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围棋人生--聂卫平 王端阳 著

我的童年



  我是一个天生的"赌徒",尽管"赌徒"这个词不大好听,但确实说出了我性格中的最大特点:争强好胜,而且是极端的争强好胜。
  
  我于1952年出生在北京,在五个孩子中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弟弟。我的父母很早就投身于中国的革命解放事业,解放后成为共产党的领导干部。
  
  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我是很幸福的。可不幸的是我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进行激烈的运动,从小学到初中我都是免修体育课。像我这样一个先天不足的男孩子,在学校里自然成了被人欺负的对象,为了免受欺负,我不得不经常向班上的"大王"进贡点小东西,如铅笔啦、橡皮啦等等,以表示"臣服"之心。那时候,我对那些跑得快、跳得高、力气大的男孩子简直羡慕得要命,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自己突然之间长得又高又壮,好去教训一下那些欺负过我的"大王"。可惜幻想成不了现实,一有了好吃的东西,我还是得乖乖地给他们送去,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总之,这些事极大地刺伤了我的自尊心,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我把精力转移到凭智力取胜的活动中去,并对所有能比出输赢的游戏产生兴趣,这使我从小养成一种极强烈的争强好胜的性格。后来一位朋友曾半开玩笑地说我是一个天生的"赌徒",尽管"赌徒"这个词不大好听,但确实说出了我性格中的最大特点:争强好胜,而且是极端的争强好胜。
  
  在所有的功课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数学。我认为数学最能让人比出智商的高低来,数学题的答案从不模棱两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所以看谁能又快又准地解答一道难题,本身就是一种激烈的竞争。记得那时,我常常把解数学题当作一种游戏,这使我在上数学课的时候,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出不少难题,这常常引来许多同学羡慕的目光,于是我的好胜心便也多少得到了一些满足。
  
  我喜欢数学还有一个原因,由于努力用功,几乎每次数学考试我都能得100分,而班上那些欺负我的人恰恰是数学成绩最差的,每当公布考试成绩时,看到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就会暗暗地幸灾乐祸。这种情景往往让我很开心,使我感到自己的优势。
  
  在少年时代,我从未想到自己将来会成为一名棋手,如果不是那场"文革"浩劫,我很可能成为一名数学家。当然,我从来没有为走上围棋之路而感到后悔;相反,当初对数学的爱好,对我以后在围棋技艺上的提高起了极大的作用。
  
  我学围棋完全是一种偶然,不像现在的孩子由父母带着刻意去学。我的父母和外公都是热心的围棋爱好者,而且瘾头都不小,一有空就要摆开棋盘杀上几盘。每逢这种时候,平时不苟言笑的大人们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忽而喜笑颜开,忽而摇头叹气,甚至还会争吵起来,这让我感到非常好奇。当时在我幼小的心目中,棋盘上星罗棋布的黑白子充满了一种神秘感,尽管什么也看不懂,但仍不肯离去。
  
  严格地讲,我的父母并没有教过我们下围棋,但经常看他们下棋,久而久之,自然也就看会了。大概是在我9岁时,我弟弟继波便常常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把围棋拿出来,学着大人的样子下起来。尽管那时我只是刚刚学会了"吃子",但围棋所具有的强烈的胜负感一下子迷住了我,和下围棋相比,我感到其他的游戏全都索然无味了。
  
  继波也是个好胜心很强的人,他下棋的兴趣并不在我之下,无形中我们都把对方当成自己的竞争对手。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同时起步的继波竟然很快就超过了我。
  
  在那段时期,我下围棋已经达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连做梦也是满脑子的黑白子。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继波挑战,好斗的弟弟当然也是有战必应,因为把我这个当哥哥的杀个落花流水使他感到乐不可支。
  
  有一天,我们从清早开始,一盘接一盘连续不断地一直下到傍晚,不知是由于疲劳过度,还是屡战屡败后急火攻心,我忽觉眼前一黑,竟然休克过去。这一来,可把父母吓坏了。本来父母并不支持我们下围棋,只不过他们自己也热衷此道,知道围棋是一项陶冶性情、有益思维的活动才未加反对。不过让自己的儿子以下棋为终身事业,简直想都不曾想过。
  
  大概是1965年,由于当时我在北京棋界已小有名气,北京棋社便有意加以培养。棋社的负责人曾到家中征求我父母的意见,结果刚一说明来意,就遭到我父母的断然拒绝。这其中的道理,至今我也没弄明白。
  
  在我10岁的时候,我和弟弟的围棋水平已远远超过了父母,外公为了让我们长长见识,便带我们到劳动人民文化宫的棋艺室去玩。当时文化宫有一个少年围棋训练班,由张福田先生在那里当辅导员。我们去的那天正逢训练班在活动,外公便向张先生说明来意,希望找两位少年棋手和我们随便下下,也好知道我们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因为那时除了爸爸、妈妈和外公这些"家庭棋手"外,我和弟弟还从来没有和外人下过棋。而训练班的少年棋手和我们不一样,都是经过正规训练的,即所谓的"科班出身"。
  
  张先生欣然同意,随便点了两名少年棋手和我们下起来。我和继波虽说是第一次和外人下棋,但毫不怯阵,兴奋之余便使出了"家传本领"。开始他们对我们这种"野路子"很看不起,但走上几步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大概他们受的都是循规稻矩的正规训练,从来没有碰到过我们这样不守"规矩"的下法,结果双双败下阵去。于是乎训练班的少年棋手轮番上阵,我们也杀得兴起,经过一场场混战之后,"正规军"居然被我们这支"游击队"杀得全军覆没。
  
  张先生颇感意外,当他得知我们学棋还不到一年,并没有良师辅导时,更是大为惊讶,当即表示将我们收到训练班加以培养。就这样,张福田先生成了我的第一位启蒙老师。
  
  张先生是当时的棋坛名手,曾作为中国围棋代表团的成员去日本参加过比赛。他在围棋教学上颇有独到之处,不仅是我,北京现在的高手程晓流、谭炎午、吴玉林等,也都多多少少地受过他的教益。

  其实我当时的水平简直连"雕虫小技"都称不上,可战胜训练班的少年棋手后,却神气十足,飘飘然起来。如果用"夜郎自大"来形容当时的我,真是再贴切不过了。记得张先生和我下的第一盘辅导棋是让我17子,我心里哪肯服气,拼命想杀败他,可他好像故意气我一样,东下一着,西投一子,弄得我手忙脚乱,最后还是一败涂地。这下我可领教了高手的厉害,赶忙把逞强之心收敛起来。
  
  训练班活动时,张先生通常是给大家讲解,并不常下辅导棋,惟独和我下了不少局。后来我才知道,张先生是有意这样做的。
  
  尽管张先生教我的时间不长,可是在他的培养下,我的棋艺进步很快。可以说,张福田先生是第一个把我领进围棋大门、并使我看到那变化万千的围棋世界的人,我对他永远怀着感激之情。
  
  另外当时任北京市委第二书记的刘仁伯伯也经常叫我去下棋。我妈妈原是第一机床厂党委书记、一机局局长、北京市委委员,可能是这种关系他知道了我。不过他很怪,他自己从来不下,而是叫我和他的秘书宋妆棼下,他在旁边观看。那时我家和宋汝棼家挨着,他们家在胡同口,我们家在里面,刘仁来了,打个电话,我就过去。
  
  每年春节,北京市委都要在人民大会堂搞联欢,刘仁就叫人把我请去下棋,算个表演项目。有一年国庆节,他把我叫到北海公园,他当时负责指挥天安门的庆祝活动,指挥部就设在这里。那天不知为什么事他心里生气,秘书过来告诉他那边的游行开始了,他说"我不管",继续看我和宋汝棼下棋。
  
  刘仁特别喜欢我,曾经把一副日本人送他的围棋转送给我,后来这副棋在"文革"抄家时丢了。刘仁和我的关系在"文革"初期给我们家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这我在后面再谈。
  
  为了下棋,我真是没少让父母操心,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难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1965年,日本围棋代表团来华比赛,刘仁伯伯送给我一张请柬,可一看日期傻了眼,两场比赛的时间都不是星期天。是去看比赛还是去上学,我犹豫不定。观看日本棋手的比赛对我的诱惑力真是太大了,我实在无法放弃这一难得的机会,于是我给学校打电话说我病了,不能去上学了,然后偷偷直奔赛场民族文化宫。
  
  逃学,这在当时可真是胆大妄为的行为,对一个学生来说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事。可为了看围棋,我还是犯了"天条"。第一天平安无事地过去了,第二天我去看复盘,仍然没有被发现,第三天我又抱着侥幸心理去看第二盘比赛。老师见我连着三天没来上课,就给家里打电话询问我的病情。正巧是我妈妈接的电话,这下露了馅儿。我妈妈立刻就想到那张请柬,二话没说就追到民族文化宫。
  
  当时我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尾原和陈祖德的那盘棋,罗建文过来告诉我"你妈来了"。我一听马上意识到不妙了,因为家里对我们管教很严,特别是我妈妈,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肯定要挨打。我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赶快躲起来,可那个大厅里躲都没处躲,慌乱之中就躲到男厕所里。其实躲得过初一还躲得过十五?当时就是孩子的心理,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我妈妈找遍赛场也没找到我,于是就气冲冲地叫国家围棋队领队李正洛把我交出来。李正洛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情况,再说一个孩子他也不会注意,就说没有。我妈妈不信,还和人家大吵了一顿。等我妈妈走了,人家来告诉我,我这才从厕所里出来。回家后就被我妈妈用鸡毛掸子痛揍了一顿,屁股都打肿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逃过学。

TOP

我和陈老总



  在我的童年中,最令人难忘的就是我10岁那年和陈毅元帅下过一盘棋,从那以后我们竟成了棋友。这件事对我的一生都产生了重大影响,也可以说是改变了我的一生。
  
  1962年夏天,我和弟弟继波像往常一样,吃过晚饭就到劳动人民文化宫看大人下棋。正看得带劲儿,我姐姐突然跑来找我,让我赶紧回家。什么原因她也不说,我就感到挺奇怪的。
  
  回到家就让我洗澡。那时洗澡是很大的一件事,我像所有的小男孩一样,不愿意洗澡。可没办法,大人逼着洗也只能洗了。洗完澡还换了身新衣服,我就更奇怪了。这时我姐姐才告诉我陈老总要找我下棋。

  那时我才10岁,还搞不清楚谁是陈老总。我姐姐说陈老总就是陈毅元帅,我还天真地问怎么元帅也会下棋?在我的脑子里,元帅都是带兵打仗的。
  
  第二天上午,父亲领着我和继波来到北京体育馆东楼招待所。由爷爷亲自带我们去下棋,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出门前,父亲一再叮嘱我们见了陈老总一定要先问陈伯伯好,要有礼貌,不许乱说乱动,不许随便吃人家的东西等等。
  
  可一进大厅,我的眼睛就不够使了,什么都觉得新鲜,而最让我感兴趣的就是被沙发围绕着的茶几上的棋盘和棋子,恨不得立即坐在沙发上,痛痛快快杀一盘,连向陈老总问好都忘了。直到父亲忍不住连声催促我时,才发觉陈老总已经笑眯眯地站在我们面前了。
  
  陈老总问了我们许多问题,比如几岁啦、学棋时间啦、棋力如何啦等等。记得有一个总是使我很难堪,就是"你下得过弟弟吗"?虽然我确实下不过弟弟,但"下不过"这三个字就像根骨头鲠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后来还是父亲替我做了回答。
  
  当时在场的还有李立三、过惕生和过旭初。李立三我原来就认识,那时他是华北局书记处书记,每个周末他都派车接我和继波到他家下棋。他家养了好几条狗,我小时候还很害怕。下完棋还请我们吃饭,开开荤。那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物质极度缺乏,能吃上肉就是很不错的事了。李立三给我的印象是极为豪放,他的围棋水平并不高,每次输给我后都哈哈大笑,整个客厅全是他的笑声,我觉得灯都要被震下来了。李立三同陈老总关系密切,就是他跟陈老总讲,有个不到10岁的孩子,棋下得很好,这样陈老总才知道了我,并把我接去下棋。
  
  简单交谈过后,陈老总便邀请我们入座。大概是继波水平比我高的缘故,陈老总首先选择了他,我则和李立三对局。第一轮继波输给了陈老总,我胜了李立三,然后我们交换了个位置,我对陈老总,继波对李立三。
  
  我从小下棋就很认真,从来不愿让人,不管是谁。对陈老总我也是毫不留情,直到杀得陈老总投子认负。这个结果令我喜出望外,因为继波输给了陈老总,而我却战胜了陈老总,对我来说,这可是双重的胜利。
  
  下完棋,陈老总留我们吃午饭,在吃饭时我可是闹了大笑话。那时我们家生活简朴,像汽水也算是高档消费品了,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喝到,不可能随便就喝的。吃饭时服务员给我倒上汽水,我一尝,特别好喝,几口就喝光了。我刚喝完,服务员又给我倒上,再喝光,再倒上,就这样我连喝了十几瓶,到后来居然喝"醉"了,头晕得不得了,只觉得天昏地转,吃了半截饭就坐不住了,只好躺在了沙发上了。陈老总叫我吃担担面,我起都起不来了。后来怎么回的家我都记不清了,反正一到家就挨了父亲一顿打,说我太没出息了,一点样子也没有。
  
  没想到晚上陈老总又把我们接去,这次是在首长休息室。那天中国围棋代表团刚出国比赛回来,陈老总正在接见他们并听取他们的汇报,国家体委副主任李梦华也在场。他们就如何发展中国的围棋事业谈了很多,可惜我那时还很小,谈话的内容还听不大懂,只知道和围棋有关。
  
  自从和陈老总认识后,只要有时间,他便把我接去杀上几盘。有一年暑假,陈老总说,你们白天好好睡一觉,晚上陪我下棋,我请你们吃夜宵。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和他下棋,直到快开学时,他大请我们一次,还开玩笑地说,我们要"告别"了。那意思是说我们一上课,就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陪他下棋了。
  
  在陈老总面前,一开始我还有些拘束,后来见他总是笑眯眯的,也没架子,就有点"放肆"起来。有一次对局,陈老总刚刚下了一步,可能发觉不妥,就伸手要把棋子拿回去,不曾想被我一把拉住了手腕,硬是不让他悔棋。当时我气急败坏的样子逗得陈老总哈哈大笑,周围的人也都哭笑不得。后来,这件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成了棋界的笑谈。
  
  和陈老总交往的许多细节,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有些话的意思我是记得的。1964年中国成功地进行核试验后,陈老总曾说过,原子弹相当于围棋的"九段",中国有了原子弹,也就是有了"九段",而围棋目前还没有九段,你们将来要打败日本的九段。类似的话他说过很多,这使我在幼小的心灵里就懂得了下围棋并不是单纯的玩,而是和民族荣誉、为国争光联系在一起的。
  
  经常和陈老总一起同我们下棋的还有张劲夫、金明、胡立教、孙乐宜等,他们都是党和国家的高级领导人。最有意思的是我还和原国民党的高级将领宋希濂下过棋。我那时看过不少历史书,知道宋希濂是国民党的上将、兵团司令,是陈毅元帅的手下败将。一次在政协礼堂我同时遇见他们两人,我就在心里把他们进行比较。那时我们受的教育国民党都是凶神恶煞,面目狰狞,可我看着他们两人都很和蔼,从外表上看不出哪个是共产党,哪个是国民党。我特别喜欢宋希濂还有一个原因,他总爱请我吃冰淇淋,政协礼堂的冰淇淋又做得特别好吃,吃得我对他极有好感。"文革"后他去了美国,以后再也没见到他。
  
  "文革"开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陈老总了,但我从红卫兵的小报上看到他也被批斗过。
  
  1966年11月,以岛村俊宏为团长的日本围棋代表团来华访问,按照以往的惯例应该到全国的几个大城市进行巡回比赛,可那时全国都乱了,他们只能留在北京。我听说这个消息后当然不能错过,也跑到比赛场地---北京饭店。没想到那天陈老总出来接见日本代表团,而且是穿着他那身元帅服。我过去虽然经常见到陈老总,但还从来没有见他穿过元帅服,我当时觉得他威风极了。
  
  陈老总说了很多,但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说他早就该来了,因为人家在批斗他,所以拖到今天。可我觉得他特别精神,像根本没有挨过斗的样子。开始我还躲着他,不知怎么被他发现了,马上把我叫到跟前,并把我介绍给日本人。
  
  陈老总一定要我和《朝日新闻》的记者田村龙骑兵下上一盘。第一盘由于过度紧张我输了,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和日本人下棋,尽管他只是个业余五段,可以后的5盘我全赢了。当时武宫正树、加藤正夫、石田芳夫都在团里,我还和武宫正树下了盘让先棋,没下完,打挂了,我的形势不好。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陈老总。后来社会上传"二月逆流"的事,我见到陈老总的儿子陈小鲁,向他打听陈老总的消息,他说他也不知道,但我坚信陈老总是好人。
  
  可以说没有陈老总,就没有中国围棋的今天。

TOP

我的初恋



  她曾经在我心中像天使一般美丽,但这只是过去。我只能在今天保留一份美好的回忆。
  
  1968年10月,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儿,她叫章娅,小名丫丫。
  
  那时我们整天无所事事,也没处去,于是一帮男男女女就聚在一起瞎聊。有些家庭条件比较好的高干子女就在家里成立了所谓的俱乐部,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我常去的就有林杉杉家的"杉杉俱乐部"。在"杉杉俱乐部"我认识了一个叫闵梅的女孩子,闵梅又带我去了"丫丫俱乐部",也就是章娅的家,我大概就是在那儿认识她的。
  
  那年她15岁,我16岁,可能是有缘分,一见面我们就相互产生了一种天然的好感。她说她爸爸有将军帽和将军靴,我说那好,让我试试。她真的就把她爸爸的帽子和靴子拿来,给我穿上,并让我穿回家。在那个年代,如果能弄到一身军装,那是非常时髦的,更不用说是将军的了。当时我神气得不得了,觉得她对我真够仗义的,关系马上就不一般了。
  
  后来我们就经常一起去玩,那时年龄都还小,说不上谈恋爱,但是一个男孩子如果能在身边带上一个女孩子还是很时髦的。
  
  按当时的情况说,我们家庭之间的差距是很大的,她父亲是北京军区副政委,中将军衔,"文革"中没有受到任何冲击。而我父母都是"黑帮",家也被抄过好几次。可是她从来没有歧视过我,还帮我洗衣服,她父母对我也挺好,经常叫我在他们家吃饭,甚至还在他们家住。为什么会在他们家住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挺奇怪的,可能是我不愿意回家的缘故吧。那时我们很纯洁,真可谓两小无猜,想起来有点类似保尔和冬妮娅。
  
  有一天晚上,她打电话约我到正义路路口见面,记得当时已是冬天,天气还挺冷的,我放下电话就去了。到了正义路,她已经在那儿了。我们谈了些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事,只是在分手的时候她忽然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那一瞬间我紧张坏了,觉得地球都要停止转动了,浑身也抖了起来。我担心这样会出什么问题,于是我对她说这怎么得了,出事怎么办?她可能这方面比我懂得多一些,说不会出事的。可见那时我们单纯得不能想象。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更加密切,一天不见都觉得不行,一有空不是她来找我,就是我去找她,多数是我找她。有一次她到我家来找我,父亲不叫我出去,我简直痛苦极了,甚至对父亲都产生了怨恨。那时我认为全世界最好的人就是她了,她在我心中就像天使一样。
  
  没过多久,她妈妈似乎有所察觉。到了1969年3月的一天,章娅突然失踪了,事先也没和我打声招呼。
  我问她家里,他们拒绝告诉我。我问她的几个女友,她们也不知道。
  
  在她失踪后的那些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黯淡下来,日子简直没法过了,我唯一做的事就是到处打听她的下落。终于有一天闵梅收到她从青岛的来信,并马上告诉了我。原来她是被她家里送到东海舰队当了兵。看来是她家里认为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于是采取措施断绝了我们的往来。
  
  当我知道章娅在青岛后,便决心去青岛找她。可这事我又不能和父亲讲,那时他已经放回来,对我管得很厉害,总觉得我学坏了。于是我先去太原,摆脱父亲的控制,然后再想办法去青岛。
  
  太原有我两个小棋友,刘黎亭和张小弟,1965年在成都参加全国少儿比赛时认识的,后来他们到北京找过我,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当时口袋里只有5元钱,又不好找家里要,就一路蹭车到了太原。
  
  我们到处打听,最后终于找到东海舰队。门卫见我们这副样子,当然不让我们进,只能打电话叫章娅出来。过了一会儿,章娅穿着一身崭新的海军军装跑了出来,刘黎亭和张小弟知趣地躲到一边。
  
  我们谈了很长时间,我抱怨她走时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她却不停地跟我讲大道理,什么形势跟以前不一样了,要抓革命、促生产,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了。听她这么说,我心里非常难受,我说我希望你说清楚,你为什么跑到这儿来?我们到底要不要保持联系?

  章娅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你应该回学校复课闹革命,别在外面来回晃了。我一听心就凉了半截,我历尽艰辛千里迢迢来看她,却落了个"在外面来回晃"!当时给我的感觉是她现在进入了革命者的行列,而我则成了游手好闲的人,感觉完全不对了。我心里的失望、难过、羞愧就甭提了,这是我有生以来感情上遭受的第一次严重打击。
  
  我下意识地朝旁边看了一眼,刘黎亭和张小弟还在不远的树底下等着,见我朝他们望去,便向我挤眉弄眼,以为我这里怎么样呢,我真想扭头就跑,一直跑到天涯海角。
  
  最后章娅对我说,部队的纪律很严,她出来的时间不能太长,然后问我有没有钱,她肯定知道我是自己跑出来的,并要给我钱。说实话我当时口袋里已经没钱了,但说什么我也不能要她的钱,就这样我们分了手。
  
  从青岛回来后,我仍然没有死心,不断地给章娅写信,可她从来不给我回信。我有一张她送我的照片,上面还有她的题字,我一直视如珍宝地藏在身边,每天晚上都放在枕头底下。
  
  4月30日夜里,我正睡着,东华门派出所的一个民警突然闯入我家,要把我抓走。我问为什么抓我,他说过节了。简直是莫名其妙,他认为我是不安定因素,就可以没有任何理由地把我抓起来。那个时期也没处讲理,只有乖乖地跟着他走。可是临走前他从我的枕头底下翻出了章娅的照片,说哎哟,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我和章娅都属同一个派出所管,显然他认识章娅。他那话的意思是你这个小流氓怎么会认识将军的女儿。说着就把照片没收了,当时我心中愤怒极了,我无法说明这张照片对我的意义,只能眼看着这唯一的纪念品从眼前消失。我觉得他才是个流氓。
  
  当晚我被关在一个小屋里,同屋还有一个人,开始我们不认识,也没说话,到了下半夜,实在睡不着,就互相询问对方的情况。没想到他竟是刘仁的儿子,我和刘仁很熟,却不认识他。他也没干什么坏事,就因为他爸爸是北京最大的"黑帮",半夜里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带到这里。这样我们成了难友,后来成了很好的朋友。
  
  谁知命运使然,十七年后,章娅主动找到了我。
  
  1986年,我从日本比赛回来,孔祥明到机场接我。在车上她给我一封信,并说这是你从前的女朋友来的。
  
  信并未拆封,但信封的下面署着"章娅"两个字。章娅的事我曾经和小孔说过,所以她知道。我当时特别吃惊,做梦都没想到十七后她会来信。我拆开一看,信很短,先是问我还记不记得她,然后说多年不见,不知我的情况如何,如果有时间,希望我们到她家做客。
  
  首先去不去她家我有点拿不准,我心里是很想去的,但我不能跟小孔表示出来我想去,我就问她,你看怎么办?小孔挺绝的,说你别问我,你想去就去,别装傻充愣的!我说我一个人去不大合适,还是咱俩一块儿去吧!后来我和小孔一块儿去了章娅家。这时她已改名叫章燕,结了婚,有一对双胞胎儿子,长得虎头虎脑,很漂亮,婚姻也很美满。
  
  以后章燕又单独约我到她家,她妈妈对我非常亲热,总是留我在他们家吃饭,好像是他们家的女婿似的,简直让我受不了。章燕悄悄跟我说,那年她就是顶不住她妈妈,现在她妈妈非常非常后悔。我心里说,你顶不住你妈妈你跟我说呀!你不能让我写了几十封信也得不到个回音,而且我从太原扒火车去找你,你就让我那么灰溜溜地走了,这怎么受得了啊!
  
  我以为这事到此就可以结束了,没想到事情继续向前发展。章燕向我表示希望继续保持以前的关系,我说现在怎么可能啊,这太难了!她说她随时可以离婚,希望我也离婚,再和她结婚。我说这个我办不到,也没这个可能。我跟她讲,我和当年的我不一样了,你也和当年的你不一样了,我们错过了那个机会也就失去了那个缘分。我不能说我不喜欢你,你曾经在我心里像天使一般美丽,但这只是过去,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们可以保留过去一切美好的回忆,做个好朋友。
  
  当时正在擂台赛期间,我心脏不好,医生劝我吸氧。章燕在一家部队医院当主治医生,她叫我到她那里去做高压氧治疗。这种治疗方法是把人推进一个玻璃舱内,关上门,大约待一个小时,没人理你,让人觉得烦闷无聊。可是我做的时候,她就坐在舱口陪着我,和我聊天。将近一个月疗程,她天天如此。
  
  做了高压氧后,我的状态好极了,在第二届擂台赛上我连赢五盘,不能不说同我做高压氧治疗有关。

  我对章燕非常感激,而且我也感觉到她对我的那种强烈感情,而我对她的回报却很差,这使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不是我不想回报,而怕分寸掌握不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算是恰到好处。想来想去我能做的就是请她吃饭。每次出去她都显得特别兴奋,我看得出来,她和我一块儿上街时,有一种女性的虚荣心,很得意。相反我很怕带她上街吃饭,我愿意在屋里聊聊天、说说话,上街对我这个公众性很强的人来说,换了个女人在旁边总觉得不大对劲儿。
  
  那段时间我和小孔的关系很紧张,她要一个人到日本去,这是很不正常的,开始我不赞成,可她执意要去,没办法,我只好同意并帮她办了手续。其实我和孔祥明的夫妻关系早就出现了不和谐现象,这同章燕没关系,但章燕的出现确实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首先医院里反映大极了,开始人家以为我是个名人,主治医生表示一下关心,多说两句话也属正常。

  可她每次都这样,而且毫不顾及影响,人家就开始议论了,搞到后来我都不敢去了。接着社会上也开始流传我这个那个的,这些都难免不传到小孔的耳朵里。有一次我感冒发烧,卧床不起,章燕突然到我们家来,指挥我们的小保姆干这干那,还亲手给我做了碗鸡蛋面,端到我的面前,就像女主人似的。在感激的同时也使我进一步感到事态的严重,以后我慢慢有意疏远她,不去找她,也不给她打电话,直到断绝了往来。

  她父亲去世时,她给我打来一个电话,我到她家表示了哀悼,还参加了在八宝山举行的追悼会。她对我能去最后看她父亲很感激。
  
  后来我和王静之间有了麻烦,我感到走投无路去找过她,请她替我出主意。她说不管是谁,只要能取代孔祥明就行。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孔祥明有那么大的偏见。我听说她曾去找孔祥明谈过一次,具体内容我不大清楚,意思是让孔祥明"让位",孔祥明肯定予以"正当防卫"。可能是那时结的怨,但这也是因我而起。

TOP

孔祥明



  有一个安定的家庭环境,没有后顾之忧,心里就不容易躁,就容易发挥水平。
  
  我和孔祥明在1965年就认识了,那时她代表成都,我代表北京,一起参加了在成都举行的全国少儿围棋比赛,那年她10岁,我13岁,还处于少年时期。
  
  1973年国家体委组建围棋集训队,我和她都应召入队,这样她来到北京,我们开始朝夕相处。这时她已经出落成18岁的少女,我也21岁了,正所谓青春年华。由于过去就认识,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好,经常在一起摆棋复盘,谈经论道,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过,我只把她当作一个很不错的小师妹。

  1973年我们集训队到成都巡回比赛,认识了不少四川下棋的女孩子。那时我虽然刚从农场回到北京,还没进入职业棋手的角色,但在年轻人中棋力高一大块,她们水平低,都愿意跟我学棋。
  
  在学棋过程中,有三个女孩儿同时向我发动猛烈攻势。其中有一位姓贺,是一位省长的女儿,我对她的印象最好,我们的关系很快就发展到白热化程度。我曾对罗建文讲,我这辈子可能就交给她了。我到过她家,她也来过我家,双方的家长都很满意,认为万无一失。
  
  可就在这时突然发生意外。小贺和我一样,喜欢打牌,按说有共同的爱好是件好事,可她特别好强。

  1976年在安徽参加全国比赛间隙,我们围棋队的几个人在一起打牌,她和我搭档,因为打牌我们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冷静下来后,我认识到我们都太好强了,不知道互相谦让,将来在一起生活肯定不幸福,因此我十分理智地决定和她分手。
  
  后来她曾找我希望挽回,我表示已无可能。我没有告诉她原因,只说咱们完全不合适。那时正是日本人捧我为"聂旋风"之后,围棋队的人都认为我地位变了,把人家给甩了,觉得我太不像话,全国围棋界也对我印象不好,但我始终没有解释过。
  
  几个月后事情发生变化,过去谴责过我的人也觉得可以理解了,可能是有人透露出事实真相。后来小贺去了加拿大,在那儿结了婚。我由衷地祝愿她幸福美满。
  
  和小贺分手后,有不少人为我介绍过女朋友,有一次一天就给我介绍了十来个,搞得我眼花缭乱,这也不错,那也可以,不知道该跟谁好,可最后一个也没成,甚至连名字都没记住。
  
  在一个个都不行之后,我的婚姻问题成了"老大难"。1979年国家围棋队到日本访问比赛,我和孔祥明都去了。在一次和日本棋手的聚会中,大家互相开玩笑,一个日本棋手说,陈加锐对孔祥明有意思。陈加锐原是我国的七段棋手,后去了日本,那天也来了。这时我们的一名棋手马上反驳说,你瞎说,孔祥明早就跟聂卫平了,根本不可能跟陈加锐。
  
  本来我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猛地提出来,显得特别敏感,而且我突然发现小孔真的对我很好。这有点像我们棋手下棋,有的时候需要长考,一长考就是一两个小时,可决心一下,"啪"地一着就解决了。我的婚事"长考"了几年都没结果,在那个偶然的场合一下子就给捅破了。我半开玩笑地问,这是真的吗?我这是试探,把球踢给了小孔。小孔在众人的目光下扭扭捏捏地说,可能是真的吧。

  她回答得很微妙,没有明说,但我马上就明白了,这是真的。
  
  回到北京后,我们很快就结了婚,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小孔在围棋上对我的帮助是很大的,特别是在精神上给我很大的鼓励。还在擂台赛之前,她就鼓励我要敢赢日本的超一流棋手,那时中国棋手还没有战胜日本超一流棋手的纪录。我说即使我不行,我后面还有我的学生。她说不对,在你能完成的事,你为什么要留给后人呢?!她还说,你有能力把棋下好,什么样的日本人你都能赢。
  
  这番话对我真是刻骨铭心,她说这话时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以后的实战也证明她的话是对的,我战胜过所有现役日本超一流棋手,做了我应该做的事,在我成功的后面,有小孔很大的功劳。
  
  1981年,我们的儿子降生,那时我不在北京,正在外地参加全国比赛。按照预产期计算,我知道她已经生了,可那时通讯还很落后,很难打长途电话。回到北京,我就给家里打电话问是儿子还是女儿。我当时打算如果是儿子我立刻就赶回去,如果是女儿我就先洗个澡收拾收拾再回去。说实话,我是喜欢儿子的,有点重男轻女的封建意识。
  
  我弟弟接的电话,他告诉我是儿子,我放下电话立刻就回去了。我进屋时,小孔躺在床上,儿子就在她旁边。我第一眼看见他时都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儿子,他长得很小,小极了,样子非常可爱。我把他抱起来,心里特得意。我给他起名聂云骢,意思是云中的骏马。
  
  离婚之后反思我们的关系,我认为有一步最大的"漏算"。在事业上我们有共同语言,这是没得说的,在家庭生活中她也很能干,持家是一把好手,另外很会关心人,这些都是她的重大优点。我们"漏算"的是两人的个性,或者说是兴趣爱好。可以这么说吧,除了围棋之外我们的兴趣爱好截然相反,作为朋友这无所谓,可是作为夫妻问题就严重了。
  
  比如我喜欢打桥牌,有时还把人招到家里来打。小孔对打牌反感至极,短时间还问题不大,时间一长就无法容忍了。没办法,我就出去打,很晚才能回来。她明知我去打牌还要问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问得我很烦。她还特别讨厌我和女牌手一起打牌,认为我打牌是假的,和那些女的来往是真的,说出的话都出了格,这也使我无法忍受。打桥牌本来是一种很好的业余爱好,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调剂,有什么不好?可她就偏偏反对。人就是这样,你越不让我打我偏打,还就跟女的打,故意让她看。在打牌的事上我们搞得很僵。
  
  另外我还喜欢足球,可以这么说,凡是争胜负的我都喜欢。这个她也不喜欢,而且一点都不看。我多次跟她讲你也陪我看一场足球,可她就是没给过我这个面子,直到我们的关系出现危机时,她才陪我到外面看了一场,当时我们双方都在努力尽量做得好一点,实际结果却是没用的。
  
  相反,她喜欢的花样滑冰、花样游泳、艺术体操、音乐会等等,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记得我陪她听过一场音乐会,我真是太难受了,异常的痛苦,虽说是陪下来了,心想下次再也不干这样的事了。我认为最大的失误就是婚结得太仓促了,如果多聊聊、多接触一段时间就好了。
  
  孔祥明作为一个朋友是极好的人,她本人也曾获得过全国女子冠军,但她的个性太强,作为妻子对我来说就不太合适了。有一次,在一个公众场合,有人介绍她时说,这是聂卫平的太太,她马上站起来更正:

  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孔祥明。弄得我非常尴尬。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次,明显让人感觉到我们关系不好嘛。
  
  后来我们发展到吵架,特别是每逢我出去参加重大比赛之前,她总要找点茬儿吵上一顿。比如和林海峰争夺"富士通"冠军,和曹熏铉下"应氏杯"……每次都吵,我说能不能不吵了,马上要出去比赛,而且是争世界冠军。她说我不管,看上去都有些失去理智了。我不是埋怨因为她我才输了,我是说比赛前有个好的心情,至少是个有利的因素。有一个安定的家庭环境,没有后顾之忧,心里就不容易躁,就容易发挥水平。擂台赛期间我心里就特别平静,所以发挥得特别好。
  
  我和孔祥明最后的决裂是因为我认识了王静,在此之前她不断提出离婚,是我没同意。首先是影响太坏了,那时报纸上都在宣传我们这对"模范夫妇";其次儿子当然要归她,这我也难以接受,所以一直维持着。后来王静怀孕,又不肯把孩子打掉,使事态急转直下,我迫于无奈,正式向她提出离婚。
  
  小孔对此早有思想准备,很平静地接受了。她提出把儿子带走,并帮他们做好去日本的安排。这本来都是应该的,她不说我也自然会办。小孔是个要强的人,在经济上她没提出一点要求,就连当时比赛的奖金,虽不多,但对他们来说还是重要的,她都不要,如数还给了我。他们母子到日本后,我通过在日本的朋友尽量给他们安排得好一点。
  
  办离婚手续那天,我们把儿子也带去了,那年他10岁,在办事处大哭,不让我们离。儿子,我也舍不得你啊!我是真的没办法,心情很矛盾。在我离婚这件事上,几乎遭到了亲友的一致反对。我妈妈大骂我,你怎么能这样?!她思想正统,说得也难听。邓朴方特意把我找到他家里,批评我太不检点了,不同意我离婚。伍绍祖、李富荣等我的直接上级和朋友找我谈话,做工作。万里委员长虽没明说,也是很不以为然。

  姜昆最绝,一见面就说,原来你也是人啊!我们都以为你不是人是圣呢!话虽幽默却不乏挖苦之意。社会上骂你的就更多了,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压力。

TOP

王静



  她要演出,我要比赛,匆匆忙忙,真正在一起交流感情的时间太少了。
  
  我这个人对音乐可以说基本上没兴趣,对文艺也是一窍不通。记得有一次陈昊苏请我去看东方歌舞团的演出,我碍于情面不得不去,结果在主席台上睡着了,鼾声通过主席台上的扩音器传了出去,王昆差点没跟我急了。而王静是总政歌剧团的歌唱演员,我们隔山隔水,本来无缘相会,如果不是去湖南参加一次活动,我们永远不可能认识。
  
  1990年春节前夕,湖南电视台想请北京的一些知名人士去参加他们的春节晚会,他们通过训练局的一个湖南籍副局长找到我。我根本不愿参加这类活动,局长让给他点面子,并说就两天时间,飞机去飞机场,我没办法,同意了。
  
  那时我的名气非常大,资格也老,出差都是车到楼门口来接。出发前突然接到电话,让我自己到训练局大门口上车。我住的那个楼和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再说1月份天气正冷,而我则从不穿棉衣,我就说车多跑一圈不是很快嘛!他说总政的女演员王静要跟我一块儿走,说好了在大门口等她。我听了心里就不大愉快,可没办法,只得自己提着包,冒着寒风来到大门口。坐到车里又等了半天,王静也没来,我们不能再等,直接去了机场。我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可又没处发泄。
  
  走进机场大厅,有人过来对我说王静在那边,你是不是过去见见她。我从远处看见那边有一个女的,穿得很时髦,我心想王静算什么,是谁?刚才已经等了她半天,这会儿凭什么要我去见她?因此我说她愿意见我叫她来,我不可能去。那人离开我后又朝王静那边走去,后来听王静说,人家也对她说,聂卫平到了,是不是去见一下。她也觉得他算什么,为什么要来拜见他?当时我们都拿着架子,没见成。但那时我知道她就是王静了。
  
  吃饭时,主办单位又把她安排在我旁边,这时我们才交谈了几句,但话不多,也就是应酬吧。现在如果问王静喝不喝酒,她肯定说不喝。当时人家问她她却说喝,于是人们纷纷向她敬酒。她还挺能喝,这引起我的注意。我的酒量很好,我就想借这个机会把她灌醉,让她出点洋相,也好发泄一下憋在心里的怨声。
  
  我开始拼命灌她,话自然就多了,喝到后来居然没把她灌倒,这实在出乎我的意外。我对她说晚上有空还可以再接着喝,我是非要把她放倒不可,她居然也答应了。就这样我们算是认识了,但没什么来往。
  
  春节期间有个朋友在家里搞了个Party,邀请我和小孔参加。我希望王静也能参加,但又不能让小孔知道是我请的,我就叫主人弄个车把王静接去。女人的感觉真厉害,当时还请了很多文艺界的人,而且那天晚上我和王静几乎都没说话,小孔还是感觉到了我和王静的关系。
  
  从那以后,王静经常到体委来找我,也不怕别人议论。我去她那儿总是躲躲藏藏,不敢公开,冬天大衣领子都竖起来,低着头,从来不敢抬头走路。那时她还住筒子楼,人多眼杂,我觉得特别危险,所以去的不多,主要是她来找我。后来人们议论得多了,可能是逆反心理,反而不在乎了。
  
  1990年3月,是我和孔祥明结婚十周年,她一定要我给她搞个纪念活动,她说最后搞这么一次就可以分手了。作为十年的夫妻,满足她这个并不过分的愿望,我不能推脱。那天的仪式搞得很隆重,方方面面的朋友去了不少,大概有好几百人参加。那天王静和她哥哥王刚也去了。那时我和小孔的婚姻已经完了,可以说那是一次"告别晚会",但是许多参加晚会的朋友并不知道。
  
  接下来的事我在前面已经说了,我和孔祥明离婚后,马上就和王静结了婚,因为时间已经刻不容缓。

  没过多久,王静的预产期到了,并有了反应,我和她的女友杨英把她送进同仁医院,然后到医院旁边的新侨饭店边喝饮料边等,杨英不时地来回探听消息。
  
  在等待的过程中,一个服务小姐莫名其妙地把一杯饮料倒在我的身上,就在这一刻,杨英告诉我王静生了,是个儿子,这使我异常高兴,也顾不上擦干身上的饮料,急忙向医院赶去。我就喜欢儿子,在喝饮料时我就对杨英讲,如生女儿你自己去看她。后王刚给我们这个儿子起名叫聂云青。

TOP

邓老爷子



  邓小平确实在人民心中竖立起一块无法磨灭的丰碑!而我能和这样一位伟人有过直接的接触,不能不说是非常幸运的。
  
  邓小平喜欢打桥牌我早就听说过,但水平如何我不清楚,那时我还没和他打过牌。有一次谈到这个问题,我想当然地信口说道,邓小平的牌,就因为他是邓小平,所以不错。我这话比较含蓄,可以有多种含义:一是可以理解为因为你是邓小平,水平高,所以打得不错。二也可以理解为因为你是邓小平,别人都让着你。
  
  没过多久,也就是1984年的夏天,胡耀邦请我到北戴河休假,当时邓小平也在北戴河,听说我来了,邀我过去打牌,而且指名和我搭档,我当然是荣幸之至。对方是另一对熟悉的老牌友。其中一位牌友打牌有时冒叫,邓老爷子抓住他这个特点,动不动就加番。按照正规的叫法应该叫加倍,可邓老爷子总是用四川话叫加番,我们也就都跟着这么叫。
  
  邓老爷子一加番,对方哪里顶得住,被邓老爷子一顿痛杀,真是惨不忍睹!打了几圈,他们一次没赢,我就发现对方的脸都长了,嘴也翘得老高。而邓老爷子仍然是毫不留情,穷追猛打。
  
  当时我就想偷偷"放水",让他们一把。这位牌友拿牌的姿势永远是"君子坦荡荡",谁都能看得见。叫牌时我看见他有好多黑桃,而我只有AK四张黑桃,我就叫了个四黑桃。这回被他逮着了,给我来了个加番。

  这一加番不得了,我当了六个,输了很多分。这一下对方的脸色好看多了,可邓老爷子见输了这么多,很不高兴地说,小聂,你创了世界纪录了,还当了六个。这时我才感到邓小平打牌是很认真的,而且牌打得确实好,出乎我的预料。
  
  打完牌邓老爷子留我吃螃蟹,在餐桌上,毛毛突然大声叫我,听说你在背后说我们老爷子打牌不行,都是别人让,现在你觉得怎么样啊?你是不是可以坦白一下你的想法呀?邓小平耳朵有点背,她这么大声讲就是为了让老爷子听见。我当时就傻了,我讲的那些话不知怎么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而且当着老爷子的面给我抖了出来,我顿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尴尬至极。我愣了半天,说道,看来我以前的判断错了,老爷子打得确实很好。邓小平听了哈哈大笑,丝毫不掩盖得意之情,天真得像个孩子。
  
  后来在回北京的火车上,老爷子还跟孔祥明说,小聂下围棋是九段,打桥牌可没有九段,他被人家当了六个。从此以后"当六个"成了我的笑柄,桥牌界的人都知道,一见面就拿"当六个"来打趣我。
  
  在北戴河期间,邓小平还叫他的外孙女和外孙子跟我学围棋。当时他们刚10岁出头,并不是专门学棋,只是陶冶一下情操。每天由他们的妈妈送过来,同时还给我带来一个大冰淇淋。教他们是很难的,因为教一个五六段的棋手对我来说很容易,可让我教一个完全不会下棋的孩子那就很难了,这完全是两回事,但我还是很耐心地教他们。我说我教你们下棋是次要的,主要是教你们好好做人。他们都挺怕我,也挺听我的,因为他们不认识我,只是听说过我。我也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保持着老师至高无上的权威。
  
  "八一"前,邓小平要回北京出席建军节纪念活动,他说再回北戴河时可以把孔祥明和我儿子骢骢一块儿接来,并要在专列上请我独生子吃饭。这面子可大了去了,我马上打电话告诉了小孔,让她提前把独生子接出来,做好准备。
  
  可是当警卫局的车来接小孔时,围棋队的领导竟然不同意,说"中办"没来正式通知。专列马上就要出发了,是不能等的,当时急得不得了,警卫局的人只好给上面打电话,通过一层层传达下来,这才放行。
  
  我儿子当时还不到3岁,长得挺可爱,邓小平见了很喜欢,让他叫邓爷爷,可我们这独生子不争气,就是不叫。邓小平也特绝,不住地说,你就叫我一声邓爷爷嘛!叫我一声嘛!好像是在求他。可他就是不叫,死拧,到最后也没叫。邓小平还是很喜欢他,并让小孔转告我:你这个独生子很好,将来结婚找媳妇的时候要报告我,我批准才可以。当小孔把这话转告我时,我真是受宠若惊。那时邓小平的精神多好呀,他让我独生子结婚时报告他,说明他对自己的健康充满信心。遗憾的是我独生子还没到结婚的年龄他就先走了。
  
  1991年,中国女队在日本横滨举行的世界桥牌比赛中荣获第三名,回国后,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了她们。接见之后进行了一场桥牌友谊赛,由邓小平和丁关根搭档,结果把中国女队打得落花流水。邓小平的牌感很不错,他打的体制是精确叫牌法,叫牌偏冒一点,往往出人意料地打一个很大的约定,而且最后证明大多数是可以打成的。
  
  有一次邓小平、胡耀邦、丁关根和我正在大会堂118房间打牌,突然杨尚昆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人。

  我见是国家主席进来,便主动站了起来。邓小平连忙说,别动!别动!打牌嘛!打牌嘛!我只好又坐下。

  这时杨绍明急忙抓拍了几张照片,后来这张照片发表在他的画册上。
  
  邓小平曾笑称自己之所以保持健康是四个原因:一打桥牌、二游泳、三吸烟、四喝酒。邓小平吸烟也有个习惯,从来都是自己点,而且是用火柴,不用打火机。谈到吸烟,邓小平十分幽默,他曾亲口对我说过吸烟有十大好处,比如口腔卫生、提神、使大脑充分发挥、增进交流、增加国家税收等等。因为我也吸烟,对他的看法颇为赞成。这件事得到邓朴方的证实,但具体的哪十大好处他也记不清了。后来在医生的劝阻下,邓小平终于戒了烟,邓朴方也戒了,我却始终没戒。
  
  在和邓小平的接触中,我感到他是一个人情味很浓的人。国庆四十周年的"十一"的晚上,我因是政协常委,被邀请上天安门城楼观看焰火。邓小平刚一出来,便被一层层的人包围住了,我无法和他接近。我想那么多人,他肯定看不见我。没想到他发现了我,并微笑着和我打了个招呼。我当时觉得他既是一个伟人,也是一个普通人,有着和普通人一样的感情。
  
  1976年全国围棋比赛期间,"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正在高潮。我当时是全国冠军,说话有影响,于是上面让我代表全体队员在大会上做表态发言,遭到我的断然拒绝。后来在围棋队内的"批邓"会上,有人提出应该撤销邓小平的副总理职务。当时邓小平已被撤销了党内职务,但仍保留着副总理的职务。我当即表示不能撤,我说这两年邓小平抓治理整顿还是有成效的。我的态度在国家体委引起强烈反应。其实那时我还不认识他,他也正处于逆境之中,我对他只是一种天然的好感。

TOP

耀邦叔叔



  我深深地感到他就是那种“进亦忧,退亦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我对他的人格佩服得五体投地。
  
  十年前的春节前夕,我正在上海比赛,这时接到胡耀邦的秘书从南宁打来的电话,约我去他那儿过春节。第四届擂台赛失利后,胡耀邦曾约过我,因去美国比赛没有成行,这次我是一定要去的。
  
  谁知正要动身,宋世雄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希望我能参加春节晚会。我说我从来没参加过,再说这种场合也不适于我。他说,不,我代表十二亿中国人希望你参加。我说宋老师,你说得这么重叫我怎么办呀?我只能参加了。我把这事告诉了胡耀邦,然后赶到北京。
  
  我参加的这个节目和我们家有关。我家的小保姆得了血癌,我姐姐帮她治病,我们家还给她捐了钱。

  这事传出去后也得到社会的捐助。这次中央电视台把那个小保姆、我姐姐和我请到了直播现场,并由韦唯演唱了《爱的奉献》,当时场上场下哭成一片,非常感人。我也很激动,但忍住没有掉泪。
  
  第二天大年初一,不知为什么全国飞机停飞,非常奇怪。没办法,只能订初二的票,可南宁机场在修,不能降落,我只好先飞桂林,住了一晚,初三才坐火车赶到南宁。好在小孔已经带着孩子先去了,没有跟着折腾。
  
  一见到耀邦叔叔,他就说春节晚会他看了,很感人,并叫我和他一起去参加广西军区为他举办的酒会。

  他说酒会本来早就要办,为了等我才推到现在。他的意思是酒会上那些军区领导肯定要向他敬酒,他本来喝得就很少,那时医生也不让他喝,我去了就可以帮他挡酒。我能喝酒耀邦叔叔是知道的,还送过我很多好酒。在车上他对我说,你不仅是棋圣,还是酒仙,你今天一定能挡住他们。我果然不负耀邦叔叔的“重托”,顶住了那些司令政委们的“轮番轰炸”,没有倒下,无愧于“酒仙”的称号。
  
  那段时间耀邦叔叔很少说话,我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的情绪不太好。我总想找点什么事让他开心一下,非常巧,我在报上看到姜昆来南宁演出的消息,我就找到他,跟他说,姜昆,你不是个笑星吗?今天你把你毕生的本事都拿出来,把耀邦的情绪提高起来。姜昆真不错,把耀邦叔叔说得哈哈大笑。我觉得姜昆台下说的笑话比台上说的相声更有意思。
  
  在离开南宁前,耀邦叔叔和我郑重其事地谈了一次话。他说,我们两个是忘年之交,关系很不错,你现在是越来越忙了,我呢,今后可能会不帮什么工作,越来越闲了。今年你不要再花很多时间来陪我了。

  他讲这话时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对耀邦叔叔好并不是因为他是中央首长,其实我和他的来往在他不当总书记时比当总书记时多得多。他当总书记时我只有两次到北戴河和他一起度假,而他不当总书记后我跟他去了很多次,时间也长得多。谁知这次谈话竟成了我们的诀别,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至今想起来仍令人感慨不已。这又使我们想起和耀邦叔叔交往的另外几件事来。
  
  1985年,在范曾的介绍下,我加入了民盟。当时任总书记的胡耀邦从《人民日报》上看到了这条消息,这才知道我不是党员。他马上打电话把我叫了去,一见面就问我,你怎么不入党而入民盟呢?我说我写过入党申请书,可没人理我,而民盟对我非常热情主动。胡耀邦没再说什么。回去后,我很快就入了党。按照党章的规定,加入民盟的同时也可以加入共产党。
  
  有一年财政部和国家体委联合发了一个文件,把运动员的伙食标准分为一、二、三级,我们围棋队被降到最低一级。在他们看来下围棋体力消耗最小,其实他们不懂。上海科研所做过调查,一场围棋比赛一般需要七八个小时,所消耗的能量比足球大得多,所以围棋运动员要吃得很好才行。他们那个标准不知根据什么制定的。
  
  在一次中央电视台的直播节目中,记者问我,你最讨厌的人是谁?我毫不犹豫地说,我最讨厌的是那些不懂装懂瞎指挥的领导。记者又问你能举个例子吗?我说可以,就把财政部和国家体委联合发的那个文件说了。我为什么敢那么说呢?因为我问过胡耀邦,他说乱弹琴!谁降你们的伙食标准,就先降他们的。

  后经我们的抵制,伙食标准才没有降下来。
  
  还有一件事使我对胡耀邦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被称为中国足球史上最惨痛的“五一九”那天,正是个星期日,下午3点我去人民大会堂和邓小平打桥牌,同时参加的还有胡耀邦、万里、王大明、王汉斌、丁关根等人。我和胡耀邦搭档,在发牌过程中,胡耀邦忽然很随便地问我,你对今天晚上的足球有什么实际意义,我们比香港水平高得多,而且是打平就可以出线,我估计最少赢两个球。
  
  胡耀邦一听警觉起来,又追问了我一句,有你这样想法的人在体委有多少?我不假思索地说,我估计所有的体委负责同志都是这种想法。胡耀邦连声说,不行,这样不行!他放下牌,把秘书叫来,让他马上给当时的体委负责人打电话,说这场球不见得肯定能赢,要做好输球的准备,特别要防止群众闹事,并要他和北京市公安局联系。秘书全都用笔记了下来。
  
  我当时就在旁边,耳闻目睹,心里却很不以为然。我想你不是总讲实事求是、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吗?

  你今天可就有点外行了,这球还能输吗?!你怎么能让人做这种准备?!当然我没敢说出来。
  
  晚饭后,胡耀邦提议不打了,回去看球。大家也都很关心这场球,特别是邓老爷子也是个足球迷,于是就散了。
  
  回到围棋队,我就打开电视机,等裁判结束的哨音一响,我马上想到胡耀邦是高,在全国大多数人的脑袋都在发热时,他却保持着高度的冷静。当时我还没想到真的会闹事,可事实证明当天晚上就有群众上街闹事,还放火烧了汽车。
  
  事后胡耀邦跟我说,他的秘书打电话告诉体委负责人后,他马上让秘书给几位副主任打了电话,传达了总书记的指示,只是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和北京市公安局联系。结果事件发生后,由于事先安排的警力不够,搞得非常被动。
  
  这件事使我对胡耀邦更加敬佩了,他不仅预测到在那种过热的情况下有可能输球,而且看到由于当时物价上涨等原因,社会产生了不安定因素,很有可能会有人借着输球发泄心中的不满情绪。果然这些被他不幸言中。他不愧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有着超越一般人的思维和胆识。
  
  “五一九”之后,曾雪麟讲过,他当时心理压力非常大,打平了都无法答谢国人,非得大胜不可,还要打得好看才行。我想,如果当时国家体委能够把胡耀邦的指示及时传达给教练组,传达给曾雪麟(从时间上讲是完全可以的,胡耀邦是下午讲的),给他们卸下包袱,那么比赛的结果很可能会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由于我经常和胡耀邦接触,胡耀邦对国家体委的好多指示是由我转达过去的。另外有人为了向中央反映情况也来找我,必要时我也如实转达。我起的作用不过如此。可是有位记者在《兵败汉城》一文中说,一个围棋国手和中央领导人打桥牌时说了什么,结果把女篮主教练给弄了下来。文章没有直接点名,但显然指的是我。这是不属实的。
  
  胡耀邦多次批评过国家女篮,说女篮基本功不行,教练有问题,要多练基本功。说了很多次后没有效果,特别是输给韩国好几十分后,耀邦说要换教练,但没说要撤职。这话确实是我转达给体委的,总书记托我,我不能不转达,并不是我和胡耀邦说了什么“坏话”,致使胡耀邦做出这个指示的。
  
  我是一有机会就尽量沟通中央领导和运动员的关系。我曾带华以刚和邓小平打桥牌,并让他替我向老爷子敬酒。我也向邓小平推荐刘小光,所以邓小平专门请他吃饭。
  
  还有一次我去西安参加被授予体育十佳的活动,第二天中午,我和郎平、韩健坐一架班机返京。因为事先已经和胡耀邦约好去他那里打牌,他们就派了一辆车来接我,正好也把郎平和韩健拉上。既然一起到了中南海,他们也希望能见见中央领导。我就和胡耀邦联系,说他们也是最佳运动员,为国争过光,能不能接见一下。当时万里也在,他们愉快地接见了郎平和韩健,还表扬了他们一番。
  
  1988年8月,胡耀邦在烟台休养。我利用比赛的间隙,前后两次到烟台陪他,一共住了两个多星期。此时胡耀邦的身体不是特别好,已明显地开始走下坡路。这么热的天,他却说他有点怕凉,所以空调总是开得很小。即使这样,我还是经常问他,耀邦叔叔,空调行不行?就怕空调太凉吹着他受不了。其实我特别怕热,和我一起来的杨勇的夫人林彬阿姨更怕热,可是为了照顾耀邦的身体,只要他一来,我们马上就把空调关小。
  
  吃饭时,我和耀邦叔叔坐对面,林彬阿姨和李昭阿姨坐对面,因为空调得得小,感觉热得不得了,但也只能忍着。这时我发现耀邦叔叔吃饭吃得特别快,而且吃完就走,也不多聊。过去他可不是这样,他喜欢在吃饭时说说话,从不提前离座。他一走,我们马上就把空调加大。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敢问。终于有一天他说:“我先走了,你们就可以开空调了。”从这件小事上,可以看出他经常替别人着想。
  
  在正常的情况下,耀邦叔叔也是不乏幽默的。记得有一次喝酒,他就给我讲过一个笑话,他说苏联人很喜欢喝酒,特别是喝伏特加,一到晚上醉汉很多,所以政府派了很多警察维护治安。这天有个醉汉在街上走,看见前面有个警察过来,就说:“警察同志,我……没有喝醉,不信看我……从你们两个人中间走过去?”其实只有一个警察,他喝醉了,把警察看成重影了。那个警察回答:“可以,但是你要一个一个地过来。”……耀邦叔叔一边说,一边模仿,把我们说得哈哈大笑。
  
  在和耀邦叔叔的长期接触中,我深深地感到他就是那种“进亦忧,退亦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我对他的人格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去世后,有一部分骨灰埋在江西的共青城。我每次去江西,都要到他的墓地去看看,给他送个花圈,以寄托我对他不尽的哀思。

TOP

金庸和沈君山



  政治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的,而围棋和桥牌是不会变的。
  
  沈君山先生是台湾清华大学校长,比我大20岁。据说他是台湾有名的“四大公子”之一,他才华出众,风流倜傥。他父亲是搞农业的,对台湾的农业做出过巨大贡献。他母亲抗战时死在重庆,追悼会是由周恩来亲自主持的。我和沈先生是在金庸家认识的。
  
  说起来很有意思,金庸很喜欢下围棋,是个超级棋迷,以至在他的小说里经常有关于围棋的描写,甚至还把棋子当成大侠的暗器,甚为有趣。我虽然读过他的小说,可并不认识他。
  
  1983年我正在广州进行“新体育杯”的卫冕战,他突然托人转告我,要在从化拜我为师。我以为他不过是想和我学学棋,而且我也想认识他,于是就赶到从化。一见面,他真的就要像他在小说里描写的那样行大礼,三叩九拜,举行拜师仪式。他比我大20多岁,这我怎么受得了,我立刻阻止了他;我说拜我为师可以,但不要磕头了。就这样我成了金庸的老师,以后金庸一见到我就以“师父”相称。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1984年“新体育杯”的决赛就是在香港金庸的家中进行的,那年是钱宇平获得了挑战权。当时陈祖德正在他家养病,罗建文陪着他。金庸知道我爱吃螃蟹,专门在家里请我吃了顿螃蟹。那顿饭从下午5点一直吃到晚上10点半,我一共吃了十三只,金庸一直在旁边陪着。那天有两个菲律宾佣人对我稍有怠慢之意,第二天金庸的太太就把她们“炒”了。金庸和沈君山也是很好的朋友,我就是由金庸介绍认识了沈君山先生。沈先生不仅喜欢围棋,也喜欢桥牌,而且造诣很深,这也正合我意,我们一下子就聊到一起,有很多共同语言。
  
  1987年夏天,香港搞了一个“应氏杯”青少年围棋比赛,我作为嘉宾被邀请参加。沈君山先生也去了,香港方面知道我们都喜欢打桥牌,于是特意给我们安排了一场桥牌比赛。那时大陆和台湾的关系正处于微妙时期,和现在不一样,蒋经国还在台上,国民党的所谓“戡乱”条例也还没有取消,两岸还处于“敌对”状态,台湾同胞不允许到大陆来探亲,大陆同胞也不允许去台湾,甚至两岸人员的接触都很严格。特别是他们知道我经常和邓小平、胡耀邦等中共高层领导在一起打牌,以为我有什么政治背景;而沈君山先生是台湾对大陆决策机构的重要人物,而且时有传闻他可能出任台湾当局的重要职务,所以我们两个搭档打桥牌成了很敏感的一件事。
  
  比赛那天,来了很多记者,我从来没见过为了一场桥牌赛来了那么多记者,而且其中大部分是所谓的“政治”记者。沈君山先生对记者讲了一句话,我认为讲得很好。他说:政治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的,而围棋和桥牌是不会变的。
  
  我没想到他会讲出政治色彩这么浓的话来,据说这话传到蒋经国那里,蒋听后勃然大怒,说沈君山被我“统战”了,并下了一道手令:沈君山这人永不录用。
  
  这件事使沈君山先生受了很大的连累,我多次问他,是否和我接触,对他仕途上的影响很大?他说他不在意这些,他还讲了金庸小说中的一个故事,有两大对立的教派,其中每个教派都有一名担任高级职务的人,虽然教派之间杀得你死我活,这两个人却是知音,经常悄悄地跑到一块儿谈论音乐。他的意思是我们之间的接触交往,将来历史会证明是非常有远见、也非常纯洁的,绝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是“捞取政治资本”。当时台湾一些政客攻击他很厉害,语言也很“恶毒”。可没过多久,蒋经国就死了,以后沈君山才当了“政务委员”。
  
  后来我们经常一起搭档,参加各种桥牌比赛,成了莫逆之交。我去台湾,有人就说,知聂卫平者,沈君山也。同样,在大陆可以这么说,知沈君山者,聂卫平也。

TOP

吴清源



  能和“一代宗师”吴清源先生交往,对我来说真是三生有幸!
  
  吴清源先生是我最崇敬的老一辈棋手,辈分跟我老师一样,可棋艺水平比我的老师高多了。
  
  吴清源先生在他的回忆录《天外有天》中提到,他曾经希望我到日本学棋,就住在他的小田原的家里,并为经费问题和读卖新闻社达成意向。后因“各种情况”没有办成。尽管如此,我对他的关心是非常感激的。
  
  在日本参加比赛期间,我曾专程去拜访过吴清源先生,并送了小礼物,以表达我对他的敬重。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1988年,我和沈君山在日本参加了一个世界桥牌锦标赛的选拔赛,本来日方安排我们参赛就是想让我们玩玩,没想到,我们却“毫不客气”地拿了冠军。赛后有人请我们吃饭,在座的有吴清源、林海峰等人。喝酒时沈君山说起桥牌的事,我一听桥牌就来了劲儿,借着酒兴跟他们猛吹我们是如何如何拿到冠军的。这时吴清源先生冷不丁给我来了一句“搏二兔,不得一兔”。意思是批评我在桥牌上花费的精力太多,势必会影响围棋。我当时口若悬河,正说在兴头上,一下子就呆了。沈君山见状哈哈大笑,后来他还专门发表了一篇文章,把我的窘态大肆描写了一番,说我正在得意之时,突然之间茫然不知所措。林海峰见我出了“洋相”,也开怀大笑。我当时确实狼狈至极,着实让吴清源先生给教育了一下。

  他是老前辈,说得也对,我只能连连点头。
  
  对吴清源先生我特别尊敬,只在一个问题上有不同看法,就是他现在老在提的21世纪的棋下法如何如何。围棋这东西,像我们这样的职业棋手,对它的理解连一半都没有,包括藤泽秀行、武宫正树都讲过类似的话。而且越是高手,越觉得围棋奥妙无穷。21世纪的下法究竟是什么?应该说我们谁都不知道,只能跟着学。而吴清源先生讲,21世纪的棋应该怎样怎样。我不是说他提倡的棋不对,我只是提出疑问,21世纪的棋真是这样吗?如果我们能知道21世纪的棋,那么我们的水平只有比21世纪高才行,实际上我们的水平肯定比21世纪低。比如60年代的棋就没法和90年代比,时代不同,棋的内容发生了很大变化。这就像60年代跳过2米就是世界冠军,现在能跳过2米3的有的是。对未来棋的发展可以预测,但不能说这就是21世纪的下法。从技术角度我完全不能赞成吴清源先生的看法,在公开场合我也表示过我的观点,但这不影响我对吴清源先生的尊敬,他对围棋的贡献是无人能比的。
  
  能和“一代宗师”吴清源先生交往,对我来说真是三生有幸!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