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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负与艺术---我的围棋之路 藤泽秀行先生自传

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3-12-9 15:02 编辑

胜负与艺术---我的围棋之路
藤泽秀行先生自传



    我所见到的藤泽秀行  --- 秋山贤司

    一 立志当下棋的
    父亲重五郎
    兄弟姐妹十九人
    五岁学棋
    当院生,做福田老师的弟子
    昭和初期的棋坛
    初行中国
    入段前后

    二 青年时代
    满洲的一年
    木谷道场
    棋手和战争
    围棋新社事件
    发行围棋报
    三好达治老师
    1950年前后和吴清源

    三 从名人到棋圣
    "我们的时代到来啦"
    为创设名人站而奔走
    成为第一期名人
    我的对手
    酒和借钱
    新棋战上现威风
    被当作怪物
    征服癌症
    令我难忘的人们

    四 培养下一代
    秀行军团
    中国为什么变强了
    曹薰铉和韩国棋坛
    国际化的时代
    面对二十一世纪

    五 秀行的棋理
    关于定式
    秀行流的感觉
    我和臭棋
    能看出去多少步棋
    电脑会比人还厉害吗
    如果和以前的名人较量
    什么是名局
    关于指导棋

    六 胜负还是艺术
    为什么非叫围棋为艺术
    怎样才能长棋
    发展个性
    关键在于日常
    关于时间限制
    厚形与实利
    规矩第一
    棋和年龄
    围棋难吗
    从九路盘入门
    专业棋手的世界
    今后的棋坛

    后记

我所见到的藤泽秀行



秋山贤司



  我作为围棋记者与藤泽秀行老师相识大约在二十五年以前。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情景。

  那天,我去他的事务所采访。开始工作之前,藤泽老师递给我一个茶碗,我以为他要请我喝茶,结果给我倒了满满一碗威士忌!因为我并不讨厌喝酒,就一口干掉了。接着他又给我倒了一碗....这样反复了好几次,他总算开始评讲棋谱了。

  因为喝得太多,脑子也不够用了。问题提不到点子上,他就大声地训叱道:“连这也不知道?你工作几年了?”实际上我刚刚开始围棋记者的工作,棋力也就是初段吧。我就抗议道:“老师,我是新来的。”

  “是吗?”听了我的话,他很意外,于是便一一细讲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切身感到了藤泽老师的亲切。

  初次的任务总算顺利完成了。大概就是第一次接触给藤泽老师留下了好印象吧,以后便经常在一起工作了。

  棋圣战六连霸之后,在与挑战者赵治勋的第七期棋圣战上,三连胜接着四连败。棋战结束不久就发现了胃癌。我所见到的藤泽老师的后半生真可谓三起三落,为了还帐,他甚至连房子都卖了。

  征服了胃癌,再次冲进了名人战、本因坊战的循环赛。可是偏偏又遇上了淋巴癌。这次藤泽老师也感到了绝望。为了继续下棋,他拒绝了手术治疗,而接受了放射线疗法。

  正如本书所述,放射线疗法使他的口腔溃烂,不用说酒,就连饭菜也无法入口。从不叫苦的藤泽老师当时曾对我说了一句,“比死还难受。”靠着一口一口的凉面条,总算熬了过来。在此期间,他不但对局从未缺席,而且没有间断培养年轻棋手的研究会活动。躺在病床上输液的时候他还给年轻棋手讲评棋谱,他说,“没准儿活不了多久了,只有现在可以好好教教你们。”这场面真是催人泪下。

  他一边接受淋巴癌的治疗,一边全力以赴参加对局。在第一次应氏杯赛上,他转战北京、汉城。当时是我从日本给他带去了面条。其实我的担心根本没有必要,在北京有孔祥明小姐,在汉城有曹薰铉先生的爱人,都把为藤泽老师作好的面汤送到饭店来。

  在汉城的半决赛上他遇上了聂卫平。藤泽老师战斗得非常出色,以强大的攻势压倒了处在全盛时期的聂先生。虽然两局都是因终盘的失着而失败,但他从没把失败的原因归于失着或身体原因。他说:“失败是因为我有不如聂先生的地方。这和体力、失着没关系。”

  正在藤泽老师在棋赛上拼搏的时候,淋巴癌居然消失了,连医生也惊呼“奇迹”。也许癌细胞会在惊人的毅力前却步吧。

  六十六岁的时候,藤泽老师战胜了羽根泰正获得了王座称号。这是获得头衔的最高记录。第二年他战胜了小林光一九段的挑战,又更新了这一记录。当时小林是棋圣和名人,公认的最强者。藤泽老师以三比二胜出很令大家吃惊,但是藤泽老师却平静地说道:“不管是小林还是赵治勋,我知道赢他们不那么简单,但是让我输棋也没那么容易。这是我一贯的想法。”

  二十五年来,我所见到的藤泽老师无论做什么都持之以恒。不单下棋,还有喝酒、种菜、书法,甚至赌赛车、赛马。他还在报刊专栏回答读者关于人生的种种问题。他生命的能源在两倍三倍地燃烧,他的形象正如人们给他的绰号“妖怪”。能和这样的“妖怪”一起工作,我感到十分幸运。

  最后,我想谈谈有关中国的事情。

  从二十年前藤泽老师就开始带领年轻棋手访问中国。其目的有三:一是把自己的技术、感觉告诉中国棋手。藤泽老师一点也没有中日有别的意识。他希望中国能超过日本,这样可以刺激日本更加奋发,再赶超中国。

  一是希望日本的年轻棋手向中国棋手学习刻苦努力的精神。

  一是希望在中国发掘前途有望的少年。他常说,“中国的人口是日本的十倍,出现什么样的神童都不奇怪。”就是在访问中国的时候,他最早给了少年马晓春极高的评价。

  十年前,藤泽老师还说过,“记不得名字了,我让他三子,他的棋相当厉害。这个孩子将来会成为中国的大棋手。”最近我整理资料,发现了当时的棋谱。上面写着常昊的名字,现在他已经成了中国一流棋手,开始在世界舞台上争雄了。这又一次证明了藤泽老师的眼光。

  今年秋天,藤泽老师将带领武宫正树、小林觉等众多棋手访问中国。也许又能发现几位神童吧。

1998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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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立志当下棋的



父亲重五郎



    对清水的次郎长很了解,并且是柔术起倒流四天王的第一位,这样的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译注:次郎长,即山本长五郎(1820-1893),静冈县清水市人,江户末期的侠客。)

    他就是我的父亲重五郎。他安政三年(1856年)生于现在的静冈县富士市,因此,知道清水的次郎长也并不奇怪。但是在我的记忆中,从没听他亲口谈起过,他是柔术起倒流四天王的第一位。这好像是真的,小时候听父亲的朋友说过这样一件事情。

    “因为买卖上的事情,受到了流氓的威胁,情况很危险。我来找重五郎商量,他说,你放心,我来跟他们谈谈。但是他根本就没跟那些流氓谈上话,流氓们一见到重五郎就撒丫子遛了。”

    说起横滨的重五郎,不少人都知道点儿。他如果一直坚持练习柔术的话,也许已经成了可以和讲道馆的嘉纳治五郎匹敌的柔术家了。父亲在年轻的时候幸运地受到了起倒流的老师的重视,但是老师还希望父亲能做他的女婿,父亲只好逃了出来。

    听说父亲很机灵,生财有道。他最初发财的经过也很有意思。那时他在甲府经营木屐店。在大台风过后第二天,邻居们都在为修复房屋、收拾残局东奔西走,只有父亲把刮倒的泡桐树全都买了下来,因此发了大财。

    后来他移居横滨,开始着手制丝行业。一边儿管理在静冈有二百多职工的制丝工厂,一边儿开始了生丝交易。听说生意最兴隆的时候赚了不少钱,每天都有四斗大的木桶装满了钱往家里搬。当然,也不光是好事。听说父亲在五十岁的时候,做生意一下子赔了十万。不知道明治末年的十万相当于现在的多少钱,但肯定上亿。现在还保留着他当时无精打采的样子的纪念照。在三方原战役中打败了的德川家康曾请人画了自己的肖像,父亲没准儿是摹仿这段故事吧。

    父亲还是个棋迷。在《秀荣全集》里还载有1901年10月在“横滨市滨港馆藤泽重五郎入段庆祝会”上,本因坊秀荣与降矢冲三郎四段的对局棋谱。秀荣是被誉为名人中的名人的天才棋手。秀荣先生为了庆祝父亲入段,特意前来参加纪念对局,可见父亲很了不起。当时几乎没有专业和业余的区别,初段的价值比现在要高得多。业余的有段者在全国屈指可数,如果用现在的话说,父亲大概有省级水平的实力。

    秀荣名人之后的本因坊是田村保寿,即后来的秀哉名人。听说父亲和秀哉名人也很友善,再加上将棋的关根金次郎名人,三个人常去旅行。对了,父亲还擅长将棋,我小时候见到过父亲的名片“将棋五段,围棋三段”。父亲一直仔细地保存着将棋和围棋的段位证书,可惜它们都被战火焚毁了。

    秀哉名人把弟子小岸壮二看做自己的接班人。小岸壮二在“时事新报棋战”上三十二连胜,是终生胜率将近九成的天才。他在日本棋院刚刚成立后的1924年就夭折了,时年二十七岁。如果他能活到天年,昭和的棋坛肯定会是另一番天地。据说由于小岸壮二的逝去,秀哉名人才放弃了本因坊位的世袭制度,决定采用现在的锦标赛制度。不知是什么原因,小岸壮二曾想离开棋坛回老家,来看望我父亲的时候还和父亲商量过这件事情。这也是我听说的。当然,父亲希望他能改变主意。后来,小岸壮二继续着他的棋手生活,这也许是因为父亲的劝说起了作用。

    这些都是在我出生之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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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姐妹十九个



    我是1925年 6月19日在横滨市西户部町出生的,名字叫保。父亲六十九岁,母亲绢子二十三岁。加上姐姐丰子(1922年生)、弟弟旭(1927年生)、妹妹绫子(1932年生),兄弟姐妹一共四个。父亲过了七十岁还要孩子,可见是个精力旺盛的人。除了我们四个,异母兄弟姐妹还有十几个。我问过他们其中的一个,说是都加起来的话,一共有十九个。恐怕还要多。

    最大的异母姐姐叫松子,招了进门儿女婿生了朋斋(原名库之助)。就是说,比我大六岁的朋斋是我的外甥。兄弟姐妹太多了,就会有这种怪事。

    松子下面是梅子。父亲曾想培养梅子姐姐下棋。在麻布的「上竹下井」町租了房子,让梅子到离那儿不远的秀哉名人家去学棋。梅子和棋坛的女流权威增渊寿子女士(六段)、伊藤友惠女士(六段,已逝)同期。

    事情过了很久,我才从梅子姐姐那里听说,那时候父亲不许她留长发,还让她穿戴都像男孩子一样,为此她很不好意思。二十岁左右在围棋上死了心,才嫁到了寺院。在那里潜心学习,有了成绩。听说,她还身着红衣在皇宫里讲过课呢。我们俩相差二十多岁,所以我对他的了解不算多,但我觉得她是个了不起的姐姐。1962年,我当了第一期名人,她曾对我说:“我就知道你会当上名人。”

    再回来说我母亲绢子。她家住千叶县木更津,家里经营养蚕。在父亲去那儿收购蚕茧时,认识了父亲,后来结了婚。当时,父亲还留着明治以前的发髻,可见相当顽固。和比自己大四十多岁的人在一起生活,母亲肯定也受了不少苦,但是她对孩子们没发过一句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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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学棋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退出了制丝业和生丝交易。事业心和金钱欲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靠出租几间房屋过着悠闲的日子。这样,他就越来越热衷于下围棋。好像他还热衷过下赌棋。一来了瘾头儿,就走到哪儿住到哪儿,好几天也不着家。为此而感到为难的母亲想出了一个办法。在父亲出门儿的时候,把还是婴儿的我绑在父亲的背上。但是这也没有用。父亲就背着我下棋,我要是闹的话,他就把我放在隔壁的房间,哄我睡了之后继续下。这话,我常听和父亲有着亲交的每日新闻原观战记者三谷水平先生说起。据说我哇哇大哭的时候,三谷先生专门负责哄我。

    我是听着棋子儿的声音长大的。不记得父亲教过我下棋,看他们下棋,我自然就学会了。

    还没上小学,大概是五岁的时候吧,我有过一次频临死亡的危险经历。去捉蜻蜓的时候,掉进附近的河里。说是河,其实是满是工厂的废水和垃圾的污水沟。挣扎了一会儿,眼前开始发白,我知道没有希望了。当时我想到的是,生死之界原来是这个样子啊。我落水的地方在一家铁匠铺的对面儿,正巧被那里的两个师傅看到了,他们跳进河里救起了我。昏迷了整整一天,污水淤积在肺里,连大夫都觉得无法挽救了。多亏父亲给了我一副结实的身体,再加上我命大,虽然开始还吐血,但昏睡了三个多月,居然活了过来。

    上小学和上棋社是同时开始的。起初,下课以后,父亲或母亲领着我到附近的棋社去和大人们下上几盘棋。不久,就让我一个人去了。但我不是那种老老实实听父母话的孩子,很快就开始逃避下棋,和周围的坏孩子们玩儿纸牌、玻璃球儿、陀螺去了,天黑了也不回家。我也常常逃学,到附近的防波堤去游泳。

    这事儿很快就被父亲知道了。逃学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是不去棋社是绝对不行的。因为父亲希望儿子能当棋手,将来能当名人。因此,父亲下了命令:“去棋社的时候,让老板把当天的成绩记下来。”

    这下儿可麻烦了。棋社是不能不去了。我把满满一木箱纸牌和玻璃球儿全都分给了住在附近的孩子们。于是,少年藤泽保告别了孩子的世界。从那时起,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萌生了将来与棋相伴的决心。

    学了一年棋,首次和专业棋手对了局。[谱一]是濑越宪作老师(当时七段,后为名誉九段)和我下的九子指导棋。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局,因为我的棋谱第一次得到了发表。在《围棋俱乐部》(1932年4月 号)上,濑越老师写道:

    “受到横滨的成田义文君的邀请,我和吴君到了那里。见到了熟人藤泽重五郎氏和六岁的令郎,因此就在比赛的间歇,试着和小藤泽下了一盘。因为时间关系,棋没能下完,但是在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里,能够走成这样,实在是少见。大概是因为父亲重五郎氏是三段,小藤泽的姐姐梅子小姐是初段,家里有着围棋的传统吧。”

    棋走得并不怎么好,但是六岁能走成这样,还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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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院生,作福田老师的弟子



    1934年,九岁的时候,我当上了日本棋院的院生(专业的苗子),朝着专业棋手迈出了第一步。当时,院生的打扮儿是白花藏青和服、小仓步裤裙,因此被叫做“白花组”。和我几乎同期的有曲励起君、山部俊郎君、铃木圭三君等。比我大五岁的坂田荣男先生是白花组的老前辈,马上就要入段了。

    我和山部君、铃木君后来被称为白花组的三杰。大概是因为我们关系很好,干什么都在一起,加上在围棋方面的才能出类拔萃吧。特别是铃木君,读棋的才能是没人不服的。

    我们入段以后,在段位赛上,一般用不了八九个小时的限定时间,早上九点开始的对局常常不到午休就结束了。倒不是说有才能就有出息,但是铃木圭山君和曹薰铉君确是令我佩服。关于曹君,后面我还要谈到。被认为将来比我还要出息的铃木君在战败的那年得了肺炎去世了。

    当上了院生不久,父亲带我拜访了住在麻布饭仓片町的福田正义老师(当时五段)。事先我并不知道是为何而来,其实是商量收我做弟子的事情。福田老师是本因坊名人的高足,父亲又和本因坊家很有交情,所以很顺利就谈妥了。这样,我就成了坊门(本因坊一门)的一员。可是事后不久,为了普及围棋,福田老师被日本棋院派往德国,所以,我没有真正经历过弟子生活。

    白花组时代给我留下了很多回忆。有美好的回忆,比如,和秀哉名人下五子指导棋,我赢了。秀哉老师是仙人一样的人物。在那个时代,就是有名的高段者,在秀哉老师面前也要躬身俯首。白花组的人能和名人对局,那真是难得的机会。因为《围棋俱乐部》要登载指导棋,我才被选上了。

    也有痛苦的回忆。从日本棋院回家的时候,因为想着围棋的事情,我从横滨车站的月台上掉下去了。周围的人大声呼喊,把我拉了上来,才免于一死。不是掉进污水沟,就是掉到月台下面去。从儿童时代,我就秉性草率。

    总算小学毕了业,院生生活也进入后一阶段。从这时候起,我才知道努力钻研围棋。但我又不是那种只知道认真学习的院生。反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说说我的赌博也未尝不可。

    当时在日本棋院,“将棋争上游”这种有着奇妙名字的赌博非常流行,对局终了或对局间歇的时候,人们立刻就拿出棋盘来开始鏖战。因为是白花组的人,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地干,最初只是围在四五个令我尊敬的老师周围观看。缺人的时候,就会有人说,“喂,藤泽,你来充个数。”从玩纸牌的时候,我就不讨厌赌,所以高高兴兴就加了进去。结果,常常是我一个人赢。我没少从小野田千代太郎老师(当时六段),长谷川章老师(当时五段)他们那里赚到零花钱。

    和山部君、铃木君他们躲在女子棋室,没命地下将棋争上游,被抓住骂一顿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总之,我们都够能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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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初期的棋坛



    简单介绍一下我立志下棋,为当专业棋手而修炼时的棋坛情况吧。

    各派联合、创立日本棋院是在1924年。但由于是乌合之众,不久就出现了分裂局面,以雁金准一七段为首的数名棋手离开了日本棋院,成立了“棋正社”。

    读卖报社社长正力松太郎看到这种情况,便筹划了“院社对抗赛”。院是日本棋院,社是棋正社。本因坊秀哉名人对雁金准一七段的院社对抗赛第一局引起了极大的关注,据说读卖新闻的发行量一下子长了三倍。

    但棋战是秀哉名人占明显优势,雁金七段因超过时间限制而作负。这次棋战首次采用了时间限制的制度,是值得纪念的一局。尽管每个人的限定时间是十六小时,但仍然出现了超过时间限制的现象,这实在是个讽刺。

    在领衔的决斗之后是淘汰赛。被称为“怪童丸”的木谷实四段一连淘汰了八个对手,日本棋院以绝对优势取胜。不久,铃木为次郎七段、小野田千代太郎六段等人又回到了日本棋院,棋正社的士气由此低落下来,院社对抗赛也在1928年终止了。

    院社对抗赛加速了更新换代。秀哉名人另作他论,雁金、铃木、濑越等大人物陆续从第一线退了下来,代之而起的是二十岁左右的桥本宇太郎、木谷实、关山利一等新棋手。吴清源先生从中国来到日本,更加速了新老交替,迎来了新布局时代。

    1933年的秋天,木谷先生和吴先生开始了新布局。据说当年夏天,木谷先生停留在岳父家的所在地信州地狱谷温泉的时候,和吴先生一起推敲了新布局的构思。

    在段位赛的正式比赛上,两个人同时开始采用新布局,并且取得了好成绩。不用说震动了棋坛,连社会上也感到了震惊。新布局确是日本五百年围棋史上的一大革命。在此以前的布局是以小目为中心,在第三线上的配置。与此相对,新布局是以星位为中心,以势力和速度为目标的新战法。

    明治的秀荣名人也曾多次试着在布局时走星位,但是二连星、三连星才是新布局的独创。新布局还进一步采用三三、天元、五五等着法,在盘面上构成几何学图形。

    在1933年秀哉名人对吴清源五段的纪念对局上,对新布局的狂热达到了高潮。如「参考谱」所示,面对名人传统的小目布局,吴五段采用三三、星位、天元,这种奇特的布局使爱好者们大吃一惊。这盘棋因名人在终盘放出妙手,吴五段才以两目之差负于名人,但新布局的明快却引起了广泛的共鸣。

    听说这首描写了新布局的短歌也成了人们的话题:

        漫漫长夜啊    三三布局    星布局

    1934年,平凡出版社出版了木谷、吴、安永一合著的《围棋革命,新布局法》一书。安永先生是当时日本棋院的总编辑,这本书作为棋书空前地卖了十万部,听说经济困难的平凡社因此有了转机。

    不久,坊门的村岛谊纪五段和高桥重行四段的《打倒新布局法》一书也出版了,使得对新布局的狂热更加高涨。

    我们白花组学习围棋正是在这一时期,但我个人却完全没有受到新布局的影响。我在院生时代留下了近百局棋谱,但没有一局是三连星。我偶尔试着走三连星是最近的事情,也许是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影响吧。

    对于木谷先生和吴先生的活跃,当时我也只是感到:真有了不起的人呢。

    我的学习方法有点儿与众不同。我几乎不学定式,只读过野泽竹朝先生的《大斜百变》。我干的主要是摆前人的棋谱。最爱看的是附有本因坊秀甫老师讲评的《围棋新报》。我反复地摆了明治初期的秀甫、水谷缝次的棋谱约八百局。不单单是摆一遍,而是追究每一着的意思,解答如果是我自己的话,该怎么走的问题。入段前的一年里,每天十小时以上摆棋谱。1962年,就任第一届名人的时候,濑越老师说,“你的棋很象秀甫。”这大概就是由于那一时刻的刻苦学习所造成的吧。

    除了秀甫,我还摆秀荣的棋谱。我对秀荣不太熟悉,大概是因为我觉得秀荣的对手太田雄藏更可亲近。比起秀荣的坚实,我更喜欢雄藏处处抢先的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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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行中国



    白花组时代的回忆还有很多。那时给我印象最深的是1938年去中国的事情。一起去的围棋和将棋的棋手共十名。安永一先生是围棋方面的团长。那时,安永先生已辞掉了日本棋院的总编职务,担任了《围棋春秋》杂志的主编。围棋方面的团员有田冈敬一(已逝)、院生竹内澄明(已逝)、「木尾」和为(现在八段)和我。田冈先生是福田老师的弟子,相当于我的师兄。他放弃了当棋手的念头,从事了围棋记者的工作。将棋方面是冢田正夫先生为团长,团员有加藤治郎、松田茂行、加藤庆次、永泽胜雄。

    旅程是先坐船到上海,再沿长江而上,到汉口,然后下南京,回上海,共一个半月的时间。当时正是占领武汉三镇、日中战争愈加激烈的时候。在汉口,到处响着枪声。在军人集会所、医院下了指导棋,还被叫到了军官集会所。那时,士兵和军官之间连伙食都有天壤之别。还是少年的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为什么都是军人,待遇却如此不同呢?

    关于这次旅行,田冈先生在《围棋春秋》(1938年 6月号)上有详细记录。这里介绍其中的一部分。

    “ 2月24日。海上风平浪静,不知不觉之间已过了玄海滩。像往常一样,仍然是围棋、将棋、扑克的热战。午饭后,到甲板上去锻炼身体。藤泽少年勇敢地向安永氏挑战,在相扑上决一胜负。虽然少年经过了顽强的拼搏,但还是被摔倒了。 2月25日,到达上海。3 月12日,吃过晚饭,夕阳仍悬在天边。这天,我和藤泽值班。早上七点就被叫起来,在寒风中洗碗。头天晚上一夜没睡,今天晚上得想想办法了。”

    扑克玩儿的是下注赌大小。开始我不会,别人告诉我之后,我就把自己的全部财产五日元都押上赌了起来。一会儿,就剩下我一个人赢了。到了上海,买了一个五日元的钱包儿,请大家吃了一顿炸大虾,还剩了不少。去南京的路上,我把大家的钱都赢了过来,居然赢了二百日元。当时,大学毕业后的工资是一个月五六十日元。大概是有人到安永团长那里去哭鼻子了,团长一句话“还给人家!”于是二百日元又回到别人的怀里去了。安用先生是秀哉名人的高足,是从理论上对新布局进行了总结的高手。像魔鬼一样的可怕的老前辈的命令,我是不敢不听的。我和安永先生的友谊一直持续到现在。说我那时的棋“像抡棍子”的,就是安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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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段前后



    1939年秋,根据院生循环赛的结果决定了我的入段。那时我十四岁。因为昭和的年号就是我的年龄,所以很好记。

    入段最使我高兴,我可以作为下棋的开始独立生活了。早晚我要夺取天下!虽然就任名人、棋圣的时候,我也很高兴,但是却没有入段时的那种新鲜感。

    入段前后,棋坛的组织有了很大变化。

    1938年举行了秀哉名人的引退棋战,挑战者是在决定挑战者的循环赛上取得第一名的木谷七段。每人的限定时间是四十小时,中间有十几次间歇,可谓大规模的引退棋战。这次的观战记是由川端康成氏写的,发表在东京日日新闻上,受到了极大的好评。执先的木谷七段以五目取胜,那时的名人六十五岁,并且听说身体也不太好。现在,我也不知不觉地就到了秀哉名人引退的年龄了。

    名人在引退前把本因坊所在地赠送给了日本棋院。到此为止,本因坊一直是终身制,就是说,一旦成为了本因坊,到死都是本因坊。时代不同了,以前很自然的事情现在就行不通了。这样,“本因坊战”就诞生了。最初,本因坊战还有个罗嗦的名字“争夺本因坊所在地全日本专业棋手锦标赛”。本因坊战的创设给现在的头衔战打下了基础。本因坊战的预选赛从1939年 6月开始,关山利一六段在六局决胜负的决赛中战胜了加藤信七段,登上了第一期本因坊的宝座。

    与此同时,木谷七段和吴七段的十局棋也倍受人们的关注。我的入段正是在锦标赛制度和明星体制确立起来的时代。只要有实力就可以夺天下的新时代到来了。

    在1940年春天的段位赛上,棋手藤泽保起步了。在此之前,我作为坂田先生(当时四段)的助手到了大连,并在满洲各地转了一圈儿,前后一个月左右,在段位赛之后赶了回去,前期的成绩是五胜三败,后期的成绩是四胜四败。

    第二年,1941年的段位赛上,我算是下出了风格,前期竟八战八败!因为不讲究胜负,总算得到了报应。棋走得并不坏,但是准出臭棋。一旦出了臭棋输了棋,就开始担心是不是还得出臭棋,于是便不再冷静,于是便恶性循环。八盘棋下完以后过了一会儿,我哭了:“怎么就这么废物呢?”

    因为下棋而哭,有两回。还有一次是在1970年的名人战循环赛上。在关西棋院和本田邦久君下完棋之后,在回来的新干线上,当我想到“今年的名人战又不行了吧”,情不自禁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但是哭不一定是坏事。在循环赛剩下的比赛中,我一路胜利,成了挑战者,战胜了林海峰君,第二次就任了名人位。

    八连败之后,我拼命学习,还到镰仓的寺院去坐禅,下了不少工夫。大概是因为这,在秋天的段位赛上八战八胜,获得了二部(低段部门)的一等奖。总之,与其说是竞技状态太不安定,不如说自己还没有真正的实力。

    我对因连输而烦恼的年轻人讲起自己八连胜八连败的故事。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输了几盘棋就烦恼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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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的一年



    入段三四年以后,升为三段的时候,用了“秀行”这个名字。不是念作“しゆぅこう”,而是念作“ひでゆき”。不过,怎么念都科研。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觉得比原名“保”显得厉害些罢了。

    1943年,福田老师问我想不想去满洲。一听说去了满洲,每月收入二三百日元,我马上就出发了。虽然是当了棋手,但和有名的高段棋手不同,比赛既不多,生活也困难,并且我也开始感到,身为长子,就应该负担一家的生活。

    满洲的经历在多种意义上都变成了我的血肉。和福田老师、「木神」原章二君(现在九段)、安田清君(关西棋院,现在五段)在一起,精神上没有负担。以长春为中心,以满洲铁路或政府的职员、军人为对手,一天下个十局左右就完成了任务,剩下的就是自由时间了。

    利用多余的时间学了不少东西。把白天下过的棋做成棋谱,进行反省。几乎都是让九子的指导棋。虽然让的子很多,但还是可以学到东西。让子棋也是只有一个好点,应该认真考虑,找到这个好点。有的年轻棋手认为下指导棋会把棋下粗,因而不喜欢和爱好者下指导棋。这是毫无道理的错误认识。不管是分先还是让子,心态一样,都是学习。

    如饥似渴地读中国古诗也是这一时期的事情。也许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实力,急着要找个解决的办法,想靠诗开辟一条道路吧。

    认识川野宗宽法师也是这一时期的珍贵回忆。一天早上,我在长春的街道上散步,走到了临济宗妙心寺一派的寺院,无意中走了进去,僧人把我带到了川野宗宽法师那里。听说川野宗宽法师是个很伟大的人,他说:“不管从事什么职业,下棋的只管专心下棋。比起悟出什么道理来,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工作才是通向悟、通向佛的道路。”从那儿以后,我每天早晨都到寺院来坐禅,或听法师讲道。在我年轻的心里,好像悟出了什么似的。

    因为征兵检查身体,我被叫了回来,结束了在满洲十个月左右的生活。直到战败还留在满洲的福田老师,在战败一年后好容易活着回来了。

    我回国的时候也很危险,正是塞班岛失守、败势渐渐明了的时候。安全地回到家里,我妹妹绫子说,当时我和弟弟旭高兴得都放不开拉着的手。

    身体检查的结果是丙级合格,属于可以不入伍的第二国民兵。这是有原因的。本来在满洲就有点儿营养失调,得了胸膜炎,没少上医院,并且检查的前一天,曲励起君(现在九段)来找我,我们去赶海拾潮,没命地玩儿,晚上就发了烧。甲级合格是根本不可能的。或者,也许是懂围棋的检查官照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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