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10日 围棋比赛
虽然凭借升仙峡逆转保住了刚刚诞生的关西棋院,但是桥本背负重担前行的旅程其实还只是刚刚开始。相当时期之内,由于关西棋院实力的单薄,桥本不得不以高龄之躯奋战在棋战第一线。他鞠躬尽瘁,以自己的战绩支撑起了关西棋院头顶的天空,而在这一过程之中,他自己也不知不觉中走入了巨人的行列。
桥本宇太郎被人们称为关西棋院总帅,这样的说法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总帅是诸将之长,是大军团的总领大将。关西棋院独立的当时,身为本因坊昭宇的桥本固然可以号称是棋界第一人,但是他治下的关西棋院总共只有三十名左右的棋士,从这个角度说来,他至多只能算是个游击队长。因此,新闻界给他冠以总帅之名,显然应该是以后的事情。据我推测,这一说法恐怕是在关山利一和半田道玄等相继加入、同时桥本昌二等后进棋士不断成长的过程中的某一时刻开始出现的,这其实也意味着关西棋院作为一个军团,其整体整合的进展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认可。
正如前文所述及的,对于桥本所取得的业绩,我们是很难进行简单化的评价的。和其他一些棋士一样,桥本的作为绝非仅仅以战绩即可衡量的。譬如木谷实虽然始终没有取得过重大头衔,但是他开设道场、育成庞大棋士军团的功绩是有目共睹的。桥本也是如此,他引领着关西棋院走向独立,并且不断培育,使其羽翼丰满。对关西棋院的价值,从不同的立场做出的评价不尽相同,可是,无论棋界的版图将来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关西棋院的足迹都已经牢牢镌刻在了昭和围棋史上,留下了任谁都无法忘记的一页。即便是纵观整个围棋史,以桥本为总帅的关西棋院的独立也称得上是屈指可数的大事件。
暂且抛开关西棋院不说,仅仅将桥本作为一名棋士来审视,我们也会在他身上发现很多谜一样的因素。吴清源、高川格、坂田荣男、林海峰等人都各领风骚若干年,在围棋史上留下了绝对是属于自己的时代,然而桥本却和前述各人不同,他的战绩是分散的,几乎可以说从来不曾存在过所谓的桥本宇太郎时代。如果一定要勉强为桥本确定一个战绩的高峰期,恐怕只能是原爆下的本因坊战至关西棋院存亡攸关的第6届本因坊战前后一段时间,桥本在此期间的一切战绩都是在异常的背景之下取得的。这或许正是火团宇太郎的宿命。风平浪静的时候,他难有作为,而波涛险恶的时候,他却反而能够展示出巨人的身姿。第6届本因坊战中,他上演了荡气回肠的大逆转剧,但是转年的第7届本因坊战中,面对着几乎没有多少人认可其实力的高川,他却以1比4的比分索然无味地败北,为高川开启了通向九连霸辉煌的大门。
只是,桥本并没有就此走向消沉。无论在本因坊战循环圈中还是其他一些棋战中,他都常常是处于领跑的队列。王座战开始时,他夺得王座头衔,十段战开始时,他又夺得十段头衔,只要在必要的时候,他总是能够取得相应的成绩,全然没有一点战力衰退的迹象。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昭和四十五年 (1970年)第二次获得十段的时候,他已经是六十三岁的高龄了。
这一纪录已经颇有几分怪物的味道了,然而桥本前进的脚步还没有停止。昭和五十一年(1976年)底到五十二年(1977年)初,桥本又和藤泽秀行开始了争夺第1届棋圣战冠军的七番胜负。虽然桥本最终以1比4落败,但是七番胜负对于人的体力和心智都是一场严酷的考验,桥本居然能够以七十岁高龄登场这一事情本身,就可说是接近奇迹了。即便对于那些特别壮健的肉体和头脑的拥有者而言,这也是特别稀有的现象。
“最近,关西棋院的比赛增加了,新人也不断涌现,早已不是创建当时的局面可比。现在,离开关西棋院,棋界也就不成其为棋界。我认为,我们应该和日本棋院既竞争又合作,在共存共荣中前进。”这是桥本在昭和四十三年 (1968年)时的谈话。从惯常的思维看来,这番话确实大有功成身退的味道,然而桥本根本就没有引退的意思。事实上,哪怕是在说出这番话的十年之后,桥本仍然是关西棋院的现役总帅,处在共存共荣的最 前沿,不断在大胜负当中出场。
诚然,离开关西棋院的棋界已不能说是完整的棋界,但是各个头衔战的冠军仍然是几乎被日本棋院完全垄断,面对这种局面,火团宇太郎不能不热血沸腾,哪怕随时会在敌我不分的修罗场上中箭倒地,他也不能逃避战斗。桥本宇太郎之所以会展现出这样一种不死鸟般的生命力,很大程度上恐怕正是关西棋院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人能够进入最高集团的现状使然。
无论如何,桥本的存在的确对战后棋界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或者更为精确的说法是,桥本在强迫棋界进行思索。他捅破了那层微妙的窗户纸,将棋界内部的矛盾大白于天下。尽管关西棋院的独立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无可否认的是,这一变故的确促进了日本棋院组织面和政策面的改善。
现今,曾经显著的地域差异因为交通的空前发达而几乎消失,棋战也转向了以头衔战为中心的结构,段位问题也几乎没有任何意义了。两大棋院向着共存共荣的方向一步步前进,统一的一切条件似乎都已经就位。然而实际上,要双方抛弃历史的分歧,求同存异,至少现阶段还是不大可能的。两棋院的分裂至今已有三十年之久,而统一还从未出现在议事日程之上,由此也可见双方的分歧是多么惊人。
昭和四十六年(1971年)第10届十段战决赛期间的一件事情让我记忆犹新。这一次的十段战中,前一年挑战大竹英雄成功的桥本面对宿敌坂田的挑战,2比2之后进入了决胜局。第5局比赛在大阪东洋饭店进行,当时我恰好因为其他的事情来到了大阪,于是便抽出时间到赛场去看了一眼。
当时我每月都要在围棋杂志上发表文章,因此只要是重要的棋战,我都尽可能地去观战,这一次也不例外。来到对局场所之前,我的心情和以往一样的轻松,可是在我的脚踏入研究室的一瞬间,我就感到了一种异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桥本和坂田在二十年前的第6届本因坊战中曾经上演过一出因缘胜负的好戏,今天再度对决,自然会生出令人兴奋的氛围。二十年岁月流逝,正如桥本所说,东西棋界正在建设既竞争又合作的友好关系。我想,这同样是值得让人为之兴奋的。
如果一切仅仅是基于这些超越胜负世界的魅力和憧憬,那么对局周边所充斥的那种紧张感其实也是令人感到愉悦和舒适的。事实上,我进入研究室之前,所抱的也是这样的心情。然而,在那里等待着我的,却是意想不到的敌意乃至于憎恶的视线。或者,说所有人都对我抱有敌意未必准确,但是显然他们都是一样的心情——这家伙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人们一言不发,就那么瞪着眼睛,喘着粗气,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针对我而来的。
我大吃一惊,但是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我最初开始大量撰写关于围棋的文章,恰恰就是在坂田成为本因坊的那一年,因此,我的文章中自然就有很多内容涉及到了当时风头正劲的坂田。因此我也知道,很多人已经将我认定为是坂田的支持者。更何况,当时活跃在关西棋士周围的记者中并没有我的至交好友,因此,很多人自然而然地就认为我是特地从东京赶来为坂田助威,这种想法当然不是没有缘故的。
其实,即便我就是为了支持坂田而专程赶来,也不能说是什么罪过,没有因此就遭到非难的道理。更何况,我从来不曾让自己作为爱好者的好恶影响过文章的客观性,在这一点上,多年来我一直在反复提醒自己。因此,无论如何,我在研究室中所遭遇的这种异样的杀气都让我无法不产生极为意外的感觉。
不过,恰恰是以这一天为契机,我也结识了好几位关西棋院的棋士,大家慢慢开始发现,我其实并不是那种会因为琐碎的棋迷心理就轻易动摇原则的人。那次十段战当中遭遇的异样杀气,我早已不再在意了,可是即便如此,每当想起当时的情景,一切还是会活生生地浮现在面前。想起这一幕,我自然就能够体会到关西棋院独立当时各个方面的苦恼,这些显然不是很容易就能够化解的。
桥本宇太郞可以说正是游走在两棋院时而合作时而竞争的现实之间。事实上,除开新闻棋战之外,双方的棋士还在以其他各种各样的形式进行交流,像以前那样的敌忾之气早已不再是对局的障碍。换言之,时代的确是变化了。可是偶尔,当桥本帐下的棋士们见到他们认为是从东京赶来声援对手的家伙时,他们还是会决眦以对,显然他们是想起了过去的争乱时代。
我从自己的个人体验之中,感觉到关西棋院的独立并不仅仅是东西棋士之间的不和,事实上,双方的矛盾已经将相当数量的棋迷卷了进来,而这反过来又产生了使矛盾更加激化的坏作用。在非敌即友的胜负世界之中,棋迷们声援棋士的方法究竟应该是怎样?换言之,棋迷和棋士们之间的互动方式怎样才是最佳?这些其实也是非常值得我们展开进一步思考的问题,但是迄今为止都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张江/杜宇/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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