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9-4-8 08:37 编辑
作者:棋禅一味微信号 2019-04-06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棋禅一味,作者何云波
人物档案:华学明,女,浙江人,职业七段棋手。1985年新秀杯冠军,1989年、1992年全国个人赛亚军,1993年、1995年全国个人赛冠军,2002年全国体育大会女子围棋冠军,2002年第二届蜻蜓文具杯冠军。1994年在富士通杯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上战胜日本超一流棋手大竹英雄,进入世界大赛八强。2005年开始担任国家围棋队领队。著有《围棋腾挪技巧》。
一、人生起点
何云波(以下简称何):小华老,中国女棋手曾经辉煌一时,独步天下。从孔祥明,到像您,还有芮迺伟、张璇等,那你觉得中国女棋手该怎么分代?
华学明(以下简称华):那肯定是孔祥明、陈慧芳、何晓仁在我们那时候算一代,他们比我们大七八岁。我们是文革以后的第一批,1973、1974年整个恢复了。
何:芮迺伟是介于之间的吗?
华:我1962年的,芮迺伟1963年的,只是当时我们进体校的时候还没有芮迺伟,我们应该算一批的。除了孔祥明他们那批以外,我们是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一批。
何:你出生是在哪里?
华:我出生在上海,祖籍是浙江,宁波慈溪的,跟应昌期先生他们是一个地方的。
何:父母他们都是做什么的?
华:父母都是很普通的工人,很普通的家庭。我们那批特殊的原因,就在于当时的历史环境,工宣队进入学校,大部分人说白了没什么事可干。正好当时我们的校长——上海市虹口区一中心小学的校长,他喜欢下围棋,他就找了两个老师教我们下棋。当时我们家有两个哥哥,一个是六年级,一个是四年级,我是三年级。两个哥哥一个叫华伟荣,一个叫华伟强,后来去世的是二哥华伟荣。当时我们三个人都在一个学校,所以就会,就被人家知道了。华伟强是大哥,他没学棋。
何:他们两个为什么一个没学?
华:那肯定是兴趣的关系,就像我特别有兴趣学。我从小就对棋类的项目都有兴趣,人家都叫我“假小子”,那时候在路灯底下下四角大战(军棋)。所以对胜负的东西比较有兴趣。老师没让我去,我哥经常有一帮同学在家里看棋,我就在边上看,所以看看我也就看会了。后来有一天我们校长就问我,你喜不喜欢学棋。我说我喜欢学我们老师不让我学,因为我是副排长。后来他就做了工作,我就去学棋了。所以我比我哥晚了两个多月学棋。应该是在1973年的10月份左右学的棋。我学棋我妈特别支持的原因就在于我从小就坐不住,学学棋慢慢就坐住了。但是再怎么坐,刚开始还是坐不住。我第一次参加比赛是1974年的上海市运会,我每盘棋基本上不超过半小时就结束了,但是我拿了个上海市运会少年组的冠军。
当时我就作为冠军,到上海队去集训。我是1972年10月份学的棋,1973年6月份就进了上海队了。因为那时候还没有体校,1973年有一个郑州的比赛,我们就选拔,因为女的比较少,如果选进前三名就我去,后来是曹大元去的,就没选上。到了1974年9月4号,文革以后上海体校第一次恢复了围棋班,我们一共进去了12个人,7个男的5个女的,这时候有我、杨晖,还有一个叫马雅兰,这个是在后面围棋史上会留下的,特别是上海的话肯定会知道这三个人。芮迺伟是在我们后一期去的,我们第一批12个人是文革以后恢复的第一批,只有12个人。当然了,这里面也有华伟荣。
杨晖应该是1976、1977年就去了北京了,我和芮迺伟同时是1978年12月进入上海队,这个我印象很深刻。因为1979年有一个在我们那个年代可以说是我们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的比赛,就是全国少年赛上海队的女子选拔赛,我跟她两个人选一个人去参加全国少年赛。我当时是最后一年,她不是最后一年,我们俩选拔,结果我是3:4输了,前面三盘是我们3:3打平。那时候在上海队里就我们两个女的,因为杨晖在北京。所以我们跟他们下棋的时候是下黑棋的,白棋是不会下的,所以前面三盘棋谁黑棋谁赢。然后到第四盘她抽到黑棋她就赢了,她就去参加了,我没参加。就像今天王国平书记说的,事业和产业。但那时候的人只有一个事业,不可能有产业。人的目标、方向,就是为国争光,这是一种事业。而且当时是没有任何的杯赛的,只有三大赛,所以当时对于我来说就是个灭顶之灾,那时候的感觉就是跟天塌下来一样。当时是在上海体育宫,上海体育宫有个大看台,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就在看台上对着看台外面,当时就觉得人生是毁灭的,而且那盘棋我输了半目。其实这个东西对于我们两个都是一个转折点,她完了以后1979年就进了国家队。
当时体制内的比赛只有团体赛和个人赛,那时候还没有段位赛。领导就认为我的棋有冲击但是不稳定,领导也没看错。所以下团体赛的时候是不让我下的,第一次下的时候是杨晖和马雅兰,马雅兰相对是我们的前辈,因为她是1959年的。1974年我们进入上海队的时候,其实我的棋应该比他们略微要好一点,因为上海队集训的时候是两个人,一个是黄佳芳,她是1959年的,一个是我。当然,还有大家知道的曹大元、钱宇平。曹大元、钱宇平、我组成了1974年上海队儿童组的团体,曹大元第一台,钱宇平第二台,我第三台,我们拿了一个全国儿童冠军。当时这个比赛是下两轮,就是下两个循环。钱宇平当时才9岁,都是我替他洗衣服,我也就12岁。那时候水土不服,又吃了辣的担担面,我们小时候都不会吃,拿水冲了一杯,把面冲淡了吃。那时候整个商业都是没有的,能吃到一些配置的糖啊苹果啊,小孩子就觉得特别开心,所以那个年代现在想想挺美好的。我们拿了个冠军,大的就是王霞芳、沈光基,还有一个是谁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自己上海的儿童组拿了冠军。我们上海强,一般来说女的放最后一台,但是浙江队是马晓春放最后一台,我跟马晓春连下两盘,我唯一输的三盘棋,有两盘就输给了马晓春。马晓春的刁滑,在当时就显露出来了(笑)。他知道你的个性是什么,第一盘棋就是拿一个定式把我套住了,第二盘棋用那种快速的节奏,就知道你下得快,然后他下得比你还快。还有一盘棋输给了成都的洪艳,下的双循环,就输了这三盘棋。马晓春他前面两个人,一个是金茜倩,还有一个朱菊菲,两个女的打前锋,他第三个,所以当时他水平算不上最好的。
这是拿的第一个冠军,所以我当时的水平,就是我进入体校的时候是不错的,但后来杨晖比我更出色。杨晖是一个才能非常好的人,无论是下棋、写字,还是长相,都是令我们这批人挺羡慕的。为什么挺羡慕?我记得1980年就有了全国团体赛,当时领导指定的是杨晖和芮迺伟打团体,但是成绩是个人里面取团体,我跟杨晖分在了一个组,芮迺伟跟马雅兰分在一个组,打的团体赛。我在团体赛中拿了个冠军,拿到了人生之中第一副奖品,是云子,当时觉得是人生中一个对自己的证明啊,本身棋也珍贵。我们1973年学棋时买不起棋子,是跑到工厂边上,用那个铆子,给它刷上黑的白的。到了我水平还可以的时候我妈奖励了我一副棋,好像是六块多还是七块多的玻璃子。
何:那副棋现在还在吗?
华:好像不在了。我人生中第二副棋是在1986年,弁铜杯拿了个男女混合的第六名,也奖了一副云子。拿到这个第一名回来没有得到奖励,等于说我拿了冠军,是团体比个人,我们上海的团体跟四川是并列的冠军,由于我的冠军把别人 ,就变成不是冠军了。到了九月份的个人赛我拿了第七名,总而言之守大门了,这我印象很深刻。这个有的东西现在就不能说了,反正我拿了个第七名。
到了第二年就是在温州雪山招待所,刚开始我也输了几盘棋,当时快要到中秋节了,我跟华老在雪山招待所的盘山路上散步,心情特别不好,因为输了棋,也快到中秋节了,华老就跟我说,其实每一盘棋对你未来的人生都是很关键的,不要现在输了这么多棋就破罐子破摔了。所以我后来下得还是可以的,后来拿了个第四名。这不是人生中的转折,但是的确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后来我涨工资,就是拿了前六名的涨两级,没名次的就是按正常的。由于我这个第四名,涨了两级工资。后来我到八一队,套工资的时候就比我哥多套了一级,这一级很大。我刚进上海队的时候,1978年的时候是8块,到了大概1980年的时候是36块,到了1981、1982的时候是49块5,马上就涨到了63块,63块以后就不记得了,后来我就到部队去了。
我想想,1982年是段位赛,3月份在工人体育场有一个段位赛,有一个团体赛,我是作为裁判给全国团体赛做记录,人生之中第一次去了北京,早上六点多钟趁机去浏览了北京的各种景点,当时团体赛是杨晖和芮迺伟下,所以我是坐冷板凳的人,当时坐冷板凳的人还有一个人叫虞旦萍,现在估计大家都不熟悉,当时浙江有一个金茜倩,有一个朱菊菲,所以余旦萍是坐冷板凳的。还有湖北的一个叫刘红。我们三个做坐冷板凳的经常通信,我当时说了,十年不鸣,一鸣惊人。就是自己勉励自己,当时看不到光明嘛。我做记录的是张璇,张璇的棋比我差太多了,她自己也知道。但是是我给她做记录,因为是各个省份的原因。他们省的体育局的副局长叫李什么,反正都是女的,胖胖的,说:“哎呀,你们是未来的希望。”我一听我内心就……他们是未来的希望,我们还只能跟他们做记录。我印象特别深刻。完了以后就是定段赛,中国第一次定段赛是1982年3月,因为没有任何成绩的人都可以报四段,我报了四段,我是九胜三负。当时段位赛一年是两次,12月份是在成都,然后我在成都就升为五段了。那时候就想着人生之中都只有一次,很多东西都只有一次,所以就去游三峡去了。因为刚刚下完棋肯定比较累,然后被风一吹就得了病毒性角膜炎,一个多月就什么都看不了。那一个多月本来就很失落嘛,看不到希望,那一个多月看不到围棋,对我来说就觉得人生没有围棋是多么痛苦,我说一定要走围棋这条路,就是一辈子也想下棋。这个是1983年1月份的事。
到了1983年的12月24号,我进入解放军队。然后到了比较关键的1993年了,1989年的时候我拿了个亚军,那个亚军应该说是货真价实的,全国个人赛亚军。那个亚军我印象比较深刻,因为是全部都参加,包括孔祥明、杨晖、芮迺伟都参加了,这个第二名是比较货真价实的,大家都在的情况下拿的。那时候是我围棋生涯的顶峰时期。然后1993年我拿了个全国冠军,当时国家队是拿了全国冠军可以去参加富士通杯比赛。但是这个冠军让我拿得有点意外,其实从水平的角度来说,是杨晖和芮迺伟更好一点,杨晖是拿了1992年的冠军,我拿了1993年的。据说当时给我们这个名额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两个女棋手很出色,但是没想到当时是我打上了。1993年10月份,有一个翠宝杯,是在西安办的,我当时输给了尹瑛善,当时尹瑛善是韩国女子的第一位,所以当时在《北京晚报》体育版的侧面很明显的一条缝上就写着“全国冠军阴沟里翻船”,我输给她输了1/4子。为什么会输呢?正好那段时间我平时是住在黄寺总政大院,离国家队非常远的,大概十五六公里,那几天我妈腿摔伤了,我儿子那时候还很小,所以我过来的时候肯定有点分心,刚开始就打了一个勺,就把一个局部下烂了,后来只输了半目。但是这盘棋输完以后,让我的自信心受到了极度的打击,我这个人我自认为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有感恩之心的人,对任何东西有时候太过于认真,就会怀疑自己。那天我记得我把房门一关,然后第二天出来就跟他们说我不下围棋了。当时我妈就跟我说:“你下次还有富士通杯的资格,你至少这个机会去下了,下完再说。”所以说,富士通杯我赢了对我的棋艺生涯起了一个关键性的作用,如果我输了我可能真不下棋了。
何:富士通杯好像你是赢了大竹英雄,是吧?
华:对,我是第二盘赢了大竹,第一轮是对一个欧洲人,对欧洲人那盘棋刚开始有一点点的风险,第二盘棋从头到尾,不能说完胜,但是下得挺漂亮的一盘棋,旗鼓相当。因为棋总会有起伏,不是说我捡了勺子赢了,是堂堂正正地赢了这盘棋。所以赢完之后一下就觉得这棋我自己赢得很漂亮。所以从1993年开始,到1997年,全国赛一直拿第二名第三名,不像92年、89年的这种感觉了。
何:跟大竹那盘棋,你现在还摆得出来吗?
华:前面能摆出来,后面的摆不出来了。大致的轮廓我是有印象的,下出了自己的特点和风格,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转折点。1994年4月份,当时报纸登了一条新闻叫“熊猫吃竹子”。我把这种东西都能记下来,说明了自己很介意这些东西,就是别人对自己的评价。现在根本不会,爱干嘛干嘛,当然这是人成长的过程。所以成长也是挺悲哀的,成熟了你也老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