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9-2-28 08:57 编辑
作者:棋禅一味微信号 2019-02-21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棋禅一味,作者何云波
前言:惊闻胡沛泉于2019年2月19日去世。一年多前前往西安访谈胡先生的情景犹历历在目。98岁的先生那时还是《西北工业大学》学报的在任主编,并且还亲自看稿、校对英文目录、摘要等,思维也特别清晰,以为先生可以活100多岁呢。世事无常,突然想到一位棋友说我做围棋口述史,抢救活着的历史,是在跟时间赛跑。真是如此啊!幸亏当初一听说胡沛泉先生还健在,立马去拜访了先生。仅以此文,悼念百年中国围棋的亲历者、见证者胡沛泉先生。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个人档案:胡沛泉,生于1920年,棋手、教授。江苏无锡人。幼年学弈,曾受崔云趾的指导。九岁在北京中国围棋研究会与名手对局,受四、五子,互有胜负。稍长,移居上海,1940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土木工程系。同年留学美国,1944年获美国密歇根大学工程力学博士学位。1947年回国国,任上海圣约翰大学教授。其间常与顾水如、刘棣怀、过惕生、张恒浦等棋手交流,棋风受“新布局”影响较深,重视外势,达到当时第一流水平。1948年与余世浚合编《围棋通讯》,1952年编《围棋入门讲义》,1950至1957年主编《围棋记录》,对建国前后围棋界动态介绍甚详。1952年后,历任华东航空学院、西北工业大学教授。组建西北工业大学工程力学专业,讲授工程数学、高等材料力学等课程。1956年,被定为当时中国最年轻的二级教授。《西北工业大学学报》终身主编。2019年2月19日去世,终年99岁。
一、双面人生
何云波(以下简称何):胡老师,在《围棋天地》上看到蔡海燕先生写的关于您的文章,知道您身体还很好,很激动。今天终于见到您了。
胡沛泉(以下简称胡):云波同志,欢迎你来西安。蔡海燕跟我介绍过你,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何:我现在在做《世界围棋通史》现代卷,还有围棋口述史,发现民国时候的围棋史料是最缺乏的。很多当事人都已经不在了。而您可以说见证了一个世纪的围棋的发展,希望您能谈谈自己自己的围棋经历,包括您认识的民国时候那些棋手,您跟他们的交往。
胡:那我满足不了你的要求。那些经历要一一讲起来,效率太低了。我这个人做事是很讲效率的,同时还需要善于抓要点,抓住主要的。我已经跟你准备了很多的文字材料,我可以跟你讲讲,到时你拿回去再慢慢看。
何:好的,那我们随便聊一聊。您出生在北京,是吗?
胡:不对,我是出生在无锡。
何:另外我想求证一下,赵之云的《围棋词典》,还有一些围棋史的书里,说你是1919年出生的。百度百科,说是1920年,究竟是哪一年。
胡:1920年。他们有的是根据我诞辰九十年周年纪念活动的资料推断出来的。这里有实岁与虚岁的区别。
何: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围棋的。
胡:围棋在我的人生中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我主要是做学术,最重要的是学术领导工作。我很年轻的时候,在NACA(美国国家航空咨询委员会)就是高级工程师了。1956年的时候,确定全国的一、二级教授,我被定为二级教授,是那个时候最年轻的二级教授。我的思想是从年纪轻的时候逐渐演变成的,而不是解放初的思想跟现在的思想是一样的,这是违反辩证法的,辩证法是发展的。
这个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吴清源、段祺瑞斗棋赢学费。从前讲中国人打败日本人不正常,日本人根本不服,他们认为日本军队投降是天皇命令的,并不是中国人在战场上把它打败的。这个是《围棋天地》,但是你可能不一定有很多份数,这个要给你看,是彩色印的。这个东西我认为是非常重要的,叫《什刹海棋话》。我是点着这个东西,给蔡海燕,让他一个一个看的。这里面还有一个围棋大事年表,年表里面有聂卫平诞生,这也是围棋大事之一。还有个学报的文章,要给你,是跟围棋的交叉,原题目是“纪念胡沛泉先生”,我觉得没抓住要点,我就写“胡沛泉九十年的围棋活动”,这是我们学校的学报,最新的一期。
二、《围棋通讯》
何:我想问一下跟您一起编《围棋通讯》的余世浚是什么人?
胡:他是我在圣约翰大学的同学,他来帮我搞《围棋通讯》。就是我出钱,他来编。
《围棋通讯》第1号封面
何:《围棋通讯》的经费是从哪里来的?
胡:是我自己的钱,那时候我刚从美国回来,我印一份《围棋通讯》,其实只要40美金。当时我从美国带了5000美金回来,所以我有钱印杂志。
何:那您跟过惕生、刘棣怀他们下升降赛也要给酬金吗?
胡:很便宜,一块美金能换几个袁大头。我跟过惕生、刘棣怀下棋,每盘棋我给3个袁大头,赢的人拿两块,输的人拿一块。那时候一个袁大头可以过好几天呐。
何:我看《围棋通讯》上面,一盘棋可以得多少多少分,比方说一分一万元,那时候一万元相当于袁大头多少?
胡佩泉、过惕生六番棋(先相先)第一局,胡佩泉黑先一子胜
民国三十七年二月二十九日弈于上海黄陂南路义和里十六号
胡:那时候袁大头值很多钱,大概值多少不记得了。反正那时候一个袁大头非常有价值。
何:那您跟他们下,每盘棋大致要给多少钱?
胡:我只是给他们一个彩金,别的不给,吃饭是有赞助的。彩金就是这三块袁大头。
何:您后来还编过《围棋记录》,现在找不到了,是吗?
胡:经过文化大革命,不能说找不到,因为红卫兵还没有本领把所有都破坏,但是在我们西工大图书馆里的,是彻底地破坏了。本来这些东西我都存在图书馆里的,但那时候这些疯疯的红卫兵把一些给烧掉了。
何:那您是什么时候学棋的?
胡:六岁学的棋。
何:是自学的吗?有人教吗?
胡:我父亲的第四个弟弟,他教了我,给我剃光头,过了不久,他就被我打败了。他师父,是我父亲的第三个弟弟,我父亲是老二,还有个哥哥。两个弟弟都会下棋,但都输给我了。过了两天,我三叔又带我去看一个伯伯,比他们大,比我父亲也大,他是我三叔的老师,我看他们下的棋非常差劲。我说:“我下这个子,你们怎么办?”他们说:“你下这个子,我再下这个子。”我再下一个子,他再下一个子。那时候他们才承认被我已经消灭了。可见这个人的棋是相当臭的。
何:那您的棋为什么提高这么快?
胡:我这个造诣好像是很奇怪的。我的外祖父是会下围棋的,可以说也是下臭棋的,没有什么水平。我母亲是不会下棋的。可是我从外祖父那遗传了围棋,不客气地说,我那时候就显示出是个围棋天才。这样,一下子我的名气就大起来了。所以顾水如那时候说,发现两个神童,吴清源发现得比较迟,吴清源被发现时已经九岁了,我被发现的时候是六岁。所以那时候他认为天份上,我比吴清源高。但是吴清源是被逼上围棋的路的,因为他父亲死了,一家就靠他赚钱,靠围棋赚钱。先是靠段祺瑞,后来是靠日本人。所以吴清源围棋厉害得不得了,但他个人的生活是很惨的,说穿没得穿,说吃没得吃,这些苦日子他都是经历过的。
何:你们家家境好,就不需要走围棋那条路,是吧!
胡:是的,那个时候专门下棋的,都是过日子比较苦的。
何:你小时候还跟崔云趾下过棋,是吗?
胡:我父亲只要花十个袁大头,他就跑到我们家里来专门教我这一个学生,教了大概一两年吧。
你看你绕着绕着就把我拉到围棋上去了。其实我的兴趣非常广泛,我现在还活着,主要是因为我学了严新气功,不然的话,我1998年的时候,我的高血压已经高到200多了,低血压到一百多一点了,那时候很危险了。我女儿那时候让我去美国,她在严新气功协会里是个重要成员,她就推着我去严新气功协会。我从2000年到2016年,我不断地学这个气功,我这个血压已经可以不吃血压药了。我现在高血压,很少超过150,我现在低血压一般都在75以下,所以说我是女儿帮我延长了寿命。
何:您觉得围棋对您的长寿有影响吗?
胡:围棋对我的长寿有一个非常大的作用,毛泽东有一句有名的话:全国一盘棋。冯玉祥把段祺瑞打败了,后来张作霖入关又把段祺瑞赶跑了,再过一阵又是蒋介石来了,那几年的变化快得不得了。
何:崔云趾跟你下棋从让你五个子开始,后来还可以让你子吗?
胡:他大概还可以让我两三个子,到后来五几年我到北京去,他已经下不过我了。因为后来我得到刘棣怀他们的指导,水平都要比崔云趾高得多。我跟刘棣怀下升降棋,他赢了我他拿的袁大头多,他输给我拿的袁大头少,他有一个现实的生活逼着他要多赢一点袁大头,所以我想就算他让我也让得不多,也不是说他一点都不让我。我那时候有钱,我可以给他袁大头,别人给不了。
何:三十年代的时候,有个日本人叫山崎有民,你认识吗?
胡:是的,我在他家里下过很多棋,然后把这个报告给日本了。山崎有民从前也请吴清源到他家里,甚至是把吴清源送到去日本的轮船的。
何:山崎有民也想把你推荐到日本去,是吗?
胡:他不敢,因为我父亲是国民党高级官员,我家里不穷。我家里在北京,是北平铁路局副局长,住在天津的十八号路,一个三层洋房,局长是在南京,所以他是掌权的副局长,他的权只能到山海关,山海关以外是属于张学良的。
何:天津的李律阁也会下棋的吧?我记得上次在电话里您就提到过。
胡:他很喜欢下棋。我是北平铁路局副局长的儿子,而且顾水如说我是个天才,所以他把我请去是很客气的。
何:好像他还资助了一些围棋活动。
胡:对于他别的活动我知道的不多,因为我父亲做副局长一共只做了四个月,又生了一场肺病,然后就此到南方来了。
何:您跟顾水如下过棋吗?
胡:我跟他下过很多棋。我的脑子是可以同时考虑若干个事的,我对这些事都是抓住要点,不是说这点慢慢地讲,那个也慢慢地讲,我是善于能够把很复杂的事抓住要点。
何:这是不是也是下围棋非常需要具备的一种才能?
胡:那当然了,围棋从来不会盯住一个局部问题,那就是没有全局观念的,围棋必须要有全局观念。所以你说围棋对我最大的影响是什么呢,从前我认为我损失了很多钱,现在我认为围棋对我的帮助很大,这也是我思想发展很重要的一点。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