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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的棋》41-赵治勋(1)完全制霸

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8-9-27 14:32 编辑

2018年9月24日   经典棋文  


文原载于:《围棋天地》

这是一段日本围棋空前繁荣的时期,也是一段日本围棋空前无序的时期,没有了明确的霸主,七大头衔战上,第一阵营的英才们走马灯一般地登场。乱世总会终结,这一点谁都清楚,但是恐怕没有多少人会想到,赵治勋会成为这个终结者,那吹散战国流云的疾风,最初竟然是起自于对马海峡的那一侧,起自于一个和日本有着无数恩怨纠葛的国度。


围棋是胜负的世界,任谁也不可能长盛不衰。霸权的交替总会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以特定的方式进行,对此人们早已习惯。棋圣战创设以来,藤泽秀行成功地达成了六连霸,但是到了昭和五十八年(1983年)的第7届,他的宝座也终于开始动摇了,这时的挑战者是集名人、本因坊、十段三冠于一身的赵治勋。比赛甫一开始,秀行便破竹一般取下三连胜,于是众多的爱好者们都开始相信,七连霸的达成已是必然,余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可是,事实却恰恰相反,继名人、本因坊和十段到手之后,赵治勋又从秀行手中夺过了棋圣的桂冠。这是绝大的成就,白璧无瑕的胜利,前所未有的完美表现。在七大头衔战当中,能够同时获得四项冠军,此前还没有人能够做到过,全盛时期的坂田荣男曾经成就七冠王,直至今天才由赵治勋创造了能够和其相匹敌的大纪录,这么说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第7届棋圣战上究竟上演了怎样的活剧?事情还要从头说起。昭和四十八年(1973年),面对石田芳夫的挑战,林海峰在三连败之后四连胜,以大逆转防卫成功,为棋界创造了一个特例中的特例,因为像这样的逆转剧之前还从未出现过。大约十年之后,在棋圣战上,赵治勋恰恰就重演了这个巨大的奇迹。

林海峰那三连败四连胜的逆转剧,其实是笼罩着浓厚的悲怆感的。当时,猛然间从后面追上的石田芳夫和他展开了激烈的决战,本因坊已经被石田彻底夺走,虽然林海峰在这一年成为了挑战者,但是夺回冠军的努力却以被零封而告结束。之后,石田又成为了名人战的挑战者,一气连胜三局,获得了四个赛点,对于林海峰而言,这不啻为绝命绝体的危机。

相比之下,赵治勋虽然也是三连败之后四连胜而逆转,但是他当时手握名人、本因坊和十段三大桂冠,处境显然和之前的林海峰有很大不同。只是,秀行和石田也有所不同,他是将自己的全部身心都倾注在这一个棋战上的。从第4局开始,赵治勋每胜一局,秀行感到的威胁味道就会加重一分。换言之,赵治勋其实只要取得一胜,作为追逼者就可以站住脚跟。恰恰是因为这种追击、追击再追击的气氛,三连败后四连胜的逆转剧才意味十足。


假如仅仅以胜负论英雄,则根本是无法将棋士的世界解说明白的,这奇迹一般的逆转剧能够上演,真正让人们看到的其实还是赵治勋力量的充实,以及技艺磨炼的成熟。毕竟没有实力是不可能取得头衔的。“争棋无名局”这样的说法早已是众所周知,其中暗含的意思之一就是,在大胜负当中,精神的要素或曰运的作用,其实也是有着很大的影响的。不过,归根结底,决定胜负的根本,还是棋士们所拥有的棋力。

对于所谓的“艺”,棋界的说法历来就是多种多样,不同的人对此的看法也不尽相同。棋终究是胜负的世界,脱离胜负而谈论艺是不可能的,因为艺是很难独立存在的。由于胜负的争夺是在各个将全部生命都投人进去的人之间进行的,因此单单从纯粹技术论的角度去观察和解释艺,也是行不通的。比如说,A的艺得不到B的认同,却能够被C所接受,而与此同时,C的艺则可能还达不到B的艺的水平。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性格和气质,而棋盘上胜负的争夺正是在这些性格和气质各异的人们之间展开的。在这个世界当中,是没有一成不变的定理的,这是人的智力所无法穷尽的,明知其不可穷尽而要尽量去穷尽,这就是棋士们所要做的努力,他们的一切都是为了在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总之,一般我们不大谈论的这种“艺”,其实也就是棋士们选择的努力方向和努力的整个过程,这一切的表现既然各自不同,对于这一切的理解自然也是千差万别。

有鉴于此,随便就说谁的艺比谁更加高明,这样的判断多半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记得当初林海峰从坂田手中夺走名人的时候,坊间一度就流行着这样的评论:“要说胜负是他胜了,但是他的艺还远远不够。”对于第7届棋圣战中击败了秀行的赵治勋,一些人现在又开始老调重弹了。乍看起来,无论坂田也好,秀行也罢,他们业已取得的成绩,似乎的确可以用来支撑这样的论断,使后者看起来很具说服力。然而实际上,我却很难不因为这种评论联想到我们在平常经常听到的另外一种随性的和不负责任的论调:“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啊

新的音乐、新的绘画、新的文学,想要在短期之内获得正当的认可,都是非常困难的,更何况旧时代还有过不少为了新而新的搞鬼的东西,给人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要将两者分别开来也是非常困难的。在以守旧为传统的时代,权威既经确定,就具有了极为强大的地位和影响力。在以优劣决胜败的世界当中,年轻一方的胜利,其真正的价值要被世人理解,确乎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尤其是坂田与林,或者秀行与治勋,他们之间的胜负其实还意味着不同时代人之间霸权的交接,自然就更加不会是可以让人一目了然的。

可是,不论由谁来评判,名人、本因坊、十段,现在又加上了棋圣,在这四大棋战中制霸的赵治勋,不仅仅是进入了最顶尖棋士的圈子里,而且是在高处独行,这都是无法否认的。目睹着竞技者治勋这种壮烈的疾走,我们必须无条件地给予掌声。


赵治勋初到日本是在昭和三十七年(1962年〉八月,年龄只是刚满六岁而已。当时也正是读卖新闻社主办的旧名人战开始的那一年。

陪伴赵治勋到木谷道场来的,是曾经的木谷弟子、韩国棋院八段赵南哲。比赵治勋晚一年投入木谷门下的赵祥衍,则是赵治勋的亲哥哥。在韩国的时候,赵治勋主要就是由年长他十四岁的哥哥祥衍来指导的,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成长环境。

正因为如此,治勋告别故国,到木谷道场进行棋士修业,这过程中其实并没有条件生出什么特别的悲怆感,因为他的前前后后都得到了自己最可信赖和最可依赖的亲人的帮助。这一点,从赵治勋实际的生活风貌上也是完全能够看出来的。那段时间,我经常到木谷道场去拜访,求学中的治勋给我留下的印象是非常健康和向上的,少年治勋的形象一直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现在还是那样鲜活。

孜孜求学的少年,那蓬勃的锐气和向上的劲头都是非常可喜的,而且他所在的,又是众多围棋少年心目中的最高殿堂木谷道场。棋士的修行是必须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的,而当时治勋身边的那种环境和气氛,是非常适合少年棋士成长的,并且也确保了他能够拥有健康的情绪。假如不是如此,治勋也不可能获得后来的成功。

呈现在治勋眼前的,诚然是这样的环境和努力的方向,他也正是在这样的木谷道场中最后完成了自己棋士的修业阶段。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那种远离故国的少年的孤独感,恐怕还是会有一些吧。即便不是出于自己的自觉,在胜负的争夺当中,这种感觉想来也会被争斗的本能唤起,这么说应该是不会错误的。

在这一点上,我想他和吴清源、林海峰等中国出身的棋士一样,在面对胜负时,他们的姿态是有相通的地方的。除了在棋盘上获得胜利,再没有什么是他们能够依靠的,因此他们也别无选择,唯有投入全力在这条道路上不断磨炼,不断争斗,培养出超越自己本能的强大力量。今日之棋界,可谓是人才济济,许许多多的英俊都有争冠问鼎的可能,要在这种情况下达成制霸,即便投入全部的才能和努力,也未必足够。一定要在才能和努力之上加上某种什么其他的特殊的东西,才可以支撑起真正出类拔萃的战斗力。


不消说,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就棋士而言,他们不但要追求胜利,也要探求棋理,这才是一以贯之的地道的生活方式。当我们观察胜负的时候,总会发现里面是隐藏着某种秘密,这时我们就会想到棋理,想到“艺”不够高也是不行的。

其实,胜负是需要全部的总和力,而后者细致说来就是体、智、心这三个方面,换言之,技力、气力、体力是缺一不可的,而且还必须能够将全部力量进行构造和整合,达成完璧的状态,方能够最后将胜利的钥匙捏在手中。如何来构造和整合,要用语言作出进一步的详细说明,对于我而言是极为困难的。我只能说,吴清源和林海峰这样来日本修业的异国棋士,他们面对胜负时毫无其他成分的纯粹和澄澈的姿态,可以庶几近之吧。事实上,从幼年的赵治勋的身上,我似乎也看到了类似的影子。

日本的棋士是不可能完全了解离开故国来到日本的外籍棋士的,但是虽然他们看不到这些人的内心,但是确实可以看到这内心外在的投影。就这种结构和整合而言,他们的方式和日本人有相通的地方,却又不是完全相同。从吴清源和林海峰的身上,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努力的必要。这一切,从他们有关“艺”的语言中间,从他们作为棋士修业求道的体会中间,都可以找到证明。

很多人都知道著名的乒乓球选手荻村伊智朗。为了夺取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的冠军,他曾经立下过“一年之内绝对不笑”的誓言,而且确实也实践了这一誓言。这是一段多少有些精神主义色彩的轶事,但其实也是一种独特的结构和整合的方法。他不笑,就可以夺取冠军,假如是将起始和结果两者简单地理解为这样机械的关系,就会发现是根本说不通的。其实具体说来,他在一年间抛弃了笑容而进行练习,逼迫自己提高技术,最终获得了优胜,而假如他并不拒绝笑容,也未必不能取得后来的成绩,但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乒乓球是一项运动,而笑是人类的一种本能,两者原本也不是一个范畴之内的东西,只是这种禁止自己本能的做法,也并非是在提高具体的技术,而是在构造和整合他自己这个人,筑造他自己的世界。

尽管我也对能够专心致力于某件事情的人感到钦佩,但是我并不赞成别人去模仿荻村这样的做法。模仿别人很容易会使自己困惑,而且模仿实际上是向上的大敌。不过,荻村从别一次元着手来追求胜负的方式的确不失为一种探索,是具有相当参考价值的。更加重要的是,这种方式的意义还不仅仅局限于胜负,对于我们的全部生活都是一个有益的启发。这样说,我想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吧。

其实,治勋少年也曾有一个誓言。他六岁来到日本,十一岁入段并创造了日本的最年少入段纪录,在那时,他立下了誓言:在升到五段之前,一次也不回故乡。他履行了自己的誓言。治勋升上五段是在昭和四十六年(1971年),这时他来到日本已经九年了。在此期间,他并非没有受到过思乡念头的折磨,但是他也就那么咬着牙忍耐过来了。换言之,赵治勋的五段,是在誓言之下达成的五段,是一个极具价值的五段,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充实感。

(松谷、杜宇/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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