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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云波 | 《口述史:我的围棋往事》之孔祥明(上)

作者:棋禅一味微信号  2019-01-27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棋禅一味,作者何云波

人物档案:孔祥明,女子八段棋手。1955年出身在成都的一个围棋之家,父亲孔凡章是成都市青少年业余棋校的教练。7岁学棋,1973年,进入国家围棋集训队。1974年中国队访日,连续迎战日本七位顶尖的女流棋手,七战全胜。1978年,夺得首届全国女子围棋锦标赛冠军。1979年蝉联冠军,并获得第四届全运会女子围棋个人金牌。1978年,在中日两国女子首次正式较量中,以3战皆胜的成绩战胜日本女子围棋冠军小林千寿5段。1984年第3次获得全国围棋个人赛女子冠军。1985年升为八段。曾与芮乃伟、杨晖、张璇并称为女子“四大天王”。著有《我所认识的藤泽秀行》《藤泽秀行二十名局》等。

何云波(以下简称何):做围棋口述史,一个原因就是,每一个棋手都亲身经历过很多的事情,哪怕同一个事件,不同的人可能会有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视角,是吧?

孔祥明(以下简称孔):对,对。

何:所以其实这种访谈实录可能会比文字记载的东西更丰富、更真实。这次在西安正好有机会碰见您和黄进先老师,您们是都亲身经历过很多的棋手。

孔:(笑)我肯定没有黄老了解的多。

何:但是从中国女子围棋这个角度来说,您肯定是一个重要的见证人,是不是?

孔:那是,那是。

何:同时您的经历本身也很重要。我看过您的关于藤泽秀行老师的书,我读了后特别的感动。您跟藤泽老师之间那种父女般的情感,那种经历读起来真的很让人感动。所以这次也非常有幸能采访到您。

孔:(笑)没有,没有。

一、成都围棋与家学渊源

何:据说你父亲孔凡章先生曾是成都市青少年业余棋校的教练,从围棋史这个角度来说,很多人说起您可能首先会谈到您的父亲。

孔:对,对,因为是他把我带上来的。

何:能不能谈下您的父亲?

孔:我父亲,说实在话,他在棋这方面,参加了什么比赛啊,到底怎么啊,我还真不是很了解。

何:不仅是棋,就是他对您的影响,包括他自己的经历。

孔:嗯,但是确实是他把我带上这条路的。他也是一个解放前的人嘛,经历了三个朝代,他是1914年出生的,你想想看,经历了很多。

何:他主要是在成都?解放前是做什么职业的呢?

孔:他解放前做过很多职业,各种各样的,因为他要养家,他兄弟姐妹特别多。我祖父是一个军人,他是孙中山那个时候第一批国民党员,是很早的了,在军舰上,他属于国民党左翼,蒋介石通缉的第一批人里就有他,是黄埔军校出来的。照理说家里经济上不应该有问题,但是因为他对人生、对革命、对国民党都失望了,所以在外面酗酒啊,发生各种事情,只管他自己。我爸爸这个家又很大,他有五个妹妹、两个弟弟,都要靠他去承担。所以解放前为了养家,他干过很多工作。解放后,就没什么工作可以做了,但他有两个爱好,从他年轻的时候,在复旦大学那个时候,他就很喜欢诗词、围棋,算是他的兴趣。他的手很巧,做什么都做的很好,他先去一个什么地方做过锁,但是因为他(围棋)这个特长,就调到体委去当教练,就这样把他的一个兴趣爱好作为工作了,这样就非常好。

他先开始也没想着教我,但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我母亲的去世,我晚了一年上学。我是九月份生的,那个时候卡的很严格,要九月一号,我是一号以后。我母亲是八月份去世的,就没有时间去帮我办理入学的事,我就晚了一年,天天也没事干,就跟着他。他教我的一些大姐姐,都是中学生,我就在旁边跟着。那也总有一个人待的时候嘛,有一个无意的机会,我就在那看他的棋谱,在那摆谱,别人就觉得很稀奇,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怎么会打棋谱?你想,一般不会下棋的人他棋谱不一定摆的准,那我摆的很准,我爸爸觉得很奇怪,就开始教我。结果他就发现教我比教大姐姐的效果好的多,就这样,开始让我走上了围棋之路。我爸爸他棋的水平不怎么样,但他很会教棋,现在我们四川大部分的棋手都是他教出来的,像我的师兄师姐那些,特别是教初学的,怎么入门啊,怎么让人对围棋感兴趣啊,他这方面教的特别好,教了很多学生。

何:那您先是小时候在成都学棋,后来去了北京?

孔:对,我们成都有很多业余棋手,那个时候他们的水平就相当不错了。像我们的老前辈,在中医学院的李克光老师,他今年都94了,但在前几年参加比赛还全拿冠军。我爸爸在我第二年上学前的暑假,在各个学校招了很多女孩子,通过暑假的选拔,淘汰到最后剩下六个。他就每个星期用自行车驼着我们去中医学院找他们下,那个时候还让我们很多子,然后一直下到我们跟他们对下、分先最后超过他们。哪个地方有业余高手,我爸爸就带着我们去跟人家下,所以我们虽然是他带出来的,但是我们真的是吃百家饭的,这些前辈们给了我们很多的帮助,就像我们的磨刀石一样(笑)。

但是我们的运气不太好,65年开始学棋,学了一年多还不到两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们就解散了,棋就放了很多年。我爸爸他们批斗的批斗,下放的下放,后来还去看管游泳池,大家都经历了很多。我们四川廖书记的秘书,后来市体委的主任刘善承,对围棋运动特别的关照。那个时候很多运动都是他们在“几反几反”中保下来的,我还太小,我爸爸经历了。但是文化大革命一来,他们自己都保不住自己,更没办法来保住我爸爸这些了,像刘主任他们都受到冲击。受冲击后大家都没事做了,他们就经常来找我爸爸下棋,当然是偷偷的,不能光明正大的,我就在旁边看一看啊,还去支支招啊(大笑),就像这样,也没有正儿八经去学,一直到71年、72年,全国开始慢慢恢复了。

恢复后,我和师兄陈安齐他们一起每个星期都在棋院下表演赛,用的那种大棋盘,用钉子的那种,还要有点水平才能把棋子挂上去。每个星期都是三项棋一块表演,我们围棋在中间,然后国际象棋、象棋,每周下的人都不同,但是我是下的最多的。我们小时候学了很多基本功,可能记住了,但并不一定理解,经过很多年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就理解了。如果那个时候一直学可能会进步的更快,虽说没有学停下来了但也不是很差,还是进步了,在成都可以说算是佼佼者了吧。那个时候每到周末棋院都挤满了人,还有人站着看的,站着看很长时间也挺辛苦的啊,就这样在成都算是小有名气了吧。那个时候业余棋手也没钱,大家就自己组织比赛,什么都没有,大家就聚在一块,有棋下就是好的。一直到72年底、73年,国家队开始组织集训,这样就到了北京,开始了我的专业生涯。


二、北上京城,驰骋赛场

何:您是72年到的北京?当时国家队的女队员有哪几个啊?

孔:对,72年底,我们有五个。有我们的老大姐安徽的魏昕,王老的同乡,她是最早的,文化大革命之前就进国家队了。还有一个张成华,也是我的师姐,还有山西的陈慧芳,你应该认识,还有广州的黄妙玲。魏昕她一个老大姐带着我们四个,我们住在一个房间,在工人体育场集训了很多年,当时全国有三十几个人一起。

何:在这五个女棋手里面,您的水平是?

孔:可能当时我的成绩是最好的吧。因为我们那个集训队每年是必须要解散的,不能一直办下去,中间女棋手换的比较多一些,到最后可能就我一个人坚持下来了。

何:她们就都回地方去了?

孔:对对,我们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只是调来集训,可以让你回去的。

何:那后来像芮乃伟她们是什么时候去的国家队?

孔:芮乃伟去的可晚了。

何:那您之后有哪些女棋手去了国家队?

孔:后来是杨晖、小华(华学明)、朱菊菲来了好多,不停的换吧,芮乃伟来的时候,我都快结婚生孩子了。她跟我如果按女棋手一辈一辈算下来的话……

何:都晚了一辈了?

孔:不只一辈,真的不只一辈(笑)。

何:年龄差了不到十岁吧?

孔:差不多,将近十岁了,人家老要拿我俩比,我说别比了,她真的小我太多了。她比杨晖、小华她们还要晚。

何:丰云呢?

孔:丰云比她晚,丰芸是张璇她们那批的,那还更下面了。如果要按很严格的辈份分的话,真的就没法分了(笑)。

何:那您的辈份就跟您前面说的女棋手她们是一样的?

孔:对,我肯定比魏昕差一辈,但除了她我们那批就算是最老的了。所以有一年办一个女子围棋比赛,来了很多孩子们,最大的我大她四十岁。我扳着手指头算她到底是多少辈,到后来我就跟她们开玩笑,说算了吧,你们就叫我老祖宗吧(大笑)。实在算不过了,真的隔的太多了。

何:所以刚开始有中日围棋交流的时候,您是队里的唯一一个女棋手吧?

孔:没有,刚开始还有陈慧芳,74年我们还一起去过日本,后来她慢慢就回山西了。

何:74年中日围棋交流是您第一次去日本?

孔:对对,73年他们来,单数他们来,双数我们去,76年、78年我都去了。

何:还记得74年去日本下了多少盘棋,赢了几盘吗?

孔:我们每个人都是下七盘棋,74年的时候我是三胜三负一和,就打平了,在八位棋手里还行吧。

何:您的对手都是哪些棋手?

孔:我当时的对手有一个是女的,我是特别特别想赢她,但最后下和了。为什么特别想赢她呢,因为她60年代还是50年代底到中国来把中国所有男棋手都赢了。

何:是叫伊藤友惠吧?

孔:对对对,所以那盘棋我特别想赢她,她真的是太过分了。那盘棋我是白棋,其实我形势一直不错,但是确实是很紧张。我们那个时候是一方四个半小时,两个人(算)下来就是将近十个小时,还有读秒呢,我们下完人累的都站不起来。而且那个时候我们没有比赛,有一场比赛就是全部的身心都投入进去,不像现在,他们都累的不想比赛,我们都没有比赛。而且这个比赛也是代表一个国家,那个时候我们对国家的荣誉看的肯定要比现在重的很多,特别想赢她,就紧张的不行,到最后就下和了。后来特别想再跟她下,她打死也不跟我下了(笑)。

何:其他的对手是男棋手女棋手都有吗?

孔:基本上都是男棋手,那个时候男棋手大部分都是业余的。我们的男棋手去,大部分也是业余的,那个时候水平低啊。一直到76年,我就开始慢慢崭露头角了。73年、74年,他们就觉得好像我还有点棋才,特别是坂田荣男先生73年来,他跟我下了两盘指导棋,他自己要求跟我下的。第一盘我把他追的满盘跑(笑),去吃他结果吃崩了自己输掉了。

何:当时是让几个啊?

孔:让两个,然后第二盘我不吃他了,下的比较保守把他赢了,然后他把我臭骂了一顿(大笑)。

何:(笑)为了赢棋走这么保守的棋。

孔:但是他确实是很欣赏我的棋,到76年我再去的时候,他就派了小川诚子、小林千寿,当时女子围棋的几个最大的头衔都在她们手上,下三番棋,两个对手(一人三盘)就是六盘棋,还有一盘棋就是和关西棋院的一个女棋手,名字我忘了。结果是我七盘棋全赢了,把她们两个女子头衔都拿的棋手全赢了,日本方面特别没脸面。

何:76年?那一年聂老好像也是六胜一负吧?

孔:对,当时最后一轮的时候,日本就出了很大的难题。一个是看我能不能把对小林千寿的三盘棋都赢下来,而不是二比一,一个就是他(聂卫平)对石田芳夫。这是大家关注的焦点,那最后我们都赢下来了。从76年以后我就再没有跟一个女棋手下过了。

何:只和男棋手下?

孔:她们不跟我下(笑)。

何:76年那个时候您多大?

孔:76年我还没到二十一,我们每年都是春天去日本。我生日在九月,还没满二十一。

何:那一年您是中国队里面唯一的女棋手吧?

孔:对,那个时候访问有好几年都是我一个女棋手。

何:您在国内的比赛里拿冠军最早是什么时候?

孔:我们以前没有女子比赛,一直到78年才有。以前我都代表我们四川队打第二台。78年、79年有女子比赛后,拿了三届冠军,我就结婚生子啦(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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