日。几百年后的今天,那朝日将显得如此光芒万丈,以至于三大派时代的诸侯们在他身边都将显得暗淡,甚至慢慢被后人遗忘……
  只是,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历史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东西。
  这一点,深处历史中的人们,总是难以想象的。
  这正是:
  胜负几番黑白子,烽烟四起方圆间。
  昔日王侯终归土,江山总有后来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章分解。

TOP

尾声



  万历三十四年秋,广东顺德,象观堂。
  广东官员方子振应邀来到了这里,见到了一位举人。
  “方大人,久仰大名。”那举人拱手说道。
  方子振不认识这个人,于是低声问道:“阁下是……”
  “在下番禺韩上桂。”
  方子振听了这名字,大喜,急忙回礼:“韩先生,久仰大名。”
  韩上桂乃是岭南一带著名的才子,诗文双绝,又善作戏曲,乃是广东文化名人。
  “方大人,在下前些日子遇到了一个人。”韩上桂突然说道,“一遇到这个人,在下就希望他能与大人生见上一面。”
  说完,韩上桂朝身后叫了一声:“黄先生,请出来吧。”
  一个蓬头垢面,活像乞丐的人缓缓走了出来。方子振看那人,不知来历,也不像个有身份的人,不明白韩上桂约自己出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这位是黄斗华先生。”韩上桂介绍道,“方先生可曾听闻过?”
  方子振听了,心中微微一惊。黄斗华是当年浙江棋界的高手,后来为了逃避皇帝征召而躲了起来,不知所踪。想不到,今日那黄斗华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这位,莫非就是……”黄斗华轻声说道。
  “昔日的天下第一高手,方子振!”韩上桂笑道。
  黄斗华心惊:“阁下就是那逃弈出游的方子振?”
  方子振哑然失笑——原来我方子振在京城转悠了那么多年,结果现在留下来的标签是个逃弈出游的啊!
  可再看那黄斗华,两眼几乎要放出光来:“方先生,你是我的偶像啊!身居天下第一宝座,却不愿屈就于公卿贵族,宁可逃弈出游,来广东这偏远之地做官。这种胆识魄力,黄斗华深感佩服!”
  方子振听愣了,回过神想想,他却也觉得高兴——难得有一个棋手因为我不下棋而欣赏我,这简直就是知己啊!
  果然不出韩上桂所料,一个逃弈出游的方子振,一个躲弈避世的黄斗华,俩人竟一见如故,聊得不亦乐乎。
  “既然聊得这么开心,大家下局棋怎么样?”韩上桂突然提议道。
  方子振和黄斗华俩人都一愣,第一反应都是推辞:“别,别,不下棋,不下棋……”
  韩上桂哈哈大笑,安抚道:“闭门交战,不出这观门,就我们三人知道。”
  这话一说出口,方子振和黄斗华又突然犯了棋瘾,谁都不好意思开口,却各自都在搓手。
  好多年没碰上对手了,不知道今天这位如何……
  三人寻了个棋座,摆上了势子。一个观棋的举人,两个退休的棋手,再没人围着,也无人知晓。
  只见盘上两位高手宝刀未老,一个是当年国弈,招法高明,一个是浙江好汉,步步紧逼。好一场胜负,两个人都暗叹多年未曾遇到过这样的好敌手了。弈得兴奋,俩人卷起袖子大干一场,气氛好不热闹。韩上桂见了,兴致突起,当即赋诗一首,其中有诗句曰:
  生当太平无可用,精神欲敛犹飞动。
  操纵横生不可穷,耗心复寓一枰中。
  须臾战罢如无有,绝世奇能不在口。
  徒然大咲向空冥,弄丸讵识宜僚手。
  古今共叹不龟药,封侯辟光惟所作。
  三分鼎足当时势,附魏攻刘智岂明?
  愿君相与保此术,左犄右角原不恶。
  余虽蹇劣犹能随,窃出偏奇输末力。
  且说这一战,只留下了一首诗。至于胜败,不出那观门,现在也便无从知晓了。
  子不争,则世莫能与之争。
  一番棋局,谁还管什么胜负。两个早已不在棋界的高手,只将平生愁苦尽付了笑谈,哪理会那些后人无从知晓。

TOP

行文至此,《方圆群英志》第一章“三大派”连载完毕。不知各位意下如何,是否还觉得值得一看。
  整篇文章打算写成一百二十回,每三十回一章,下一章开始将以过百龄、周懒予两位明清之交的顶尖高手作为主角,讲述清朝初期为止的中国围棋故事。不过这一段笔者手上资料还不够全面,需要继续收集,因此可能得耽搁一段时间。
  但是读者们这么支持,笔者也不能就这样抛弃大伙啊。笔者决定,下周五,周六,周日连续三天,每天为大家更新一篇“三大派”章节的番外,讲述三个笔者觉得有趣,却因为与主线情节无关而无法收入进文章里的故事。
  这连续三天的故事,就算是回报大家支持了两个月,给大家带来的一个彩蛋吧。
  下一章“过周”,将从下周周中以后正式开始连载,还是这个帖子,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TOP

番外 一  鲍一中借光出妙计 曹兵宪倚天胜谭棨



  嘉靖二十七年,一个再寻常不过午后,浙江东瓯一个官员府上,正有两个人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参政,兵备道曹汴,此时正气势汹汹舞着刀剑。这曹汴,本是武将,又通文采,是个文武双全——但是文武能力又都很稀松的人物。此时他在浙江担任兵备道一职,负责在浙江一带各军事要冲之地整饬兵备的职务。其实浙江一带多少年没出什么大乱子了,这个整饬军备也就是个闲职,平时翘着腿玩玩,顺便捞点贿赂,等上头来检查了就装装样子,无非如此。
  而在这曹汴的对面,则是浙江按察使谭棨。按察使乃是负责监管各地官员之人,论职位当在曹汴之上。此人也是个“文武全才”,而且文武能力都比曹汴强一点点。就这一点点,活生生气死人。
  曹汴使尽浑身武艺,向着那谭棨阵阵攻去,谭棨却总是极其惊险地避开曹汴致命的一击,然后手下一抖,反戳中了曹汴的要害。曹汴心中气恼,却又本领不到家,只得被那谭棨一次次击败。
  哦,对了,大伙别误会,不是真打起来了,是下棋——不过您要是真一路追着帖子看到这儿,大概也该猜到了。

  话说这曹汴和谭棨,两人乃是一对盘上死对头。曹汴这人是个武官出身,不服输,性子直,即使是下棋也绝不避让分毫。可偏偏碰上了谭棨,这曹汴就有劲使不出,次次被杀得大败。这一天,俩人又摆上了棋局,一杀就是四五局。
  下棋的朋友想必都有这个经验,俩人对弈,水平差距可能只有那么一丁点,但如果输的那一方偏不心服硬要今天赢对手一次,连下几局下来往往就是怎么下都赢不了,十分邪门。通常这都是心理原因导致的,即使看起来自己技术没变形变走样,但其实下出来的都是无理手。
  曹汴就属于这种情况。第一局输了,心里憋火,硬要赢一次,结果却是连战连败。
  那谭棨连胜了好几局,心里得意,嘴上也终于闲不住了。
  “得了吧,老曹,你赢不了我的……”他哈哈笑道。
  那曹汴是个直肠子武将,哪受得了这番羞辱,急得恨不得直接冲上去用拳头教训教训那谭棨——当然,谭棨是按察使,打不得,除非当官当腻了……
  “老子今天手不顺才老输给你,不是我不如你!”曹汴嘴硬道。
  谭棨哑然失笑:“怎么着?你的意思是明天你就能赢我了?”
  “只要不是今天,什么时候都能赢你!”
  “那好办!”谭棨突然哈哈大笑,“明天中午,我还在这儿等你,咱再下他个四五局,你要是又输呢?”
  曹汴输急了眼,一听那谭棨还敢看不起自己,热血一下子涌到了脑门子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口就喊道:“再输,我输半年饷银给你!”
  谭棨一听,吓了一跳。那曹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疯了吗,拿半年饷银跟一个完全赢不过的对手赌棋!谭棨这边可不管你后悔不后悔,当即拍下桌子:“就这么定了,半年饷银作彩头。君子一言,明儿输了可不准耍赖啊!”
  曹汴一听冷汗都下来了,但人在气头上,嘴上不能输,于是咬着后槽牙逞强说道:“明儿……备好棋枰棋子和你半年的饷银等着我!”

  这一晚,曹忭回了府中,脑子清醒过来了,一想到下午跟谭棨定下的约,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半年的饷银,不是开玩笑的啊。本来明朝官员工资就低,这半年份一出去就不知道得怎么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曹汴在家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头久久难以平静。府里的下人见了,以为老爷这是出什么事了,急忙来问。
  曹汴将心事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告诉那下人自己一时冲动,跟那棋艺强过自己的谭棨订了约,明天就要拿半年的饷银去供奉那老人家了……
  下人听了,知道这事儿可不能不管——老爷穷了,直接关系到他的工资问题啊。
  “老爷,我有个主意,不知道您觉得如何……”
  “哦?”曹汴一愣,“什么主意,你说说看?”
  “找人来帮忙,赢了那谭大人不就行了?”
  曹汴一听,突然感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问道:“好办法,好办法!你说,我去找谁?谁能赢那谭棨?”
  下人这边犯愣了:“老爷,您平时跟人下棋多,我又没下过棋,我怎么知道谁能赢谭大人啊?”
  曹汴大失所望,但是又不肯就这么罢休了,于是拼命地在脑中思索。现在要找一个帮手的,还必须要确保能稳赢,这人上哪里找去?
  那下人突然脑中一个激灵,对曹汴说道:“老爷,小人听说这大明朝里围棋下得最好的,北边就是颜伦,那边就是鲍一中。而那鲍一中,就是浙江人,现在就在永嘉啊!”
  曹汴心中突然一喜:对啊,那谭棨就算再厉害,也肯定厉害不过天下第一的鲍一中啊!
  “快!快去永嘉请鲍一中!”

  永嘉棋派王者,天下第一棋士鲍一中。
  曹汴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位,脑中怎么也不能把这个人跟传闻中的形象结合起来……
  “这位……就是鲍一中?”曹汴对那下人低声问道。
  下人面露难色:“是稍稍有点出人意料,但是……这位确实就是鲍一中……”
  “你从哪里把他弄来的?”
  “酒馆……”下人低声答道。
  二人眼前,这位穿着华丽衣裳的传说中的棋士,正披头散发,如软泥一样趴在地上,打着天雷般的呼噜……
  “传闻,鲍一中先生好酒……”下人提醒道。
  曹汴欲哭无泪——那可是我半年的饷银,竟然要托付给这么个酒鬼吗?
  “鲍先生?”二人合力弄醒了鲍一中,那曹汴仍旧一脸疑惑,“你……真是鲍一中先生吗?”
  那鲍一中朦胧地睁开眼睛,慵懒地笑道:“给我酒,我就变成鲍一中给你看……”
  说完,那鲍一中哈哈大笑起来。
  曹汴狠狠地瞪了下人一眼。
  “若你真是鲍先生,我家老爷自然有好酒伺候!”下人赶忙说道。
  鲍一中一听有酒,眼睛倏地就亮起来了:“我是鲍一中,我就是鲍一中!酒在哪里?”
  这根本就是个酒鬼!
  “你到底把什么人给扛到府上来了?”曹汴厉声呵斥下人道。
  确实是抗进来的,来的时候鲍一中早就喝醉了,不扛着进不来……
  “这确实就是鲍先生,如假包换啊!”下人委屈道。
  “好,我现在就去试试他,如果他不是鲍一中,我就扣你半年工资!”
  说完,曹汴转过身,对那醉醺醺的鲍一中说道:“鲍先生,我们下局棋如何?”
  “有酒就下,有酒就下……”鲍一中笑着喊道。
  “行行行,只要你赢了,要多少酒就给你多少酒!”
  鲍一中一听,蹭地就站了起来,喊道:“棋座呢?棋座在哪儿?”
  话说那曹汴坐到了棋座边,鲍一中晕晕乎乎也入了座,旁边那下人可吓坏了——鲍一中醉成这样,万一输给了曹汴,那曹大人明天输的银子可就全得从他这儿出了……
  鲍先生,求求您,清醒点儿啊……
  “谁先下?”曹汴不怀好意地问道。
  鲍一中又笑了:“大人随便先摆几个子上去,一中都能下。”
  好大的口气!曹汴想着不能让这小子糊弄了我,于是摆了两个子上去,道:“鲍先生,请吧。”
  噼噼啪啪,十几二十分钟过去了。
  “不算不算!这局不能算!”曹汴气急败坏,“你这家伙喝醉了,怎么净往我地盘里面打,哪有这么下棋的,这盘不算……”
  再看盘上,其实曹汴早就输飞了……
  鲍一中却只是笑道:“那就再下一盘好了,规矩一样,您愿意摆几个子就摆几个子。”
  这次曹汴琢磨了琢磨,取出了三粒黑子摆了上去……
  噼噼啪啪,又是十几二十分钟过去了。
  “邪了门儿了!”曹汴怒气冲冲道,“我就不信你这么乱下我还就是吃不住你,再来一局!”
  鲍一中还是笑着:“请大人摆棋子吧……”
  哗啦几声,五个棋子大大咧咧摆了上去。
  噼噼啪啪,十来分钟过去了。
  曹汴跪倒在鲍一中面前,深深拜了下去:“鲍先生救我!鲍先生救我啊……”
  那鲍一中一边笑着收拾棋子,一边乐呵呵地说道:“曹大人,明天一天的酒,一中先谢过啦。”
  “酒好说,好说……”曹汴急忙说道,“明日鲍先生只要能救我一次,别说一天的酒,就是一个月的酒也包得!”
  一个月的酒!鲍一中眼中突然冒出金光来:“曹大人有事尽管吩咐,鲍某万死不辞!”
  “我想请鲍先生为我去击败一个人……”
  “谁?曹大人把那人名字告诉我,我鲍一中必定要他输得这辈子不敢再碰棋子!”
  “浙江按察使谭棨……”
  鲍一中愣住了,刚才的气势全都不见了。
  “鲍先生,求您一定要救我啊……”曹汴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今天下午一时失去理智,跟谭棨赌了半年饷银的事情一五一十对鲍一中说了。
  鲍一中犹豫了。
  他心里清楚,按察使比眼前这个管兵备的兵备道要有靠头,这俩人摆在一起让鲍一中选个靠山,鲍一中肯定是选谭棨的。如今为了帮曹汴,要是把谭棨得罪了,那是得不偿失啊。但是曹汴就在面前,若直接当面拒绝了他,怕也不是好事。这可就两难了……
  琢磨了许久,鲍一中突然脑中一阵灵光闪过,猛地计上心来!
  “要我帮曹大人也行,但是……”鲍一中低声说道,“曹大人与谭大人定的约是由曹大人出面去击败谭大人,若明日换了我去只怕谭大人不认账啊……”
  “那可怎么办?”
  “大人休慌,鲍一中有妙计,能让曹大人坐在棋座边上,轻轻松松击败那位谭大人。”说着,鲍一中嘴角狡黠地一笑,“不过,曹大人你得依我三件事……”
  “莫说三件,三百件也依得!”
  “第一,待明日曹大人获胜了,不可向谭大人讨要赌资彩头。”
  ——要是让谭大人出了血,这事一穿帮,我鲍一中铁定要得罪谭棨啊……
  曹汴转念一想,明日下完只要自己别丢了半年俸禄就行,哪还敢觊觎谭棨的银子:“这件依得,依得!”
  “第二,明日我与曹大人同去,但不可让谭大人知道我真实身份。”
  ——万一身份暴露了,这事儿只怕怎么也扯不清楚了……
  曹汴寻思,只要能保住饷银,管他谭棨认不认识鲍一中呢,急忙应道:“这件也依得,依得!”
  “第三……”鲍一中说到这里,突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一个月的酒,大人可不能耍赖哦……”

  第二天,谭棨府上。谭棨早就等着曹汴来给他送银子了,早早在堂中摆下了棋座,只等那傻乎乎的曹汴过来。
  到了中午,曹汴果然按时出现,只是这次多带了一个仆人过来。谭棨看那仆人,身上侍从衣服不大合身,脸上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手上还支把大伞,把个曹汴折腾得像皇帝出游后边还罩个大华盖似的。
  这么好的天气,出门还带个侍从给你打伞,滑不滑稽?是脑子输出问题了?
  谭棨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不露出来,只顾拱手向这位前来送银子的财神打招呼:“曹大人,恭候多时了啊……”
  曹汴这边倒是红光满面,不知为啥这么信心满满的。
  “谭大人,别多废话了,咱们快开始吧。今日必定要谭大人败在我手上!”
  谭棨听得心里直想发笑,脸上却仍是一副谦逊表情,把手往棋座一指,对曹汴道:“曹大人,请吧……”
  曹汴却笑而不应,只是四处看了看。
  “谭大人,你这地方……”曹汴突然缓缓说道,“好闷啊……”
  闷?你丫昨天在这里下了一下午,今天嫌我这儿闷?
  “那曹大人觉得该怎么办呢?”
  曹汴一指外面院子,说:“今天外边天气不错,风和日丽,我们到庭院里去下棋如何?”
  你都来送银子了,想在哪儿送不是送啊。谭棨也不多加考虑,一抬手就答应了。
  下人们得了吩咐,赶紧把棋座又给挪到了院子里,给两边摆好座位,这就算满足了曹汴的要求了。
  曹汴和谭棨在棋座两边坐下,正准备要开始,曹汴却突然又抬起头四处看了看,面露疑虑神色。谭棨不知其故,于是问道:“曹大人,你又怎么了?”
  “谭大人,有件事能不能烦您行个方便?”曹汴低声说道,“您这下人都围在旁边,我紧张……”
  “紧张?”
  “万一我要是真输了,让这些下人看笑话,那我以后还怎么敢再到您府里来呢?”曹汴小声说道。
  听到这个,谭棨哈哈大笑,潇洒地朝身后众人一挥袖子:“你们都下去吧,没我的命令不准过来。”
  众人纷纷行礼,缓缓退了下去。谭棨看了看曹汴:“这下子该没事了吧,可以安心下棋了吗?”
  曹汴心底暗喜,面上却不漏出来,只是拱手说道:“谭大人,摆势子吧。”
  谭棨早就等着了,急忙在盘上摆好了四个棋子,再抬头,只看见曹汴身后那仆人又把伞给撑开,罩在了曹汴的脑袋上。
  “曹大人,您这是干什么呢?”
  曹汴急忙赔笑:“太阳大,遮一遮……”
  “遮太阳?”谭棨大惑不解,“您要是怕太阳,咱直接在屋里下不就好了吗?”
  “不不不,就在这儿下就行,我喜欢吹吹风……”
  谭棨不知道这曹汴今天怎么这么不正常,但也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也不管了——反正只要赢不了我就行了。

  “明日您与那谭大人对弈,一定要让他把棋座摆在院子里。”鲍一中低声对曹汴说道,“只要在院子里下,一中就能帮大人战无不胜。”
  “可是,论棋力我可是确实比不上那谭棨的!”
  鲍一中笑道:“这个不妨,交给我就好。到时候我扮作大人的侍从,跟大人一起去。棋局开战了,阁下只管把棋子往那谭大人的棋阵最里头放,不用畏惧对手的强攻。一旦到了危急关头,上天便会来救大人……”
  “上天?怎么救?”
  “大人觉得自己难以应对的时候,咳嗽两声,便是信号。到时候,自有神兵来教大人起死回生之法……”
  “越说越玄乎了,神兵从哪里来?怎么救得了我?”
  鲍一中却扬起了嘴角:“大人,您家有伞吗?”
  曹汴不知所谓,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鲍一中听完,满足地笑了:“大人,请向四方神明祈祷明天是个大晴天吧……”


  棋战一开,那谭棨只道曹汴力量不如自己大,于是只管在盘上冲杀起来。岂知开战不久,那曹汴也不在紧要处与自己纠缠,而是径直冲进了自己军阵的最深处!
  这算什么下法?纯属找死!谭棨岂能容曹汴这么猖狂,急忙全军回来绞杀。那曹汴本来棋力就不济,又身处对方重重包围之中,岂能有得半点活路?谭棨下得轻松,觉得这局棋已经十拿九稳了,竟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曹汴见谭棨开了小差,急忙开始咳嗽——这一着急,差点把肺都咳出来。
  他身后那“侍从”却微微笑了。
  棋盘上曹汴军士正陷入苦战,士气低落,似无生机。突然,天上一束日光照下来,如同上苍开眼一般!
  当时棋盘上的实际情况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细细的光点,游动到了棋盘上。这光点悄无声息地在盘上移动着,突然落在了一个点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便急速地跑掉了……
  曹汴心惊,急忙看向刚才光点停留的地方。仔细思考了一会,曹汴恍然大悟——此处乃是一着妙手,一旦自己落于此点,那谭棨攻守难兼顾,包围网顿时就破出一个缺口,自己就可以策马而出,转危为安了!
  可是,刚才那光点是怎么回事?
  曹汴抬起头,只见头顶那伞上边,竟然有一个小小的孔!太阳光从这个孔里透出来,正好在下边留下一个点!
  原来如此!求个好天气,上天会来救我,原来是这个意思!
  鲍一中,真有的你!
  谭棨再回过头,却见曹汴已经落子。
  一子落定,天地变色,胜负为之扭转!
  谭棨万万没有想到此处竟还有这样的招法,大惊失色,急忙调兵遣将前来应对。可惜谭棨棋力虽强过曹汴,却怎么是天下第一人鲍一中的敌手?一局战罢,谭棨竟大败而归。
  “谭大人,昨天我说什么来着?”曹汴哈哈大笑,“昨日我之所以输,是因为昨天日子不对。你看,今天我不就赢了?”
  “才一局而已,得意什么?有本事再来一局吗?”
  曹汴身后有鲍一中助阵,哪还有半点惧怕?只管拱手道:“谭大人,请吧。”
  摆上了势子,两边又拉开了阵仗。只见这次那谭棨全力以赴,卷着大刀率着将士们朝着曹汴便冲杀过来。曹汴一交兵便只觉手臂无力,抵挡不住谭棨那气势,竟就此现了败象。正无计可施间,又是一阵天光闪过,点明了一处关隘。曹汴急忙占住关隘,谭棨竟再进不得半步。又一阵天光闪过,指明了谭棨阵势弱点,曹汴急忙攻杀过去。谭棨哪里能够抵挡,急败而走,竟又折一阵。
  如此几次三番,谭棨屡屡再开战阵,却总鬼使神差地被那曹汴击败,输得好生惨痛。谭棨只觉得,这曹汴好像是被个什么强大的棋手给附身了,或者是有个顶尖高手化作亡灵在曹汴身后指点他,他哪里是在跟曹汴下棋,分明是在跟一个顶尖高手对弈。当然,他并不知道,那几手扭转败局的强手,都是曹汴身后那侍从支的招!也是谭棨太专心于棋局,以至于没有发现棋盘上那时闪时灭的光点。

  战到了晚上,谭棨竟然连输了五六盘,把昨天赢的全输了回去。这边曹汴得了大胜 ,趾高气扬,终于也在谭棨面前得意了一把。
  “曹大人,别下了……”谭棨突然低声叹道,“我下不过你 ,我输了……”
  曹汴放肆地大笑起来:“早知如此,昨日就不该那般羞辱我了,对不对?”
  谭棨面无人色,只是小声嘀咕道:“曹大人,棋我认输了,今天这赌局的彩头,我只怕一下子也凑不出这么多,能不能稍稍放过我一些?折个半,可以吗?”
  想贪便宜?没那么容易!曹汴正要发作,却突然听到背后鲍一中轻轻咳嗽了两声。曹汴一惊,心底突然一阵纠结……
  那可是半年的饷银啊,得是多大的一笔外快啊!
  心底踌躇了良久,曹汴看着眼前这低声下气的谭棨,终于轻声叹了口气。
  “彩头嘛,如果你不想给,那就算了吧……”曹汴咬着后槽牙说道。
  谭棨心中一惊,急忙抬头看去。那曹汴脸上虽不服,却也并无立刻反悔之意。
  “下棋啊,它本来不是个什么很复杂的事情……”曹汴悄悄含着眼泪说道,“大家不是顶尖高手,又不争个什么天下第一,干嘛整天你寒碜我我寒碜你的,下完了还闹得大家都不愉快,最后下局棋都提心吊胆的。咱们下棋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个乐子嘛。下棋下高兴了就行了,以后不管我赢了你还是你赢了我,谁都别笑话谁,相敬如宾多好。毕竟,咱们为了高兴而下棋,不能反而被下棋惹得不高兴了不是?”
  谭棨听了,不知怎么心中竟泛起一阵酸楚来。那曹汴身后的鲍一中,心中竟也感慨良多起来。
  是这个道理啊,下棋就为了开心,何必非要贪一时痛快,搞到最后恶语相向呢?想不到曹汴这个大老粗,还能说得出这种话来。
  “曹大人,今天我是真输了,输得心服口服。”谭棨拜道,“今后只愿能常与曹大人对弈,不问胜败,只求开心。”
  曹汴也急忙还礼,笑道:“下次谭大人再赢了我,可不准羞辱我了啊……”
  其实这句话才是曹汴真实想说的——下次再下棋可就没有鲍一中帮忙了,这话可得说在前头。

  “鲍先生,今日实在太感谢了。”曹汴府上,曹汴向鲍一中深深拜去,“今后一个月酒食相待,曹某说到做到!”
  鲍一中却笑了笑:“曹大人,不必了。鲍一中好歹也是国手,买酒的钱还是付得起的。何况,今日鲍某也算是从曹大人这里受教了。”
  “受教?”
  “是啊……”鲍一中感慨道,“下棋其实是为了开心,这事情我小时候是懂的,可是过了许多年之后,我反而忘了。若下棋不能下得尽兴,只顾勾心斗角,争名夺利,这棋下得也便实在太累了,不是吗?”
  曹汴哈哈大笑:“鲍先生天下国手,曹某让先生见笑了。”
  鲍一中也笑着说道:“曹大人过谦了,大人这一句话,顶得上一个月的美酒了。今后若有缘,一中愿再与大人对弈。临别之际,谨祝大人今后每日都能与那谭大人相敬如宾,享受盘上棋逢对手的乐趣吧。”
  说完,鲍一中大笑着,缓缓离去了。曹汴看着鲍一中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一个月的酒比不上那一句话,此乃真国手啊。
  他深深向鲍一中的背影拜了下去。
  鲍先生,今日真是多谢你了。我曹汴今日领会到的棋艺真谛,必定终生不忘——下棋,是为了快乐啊!
  这正是:
  自古盘上烽烟起,成王败寇命相争。
  可笑你我皆曹谭,何必一子斗死生?
  欲知后事如何……

  几日后,谭棨府上。
  “你这老曹,下棋怎么越来越水了?我让你三个子都能闹死你……”
  “老谭你什么话,别忘了几天前刚输给我,今天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那天是我日子不对,你看从那天以后我什么时候还输给过你?”
  “你又不信邪了是吧?你等着,明天我就赢你,要再输了我输一年饷银给你!”
  “好,我就不信明天我赢不了你……”
  “你给我等着,这次打死我也不饶你彩头。”
  “笑话,你要给我送银子我还怕你不成……”
  ……
  (完)

TOP

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4-2-7 15:41 编辑

番外 二 虚中僧西渡中华 林应龙书卷忌友



  日本,应仁元年,公元1467年,“应仁之乱”爆发,日本从此进入了其历史上著名的战国时代。
  应仁之乱持续了十年,在这场骚乱之后,日本各地诸侯纷纷开始扩张自己的势力,日本的最高统治者“将军”慢慢失去了对整个国家的掌控。而一个国家政局的动荡,也慢慢导致了这个国家的人民开始陷入苦难。
  就在应仁之乱那十年里,京都东山建仁寺,有一个年轻人在此剃度出家了。出家之后,这个年轻人舍弃了凡俗姓名,取法号“虚中”。
  彼时,围棋已经经由朝鲜传播到了日本。这种规则简单而又蕴含着深刻哲理的游戏在日本引起了轰动,上至皇族大名,下至黎民百姓,大家都热爱围棋。而日本的僧人,甚至把围棋当成一门必修课,与诵经、参禅一样几乎每日都要进行对弈。
  虚中和尚自幼好棋,出家之后每日与人对弈,棋力更是突飞猛进,竟很快便在附近没有了敌手,成为了著名的棋僧。
  彼时的日本,还远没有进入围棋四大家那样的专业围棋时代,围棋棋手的出路和中国古代差不多,都是在茶楼赌棋或者去做大名的围棋侍从。虚中是个僧人,这个身份在古代日本很值钱(在日本,绝大多数时代中僧人都是享有各种特权的,而且势力很强大,以至于后来织田信长要用大批军队去跟寺院势力战斗)。于是,虚中凭借着出众的棋艺成功地进入了上流社会,在日本的贵族群间来往。然而,时间久了,他开始慢慢地发现,京都的贵族正在慢慢变得腐朽,各地的大名却如狼似虎,四处的战乱越来越多,百姓民不聊生,日本已经不再是一个太平的世界了。
  虚中看着日本一步步落向深渊,自己却无能为力,只感到无比痛心。明知道即将迎来一个乱世,如何在这个乱世中保护自己,虚中心里完全找不到答案。
  就在他迷茫的时候,他听说有因领主战败而失去了身份的武士结队离开了日本,去了西边的中国和朝鲜——后来我们这边管这种人,叫做“倭寇”。
  虚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当然不会想着去当倭寇海盗了。但是这些人给他提了个醒——如果在日本确实呆不下去了,还可以离开日本,渡海去中国啊。
  彼时的大明,在整个东亚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当年郑和下西洋对周围国家造成的震撼一百年都没有消退下去。而且,对于虚中来说大明朝还有一个令他心驰神往的地方——那里是围棋的故乡,是发明了围棋这项神秘游戏的国度啊!
  于是,日本明应年间,虚中正式踏上了驶向中国的海船,默默地离开了那个正慢慢堕入苦难中的日本。彼时他并不知道,他这一生将再也无法回到他出生的那个国度了……

  彼时中国正值弘治年间,也就是明朝历史上著名的“弘治中兴”。大明朝已经从土木堡之变带来的沉重打击中缓缓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再加上高度发达的工商业,这个广大而先进的新国度让虚中和尚惊讶异常。然而同时,作为一个外国人,他初到明朝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
  明朝实行禁海令,禁止私自与外国人有贸易往来。一旦被揭发有私通外国人谋反的嫌疑,甚至还要受凌迟、诛九族的重罚。因此,对于初到中国的虚中和尚,寻常百姓多少都对他有些忌惮,担心一不小心就会触犯明朝峻法。而虚中和尚是私自来到中国的,没有外交使团负责帮忙照顾,想必虚中会遇到许多不便。语言不通,尚且还能用汉字互相沟通交流;没有着落,也还可以凭借和尚的身份四处化缘投宿;但当时已经渐渐在中国沿海一带兴起的倭寇给中国人留下了日本来的都是强盗的印象,这一点却让虚中十分头疼。日子过得苦一点,熬一熬也就算了,可是四处遭人白眼,没人愿意长期收留他,这可就让他很难受了。
  长此以往,他在中国时代不下去的。
  过了许多日子,虚中流落到了杭州。在那里,他看到了一样他十分熟悉的景象——
  茶楼里,一群人围在一个棋座边,静静地观看棋座两旁的人对弈,鸦雀无声,透露出一股神圣而庄严的气氛。
  围棋!虚中心中猛地一惊——没错,围棋,这个我会,这个我懂!
  黑子白子,征战方圆,这是一种超越国界的语言,不需要任何翻译,虚中能看得懂!
  对于当时在场的人来说,这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茶楼棋赛。而对于虚中来说,这是改变他人生的一次重要的转折点。
  上一对棋手弈完,分出了胜败,众人便散了,空出了棋座来。虚中看四下无人,轻轻地坐到了那棋座一侧,摆下了四个势子。这便是告诉众人——我求战。
  中国的棋座和日本棋座虽形态制式不同,但都是纵横十九道,摆上四个座子的(日本取消座子是从本因坊算砂时代开始的)。再一次坐在棋座旁边,虚中却感到恍如隔世,他一度以为他也许今生都再无缘摸到棋子了。
  “有个穿着古怪的和尚在求战……”茶馆里的众人小声议论着,“看穿着,好像是个倭人……”
  众人不明所以,一下子谁也没有上前去应这一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胆大的人朝着虚中走了过去:“和尚,想下棋?”
  虚中双手合十,向那人行了一礼,道:“正是。”
  “出得起彩头吗?”
  虚中费力地理解着那人的话,沉思了一会,拿起了自己随身的禅杖:“这个,能做彩头吗?”
  一根破禅杖,还是日本人的禅杖——万一被人误会我和日本人做了生意,那可是要杀头的!
  那胆大的人摇了摇头,便又走了。虚中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棋座旁,又不知如何用中文请众人来与他弈上一局,于是只好就这么等着。
  直到临近傍晚,一个年轻书生出现在了这茶楼里。
  茶楼众人看着棋座旁的日本和尚,议论纷纷。那书生见状,不由得感到新奇,于是向小二问道:“那和尚是谁?摆上了座子,怎么没人去跟他下棋?”
  “那和尚一到店里就一言不发往棋座旁边坐下了,可身上没彩头,就一根禅杖,谁也不敢去跟他下,怕被误会是私通倭人……”
  日本和尚?
  那书生听完笑了笑,竟朝那和尚走了过去。
  “想下棋?”书生朝虚中问道。
  虚中默默点了点头。
  “有彩头吗?”
  虚中举了举手中的禅杖。
  那书生哈哈大笑,虚中却莫名其妙。
  “一根禅杖,做不了彩头,我就是赢去了也没用啊……”书生笑道,“不过你若真想下棋,我愿意陪你下一局。若你赢了,我输一两银子给你。若我赢了,你什么也不用出。如何?”
  一两银子,够买两石大米了!
  虚中勉强理解了那书生的意思,大喜过望,急忙应允。那书生也不客气,坐到了和尚对面,抱拳行个礼便开了战局。
  明朝棋手下棋,流行大砍大杀,上阵便寻着对手大龙打过去。而彼时的日本围棋,虽然没有取消座子,但仍然分出了泾渭分明的两大派。日本关东一带,下棋的多是关东武士,平时在阵仗中来往,因此下棋与中国棋手相似,好大砍大杀。这一类棋手,以后来日本围棋四大家中的安井家最为典型。而关西,尤其是京都一代,由于地处统治中心,相对较为安稳,又鼓励温和的文化氛围,因此下棋的以出家人为多,偏好平稳的下法。日后创立了日本围棋四大家之首本因坊家的本因坊算砂,原本就是京都寂光寺的僧人。这种东西分明的下法分派使得日本围棋日后渐渐开始产生了变革的种子,最终关西派的本因坊算砂大胆地废除了座子制度,使得平稳下法在日本围棋中有了更广阔的发展前景,以致到了棋圣本因坊道策时代正式形成了日本式的围棋棋风。
  虚中是京都的和尚,操使的自然是更接近于后来本因坊算砂的关西流平稳下法。那书生平时见惯了大砍大杀,却没见过在局面上追求稳定的下法,只觉虚中和尚招法清奇,竟能将盘上战火消弭于无形,真是大开眼界。而那书生棋力也确实不弱,虚中能感觉到对手棋招间的汹汹气势,远非日本那些寻常棋手能比的。

  二人战到了日落,盘上是虚中小胜。虚中喘息未定,暗叹中国高手下棋好有气场,随手断开便造战场,能把四方杀得天昏地暗,让人心惊胆战。此人想必是中国的高手,纵使不是第一也当海内闻名。
  而那书生佩服这日本和尚竟有如此本领,把自己的力气化于无形,最终还小胜几子,实在是个难得一遇的高手。书生掏出一锭纹银,摆在了虚中面前,然后拱手道:“领教了高僧棋艺,荣幸之至。”
  虚中急忙还礼,用撇脚的中国话说道:“岂敢,岂敢。未请教,阁下姓名?”
  书生大笑,道:“在下林应龙,浙江永嘉人士,游学至杭州,不想在此得遇高僧。”
  “林应龙……”虚中暗暗在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阁下的棋很厉害,想必是明朝国手吧。”
  林应龙听完,大笑不止,让虚中莫名其妙。
  “实不相瞒,在下虽沉迷棋道,无奈资质不足,国手还远远谈不上,只是个区区五品而已。”
  中国古代,棋分九品,自高到低依次是:入神、坐照、具体(以上为上三品)、通幽、用智、小巧(以上为中三品)、斗力、若愚、守拙(以上为下三品)。林应龙在第五品,也就是正中间,属于典型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要谈国手还远远称不上。
  虚中听林应龙解释完,大吃一惊。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知道此时中国棋手究竟有多么强大,能把自己逼入苦战的林应龙甚至连高手都还算不上……
  而问清了虚中的来历,林应龙心中早有计划。第二天,林应龙便带着虚中去了杭州一处有名的寺庙,请求住持大师收虚中入寺。那主持见识林应龙出面,对虚中礼遇有加,让虚中心里一阵狐疑。这林应龙究竟是什么人,似乎在这一带很有地位似的——如果没搞错,林应龙应该不是什么官员贵族啊……
  之后,林应龙几乎日日都来寺中与那虚中对弈,两人成了一对盘上知己。虚中虽略胜林应龙一筹,但对于明朝顶尖高手的棋力究竟到什么程度仍然十分在意。林应龙造看出了虚中心思,某一天,他带了两本书给虚中。
  虚中接过来,认得出那两本书的名字。
  一本叫《忘忧清乐集》,一本叫《玄玄棋经》。
  虚中翻开这两本书,突然发现书页上慢慢印得都是棋谱!
  “这是什么?”虚中急忙问道。
  林应龙却嘿嘿笑道:“这两本乃是中华棋书中的精华,记载了前代无数高手的棋局和技法。你想知道中华棋手有多强,看看这个就行了。”
  虚中听罢,如饥似渴地翻看起来。那书中招法,虽透露着古朴的气息,却都是前人思想的精髓,无论何时看来都觉得精妙异常,深深感佩。虚中只觉自己到今日才终于眼界大开,知道了天下棋艺的极致其实是无穷无尽的啊……
  然而,另一方面,他也越来越在意——林应龙竟能轻易找到这么古老的书谱,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后来,虚中慢慢知道了,那日在茶楼与他偶然相遇的林应龙,其实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书生而已。
  林应龙,字翔之,号九溪,永嘉人。他博学多才,从小就有神童之名。除了围棋之外,他诗文极佳,学问广博,三教九流无所不通,尤其精于绘画、篆刻和隶书。因此,如果想查林应龙,不止围棋史中能查到他,在中国美术史中一样可以查到这个人物。林应龙虽才名广布,却始终没有受到达官贵人赏识,自己也不热衷当大官。究其原因,是因为林应龙骨子里讨厌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术。由于他性子太直,没有官员愿意推举他,所以他也就很长时间都被困在“铸印局大使”这么个莫名其妙的职位上,迟迟不得机会出人头地——当然,他也无所谓出人头地。以林应龙的才名,他的日子其实过得是相当舒服的。
  一个流落异国的和尚,一个厌恶世道的书生。这两个人聚在一起,不久便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有一天,下完了棋,虚中突然拿出了一份厚厚的手稿给林应龙看。
  林应龙不解,看第一张的题目,上面是虚中的笔记,写着三个字——决胜图。
  这是一部书,虚中花费数年时间,以一己之力完成的一部著作!
  “决胜图?”林应龙大喜道,“莫非,这是你写的棋书?”
  虚中笑着点了点头:“在日本,我们虽然下棋,却没有一部像《忘忧清乐集》或者《玄玄棋经》那样悠久而经典的棋艺著作。我认为,这是一个遗憾。于是我结合自己在日本的对局,再加上中国棋书中的记录,选取了棋谱、定式、诘棋总计三百八十四图,合成一部书,取名为《决胜图》。我的梦想是,有朝一日,我能再回日本,把这部书传播到日本去。”
  林应龙激动地翻阅着这部手稿,忍不住高声赞道:“好书,好书。如此好书,即使不传去日本,我也要让他在大明流传开来,让后辈棋手都来欣赏学习才好啊!”
  虚中却笑道:“中华乃围棋上国,高手如云,如林先生这般人才尚且不能称为国手。我何德何能,岂敢在中华大地上著书立说。”
  “棋艺岂分国界,又何来围棋上国之说?说不定,再过三五百年,日本的围棋能让中华二子也说不定呢……”
  二人哈哈大笑。
  “只是,林先生,我自觉只怕是回不了日本了。”虚中突然低声说道。
  日本国内乱世已经开始,各路诸侯都不再服从将军的调度,势力强大的大名终日战火连连。日本已经进入了其历史上最混乱的时代。
  而中国沿海,倭寇横行,明朝的禁海令也越来越严格。要想乘船去日本,对于非外交使节的普通人来说,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林应龙看着虚中哀伤的表情,心里知道,不论虚中多么崇拜中国高手的棋艺,他始终还是会思念自己的故乡的吧……

  就在完成了《决胜图》的不久之后,不知是为《决胜图》而耗尽了自己的精力,还是无法回到故国的情绪侵蚀了身体,虚中一病不起了。
  得知虚中重病,林应龙大惊,急忙前去探望。然而,林应龙看到的虚中,已经迅速地憔悴下去了。
  “看来我的书,不能由我传去日本了……”虚中虚弱地笑道。
  林应龙默然无语,不知该如何应对。
  世界上第一部融合了中国和日本两国围棋智慧的著作,《决胜图》,此时就静静被林应龙捧在手中。
  “你放心,我不会让这部书就这样失传的。”林应龙轻声说道,“我将用尽我的才华用最华美的句子去修饰它,我将尽我毕生之力让它被大明每一个棋手看到。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曾有一个日本和尚虚中,他来过中国,写过一部书,叫做《决胜图》。”
  虚中却笑了:“林先生,你太贪胜了……”
  不得贪胜,围棋十诀之首,相传为唐国手王积薪所作。
  林应龙惨然笑了,似乎是在配合虚中的微笑。
  正德年间的某一天,虚中和尚静静的去世了。而他具体何时去世的,没有记载。

  就在虚中去世后不久,《决胜图》在中国发行开来了,但影响一般。当时并没有人觉得一个日本人写的棋书会有一看的价值。
  但几年后,林应龙将《决胜图》做了些许整理,再亲自配上了大量诗文,重新取名为《玄通集》,署名虚中、林应龙合著。这一次,多少造成了些影响,但仍然不够。
  虚中的名字就这样慢慢被当世人遗忘着,林应龙能感觉到这位昔日的知己正渐渐被历史模糊。
  《玄通集》出版二十年后,也就是嘉靖四年,林应龙花费了二十年心血的大作《适情录》终于完成了。
  《适情录》堪称是有明一代影响最大的棋书,甚至在《明史》《四库全书》当中都有收录。此书共二十卷,是明朝棋书中卷数最多的一部。全书资料详实,文采华丽,在当时几乎每名棋手棋迷家中都备有一本。林应龙凭借此书名声大震,从此被称为明朝第一棋史著作专家。后来永嘉派成立,林应龙论棋力虽无法列为永嘉派高手之中,却凭借着过人的声誉成为了永嘉派的“百晓生”,名气直追永嘉派王者鲍一中。
  在林应龙的心底,其实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虚中赐予他的……
  那部《适情录》,主要分为三个部分,其中的第一部,即前八卷“正篇”,记载了三百八十四图棋谱。这些图谱绝大多数出自《忘忧清乐集》和《玄玄棋经》,但有少数几幅图谱众人从未见过,叹为珍品。
  而这三百八十四图,正是原封不动出自虚中当年所做的《决胜图》。那些大家前所未见的图谱,乃是虚中记忆中在日本所下的棋局。
  二十年,林应龙其实是为了让虚中的《决胜图》流传下来而呕心沥血,创作出了整整二十卷的《适情录》啊!
  为了当年的一个约定,消耗了二十载年华。林应龙用这种辉煌的方式,来纪念了当年杭州茶楼里偶然遇见的那个孤单的日本僧人。
  “我没有背弃当年的承诺,虚中,你看到了吗?”
  若虚中在天有灵,当双手合十,向林应龙行礼道:“林先生,有劳了,虚中感激不尽。”
  阴阳相隔,两人却依稀如笑谈起来了一般。

  《适情录》除“正篇”之外,还有十卷“外篇”和两卷“补遗”。外篇记载的是当代棋手棋局,自然是价值不菲的记载。然而,整部书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却是“补遗”两卷。
  “补遗”两卷中没有记载任何棋谱,而是一些奇怪的图形。这些图形大多是在棋盘外画一个圈,在圈内或者棋盘上标注五行、八卦、九宫等等符号。每一个图形都神秘到了极点,似乎其中隐藏了什么无法被解明的真理。
  这些符号究竟是什么意思?中外学者都有许多研究,却莫衷一是。有的说这是民间流传的辨识棋谱的方法,有的说这是用来理解棋盘构造的,甚至有人说这是当时人用棋盘进行占卜的证据。
  然而,真相如何,斯人已逝,无从考证了。
  也许,我们可以这么理解……
  弘治年间,杭州的某日,精通三教九流的林应龙和擅长禅学的虚中对这棋盘发表了一通议论,甚至谈论到了围棋的本源问题,然后两人会心一笑。
  “我们把今日所说写进书里,让后人研读如何?”林应龙笑道,“但我们只画出这些图形,看后代子孙有谁能窥得破你我今日的话来。”
  虚中也笑道:“只怕,知己难觅啊……”
  林应龙暗暗叹息了一声,道:“是啊,知己难觅啊……”
  阴阳相隔两知己,杭州城里一局棋。
  适情棋谱二十卷,笑问林翁为谁辑?
  欲知后事如何……

  民国年间,日本棋手高部道平访华,将中国所有高手全部杀至让二子以上,正式揭开了中日围棋近代交流的序幕。
  民国年间,《适情录》传入日本……

TOP

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4-2-7 15:42 编辑

番外三 无锡城三霸更替 施显卿笑论棋王



  万历某年,无锡,一位退休官员府上。
  一阵健硕而爽朗的笑声传了出来,虽苍老却有力。
  “施老先生果然厉害,在下佩服……”伴着那笑声,另一个人恭维着说道,“想不到老先生已这把年岁,棋力竟老而弥劲,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那获胜的人,名叫施显卿,字显甫,无锡人。嘉靖三十一年,他便中了举人,其后又去浙江担任了新昌县知县,在浙江一带与无数永嘉、余姚高手交过手。此人从小好弈,再加上在新昌县的历练,此时虽然已经退休回了老家,棋力却不降反升,以白发容颜博得了无锡最强手的名誉。
  “老夫纵横弈坛几十年,凭的就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劲头。”施显卿笑道,“如今我虽年纪大了,棋却依然每日勤加练习,所以才能越来越强。可惜,现在的年轻人,比当年要弱了,整个无锡竟然找不出一个能让我一先的人……”
  说罢,施显卿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话不假,施显卿退休后在无锡下了几年的棋,从没有遇到过一个真正棋力超出他之上的棋手。
  “听说最近,徽州的新安派有了些不小的动静。”那对手一边收拾棋子,一边忧心忡忡地对施显卿说道,“新安派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批高手,先杀败浙江棋界,又冲进江苏来,四处寻高手对敌。江苏各地棋界已经纷纷败退,眼看下一个就要杀到无锡来了。到时候,无锡棋界,只怕还要仰仗施老先生支撑,莫要让那些新安棋手灭了咱们威风啊……”
  施显卿哈哈大笑:“我当年去浙江做知县的时候,新安派还被永嘉派压在下边喘不出气来呢。如今那些小辈若真敢来无锡放肆,我施显卿先去收拾了他们便可。”
  “有施老先生坐镇,无锡可保无虞啊!”
  说完,两人便又大笑了一阵。
  “不过,听说最近无锡又出了一位豪杰。”施显卿的对手轻声说道,“那人据说也是棋力高强之辈,想必若新安派杀来了,他也可以为施老先生做个臂膀。”
  “哦?那人叫什么名字?”
  “就是城北的祝万年。”
  “祝万年?”
  “是个后生,棋力很强的……”那对手说道,“这些日子突然声名鹊起,在城北一带也是战无不胜,没有敌手。只怕再过几年,连施老先生都会应付不来了……”
  施显卿却笑而不答。

  几日后,无锡北城的茶楼。
  “请问,祝万年是哪位?”
  众人退开,让出正坐在茶楼棋座便的一位中年书生。
  “在下祝万年,何人找我?”那书生道。
  “南城施显卿先生有请……”
  “哦?请我去干什么?”
  “闻先生棋艺高强,想与先生切磋切磋……”
  施显卿?那个号称整个无锡城无人能让他一先的老县令?

  “阁下便是祝万年?”
  施显卿的身前,祝万年躬身拜礼,道:“晚生祝万年,见过老前辈。”
  “你认识我?”
  “无锡城下棋的,哪有人不认识施显卿老先生的……”祝万年说道,“老先生修习棋艺数十载,功力醇厚,乃是一代宗师。我等后辈,当视为师长。”
  施显卿笑了笑:“这么说,今天这局棋,你没有信心胜我了?”
  “不,此局只怕施老先生难以胜过我。”
  施显卿一愣,可看那祝万年脸上,不见有一丝怯意,似乎果真胜券在握一般。
  “刚才还说我是你师长,怎么现在又说我难以胜过你了?”
  “江湖世代有豪杰,后生总是要胜过先生的。施老先生确实功力醇厚,但毕竟年纪大了,总会输的。”
  施显卿却哼笑了一声:“无锡城至今都没有出过一个人可以做我的对手,祝万年,你才刚出了点名声,竟然就如此狂妄吗?”
  “非晚生狂妄,此乃大势所趋,施先生也挡不住。”祝万年淡淡地说道,“素闻老先生号称无锡城无人能让您一先,晚生斗胆,敢试一试,不知可否?”
  好大的口气!施显卿按捺住怒火,笑道:“阁下若有这本事,尽管来试试吧。”
  到了棋盘上,必定叫你横尸遍野!
  两边入了棋座,摆上了四个座子,互抱了一拳,便开了战端。
  那施显卿,虽是一员老将,但功夫纯熟,力量不输后生晚辈,堪称盘上飞将军。只见盘上这老将军舞着大刀,朝着那祝万年阵上飞奔过来,气势汹汹,杀气四溢。那祝万年却并不惧怕,也提了大刀,向着那施显卿的大军冲杀过去。刀兵相加,两员大将抖擞精神,一战便是十数个回合。岂料那祝万年越杀越勇,施显卿却渐渐力感不支。施显卿见势不妙,急忙卖个破绽,鸣金收兵。祝万年毫不客气,趁势掩杀过去,竟连下数十城,施显卿全然无力抵挡,就此败下阵来。
  祝万年竟胜了施显卿!消息传出去,整个无锡城顿时便沸腾了。无锡棋界,就此改朝换代,那个几十年的无锡第一就此让位了!
  施显卿自觉受了奇耻大辱,如何肯就此轻易放过祝万年?没过几日,他又派下人前去找到了祝万年——施显卿再次请求与祝万年一战!
  祝万年仍旧冷静而沉着,坐在茶楼的棋座上,淡淡地应道:“祝万年就在这棋座边等着,施老先生想来,随时可以来。”
  消息传回了施显卿那边,施显卿大怒,径直跑去了北城。
  祝万年,你以为你真能压得过我吗?我施显卿在无锡几十年未逢敌手,你区区祝万年,一个后生晚辈,竟敢在我面前如此猖狂!
  然而,那一次的交手,施显卿又败了。
  施显卿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那老将的尊严让他难以接受如今的局面。祝万年,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棋手,竟然一夜之间夺走了本属于他的荣耀。
  施显卿为了证明自己,一次又一次朝着祝万年的阵垒攻杀过去,每一次都竭尽全力。棋盘之上,那老将军血染征袍,刀剑崩裂,却仍怒吼着向前冲杀。只是,这祝万年就如同是他的梦魇一般,无论老将军如何使尽平生力气,就是胜不得祝万年一局。
  祝万年只是静静地坐在茶楼的棋座里,似乎毫不费力一般,一次次击退了施显卿的进攻。祝万年这个名字,竟成了施显卿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终于,在不知奋战了多少阵之后,施显卿累了,他终于放弃了。
  我毕竟老了,棋艺已经到了极限,无法再与这些年轻人争锋了。今后的时代,已经不可能再属于我了。
  施显卿终于惨然笑了笑,扔下了手中早已伤痕累累的兵刃,朝着那坐在棋座边的祝万年拱起了双手,叹服道:“祝先生,我输了。”
  无锡棋界的一个时代,就此落幕了。

  祝万年胜了施显卿,取而代之,荣登无锡最强的宝座,一时间在无锡棋界风头正盛,一副天下舍我其谁的霸气。无锡城内,各路高手纷纷唯祝万年马首是瞻,祝万年家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祝万年也渐渐沉迷在了这如潮的名誉当中,开始以无锡第一自居,只道无锡城内当再无自己的对手了。
  然而,几个月后的一天,一个少年来到了祝万年的家中。
  “请问,是祝万年先生府上吗?”那少年恭敬地问道。
  祝万年看那少年,器宇不凡,书生模样,不知是什么人物,于是赶忙回礼道:“在下就是祝万年,不知阁下是……”
  那少年书生见祝万年说明了身份,急忙拜礼,缓缓说道:“在下名叫秦延焘,无锡本地书生,万历二十八年举人,现在尚未上京参加会试……”
  “秦兄,不知找我何事?”
  秦延焘笑了笑:“听说阁下刚刚击败了施显卿老先生,登顶无锡棋界。在下自幼好弈,很想见识见识阁下高招,不知祝先生可愿意露一手让在下开开眼界?”
  祝万年见这少年举止得体,又中过举人,寻思此子必定是个前途无量之人。结交这样的少年豪杰,有利无害,何况只是盘上对弈,有何不可?
  “家中就有棋座,秦兄请……”
  二人入了大堂,摆好了棋座,秦延焘笑着先向祝万年行了一礼,道:“祝先生好生英雄,竟能击败那雄霸无锡第一多年的施老先生,不知这其中有何故事?”
  祝万年谈到这里忍不住得意,于是眉飞色舞地把自己如何击败施显卿的故事娓娓道来。那少年秦延焘听得起劲,只觉似乎是自己在那阵仗上与老将军对敌一般,好生过瘾。
  “祝先生如此厉害,这次在下恐怕是要班门弄斧了……”秦延焘笑道。
  祝万年急忙回礼道:“无妨无妨,盘上不争胜负,只是手谈一局罢了。”
  秦延焘再抱一拳,道:“祝先生,请了。”
  摆开势子,拉开阵线,秦延焘便派出一员小将,向着祝万年的军阵冲杀过去。秦延焘小将单手握住长枪,先在胸前抱上一圈,道:“祝先生,我来了。”
  祝万年提起长刀,也笑着回了一礼,道:“秦兄,请!”
  风卷烟尘起,马啸刀枪鸣。只见电光火石之间,那秦延焘小将竟已冲杀到祝万年主将身前,挺起长枪向祝万年主将心窝里捅来。祝万年猝不及防,万万没有料到这小将运兵竟如此神速,急忙再运刀来挡,却始终慢了一步,被秦延焘挑翻了主将,抢占了主阵。
  祝万年大惊,急忙再重整军士,后撤几里安营扎寨,要稳住阵脚。那小将秦延焘却不给祝万年丝毫喘息之机,又轻军疾驰,杀上前来。祝万年抵挡不住,竟又败一阵,连退数里而走。
  几番交兵下来,那秦延焘的战法出乎意料地纯熟而迅猛,祝万年竟然连连被杀得狼狈逃窜,很快便惨败了!
  看着盘上那残兵败将,祝万年惊讶得说不出半句话来。而他的对面,秦延焘也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秦延焘静静站起了身子,向祝万年抱了一拳,道:“祝先生,今日多谢指教,我先告辞了。”
  说完,秦延焘走了,只留下祝万年一个人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棋局。
  这怎么可能?我有力败施显卿的棋力,在这少年面前竟然难以抵挡!
  这秦延焘究竟是什么人?

  刚刚登顶无锡棋界的祝万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秦延焘击败了。这消息迅速传遍了无锡棋界,众人看祝万年的眼神似乎一夜之间就变了。
  祝万年只觉得自己还没有在神坛上站稳多久,便又重重地跌了下来。他感到了当日施显卿所体会到的那种屈辱。
  于是,就像施显卿过去所做的一样,祝万年开始不断地向秦延焘挑战。秦延焘本不愿得罪祝万年,却不想一战得胜之后便被卷入了这场风波之中,只好应战。
  秦延焘的棋,似乎是专克祝万年似的,不论祝万年如何努力,只要被秦延焘冲到阵前他便无力抵挡,竟一次又一次地败下了阵来,一次比一次败得更惨。
  眼看迟迟不能扭转败局,祝万年无比苦恼,把自己终日关在家中苦思对策,仿佛着了魔一般。
  无锡棋界众人,却只顾吹嘘新生的王者秦延焘,却无人去理会刚刚被挤下了神坛的祝万年。
  这个时候,却有一个连祝万年自己都没想到的人,还在关注着他……
  “祝万年先生在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祝万年家门外响起。
  “谁?”
  “在下施显卿。”

  “祝先生,这几日都在备战?”
  祝万年无力地点了点头。
  “可惜,战事似乎进行得并不顺利啊。”
  “秦延焘的棋路克我……”
  施显卿却哈哈大笑。
  “祝先生,天色尚早,我们再对弈一局如何?”
  祝万年愣了一下。
  一个时辰过去了。
  施显卿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低声叹道:“祝先生,棋力并没有退步啊……”
  看着盘上的黑白子,祝万年似乎回到了与施显卿争霸的日子里,此情此景,如此熟悉。
  “施老先生,此行究竟何意?”祝万年问道。
  施显卿笑道:“无甚,想来探明一下祝先生之所以输给秦延焘,是不是因为得了无锡第一的名声反而疏忽了棋艺的练习。”
  “结果呢?”
  施显卿哈哈大笑:“果然祝先生还是和以前一样强,这也说明那秦延焘更是远在我之上了。”
  “施老先生今日来,就是为了羞辱我的吗?”
  施显卿这时却止住了笑声,严肃地说道:“我本来是想来告诉你一些外面的消息的。”
  “外面的消息?”
  “新安派高手就要杀过来了……”
  祝万年一惊:“难道说,施老先生……”
  “不错,我去与新安派的高手交过手了。”施显卿惨然说道,“过去我在无锡,自恃无人能让我一先,自以为已是天下豪杰。现在想来,真是坐井观天。当日我连连败在祝先生手下,知道已无力再守护无锡第一的名号了。恰在那时我又听说新安派高手正在江苏四处横行,猜测他们迟早会来无锡,所以打算先替你去试试那些新安高手的身手。”
  “结果如何?”
  “惨败,毫无胜算。”施显卿叹了口气,“几十年来,我自以为见识过无数高手,没想到真与那些新安强手交过手之后,我却是一触即溃,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我判断不只是我,即使是你祝万年与他们交手,也必定难求一胜,所以回到无锡来提醒你。岂料我刚回到无锡,就听说了你已被秦延焘杀败的消息。”
  祝万年默然良久。
  施显卿却又笑了:“我知道你现在思绪很乱,我被你击败的那段日子也是如此。无锡第一的名誉,确实很诱人。可是我现在却想通了,无锡第一,根本就是个幻象而已。”
  “老先生何出此言?”
  “我夺了无锡第一的名号,可是那又如何?你祝万年一出世,我立刻就被打了下来。现在秦延焘出来了,连你都被他杀败。可若假设一下当年我没去找你争霸,那会如何?你现在还在城北做你的茶楼高手,我仍然是无锡第一。可其实呢,无锡已经有祝万年和秦延焘了,我这个无锡第一根本就只是个虚名而已。就算我能真凭实力压制了无锡一带,可无锡之外呢?吴兴、六合,浙江、福建、徽州、京城,全国到处都有高手,我又能排得上第几呢?”
  施显卿说完,大笑了几声:“所以,什么无锡第一,根本就是个幻象,一点意义也没有。可笑我几十年都看不透这一点,还痴痴守着这么个名号,过了这么多年。”
  祝万年默默听着施显卿说完,低声叹道:“施老先生是想告诉我,赢不了就是赢不了,我该承认自己的棋艺在秦延焘之下,是吗?”
  “祝先生,还记得你当年对我说过什么吗?”
  祝万年不解。
  “江湖世代有豪杰,后生总是要胜过先生的。”施显卿缓缓说道。
  一语点醒梦中人。祝万年突然回想起当年说出这句话时的豪气,却不想如今已经默默从后生变成了先生了。
  祝万年想到这里,竟也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日子过得真快啊,想不到这么几个月,我就已经变成了先生了……”
  两人哈哈大笑,竟如同多年不见的老友再聚一般。
  “施老先生,你说无锡第一是个幻象,可我看来,天下第一也是个幻象啊。”
  “哦?何解?”
  “无锡这么座小城,尚且潜藏着秦延焘这样的真龙。天下这么大,得有多少高手啊,一个一个杀得过来吗?纵使真的凭棋力压制了天下所有豪杰,转过十年去,又不知有几多高手横空出世,天下第一这名声,保得住吗?如此看来,什么天下第一,也不过是个幻象,天下本没有什么真正的天下第一啊!”
  “说得好!祝先生,说得好!”
  一座小城,一所旧宅,两个过气的无锡第一,笑谈天下高手,却只有清风与和,斜阳倾听。入了夜,到明晨,便不知这些言语去了何处,再也寻不着了。
  不久后,新安派杀入无锡城,秦延焘不能抵挡,无锡棋界被新安派大军击败,沉寂了下来。
  而只有《无锡县志》,顽强地留下了新安派占领无锡前无锡棋界的最后一段历史——
  施显卿,祝万年,秦延焘,三人更霸。
  这正是:
  数十春秋争魁首,一朝胜负失霸王。
  唯劝后生祝万年,何苦血泪换黄粱。
  欲知后事如何……

  万历末年,在新安派横行江苏各地的时候,无锡一个姓过的家庭里,一个婴儿出世了。家人为他取名过文年。
  而几百年后,我们管这个孩子,叫做“过百龄”。
  无锡城那三大高手并不知道,在无锡棋界被新安派攻破之后,无锡围棋史上最光辉的一页,却就此慢慢被翻开了……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