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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擂台赛



    我感谢擂台赛,它使我有机会为我的祖国做了一点事。

    1984年,一些队员去参加访日比赛了,没去的队员就悠闲了许多。想象着队友们在日本比赛的情景,我的心充满了惆怅。谁知好消息悄然而至,一天,郝克强老师对我说:“江铸久,你好好加油吧,我们正在筹备中日围棋擂台赛。”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好得让人难以置信。

    在第一届擂台赛的开幕式上后,第一战中方先锋汪见虹输给了依田纪基,接着就该我上了。我收集了很多依田的棋,一门心思看棋打谱。

    轮到我执白,我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让依田一下就把我击垮,因为依田的棋非常锐利,要想法先耗着,然后再寻找机会。我的布局稍微亏了,但总的来说还算势均力敌。熬到最后,依田没有下出特别好的棋,局势开始向有利于我的方向发展。眼看胜利在望,我反倒开始紧张了,就怕一疏忽把棋断送了。我几次去卫生间用冷水洗脸,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最后,我赢了依田一又四分之一子。我太高兴了,因为这种比赛能赢下一盘就很好了。其实,我只是发挥得还可以,主要是依田的失误多了点,他的攻击有时过火了。下一盘,我将迎战小林觉。

    紧接着我又去桂林参加了新体育杯,我下得非常糟糕。当时以为自己不在状态,其实还是水平问题,深一脚浅一脚的老毛病又犯了,经常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兵,把缺点都暴露出来了。

    接下来就是参加在广州举办的全国个人赛。为了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我没有跟队里一起走,而是去了衡山。一个人在山道上边走边想,脑子似乎清醒了不少。

    第二天早晨,我遇见了湖南省地质队的几个工程师,几句话聊下来,彼此有了好感,他们知道我是北京来的运动员,我也对他们的工作产生了兴趣。他们正准备去界碑看矿,我也想跟着去长长见识,于是就退了房,上了他们的吉普车。

    途中,我随工程师们去了一个勘探小队。工人们羡慕地说:“你这么年轻就在中央工作,真了不起。”我说:“我哪是什么中央来的,不过是个运动员而已。”将近中午,一条蛇好像是知道人们要吃饭了似地主动送上了门,工人们打死了蛇,用它做午餐肉。

    吃饭了,每个人一钵饭,一罐菜。看着那一罐菜,我傻眼了,所谓的菜其实就是辣椒,里面几乎找不到什么肉。我吃了一口辣椒,立刻头上冒汗,嘴里好像着了火,没办法只好使劲往嘴里塞饭。辣椒没吃几口,一钵饭倒是都吃光了。剩下的辣椒我分给了工人们,他们一个劲地谢我。看着他们津津有味地吃着辣椒饭,我觉得地质工人真是太艰苦了。可是工人们却告诉我:“今天还算是吃得好的,因为省里和中央都来了人,平时的辣椒里可没今天这么多的油水和肉。”我这才明白,当工人们发现那条蛇时为什么那么激动。

    那顿饭吃得我感慨万分,我们平时吃得稍微不称心就要抱怨,嫌工资不够高也要抱怨,下棋输了就更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和这些四海为家的地质工人们比,他们的苦才是真正的苦。

    回去的路上,我和工程师们谈了自己的看法,可是他们说,你刚才见到的地质队还算是条件好的,至少他们是住在宿舍里。更多的地质队是居无定所,餐风露宿。衡山之游给我的触动很大,我原来总是抱怨下棋如何如何苦,从那以后,我都不好意思说了,最多也就是说说输棋后的痛苦。

    下午,我随着工程师们往衡阳赶,心情就没有上午那么轻松了,沉甸甸的,心想:这世界上不容易的事和不容易的人还真是挺多的。

    在广州的个人赛上,我的成绩是第十五名,尽管我很想下好棋,可就是事与愿违,问题还是实力不够,唯一的安慰就是我把每一个对手都看成是小林觉。成绩不好,大家都对我接下来的擂台赛表示担忧。

    郝克强老师送我上飞机,他问我感想如何,我的回答是:“撞沉吉野。”我很喜欢电影《甲午海战》,就引用了海军将领邓世昌的话来表示自己的决心。我还对郝克强老师说:“下一次你也到机场送我。”意思就是我会连赢的,不知道当时郝克强老师是怎么想的,是看我很自信,还是不自量力。
   
    我和小林觉的比赛被安排在箱根的石叶亭旅馆,日本棋坛很多重要的比赛如本因坊战就是在那儿举行的。那盘棋我执黑下得比较顺利,几块棋缠绕下来,我占了便宜,最终我赢了小林觉。

    下一场比赛的地点是东京的银座,对手是淡路修三。在东京,我联系到了好朋友、原北京围棋队的常征明,那时他正在日本学习证券,后来他当上了中信公司的领导。跟常征明有关的是这样一件事,当时有个叫生方文司的日本业余棋手正在跟山西搞体育交流活动,他说:“江铸久,你这么年轻又会日语,为什么不到日本棋院来留学?”听上去主意不错,但知道真要办起来会相当麻烦。生方文司就说,“我可以帮你试试看,有事我可以和你在日本的朋友常征明联系。”

    到了比赛场地,我就暗暗叫苦。因为对局室不是一间单独的房间,而是一间很大的房间,仅为擂台赛而临时布置了一下,把房间分隔成对局室和研究室两部分,这样我和淡路下棋时就会受到干扰。开始我还很担心,在这样的环境里下棋,可能会影响自己水平的发挥。但很快我就平静了下来,并不是我一个人受到干扰,淡路也同样受到干扰,而且我的日语有限,他受到的干扰应该比我还大。

    那盘棋我下得很苦,淡路的水平确实不错,而且那段时间他的竞技状态很不错,成绩也很好。比赛每方三个半小时,我开始读秒时,淡路才用了一小时五十分。可是如果有棋运的话,它往往就体现在这种地方。我的形势不好,淡路就想一棍子把我闷死,而越是想把我闷死就越是闷不死,淡路急了,他越是有时间长考就越是想不出好棋。如果换一个水平更高的棋手,或者心态更好一些的,那我可能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淡路选择的路是全面围杀我,通常读秒的时候我会下得不好,偏偏那一盘我错得很少。我在逃大龙时,还处处给他出难题,为了解决我出的难题,他消耗了不少时间。淡路进入读秒后开始慌了,嘴里不时念叨着什么,我听到有傻瓜之类的词。不管怎么样,最后我赢了淡路。

    下一个比赛的对手是片冈聪,比赛地点是在上海。那时上海正好有个小范围的名人赛,名单里没有我。擂台赛连赢了几场,我士气正旺,底气很足,就向队领导打听,名人赛的标准是什么?擂台赛的成绩算不算?领导回答我,名单是早就定下的,因为那时还没有打擂台赛。

    比赛时,我和钱宇平住一屋,一般人们外出总是喜欢轻装,东西越少越好,可是钱宇平那时总带着一对哑铃锻炼身体。比赛前我的神经绷得很紧,早早就睡了,迷糊中隐约知道钱宇平回来了,可过一会又没有动静了。我当时是朝着墙睡的,无意中睁开眼吓了一跳,墙上可以看到有一对哑铃晃来晃去。我知道是钱宇平在举哑铃锻炼身体,可是赛前我太紧张,神经过敏地以为哑铃就在我的头上晃动,唯恐钱宇平万一举不动,手一松,哑铃掉下来砸在我身上,那我就不能比赛。就这样杞人忧天,我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在和片冈聪的那盘棋中,一上来的那个大型定式我研究得不深,所以布局时就有些吃亏。中盘后我开始扳回来了,后面的攻击我还是比较凶狠的。这样我不但扭转了局势,我的空围得还挺大,片冈聪没办法,只好把他薄的地方硬撑了一大块空。到底要不要打进他的空?最后我还是打了进去,一锤定输赢。

    比赛结束后我们去了长江剧场,曹志林老师正在讲棋。看见我们,棋友们“呼啦”拥上前来要求握手签名,我只觉得很多笔在眼前戳来戳去,好像还挺危险的,保安及时将我们带了出去。远远地看着长江剧场,门口还围了一大群人,我的心头热热的,其实我很想给棋友签名,可是当时的情景容不得我那样做。很感激棋友们对我的热情和鼓励。

    赛后,我陪片冈聪一行乘船游览黄浦江。酒卷忠雄先生说:“日本棋院这两天就要讨论你来日本棋院留学的事。”片冈聪说:“那真要这样就好了,我们可以经常在日本下棋了。”船上安排了娱乐节目,酒卷忠雄先生津津有味地看着变魔术。片冈聪有点不耐烦了,他告诉我,他这已经是第三次游览黄浦江了,因为每次到上海,主人都是安排游览黄浦江,而且船上的娱乐节目几乎没变过。

    赢了片冈聪后,邱百瑞老师问我,能不能跟常昊下一盘,他进步很快。我不记得是让四个子还是几个子,常昊下得特本手,特坚实,我好像没有什么机会就输给他了。常昊那时就给我留下了挺厉害的印象。

    当时曹志林老师主持的《围棋月刊》专门出了号外,并联系了一家洗衣机厂赞助,这家厂后来发展成为申花集团,是申花足球队的赞助商。曹老师说:“江铸久,你好好下。如果你赢了,厂方答应赞助你一台洗衣机。”我听了很高兴,因为当时洗衣机算高档紧俏商品,如果我拿这台洗衣机孝敬父母,他们一定很高兴。

    我如愿以偿赢了比赛,在庆祝晚宴上,曹老师把我引见给洗衣机厂的老总,老总答应把洗衣机寄到太原去。回北京几个月后,家人告诉我,洗衣机没有寄到家里。我有点尴尬,觉得好像给父母吃了个空心汤圆。后来有一次遇到曹老师,问起这件事,曹老师说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会事,看来厂里是赖掉了。一台洗衣机在今天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当时我和家人的确是空欢喜了一场。

    擂台赛连赢了几盘后,我很是风光了一阵。许多地方邀请我去做报告,介绍擂台赛的情况,其中清华大学给我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因为清华大学的围棋基础比较好,而且年轻人很容易兴奋。记得有学生问我:“哪一盘棋下得最好?”我那时年轻而又气势正旺,就豪情万丈地回答:“下一盘!”这样的回答当然赢得了满堂的掌声。

    下一个对手是石田章,可是比赛前的一段时间,我对棋特别没有把握,跟大家下棋时经常输。因为擂台赛成绩好,队里就让我搬到条件较好的房间去住,室友是王谊。相对来说,王谊当时的成绩在队里要弱一些,可是我跟他下快棋却下得很难看。我紧张起来,几乎要对自己失去信心。很多人还调侃我,这些棋输了算什么,你只要擂台赛的成绩好就行了。

    又要去日本比赛了,连头尾共五天。郝老师跟我说,比赛的日程定得很死,因为经费的关系,日方只能接待我们三天。如果我们到了日本后的第二天就去下棋,可能对比赛不太有利。跟日本人商量下来,我们去日本的第一两天不下棋,就是休息。如果第三天我下棋赢了,那第四天就连下。仗着年轻,我相信自己的体力,就答应了这个方案。

    到日本后的第二天,是NEC的决赛,当时风头最劲的赵治勋和小林光一打入了决赛,最后赵治勋半目赢了小林光一。在酒会上,我见到了仰慕已久的林海峰老师,就向他请教了一些问题,如布局不好、不知道平时应该怎样学习等等。林老师是个相当谦虚的人,他说:“我觉得你没什么大问题,棋下得挺好。”这也许是林老师的客气话,可当时的确增强了我的信心。

    在酒会上,我还遇到了酒卷忠雄先生。他对我说:“关于你到日本棋院留学的事,理事会已经通过了,生方文司先生会安排你的生活琐事。最近,大校雄介理事正在中国访问,会跟你们中国棋院谈的。等一会,他会赶到酒会来。你觉得中国围棋协会会同意吗?”我知道,多年以前,中国棋院曾经有过派棋手去日本留学的意向,所以我认为,中国围棋协会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

    大枝雄介先生来了,他带来了不好的消息,说:“留学的事可能不会很顺利,因为中国围棋协会有问题要跟你商量,你回去以后再说,我们保持联系。”当时我听了有些不愉快,觉得可能是大枝雄介先生不赞成我赴日留学,就推脱说要跟中国围棋协会商量。

    虽然不愉快,但擂台赛还是要打好的。和石田章的比赛还算顺利,他的棋路比较对我的路。下到中盘,他的一个缓手被我抓住,我攻击了他的一块厚势,顺带还破了他一个大飞角,局面一下就有利于我了。这时,我的弱点又出现了,下得过火,老是跟他转换来转换去,好在我最后的一个转换劫材比较多,一举就把他的一块棋提干净了。我又赢了,至此,在中日擂台赛上,我已经连赢五盘了。

    接着,我要跟小林光一下了,比赛地点是日本棋院。那次,我们一块去的有《新体育》的刘晓君和我们的领队杜维忠。刘晓君懂一些日语,很多日本来信都是他翻译的。

    比赛前一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日本友人问我们:“不是原定在香港举办比赛的吗?你们中国围棋协会为什么不同意?”刘晓君愣了愣,说:“不会吧,怎么会不同意?”日本友人说:“我们特地给你们发了函。”刘晓君想起日本棋院是来过一封这样的函,可上面说的是我方不同意在香港举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哪一方不同意在香港举行比赛?后来刘晓君才想起,那封信的语意是否定之否定,意思是:“难道我们不可以在香港举行吗?”或者是,“我们可不可以在香港举行比赛?”可是我们这位可爱的刘晓君先生把意思弄拧了,大家都等着去香港比赛,可是刘晓君告诉郝克强,日本人不同意去香港,既然日本人不同意,那我们也没办法,当然也就不同意了。

    比赛那天,雪出奇的大。我执黑,迎战小林光一。开始的布局我还可以,可是中盘以后,小林光一不停地瓦解我的攻击,进入大官子阶段,小林光一就控制了局面。我尝试了各种手段,都不能扭转败势,最后只好认输。

    虽然输给了小林光一我很遗憾,但擂台赛我的成绩难以置信的好,这对我自己是一个巨大的鼓舞和安慰。

    回到北京,大家都很高兴,我就问陈祖德老师有关我去日留学的事。陈老师说:“这件事恐怕我们不会同意,原因是各方面的,也不是我一人能做主的。”我那时年轻,说话直率冲人,就说:“你们是不是怕我跑了?”陈老师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们开过会,大多数都不同意。”我还想再争取一下,陈老师说:“那你只好去问问国家体委李梦华主任了。”

    我觉得理在我这一边,就去找了李梦华主任。李梦华主任不在,他的秘书接待了我。当我再去找李梦华主任时,秘书告诉我,李梦华主任的意见是服从队里的决定。这等于我根本没见到李主任,只是和他的秘书见过两次面,原来我是准备和李主任敞开心扉,好好争取一下,没想到就这样完了,而且,秘书告诉我的理由还不能说服我。

    我又去找了训练局的年维泗副局长,年副局长是足球界的前辈,分管我们围棋队。我也喜欢踢足球,开始我们谈得很投机。年维泗副局长说,他也很赞成运动员走出去请进来,这样有利于提高。我听了很高兴,觉得这下有门了。谁知最后年副局长话锋一转,说:“像你这样的棋手呆在国内也不错,你们队一定有很好的考虑。”这么兜了一大圈,我都不知道自己来找他的目的是什么?我就直愣愣地问他,那这件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年局长告诉我:“我毕竟不太了解你们围棋队,既然你们队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一定是有道理的。你就服从队里的决定吧。”

    绕了一大圈,我又回到了队里。陈老师说:“还是这样的结论,队里绝大多数队员不同意,我理解你,但我不能改变队里的决定。”

    留学的事就这样结束了。刚从擂台赛回来,我还是兴冲冲的,可是队里的决定就好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我的头上,冷得我直哆嗦。

    这时候还有一件更不愉快的事。擂台赛期间,我曾经说:“现在火车票没那么紧张,我回太原就容易了。”好几个教练紧张地问我:“你回太原干什么?还是好好准备擂台赛吧。”其实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那时家里还老给我拍电报,让我好好打擂台赛,这种情况以前不常有。等我打完擂台赛,他们才告诉我,你奶奶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过,一个人跑到龙潭湖去转悠。我们几个孩子都是奶奶带大的,感情很好。长年在外训练比赛,很少回家看望奶奶,但我心里是一直牵挂她老人家的。每次回家,我都要挑水帮她洗手,因为那时我们住在简易楼里,没有自来水管。奶奶说:“你就别挑水了,你一走了还不是这样。以后你回来时,记着给我带点好吃的就行了。”十三年里我只有一次是在家过春节的,也没给奶奶带什么好吃的东西。奶奶去世了,家里和队里商量瞒着我,因为我和奶奶的感情很深,怕奶奶的去世会影响我比赛。

    所以,擂台赛的五连胜虽然给我带来了喜悦,但很快郁闷占据了我的心间,其原因主要就是这两件事。

    第一届擂台赛继我五连胜后,小林光一也发挥出色,一连赢了我们好几名棋手,一直到我方的主帅聂卫平出场,才三连胜拿下了擂台赛的最终胜利。

    第一届擂台赛中国队胜利了,大家都喜气洋洋,开好了庆功会,就要开始分配奖金了。奖金分配方案是输棋的队员和教练各一千元,聂卫平三连胜贡献巨大,得奖金九千元,我得五千元。

    我在擂台赛上的胜利给家乡也争了光,因为山西还从来没有运动员在国际比赛上取得如此好的成绩,省里特地为我开了庆功会,除了表扬我的拼搏精神外,还宣布奖励我五千元,王森浩省长和张维庆副省长都到会了。张维庆副省长说:“江铸久,你有什么愿望就尽管提。”我说:“我省围棋队的成绩在全国一直不错,但一直是体工队在托管,如有可能,我们应该像其他省市一样建立棋院。”张维庆副省长满口答应。我父亲也很激动,说:“如果建棋院,我就把我们家的三间私房捐献出来。”

    建棋院的八十万专款很快就批了下来,盖了一幢楼。可是弄到最后,棋院只拥有四、五两层楼,其他的几层都给体工队做了办公室了。

    回到北京,华以刚老师代表队里找我谈话,说:“我们都认为你不能五千块都自己拿了,你这儿得五千,那儿得五千,总共拿了一万,这不比聂卫平还多吗?”我说,我是不应该比聂卫平多,可这是两种奖励加起来的。这样扣掉,我觉得对山西不公平。而且我知道有的队员成绩好时,地方也有奖励,包括钱和房子,为什么到了我的身上就不行了?最后七扣八扣,除掉税,我实际所得是七千多元。没多久,北京市也奖励了聂卫平,队里却没有分任何奖金。我就对华老师说:“你们这样处理,对我和山西都不公平。”总之,在奖金分配方面,我有些不愉快。

    中国队在中日围棋擂台赛上的胜利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人们把“抗日英雄”之类很多溢美之词都送给了我们,我们也到处去做爱国主义的报告,所到之处都收到了热烈的欢迎。后来想想,至少是我,真不适合做那样的报告,因为我只是把目己份内的事做好,这跟军人站好岗、工人上好班、农民种好地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第二届擂台赛我输给了小林觉。

    第三届擂台赛在太原举行,我上场对山城宏,那盘棋一上来就挺苦的,一直到中间,我有一个挺明显的机会,可是我攻击过分,又追着人家打劫,一下子被山城宏抓住,他乘机不断扩展领先局面,最后我输了。

    第四届擂台赛在厦门举行,轮到我上场时,依田纪基已经连赢四盘。那盘棋我下得不好,结果依田又把我给干掉了。

    第五届擂台赛我也参加了,可是还没轮到我上场,钱宇平就赢了武宫正树,就这样我还没上场,擂台赛就结束了。

    现在回想起来,第一届擂台赛我的成绩出乎意料的好,而以后的几届擂台赛我的成绩又出乎意料的糟,但擂台赛对我的一生都产生了影响。我感谢擂台赛,它使我有机会为我的祖国做了一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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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美国



    棋友是我的衣食父母,我的上帝,我盼望他们能天天跟我下棋,人数越多越好。

    1990年8月20日,我从北京去了美国。行李很重,装了满满两辆行李车,里面大多是棋盘、棋子和棋书。去美国前,忙乱了一阵。上了天,坐在飞机上,我才有时间静下心来认真地考虑前途,到了美国该怎么办?想来想去,想不出很细的章法,一点方向也没有。1986年我出访过美国,但那只是点到为止,对美国没什么具体的印象。想来想去,连会遇到什么具体的困难都想不出,大概也就是英文不行,靠教棋能不能生存之类的。后来干脆就不想了,到了美国再说,只要能吃苦,到哪儿都行。

    因为时差,到了旧金山还是1990年的8月20日。雾中的旧金山看上去朦朦胧胧的,一如我的心情。排队进关的人很多,我扶着两辆行李车,不知该怎么办。周围的人都很忙,看样子不会帮我什么。一急之下,我就找到了中国民航的人,说我是中国运动员,东西太多,又不懂英语,需要帮助。中国民航的先生知道我是围棋队的江铸久后,非常客气,帮助我顺利进关。

    出了关,见到了来接我的北京小伙韩越。车开出机场,天变好了,我心想,旧金山的天真好。住下来以后才知道,旧金山的好天实在不多。到我住的地方,出租车费连小费共花了五十美元,真贵。我当时带去的一共不到四千美元,都是在国内时攒下的。

    我住的房子是车库改建的,半地下,面积和宾馆的标准房差不多大。过道暗暗的,越往里走越凉,而外面正是夏天的中午。

    我租的房子水电全包三百九十美元一个月,接下来还有吃饭等日常开销。另外,在国内时我吃住在运动队,不会做菜。临去美国前,我临阵磨刀,跟家人学了几个最简单的菜,比如西红柿炒鸡蛋。有个朋友告诉我,他经常吃方便面,我一听放心了,我喜欢吃面。后来我就经常买一大箱方便面回来,往里打两个鸡蛋就行了。另外,有一些日常用的东西我没从国内带来,比如被褥。跑到商店一看,要五六十美元一条,实在太贵了。正好乃伟的父亲一个月后要来美国出差,我就请他从国内给我带被子来。

    吃住安定下来,生存问题立即摆在面前。我急着跟旧金山的围棋协会联系,看看能不能教棋谋生。然后看收入的多少,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美国围棋协会的组织比较松散,是由一批围棋爱好者组成的。比赛是根据人数的多少租借场地,费用由会员平摊,没什么赢利。不像现在,全美围棋大会组织的比赛已能赢利了。

    旧金山围棋俱乐部的情况稍微好一些,因为他们的活动场地是个废弃的歌剧院,租金很低。给我发邀请信的是旧金山围棋俱乐部的主席布朗先生,1986年访美时我们认识的。他认为请一个职业棋手来教棋,可以增加俱乐部的吸引力。他说,学棋的人每个人每次交十美元,学费都归你。我想想还可以,第一步就先这么走吧,以后看着办。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去旧金山围棋俱乐部,1986年访美的时候曾经去过,但只是看看而已,有点高高在上的感觉。但这一次不一样了,我在美国的生活和它密切相关,它是我的饭碗。

    踩着“吱吱”响的楼梯,我边走边想,原来美国不全是高楼大厦,也有这么破旧的房子。大厅里有二三十个棋友,他们当中有银行职员、大学教师、律师……我一看,稍微放下了些心,人数不算太少。我留意了一下墙上挂的一块板,上面有一百多个名字,看样子会员不少,这样我就可以多赚些钱。可是他们告诉我,曾经有过这么一百多名会员,平时最多也就三四十个。我的心一下就凉了许多。

    跟棋友下棋不累,讲棋很累,因为我的英文不行。问题是这样的活动是否能经常举行,如果能保证每周一次,那我的收入也不过四百美元,正好抵我的房租。以前也曾经有一些职业棋手来旧金山俱乐部下过指导棋,如坂田荣男、小林千寿等,但他们是不定期的,并不以此谋生。我现在收的指导费,就是延续他们的标准。

    俱乐部的组织形式是这样的,主席下面有个五人管理委员会,其中有个叫马丁·李的成员自称是国民党将军的后代,是从中国台湾去的,说一口带京腔的普通话。我对俱乐部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我最担心的是收入,如果每周教一次棋都不能保证,那我的生活真是成问题了。马丁·李帮我联系了伯克利,那里的俱乐部也有兴趣让我去教棋。
   
    我去了伯克利俱乐部,那儿的棋友人数和旧金山差不多,但里面的一些人让我有些尴尬,因为他们也是旧金山俱乐部的会员。俱乐部不同,但问题是同样的,那就是能不能保证固定教棋,保证有那么多会员。问下来,连每两周一次都不能保证。我当时最深切的感受就是,自己所处的位置完全倒了个个儿。以前,我从来不需要考虑生计问题,一切都由国家养着。即使是去下指导棋,迎接我的都是笑脸和掌声,我想的只是快点下完棋,完成任务。而现在,这些棋友是我的衣食父母,我的上帝,我盼望他们能天天跟我下棋,人数越多越好。

    我第三次去旧金山俱乐部时,一共只有八个人。签到的只有五个,另外三个平时几乎不来,是俱乐部临时拉他们来凑数的。看样子,刚开始很多棋友是来凑个热闹的。这样下去不行,生活要没保障了。不过,我还不是特别着急。因为我知道在洛杉矶,还有很多中国棋友。那里的棋社负责人彼得·张跟我说:“你什么时候来我们都欢迎,我可以找些人跟你学下棋,每个月一两千美元的收入应该没问题。”另外,我知道在洛杉矶的中国棋手杨以伦靠教棋生活得不错。所以旧金山的状况再怎么样,我还是有后路可走。要知道,美国是饿不死肯做事的人。

    朋友老唐在旧金山机场旁边的一家赌场做副老板,他带我去玩过。赌场很热闹,服务员看上去收入挺高,小费收入也不少,据说没准每月可拿四千美元左右。于是我就动过脑筋,想暂时去赌场工作。老唐对我说,你就断了这个念头吧,这绝不是个好职业,唯一的好处就是收入高。我当时听了稍微有点不快,心想,我现在缺的就是钱。再说,我觉得让我学坏也不容易。

    同住的朋友詹永仁对我说:“老店一定有他的切身体会,听他的没错。美国的确有不同的生存之道,但你总得一步步走。第一,语言要过关;第二,要解决你的身份问题。忙,我帮不了你多少,但我可以帮你少走点弯路。”我后来才发现,詹兄的确给了我很多有益的指点。

    我当时把带来的美金都放在身边,詹兄让我到银行去开户,说这样做事方便些,而且还有利息。我们一起到马路对面的商店去买东西,我想走没有红绿灯的人行道,觉得这样方便些,而詹兄则一定要走有红绿灯的人行道。詹尼说:“你现在没有开车,如果你开车你就会知道,一时发愣会导致踩错油门和刹车,一次错误可以使你丧失生命。你不想走有红绿灯的人行道是你的事,我是一定要走的。在美国,你乱扔垃圾、乱停车可能没人来管你,但他一旦来管你了,那你就犯法了。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些细节,对你的生活有好处。”刚开始我还不以为然,觉得未兔太婆婆妈妈了点。后来我才真切地体会到,从这些生活细节着手,对适应美国的生活大有益处。

    詹兄告诉我:“洛杉矶棋社类似于台北的棋社,里面卖茶水和小吃,可以打牌和赌棋,在这种情况下,有一定的人,就有一定的市场。也就是说,只要有这么四五十个人喜欢这个地方,那棋社就开得起来,房租就交得出来,也请得到老师。而且去那的人,大都是喜欢下下小彩棋,对专业下棋兴趣不大。”詹兄其实是在暗示我,洛杉矶棋社里的人下棋是喜欢的,学棋不是很喜欢的。当时思想简单的我没有真正明白他的意思,我还是带着我的普及围棋的理想和以棋谋生的想法去了洛杉矶。

    老店和韩越陪我去洛杉矶,詹兄那时正好也在洛杉矶。我当时穿着中国排球队的服装,我自己一点也没意识到什么,反正拿了就穿。事后有人告诉我,一看我的衣服就知道我是刚从中国来的,老土。

    洛杉矶棋社的负责人彼得·张跟我说,杨以伦不在这儿教棋,所以你应该有市场。如果有一个人跟你学棋,那你就有一百多美元的收入,有十个人的话,当然也就有一千多美元的收入。他当场就问周围的人:“如果江铸久来教棋你们愿不愿学?”没有人说话。他又问:“你们只要出一二百美元,就能请到江铸久这样的高手来教棋,你们还不乐意?”还是没人说话,我有点尴尬。这时,老唐突然开口了:“铸久,天黑了,我们去吃饭吧。”

    吃饭时我问老唐,彼得·张的话听上去怪怪的,是什么意思?老唐说:“他的话我不乐意听。他的意思就是,你的面子我给你了,但答应你的事我没法做。他如果有心帮你,应该早就问过人了。你来了才问,说明他根本就没把你的事、你这人放在心上。彼得·张可能只想维持棋社的现状,而不是真正地办一个专业棋社。杨以伦不在这儿教棋,可能就有这个原因。”顿时,我的梦破灭了,理想中的一千美元飞走了。面对眼前的美味佳肴,我没有了胃口。其他人也不是很愉快,大家大老远地跑来,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朋友们帮我分析,如果教真正的老美也许有戏,因为他们是把围棋当做一种学问来学,而不是消遣。因为一些美国棋友认为,围棋能训练人的逻辑思维能力。他们还认为,围棋和编电脑程序有点类似,看上去很简单的东西却有无穷的变化。所以他们跟你学,就会一直跟下去。

    老唐还说:“铸久,你注意到没有,前一段时间我经常带你去一些高级餐馆吃饭。”我不好意思地说:“让你破费了。”老唐说:“不是这个意思。餐馆里的那些端盘子的服务员,工资加小费一个月也有三千多美元。”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教棋眼巴巴地等学生上门,也就一千美元左右的收入,而那些服务员只要服务好,就有那么多的收入。老唐又对我说,“所以,只要你肯放下架子,肯吃苦,你也可以有这样的收入。当务之急,你赶紧学英语。”

    权衡之下,我决定回旧金山教美国人下棋,那样学生可能会越来越多。而且我比较欣赏美国人的学习态度,他们是把围棋当成一门学问,而不是像某些亚洲人那样,学几招用来博彩。

    我知道韩国棋手车敏洙也在洛杉矶教棋。他们告诉我,车敏洙的确也在教棋,而且收费低廉。但他并非以此谋生,他同时还是一个牌手,而且还开了家酒店。我这才知道,原来职业棋手并不只是靠教棋这一门行当来赚钱的。

    詹兄和老唐都来自台湾地区,是好朋友。他们的个子都挺高,可是两人站在一起特别逗。因为詹兄胖,肚子很大;老唐则很瘦,很精干,穿上西服看上去像一个律师。他们两人对我的影响很大。

    詹兄留在洛杉矶,我们回到旧金山后,韩越去中国做生意了,老唐继续在他的赌场上班。我在俱乐部教棋,下车轮战,好歹也有一些收入。加上我从国内带去的美元,我算了一下,撑半年应该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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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英语



    现在,不会英语我就没办法生存,必须来真格的了。

    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学习问题,通常的留学,如果语言不行,可以先在大学里的学前班补习一段时间,学费是一学期一千五百至二千美元左右。这样的学费我无法承受。还有一种就是成人语言学校,只要考进去就行,不收学费,自己负担书费。

    去美国前,我的英文程度极差,二十六个字母如果打乱秩序,那我就糊涂了。有一天,我去考成人语言学校。那所学校从最基础的字母开始,按一百、二百……六百分分班。考卷全是选择题,从A、B、C中选一正确的答案。我A、B、C一个个接着往下蒙,居然给我蒙得差不多,考了五百多的“高分”,理所当然地我被分进了五百分那个班。我一看急了,我哪有五百分那个程度。我赶紧向老师要求,把我分到二百分那个班。老师说不行,只要是你考的,那么考多少分就进多少分的班。我问老师,哪种情况下才可以进我想进的二百分那个班呢?老师回答我,一个月后重考。

    为了能进二百分的班,我又去投考另一所离我的住处较近的学校。考题和上次考的差不多,我尽量不去蒙,先把觉得错的答案挑出来,朝二百分努力。最后考下来也就二百来分,我如愿以偿地分进了二百分那个班。

    语言学校每周有两三次课,我选择的是上午的课。因为即使有学生来跟我学棋,他们多半也是下午或晚上来。以前在国内的时候,我对学习外语不感兴趣,除非特别需要,比如日语,我才会认真去学。我当时还以为下围棋的人根本就用不着英语,所以基本上是不碰它的。现在,不会英语我就没办法生存,必须来真格的了。

    上学了我才知道,我那个二百分的班多是些老头老太。班上有几个越南来的年轻人特别调皮,影响课堂秩序。老师很严肃地说:“你们之所以要上语言学校,是因为你们需要。而到成人语言学校教课的老师都是志愿的,是想来帮助你们,所以我们不拿或者只拿很少的薪水。”以后我才知道,那些老师是没有教师执照的,而在美国,干任何一样职业都要有执照才能上岗。而这些没有教师执照的老师来成人语言学校教课,差不多也就是为人民服务了。也正因为老师不是正规的,所以他们对学生的学习要求不是很严,学生学习也不够认真。所以如果你想在成人语言学校学好语言,必须自己加倍努力。

    每学期结束,有一次考试,全校一起考,热热闹闹的。如果你考了高分,那你就进那个高分的班,如果你的分数没有进步,那你就继续留在你原来那个班,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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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美国人下棋



    美国人相当自信,自我感觉很好。我问他们谁的棋下得最好,他们都举手。

    就这样,我上午在学校上课,下午或晚上在旧金山俱乐部下指导棋,有时也去伯克利教棋。这种状态持续了三个月,我发现不行,因为学生越来越少,我的收入不够。于是我就跟旧金山和伯克利的俱乐部都提出,能不能换种方式,安排我上课,从围棋的理论、官子、死活这些基础的东西教起,这样也许能吸引学生。

    我的围棋课讲座一期是十节课,一节课一小时十五分。如果所有的课都听要交八十美元,如果挑着听,则每节课要交十美元。最初讲课时,是马丁·李帮我翻译的,他的学费我就不收了。

    我发现美国人一到讨论布局时就热闹了。考虑到他们听课的时间有早有晚,上课一开始我先安排他们做死活题,然后再做布局题,这样晚来的人也能赶上做布局题,然后我给他们讲解发下去的布局题。

    可是那些美国棋友说:“我知道你比我们厉害,你讲的下法可能是最好的,但我认为我的下法也有道理、”我发现美国人学棋和中国人有所不同,他们的逻辑性比较强,你要想让他们接受你的观点,必须告诉他们你的思路,完完全全地说服他们。所以,从第二节课开始,我就让他们自由发言。起先,我还担心会不会冷场,可是他们非常踊跃,争着发表自己的见解,而且水平低的人讲得比水平高的人还要多。他们说了很多,可我大都听不懂,又不好意思什么都叫马丁·李帮我翻译。我就想了个办法,让他们到大棋盘上来摆棋,我只要看看他们摆的子,就能蒙出大概,然后再顺着他们的思路,分析讲解。

    这些美国棋友的基本概念都比较差,知道一些布局和中盘就觉得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了。我这么一讲,他们都觉得收获很大,原来还有很多东西他们是不懂的,比如厚的地方不能靠近,薄的地方一定要护住,模样不一定是空,只有自己站稳了才可以攻击别人。这样讲我自己也比较轻松,而且还跟他们学了很多英文。

    我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美国棋友喜欢问你:最好的一步在哪儿?也就是能打一百分的那一步在哪儿?能打九十分、八十分的那一步在哪儿?我只能告诉他们,我认为的最好的一步在哪儿。我的理解是,围棋很难这样去分析,除非是大家都公认的形状,特别是在布局阶段,不同的风格有不同的结果。而在死活阶段,则必须知道哪步棋是最好的。

    美国人学棋有个误区,他们最感兴趣的是布局理论,觉得那样能提高很多东西。照我的理解,要想提高水平,就要在死活和官子上下大功夫,而他们最差的也就是在死活上。所以,我就布置了许多死活题让他们做。

    美国人相当自信,自我感觉很好。我问他们谁的棋下得最好,他们都举手。我问他们谁的布局好,他们也都举手。这一点和我们中国人有很大的不同,在中国,老师总是要指出学生不足的地方。对美国人就不能这样了,你得以鼓励为主。所以,我改变了以往的说话方式。他布局下一步棋,我就说:“你这一步走得不错,可能是你的思考里最好的办法。不过,我还可以告诉你另一种更好的办法,你可以试试看。”这样说,美国人都非常乐意接受。

    做死活题时也是这样,我告诉他们:“你们以前从书本上学来的知识也很有用,但我现在教你们一个多快好省的办法,完全从实战出发。比如这个死活题,实战时对手不会告诉你答案。”没想到这时一个老美插话道:“我会告诉对手答案,只不过答案不一定是正确的,因为我自己也没有搞清楚。”我笑了,接着说:“所以做死活题要跟正式比赛一样来看,不一定谁先谁后。”那个学生又问:“那我的答案就奇怪了,我告诉你是白棋先,还是白棋后?”我回答他:“如果白棋先,很简单就活了,那就证明应该是黑棋先。所以黑棋先,有黑棋先的结果,白棋先,有白棋先的结果。”

    后来新学生来了,也会问同样的问题。这时老生就告诉他们,黑棋先的结果你要告诉老师,白棋先的结果你也要告诉老师。这几种基本的方法训练下来以后,他们自己也觉得长进不少,尤其是死活题。我说:“死活题十分重要,尤其是业余棋手,不管你布局下得多好,最终决定胜负的还是死活。已经活的棋,为什么要多补一手?下一步正确的棋就可以杀死对手的地方,你不下,人家活了,那你这盘棋就送掉了。”

    成效大了,有的学生就提出,我们可不可以星期六或星期天也来下棋。我当然乐意,这样又可以增加一份收入。有一个星期天,我正在楼下教棋时,一个中国人推门进来,看了一会然后走了。等我再看到他时,发现他居然在楼上下车轮战。我太惊奇了,我知道这一带好像除了我,还没有其他的职业棋手。等他走了。有人告诉我,那个人叫鲍·胡,来自中国台湾,八段半,非常厉害。他每个月的月头来旧金山教棋,如果学棋的人不到十个,俱乐部会贴他钱。我教棋是按人头收费,没想到他还有补贴。我当然有些不快,可是我那时刚来旧金山三个月,情况还不是很清楚,不便多说什么。美国人热情地张罗着我和他进行一场比赛,我说没问题,可是那个鲍·胡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拖。

    我在伯克利的围棋活动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在大学下车轮战,一部分是每周三在东湾俱乐部上课。俱乐部的负责人亚瑞女士说,我负责帮你招满十个人,十个以上的我要抽成。

    上课要讲英文,我那时的英文很差,只能连比划带说。比如黑棋good(好),白棋no good(不好),黑棋big(大),可是小我就不会说了,学生们就在下面说small(小)。我的很多英文单词就是这样学来的。

    我那时还不会开车,上完课很晚了还要赶公交车回去。车要经过一个贫民区,那里的治安很不好,每次经过时我都挺紧张的。

    从1991年开始,我意识到在美国教棋如果是光靠学生上门或者我去教学生毕竟有限。那时候美国开始有了网络围棋,只要想下棋,我和学生通过电脑和电话线就可以对弈了。但这也有个缺陷,一是我们要事先说好,然后要占着电话线,下盘棋通常要一两个小时,如果棋友是在外地,那电话费也是个问题。就在这个时候,最早的IGS开始起来了,做成了电脑围棋软件,让我去下,顺便带带人气。最早开始在IGS下棋的只有几十个人,而且软件也不完善,是坐标式的,只是黑白的,只能看出一团麻点,十九路盘就有三百六十一个点,得拿铅笔戳着坐标下,下一盘棋要花很长时间,而且非常费眼睛,让人越下越怨,但是我和很多学生的教学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完成的。哪想到电脑技术突飞猛进,日新月异,如今电脑上的棋盘已是非常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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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围棋



    美国数学协会主席艾勒文教授说:“我研究了这么多年智力游戏,围棋是最好的一种。”

    我在伯克利教棋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的美国学生戴维。有一次他给了我一些跟围棋有关的数学题,有几题我答得挺快的。反过来我又给他出了一些我们在国家队里经常做的题目,比如三个黑子三个白子并在一起,每次只能移动两个子,移动三下,变成了每个子相邻的都是另一种颜色。隔了一周,再上课时,我看见他正在表演十几个子的大移动,把我的题目扩张了。我惊讶地问他,你怎么这么快就弄出来了?戴维说,这不难,我就是研究数学的博士生,我的老师一直在研究跟数学有关的棋和游戏,而且我的老师对一目的官子非常有研究,很想请你去看他上课。

    我当然去了,只见戴维的老师艾勒文·伯林坎在棋盘上把一至二目之间,包括一又四分之一、一又八分之一、一又十六分之一这样的官子题目都做出来了。我跟他下的时候,他就看着棋盘上的坐标,如果左上这个是一又十六分之一,他就要先走一又四分之一,这样下他是不会失误的,而我稍微不注意就是出去一目。而且他叫左上角、右上角,还有一套独特的叫法,他把棋盘似地图坐标般分开,叫做为:北、东北角……听说,他把这些题目拿到日本棋院,很多职业棋手都被他考倒了。

    多年以后,乃伟来到美国,艾勒文教授经常跟我们学棋。他说他有一个很好的女性朋友,在数学上特别聪明,她的为人处世跟乃伟一样,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交往,她跟乃伟见面,肯定很有意思,因为她们都是头脑聪明的人。我告诉他,看见乃伟你也许会失望,因为她一点儿也不聪明。他说,正好我那位朋友除了数学,对其他的也不感兴趣,这样的人才是大天才。

    我和艾勒文教授下棋时,每当下到官子阶段他就特别高兴,他说:“发挥我特长的时候到了。”问题是他的计算是在先告诉他官子的正确次序前提下,如果让他来考虑官子的正确次序,那他会头疼得老是出错。所以每到官子时,他就把整个题目记下来,请他的秘书复印成跟真棋盘一样大小的图案,还用塑料薄膜把它裱起来。他说:“复盘我复不清楚,现在这样每个棋子都和真的一样大,那我就不会把棋子复丢了。”他就是这样研究棋的。后来我们知道,这位教授做过好几届美国数学协会的主席。他告诉我:“我做主席的时候,我就大力推广这些智力游戏。鉴于此,我希望以后在伯克利举办数学年会的时候,你们能来表演,我一定要把你们介绍给那些最优秀的数学家。”

    果然,在2000年7月的伯克利数学年会上,艾勒文教授邀请我和乃伟做了数学和围棋结合在一起的表演,这是第三次举办这类活动,只不过这次的规格更高,奖金也更高。这棋有它独特的规则,黑棋贴九目半,旁边放着二十张卡片。二十张卡片是这样的:第一张二十目,第二张十九目半,第三张十九目……你可以选择下棋,你也可以选择拿卡。那盘棋我们下了将近六个小时,数学家们看得津津有味。这位数学家的理论是让大家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围棋,因为很多围棋书都是这样写的:这步大,这步很大,这步非常大。但是“大”的概念不明确,如果能让围棋爱好者明白,这步大是大在三十六目,或者是三十六目到四十目之间……这样大家就很容易理解了。所以,艾勒文教授提出了下数学棋的设想,并主张从数学的角度来推广围棋。艾勒文教授说:“我研究了这么多智力游戏,围棋是最好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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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签证



    拿不到签证要变“黑”了,这可是很严重的事,那样我将只好离开美国。

    到美国已快半年,我的访问学者签证要到期了,如果想继续拿到签证,留在美国,就要得到俱乐部的支持。

    在这之前,我和詹永仁、韩越准备搬家,我们三人住在一起。我的要求是最好选在我上学、教棋的公交车线路附近。我们从原先住的十一街,搬到了三十三街,还是地下室,但房子大了,连水电带租金是七百多美元,我们三个人平摊。

    一段时间呆下来,我觉得自己还是能适应美国生活的,所以就考虑长期呆下去。要在美国生活,就要解决身份问题。我来美时买的是来回机票,一年内有效。如果我留在美国,那我的机票就作废了。这时,朋友们帮我出了不少的主意。

    首先,我觉得学生身份不适合我,因为就算是读好了书。接下来还是要考虑工作和身份问题,我跟乃伟就更难团聚了。而拿到工作签证的话,我在美国可以随便出出进进。一般的中国人走的是学生、工作、办绿卡的路,整个过程加起来估计要四五年的时间,太慢了。跟乃伟商量,她也不了解情况,只是想快一点。周围的意见各种各样,我们棋手听意见喜欢听高手的意见,一点就明。所以我决定还是去请教律师。

    我找的都是华人律师,他们都跟我说,你的情况很特殊,但也很有希望,具体到办公室来谈。打电话咨询只要三四分钟,而去办公室面谈就要收费了。收费半个小时算一个时间段,按律师的声望情况收费不等,贵一点的要五十五美元一时段。我那时收入少,舍不得花钱,但这个钱我舍得花。我记得我曾经同一天约了好几个律师,律师的话都差不多,我只能根据我的感觉来判断。但他们都建议我先找一家俱乐部,只有某一家俱乐部答应请我工作,而且能支付足够高的薪水,在办好有关文件后,律师才能接着走下一步。

    我觉得旧金山俱乐部的棋友都很欢迎我,俱乐部雇我工作应该不成问题。问题是我办得有点晚了,但只要能赶在最后一天递给移民局就行了。这样在法律上我没有超期,批不批就是他们的事了。

    果然,旧金山围棋俱乐部也建议我办工作签证,问题是俱乐部没有实力支付我的薪水,尽管他们愿意。这时,我的朋友李欣知道了这件事,他对我说:“既然你决定继续在俱乐部教棋,那么我去跟俱乐部打招呼,你的薪水我来付,就算是我捐给俱乐部的,专款专用。我出一万八千美元捐给俱乐部,从中每个月发给你一千五百美元的薪水。我希望你能好好地在美国发展,推广围棋。你还不还我没关系,这是我支持你的一点心意。”我急了,说:“如果俱乐部不同意我继续教棋,那这个钱不就没了吗?”李欣回答说:“我以老会员的名义,按程序捐钱给俱乐部。我会办好银行和俱乐部方面法律上的手续,直接写明这笔钱是捐给你江铸久的。”

    李欣来自台湾地区,在台湾时下棋也打桥牌,沈君山是他的老师。来美国后,他在春天电话公司做高级主管。李欣这么一说,俱乐部方面当然很高兴,口头表示同意,因为这样不必动用俱乐部的钱了。这样看来,似乎解决工作签证的事没问题了。

    可是有一天马丁·李对我说,实际上俱乐部的老美并不同意你在这儿教棋,首先他们跟你接触得并不多,另外鲍·胡来俱乐部下多面打的时候,俱乐部都付给他钱,而对待你江铸久,他们就不是这样了。我愣了愣,觉得马丁·李的分析有道理,可是再一想,又糊涂了。因为通过李欣的翻译和我自己的感觉,我以为老美对我还是挺好的。

    在我教棋的伯克利,负责人亚瑞女士听说了这件事后,热情地对我说:“我的俱乐部很乐意支持你,但是你要帮助俱乐部做一些事。”当时我的英文有限,只听懂了“很乐意支持你”这句话。我想了想,既然两个俱乐部的条件都差不多,都愿意帮我出文件,而且看上去亚瑞女士更欢迎我,那就去伯克利吧。亚瑞很快就草拟了文件,让我在上面签字。文件上的英文我很多都看不懂,我们的沟通就靠我有限的一些英文和随身携带的快译通。

    签好了字,我就把文件给李欣看了。李欣很严肃地问我:“是你自愿签的吗?你全看懂了吗?”我说:“当然是我自愿签字的,因为当时我觉得文件看上去还不错。”李新说:“在美国,如果一份文件你没有完全看懂,那千万不要在上面贸然签字。签了字文件就生效了,你就要负法律责任。”

    李欣指着文件上的一段说:“我不知道亚瑞是怎么跟你解释的。这一段实际的意思是,伯克利俱乐部支持你办工作签证,但是以后不管你在哪儿教棋的收入,亚瑞都要抽成。”我一听傻眼了。李欣又说,“这里面有问题,如果亚瑞有心帮你的话,合同不应该这样写,如果她写上在你在伯克利的工作期间抽成,这说明她的贪婪还是有限度的。可现在签的这份合同,却写着以后你在美国所有教棋的收入她都要抽成,这肯定是不对的。”

    李欣还告诉我:“在美国,看文件的时候一定要仔细,文件中如果有于你不利的条文,你签了字就等于默认。像你今天的这份合同,如果你签了,那么你一生有关教棋的收入她都要抽成,这显然不合理。好在你们的那份文件从法律来说,并不是很正式,因为没有律师和证人在场。所以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找个与文件不相干的人来完全准确地解释给你听,特别是细节,千万要小心。”李欣在关键时刻帮了我,我记住了这个教训。

    当天,李欣就和我一起去见亚瑞。他对亚瑞说:“你知道江铸久的英文并不是很好,他是在没有完全理解的情况下签了字,这显然是不合适的。而且这份文件并没有证人签名,不算正式,所以合同要重新起草,而且一定要有证人。铸久肯定会在你们俱乐部教棋的,你这么写,铸久反而不好工作了。你只有给他更多的自由,他才能更好地工作。”亚瑞说:“你是在帮江铸久,那么我同样出于帮江铸久的心情,既然你们觉得这份文件签得草率,那我们就重拟一份。”李欣说:“不如这样吧,这份文件就算了,你们继续做朋友,江铸久再想其他的办法。”在这一点上,李欣把亚瑞给说服了。以后我也经常在亚瑞的俱乐部教棋,对她发展新会员也起了挺大的作用。

    回旧金山的途中,李欣说:“我觉得你和旧金山俱乐部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因为我觉得很多美国人是很欢迎你在俱乐部教棋的,而且因为你在俱乐部,本身就给旧金山俱乐部增加了名气。我不知道马丁·李是怎么翻译的。”这时我们都不觉得马丁·李会有什么问题,因为毕竟在我教棋上,他给了我很多的帮助。

    我们回头又去找马丁·李。恰好在这时,旧金山俱乐部正在进行改组,委员们说:“江铸久来俱乐部教棋,对我们的发展有利,那我们不如推举跟江铸久直接联系的马丁·李来做主席。”因为这个很重要的原因,马丁·李做了俱乐部的主席。马丁·李当即就答应我说:“申办工作签证的相关文件我会很快帮你做的,不要担心。”

    接着,我们办好了有关的手续,这时离最后的期限还有两个星期。律师告诉我们,最终的文件要俱乐部主席签。我们都觉得没问题,因为俱乐部主席马丁·李已经口头同意了。

    可是眼看还有三天就到移民局的截止日期了,马丁·李那儿还没动静,我急了,赶紧去找他。谁知马丁·李说:“实际上俱乐部的很多人并不同意支持你,他们不了解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且我本人也不同意。”这下我发懵了,这和我平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和我们前面谈的也不一样。我急了,如果这个星期五我的文件不送到移民局,那我就拿不到签证要变“黑”了,这可是很严重的事,那样我将只好离开美国。

    我又赶紧去找李欣。李欣说:“马丁·李已经在有证人在场的情况下,口头表示了同意,现在我们去找委员会里所有的老美来问一问。相信把事情摊到桌面,大家都会支持你的。”

    老美们的回答是:“立刻开会,因为马丁·李所说的和我们的说法不一样。”这时我们才意识到马丁·李不实在,可能是在骗我们。

    在开会前,马丁·李跟有的委员说:“其实我们不应该同意江铸久的。我已经和中国围棋协会联系了,一位姓杨的先生说,只要你们不接受江铸久,中国围棋协会立刻派两个有职业六段的棋手来俱乐部推广围棋,这些我都有记录。所以如果我们接受了江铸久,那我们和中国围棋协会的关系就会弄僵。”

    开会了,委员们都来了,发起人和一些老会长也来了。没想到会一开始,马丁·李就说,这只是委员们的会,请不相干的人出去。果然,除了委员,其他人都退出了。我感觉挺奇怪的,他们怎么就这么老实?其实这也是美国的一个习惯和规矩。投票结果是,大家乐意让我来教棋。委员们还认为,马丁·李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于是大家不再推举他做主席了。

    听说在会上有委员问马丁·李:“我们以前都盼着有专业棋手来教棋,而且江铸久又是你联系的,现在为什么又不同意了?既然不同意,就要早点跟他说,免得让他措手不及。你这样做,并不代表我们大家。”马丁·李的解释是,如果我们不同意江铸久的话,中国围棋协会立刻就派两个棋手来俱乐部,否则我们和中国围棋协会的关系就会弄僵。又有人说:“可是江铸久已经在这教棋了,教得挺好,我们为什么要让他回去呢?我们也欢迎中国围棋协会再派两个人来,可这是两回事。再说,中国围棋协会的态度也并不会影响到我们什么。”

    最终我留在了旧金山俱乐部教棋,并顺利拿到了工作签证。在这件事上,李欣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忙前忙后,比他上班还要忙,李欣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工作签证办下来之后,俱乐部为了扩大影响,就想在俱乐部外找一些高水平的棋手来和我下棋。这些人我起码都是让两子,有的让更多,大都是他们输。在南湾教棋的鲍·胡自称有八段半实力,为此俱乐部想搞一次比赛,看看我们谁更厉害。大多数美国人知道我是职业九段,比较厉害,可他们也想看输赢,看看究竟谁更厉害。因此,南湾俱乐部和旧金山俱乐部约定,双方各出二百五十美元作为奖金。这盘棋我让两子,来看棋的人特别多,原因之一就是南湾的美国棋友认为鲍·胡的棋是非常厉害的,他们是来为老师助阵。那场比赛我赢了。我的体会是,在美国除了实力,还要会推销自己,让大家知道你,知道你的实力。我觉得鲍·胡可能是在自我推销方面下了很多力气,以至很多人都认为他很了不起,真的有八段半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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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



    生活一旦安定下来,我总是情不自禁地要打打谱,只是心情和在国内时完全不一样了。

    詹永仁、我和韩越共同租了一套地下室的房子,一人一间,因为詹兄经常去洛杉矶,所以我和韩越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韩越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我刚到美国什么都不懂,韩越给了我很多生活上的指点,具体到上厕所,他告诉我一定要在马桶上垫两层纸才能用。我曾经问过韩越,我们两个人就在家里随便吃,一个月大概要用多少钱,韩越说估计是一百五十至两百美元。不知道为什么,生活环境的彻底改变,使得我特别贪吃贪睡,一个月才过了二十天,我们就吃掉了三百美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就经常去跑步,让自己的精神好一点,体力充沛一点,顺便也把自己吃下去的那么多东西消耗掉一些。

    在旧金山,很多人家用不了和用旧的东西就拿出来卖,这就是所谓的车库买卖。我买了张小桌子,有空可以在家里打谱。生活一旦安定下来,我总是情不自禁地要打打谱,只是打谱时的心情和在国内时完全不一样了,从前打谱是有目的的,是为了提高棋艺,因而很投入。而现在,打谱只是一种机械、习惯的动作,没有什么意义,打谱不过是对从前生活的一种回忆罢了。初到美国的那一段时间,有时打着谱我就走神了,思绪飞回到了中国,飞回到了围棋队……我感到自己的棋力在飞快地下降,但又无可奈何。

    詹兄不常回来,韩越回中国做生意的时间越来越多了,所以大多数时间,这套房子就我一个人住。天冷了,地下室更冷。再说,有时我还在家给个别学生上课,收了人家的钱却让人家呆在地下室里,总觉得过意不去,我决定再次搬家。

    我还是在学校周围找房子,因为与人合住房租便宜,最后我就和一对台湾夫妻和一个北京来的小伙一起租下了一套房子。

    在美国如果你想搬家,必须提前一个月通知房东。韩越回来得晚了,来不及找房子,眼看还有一天就到期了,我为韩越着急,可是韩越说不怕,我以为他一定有什么好办法。那天晚上,算好房东要来了,韩越拿出枪,慢条斯理地擦了起来。房东没好气地走了进来,看见韩越在擦枪,便很客气地问候了几句,就退出去了。韩越在国内时是在政法系统工作,喜欢枪也会摆弄枪。我对韩越说:“你这不是在威胁人家吗?”韩越说:“在美国,没有通知就去他人的家是不受欢迎的,私闯民宅更是违法的,主人可以开枪,即便你是租房住,但你只要付了房租,你就是房子的主人。所以,你如果在大街上迷了路,也不要轻易去敲门问路,宁可等警察。”这又让我学到了一个生活经验。

    韩越是个挺有意思的人物,我1986年访美时,韩越刚开始留学,我最早是认识韩越的父亲。韩越的爷爷是原山东军阀韩复渠。

    总算不住地下室了,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来我家学棋的学生。有些美国学生在到俱乐部听我上大课前,先到我这儿来开小灶,肚子饿了就随便弄点吃的。可是同住的其他房客在家的时候,我们这么多人下棋就会影响他们的休息。所以,在新家住了一段时间,我又考虑搬家了。

    小说里的海边小屋给我留下了美好印象,听海涛,看日落,真是妙不可言,所以我决定住在海边。可是真在海边住下了,我就发现不全是美好。不美好的地方是屋内特别潮湿,每隔二三年就要重新粉刷一遍。由此,我又得到了一个生活经验,海边的屋子是好,但不能靠海太近。

    住下来一年多后,住宅周围的治安开始不好了,有时可以听到枪声,我的车也被人撬了。海边再美也不能住了,我再次决定搬家。这以后,我又搬了几次家,搬家在美国是很平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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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



    我在美国这么些年,一直用的是旧车,不过旧车的等级是越来越高了。

    到美国不久,我就体会到会开车的重要性。我晚上要出去教棋,夜间乘公交车总觉得不太安全。公交车经过贫民区,上来几个黑大汉,我总是很紧张,担心发生可怕的事。

    棋友彼得·黄教我开车,他有一辆丰田小型卡车,力量大,还是手排档,这对初学者来说有一定难度。可是彼得·黄说:“你从我这车开始学,以后什么车都能开。”我很感激他,因为一般人都不愿把自己的车借给人开,特别是初学者。彼得·黄是个很客气的人,我跟他学开车时,他一般不太说我哪不好,鼓励甚多,再加上我开车时的感觉特别好,很自信,想自己考出驾驶执照应该没问题。我果真很快就通过了笔试,我借了辆车,信心十足地去参加路考了。

    在考场,考官先检查了我的车,如果不安全,他不会坐我的车。朋友告诉我,考试时要给考官留下你很谨慎的印象,所以开车前我一本正经地看看后视镜、左右镜,发动、倒车的动作都很规范。

    一上路,第一个停车我就没停稳,然后拐弯时也没拐好,我看见考官在本上记着什么,接着在考官的指令下,我做了三个右拐,就又回到了停车场。我知道不妙了,因为朋友告诉我,考试要考很多东西。果然考官对我说,你回去后要好好学习驾驶,这次你有危险动作,争取下次考出驾驶执照。

    练了一段时间后,我又去了旧金山郊区的一个考场,因为我听说市区的考场比较严格。我顺利地通过了考试,接下来的事就是买车了。我没有买新车,因为我的钱不多。买二手车的学问可就大了,最后我花了一千四百美元买了一辆旧的马自达。有了车,我就可以到很远的地方去教棋了。

    旧车总归是旧车,开了一段时间后,毛病陆续出来了。美国人在高中时就专门有修车这门课,所以他们多少都会一些,我对修车一点也不懂,所以那些小毛病都由我的学生解决了。有一次,我的车刚开上高速公路,就趴下不动了,我总不能把我的学生叫到高速公路上帮我修车吧,只好等警察。朋友们说:“像你这种一点也不会修车的人,还是买新车好。”新车当然好,但也有缺点,那就是太贵了。我在美国这么些年,一直用的是旧车,不过旧车的等级是越来越高了。

    第二辆本田车花了四千美元,开得还比较顺利。可是有一次和朋友们一起去旅行时,“本田”突然也罢工了。当时车正在大山里,我只能不停地念叨:“本田”老了,不能太累,让它休息一会,然后再给它加上机油,也许它很快就会重新工作的。果然“本田”歇了一会,又精神十足地上路了。

    开车我也出过几次车祸,吃了好几次罚单,主要是为了赶时间超速。

    1991年初,四川省围棋队到旧金山访问,队里有职业棋手陈安齐,我拉着他下个不停。陈安齐说:“你老跟我下棋有什么用,我也好长时间不下了。”好不容易来了个棋手,我怎么肯放过他。再说,我就要去拉斯维加斯和车敏洙先生下表演赛,这正是一个练兵的好机会。

    接下来,四川省围棋队还要去美国的其他城市,他们就邀请我随他们一起去,顺便帮着开开车,费用他们包了,而且还能跟美国各地的围棋爱好者下棋。这个建议太诱惑人了,那时我才学会开车不久,也不知道开车的厉害,就跟着他们走了。一路开车累得要命,好在没出什么事。

    达拉斯的围棋俱乐部是由几个美国人发起组织的,租房子很贵,他们就看上了国际象棋的活动场地,因为国际象棋的活动也不是天天有,平时空着也是空着,就每周跟他们借一两天用,都是下棋的,国际象棋俱乐部就同意了。这下好了,围棋俱乐部不但节省了房租,还吸引了不少国际象棋爱好者。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办法,我就把达拉斯围棋俱乐部的经验介绍给其他的俱乐部。

    陪同四川省围棋队访问美国,使我对美国的围棋状况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印象比较深的是纽约的棋社。

    纽约的棋社每个月都能获得日本棋院十万日元的赞助,这样房租和管理人员的薪水就不用担心了,而日本棋院之所以愿意赞助,是因为老板许诺要把在纽约的日本商人都吸引到棋社里来。

    纽约的棋社管理服务工作也做得很好,管理人员根据会员的水平,为他们组成搭档,水平低的还有人教,这样就使每一个会员到棋社来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即使多付点钱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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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美围棋大会



    电脑里的黑白棋子变成了可爱的动物,黑棋是唐老鸭,白棋是米老鼠。

    对于美国围棋爱好者来说,每年一度的全美围棋大会是他们盼望的日子。全美围棋大会创办于1985年,通常是每年8月的第一个星期开始,活动持续一周。我到美国的第二年,也就是1991年也被邀请参加了。那次的规模比以往大,是因为有应昌期围棋基金会的赞助,大会举办了一个业余应氏杯。我在那次大会上见到了中国派去的华以刚、杨晖,还有台湾地区来的应明皓和杨佑家先生。应氏基金会负责在美职业棋手讲棋的费用,而职业棋手相应地必须做一些讲课和下指导棋的工作。这些在美国的职业棋手除了完成大会规定的工作外,还可以自己开课收费,这样也能得到一些额外的收入,这也算是全美围棋大会支持在美职业棋手的一种方式。

    在全美围棋大会上,我还见到了一些早期赴美的中国棋手,如何晓任、金茜倩、杨以伦、黄丽萍。杨以伦在美国的时间比较长,他的学生很多,所以大会期间他的日程排得满满的。许多美国棋手看到我来了也很兴奋,想跟我学棋。

    大会为了吸引更多的业余棋手参加,安排了丰富多彩的活动,除了有正式排名的比赛外,还有双人赛、闪电赛、九路盘、十三路盘、每人连下两步的比赛……反正只要能想得出来,都可以下。有个棋手还发明了四人彩色围棋,他嫌黑白围棋只能两个人下,参与的人太少,而他的彩色围棋可以四个人同时下。每届全美大会,我都看见他在起劲地推广他的彩色围棋,看样子收效不大,因为响应的人很少。晚上还有一个传统节目——唱歌。他们唱的都是英语名曲,但歌词全部被换成了与围棋有关的内容,什么“铸久喜欢打劫”啦,“乃伟经常追大龙”等等,总之曲调不变但歌词总在翻新,很好玩也很有特色。

    我听说在欧洲的围棋活动上,大家都带着啤酒去,以酒助兴。全美围棋大会没有这种现象,大家都很认真地下棋。下棋的严肃认真,记录的就不那么规矩了,有的用手提电脑,大多数还是用记录纸,可是记录纸简直五花八门,只要你能想得出,能把比赛情况记录下来就行了。有时他们给我看记录,我从小到大不知道看了多少记录,可就是没有看到过他们这种记录,看不懂,没办法只好请他们摆给我看。

    全美围棋大会致力于在美国推广围棋,大会期间要召集各俱乐部负责人开会,商讨如何开展围棋活动,有时也会邀请我去参加。听他们的发言,有时要笑破肚皮。比如有的俱乐部派人把围棋印在衣服背上,然后到大学静坐以吸引学生的注意。一般有五十几家俱乐部参加会议,为了缩短开会时间,只允许每家俱乐部发言一分钟,这样也要一小时。后来干脆缩短为一句话,这样相同意见的就避免发言了,开会时间大大地缩短了。因为我是职业棋手,说话有权威,他们就允许我多说一点。

    发奖大会简直就是一个派对,持续三个小时,当中不停地发奖,不停地吃,非常热闹。有小孩奖、快棋奖、九路盘奖、十三路盘奖、连胜奖、连败奖、对局最多奖……给人的感觉就是只要你参加比赛,就很容易得奖。

    热闹的全美围棋大会不但吸引了美国围棋爱好者参加,也吸引了欧洲、日本和韩国的业余棋手自发组团参加。中国都是公派职业棋手,什么时候也能有业余棋手自发组团参加就好了。

    全美围棋大会的赞助商很会动脑子,他们给小孩发的奖品就是代用券,可以到棋具店买棋,棋具店的围棋有黑白两色的,也有红蓝、黄绿等,彩色的围棋子是为了吸引小孩的注意力。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到围棋子还可以是彩色的,可是美国人就是爱打破陈规,他们认为小孩子喜欢彩色的东西,既然是为了吸引小孩子下棋,为什么不可以把黑白棋子做成彩色的呢?等小孩长大,他们自然会回到正规的路子上来的。

    电脑的介入给古老的围棋注入了活力。在全美围棋大会上,电脑里的黑白棋子变成了可爱的动物,黑棋是唐老鸭,白棋是米老鼠,当唐老鸭吃掉米老鼠时像真的一样,米老鼠被唐老鸭五花大绑带走了。规则不变,但棋子拟人化后特别受到孩子们的喜爱。

    在全美围棋大会上我还见到了很多老朋友,都是我们在1986年访问美国时认识的,相见甚欢。从1984年底开始,美国的华人围棋组织就开始邀请中国的职业棋手访美,交流指导。第一次是聂卫平和刘小光。1986年轮到我和邵震中,行程一个月,我们访问了纽约、旧金山、洛杉矶、波士顿、费城,以及哈佛。当时,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下棋,很少讲棋,这一方面有语言问题,另一方面是因为美国人对中国围棋了解不多,他们一直认为高手是出在日本。那次访问给我的一个印象就是美国的围棋爱好者还不是很多,水平也不是很高。1986年的美国之行,使我大开眼界,我不仅看到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下我们中国古老的围棋,自己也对美国有了真切的认识,以前对美国的认识都是从书本上来的,顺便我也玩了个够。

    在1991年的全美围棋大会上,老朋友都在,还加入了很多的新棋友,令人振奋。1991年全美围棋协会的主席就是当年我和邵震中访美时的陪同,当时他的一只眼睛刚做了手术,像个独行侠。我见到他时指着眼睛不停地比划着,他笑了,还问我:“江,邵为什么不来?”当年邵震中和他下了一盘棋,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认为邵震中是所有和他下过的棋手中最厉害的一个。这是因为日本职业棋手访问美国时,为了不伤美国人的自尊心,都手下留情,下得很客气。而我们去美国时,当地的华人告诉我们,和美国人下棋不要客气,你越厉害,越把他杀得惨,他就越佩服你。因为我们的“不客气”,美国人可能对中国围棋有了新的认识,原来中国围棋也那么厉害。因为围棋,我见到了老朋友,结识了新朋友,这就使我想起了一句话:围棋在不同的时期都能吸引很多人,而你一旦被围棋吸引,你就会成为终生的围棋爱好者。这话虽然说得有些绝对,但情形大多确实是这样的。

    我在全美围棋大会上给美国人讲棋上课,很忙碌也很快乐。我发现美国人比较喜欢听我的课,他们说:“江铸久的课轻松幽默,也很实在。”这可能和我的性格有关。我爱开玩笑,平时在生活中也如此,即使是讲课也喜欢幽默一下。在国内,有的人不习惯或者不喜欢,而美国人就比较习惯也能接受我的性格和上课方式。

    有一次我在上课,一个很熟悉的美国棋手打开了摄像机,我突然大叫一声,然后严肃地说:“我现在讲的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围棋技法,是我刚刚研究出来的。现在有人在偷偷录像,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上课不经允许是不可以录像的。”随着我的话音,大家的目光一下都盯着那位棋手。那位棋手吓坏了,他说:“我不知道你有这个规定,那我把录像带交给你还不行吗?”后来明白我是在开玩笑,于是大家都笑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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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利夫兰集训



    有位棋友这样写道:江铸久的围棋集训在智力上的严酷程度,超过在军队里特种兵的训练。

    在全美围棋大会上,我认识了台湾地区来的朱文枢先生,他在克利夫兰开旅馆。他说:“我非常想请像你这样的职业棋手去我那儿下棋,因为我的时间比较多,特别是冬天淡季的时候。”

    于是到了冬天,我就去朱先生那儿,顺便也去克利夫兰的围棋俱乐部教棋。俱乐部设在咖啡馆里,棋友们边下棋边喝咖啡,很是悠闲。朱先生居然是当地最厉害的业余围棋手,当地的棋友见了他都很客气和尊敬,没有人来招呼我。我打趣道:“朱先生,您在这儿就跟围棋皇帝似的。”朱先生赶紧把我介绍给大家:“大家看,这才是最厉害的棋手。”

    棋下到一半时,忽然有一个美国青年急急忙忙地走进来,他一边走还一边嚷道:“有没有人懂汉语,快告诉这位中国棋手,我下棋很快,我要跟他下一盘!”因为大家正在兴头上,没有人愿意回答他的话,也没有人愿意和他下。于是我用英文跟他说:“你不用找懂中文的,你要是想下就和我下吧。”因为他来得晚,跟其他棋友下完棋后,我就直接站在他对面和他下。我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说:“哟,没想到他比我快得多。”大家听了忍俊不禁。此人叫彼得,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叫艾瑞克,艾瑞克后来教会了我滑雪。他们也是后来访问中国时的团员。他们聪明活跃,热情大方,是典型的美国青年。他们都做过电脑工程师,当攒足了一定的钱后,就辞掉工作,或去下棋,或去旅游,总之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朱先生对我说:“我有旅馆,这里又有这么多棋友,干脆以后你一来我们就举办个活动,比如夏令营,反正任何季节都可以,一周、三四天,甚至周末都可以。”大家听了都很高兴。

    在朱先生的旅馆举办围棋活动有许多便利,因为他是老板,他以最便宜的价格为大家提供了最好的房间和最良好的服务。第一次集训;就来了三十个人,棋友们聚在一起都是为了切磋棋艺,所以我把每天的活动都安排得充实紧凑,棋友们说活动收获很大,但也累得够呛。活动结束后,棋友们纷纷写文章发表感想,有位曾经参加过越南战争的老兵在文章里这样写道:“江铸久的围棋集训在智力上的严酷程度,超过在军队里特种兵的训练。每天训练活动都安排得很满很严,我们虽然很高兴,但学得很累。回家之后只想睡觉,不想上班。”

    朱先生很大方,他说:“明年大家可以带家属和孩子来,尤其欢迎会下棋的孩子来,住宿不要钱,饮食减半。”如此优厚的待遇,大家都不想放弃,果然第二年,很多人就把孩子带来了,有的还是从加拿大来的。棋友们说:“一年里有围棋大会还有集训活动,我们收获很大。”

    这样的集训活动我们一连搞了五届,参加的人越来越多,活动也越来越完善,朱先生的名气也越来越响。在全美围棋大会上,很多棋友都穿着特制的集训汗衫,引人注目,做了一个活广告。后来围棋集训活动的中断主要是因为朱先生的家族改变了经营方向,朱先生卖掉了旅馆,我们再搞集训活动就有很多困难。以后,我只是在旧金山一带搞过几次周末的围棋活动,时间太短,很多外州的人就不太肯飞过来了。很多棋友都很想念在朱先生旅馆举办的集训活动,我们也在寻找新的机会和喜欢下棋的旅店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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