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20日 经典棋文
一九六零年代初，有元帅名陈毅者，性嗜棋。一日与少年弈。忽觉一步不妥，欲待移子，却被少年以手按，不让悔。是少年也，姓聂名卫平。
一九八零年代，有文体明星联欢。一棋手与百花影后李秀明同席。秀明自我介绍毕，棋手兀自问一句：“李秀明同志，尔是做什么工作滴？”时女篮、女排队员亦同桌，遂个个捧腹。彼棋手者，亦聂卫平也。
聂卫平者，一九五二年八月十七日生于北京，九岁学棋。十一龄获北京市少年冠军。一九六九赴北大荒，一去三年。
一九七四，获全国个人赛第三。一九七五至一九八三，六夺全国个人赛魁首。
一九七六，初随中国代表团访东瀛。首战遇日方天元藤泽秀行。赛前报界议论：“藤泽者，大相扑也。聂选手者，小相扑也。一大一小，扑来扑去，岂可望小相扑挺住不败乎？”
然小相扑战胜了大相扑。
小相扑犹自余兴未了，连战连捷，末仗遇日方特派计算机石田芳夫，仍扑而胜之。
聂旋风自此刮起。
及一九八零年代初，日本超一流不可战胜说法渐流行。
一九八四年十月，中日擂台赛诞生。
擂台摆开。先有江铸久五战五胜，再有小林光一六战六捷。待聂披挂出，陡见三座巨峰：曰小林光一，曰加藤正夫，曰藤泽秀行。均超一流。小林者，尤超级巨星，此前对我棋手未尝一负。
“超一流，如大山。中国队，能过关？……”新编三字经于棋迷中不胫流传。
然聂执黑二目半拿下小林。时为一九八五年八月二十七日。小林后自述：投子一小时，吾神经几错乱矣。
八月二十九日，聂执白四目半取加藤。是盘行棋顺畅自然，步调如行云流水，人誉传世之局。
十一月二十日，聂再胜藤泽，首届擂台赛中方获胜。
喜报迭传，举国欢腾。电波争报擂台赛，见面先说聂卫平。围棋热一时大兴起，京沪蓉诸城棋盘棋子棋书棋师纷纷告罄。
一九八六，聂胜片冈聪、山城宏、酒井猛、超一流武宫正树、大竹英雄。一九八七再克加藤，擂台赛三连冠。一九八八虽负羽根泰正，却挡依田纪基，并克淡路修三，遂创对日一线棋手十一连胜奇迹。众均以民族英雄、大漠英雄呼之。“前五十步天下无敌”亦晓谕天下。三月，授棋圣。
一九八八，世界围棋元年。是年起，老三大赛相继设立，中日韩三足鼎立之势渐成。
当年首届富士通杯，聂挫加藤，负林海峰，胜小林光一，夺第三。忙里偷闲时，聂邀宝岛学者、好友（沈）君山赴会桥牌赛选拔，一路过关斩将出线。隔日吴大师清源设宴，聂且饮且谈，颇自夸。大师微笑：尔乃得二兔不得一兔。聂有赧色。
同年首届应氏杯，聂克超一流赵治勋，胜藤泽，决战韩国曹薰铉。薰铉者，此前寂寂无名者，猛然冒出，时人多不识。聂于杭州城一败一胜打成平手，宁波府反胜一盘，局势大优，未料蹉跎四月，转战狮城（新加坡），连负两局，与世界冠军无缘。
应昌期曾有言，应氏杯实为聂量身定做。可叹世间事终难尽如人意。薰铉赢聂并美金四十万，享韩国英雄美名。
一九九零第三届富士通杯，聂复仇薰铉，然负林海峰而再居亚军。——与林两结大仇，至九二中日天元对抗方得一解，聂2-0取海峰，亦对日番棋之首胜。下届、下下届东洋证券杯均获第三。
聂于世界赛如日中天时，晓春于国内赛所向披靡，国手、新体育杯、天元、名人先后加其身。遂有新民围棋促聂马七番棋大战。而至九四达成时，聂已惭走下坡，无人看好。然大锣响处，聂跃马挺枪，先赢三阵。彩声复又一片。晓春倒吸三口凉气，抖擞精神，花招迭出，连收三城。决胜之役，聂韬略满腹，隐忍不发，毕其全力，半目功成。
一九九五第六届东洋证券杯，聂轻松跨越少年姜太公昌镐，挑依田，破山城，于异域与晓春演华夏双雄会。惟风萧萧兮易水寒，时过境迁，好运不再，1-3负晓春再获第二。至此，聂于世界赛斩获三季三亚，独缺一冠。有歌者曾代为解嘲曰：何以离你这样近，却又这样远？
于得意失意时，聂自撰《我的围棋之路》、《聂卫平自战百局》二册，颇受追捧。有名家胡廷楣则撰《北大荒的天空》文，专论聂之成就于大漠。其文略曰：“文革”前，聂与陈祖德等较量，每差两子。一九七二回京，寻一流国手分先弈，国手已难胜。聂有言：比见黑龙江，顿感天高地阔。荒原无垠，蓝天无遮无盖，日出日落景象瑰丽，强烈震动我心。重坐棋盘前，只觉棋盘之更广更阔。廷楣总结曰：于自然中取灵感，于棋盘上领会之，境界也。
沈君山，亦爱棋者也。曾论阿城《棋王》，顺及聂卫平：聂擂台赛之胜，超群之棋艺、左右互搏之功夫，并其前无古人之气势，颇类《棋王》之原味与淋漓酣畅也。
聂卫平性旷放，好远足，喜高谈阔论。曾有“我不犯晕，谁能赢我”句。又尝收大侠金庸为徒。与人言金庸技：我与彼弈，均分先平走，未曾让子。人问曰：阁下岂非吃他吃得稀里哗啦耶？聂答曰：我悠着点，不吃他棋，吃他棋有何意思哉？
西子林曰：金庸有著神雕侠侣，备述宋元襄阳大战。一九九五年十一月，擂台赛首届大胜十周年前夕，聂卫平应邀访襄阳城，擂鼓襄樊晚报杯千人围棋赛。此前于东洋证券杯夺冠失手，中韩对抗赛不敌小将（睦镇硕初段），舆论一时大嘘。西子林领命撰《棋圣聂卫平》文。文末曰：或以为，聂棋圣暂少下点棋；少些社交，多点休息与思考；心情放松而非急迫与赛；弃无关紧要赛事而保持精力旺盛、后半盘算路更精细些；赛事安排宽松些，喜聂者或可对未来充满信心。大竹五十岁夺富士通杯，藤泽知天命之年霸棋圣宝座六载，六十七岁高龄重登王座。相较之，聂卫平，四十三岁耳，实很年轻。
然世事多一厢情愿。红尘喧哗，虽足留连，百尺竿头，终未再进。聂一九七九与孔祥明婚，生子孔令文（聂云骢）。一九九一分道。再与艺人王刚之妹、歌手王静偕连理，生聂云青。二零零零又分道。零一年再与贵州女兰莉娅婚，零四生聂云菲。孔祥明者，八段棋手也，三夺全国后冠，与芮乃伟、杨晖、张璇并称一时之女杰。孔曾有评聂卫平曰：冠冕加身日，糖水淹没时。未尽其才。惜哉。
（写于2014/12。作者西子林，本名刘清原，襄阳媒体人，网络体育评论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