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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秘笈



  龙灵风找路的结果意料之中的令人失望,此山甚高,如柱一般,未及半个时辰,已可绕山一周,四面悬崖,无路可下。唐弈见对山又太远,便道:“若有十五六丈的绳子,绑个铁钩,钩住对山树上,或者可以勉强一过……”龙灵风道:“我没那个本事。我们在这里等着若有人路过,便央他去找人来救吧。”唐弈道:“有道理。后山那片荔枝林便可知是人力所为,如今荔枝大熟,说不定这两三日便有人来采摘,到时再设法。”龙灵风听他说得有理,心下释然,道:“那么,师父大人,可以先教我下棋吧。”
  “师父大人?”唐弈摇头苦笑,道,“也罢,除了下棋,还能如何?不过,不在凉亭里下,把棋盘搬到显眼之处,若对山有人路过,我们可以及时呼救。”
  自此,两人每日只在那原先软索桥处下棋,唐弈日日用心指导,龙灵风也甚为勤奋。但唐弈心中总是记挂去弈秋门为秦干退婚之事,数次结藤成索,以求脱离此山。无奈百般努力,只是徒劳。此处又极为荒凉,多日之间,竟更无一人至此。唐弈心中总还存着个希望:“这山中荔枝,分明就是山民所种,难道他不来照看照看?若能有人通得个消息啊,我们便有机会脱离此处了。”
  岂料一晃近一个月过,却仍无人到此。——唐弈并不知道,当日黑白道与弈秋门及各路豪杰大批人马,明刀明枪大肆搜山,早把那山中仅有的几户人家给吓得连夜拖家携口地逃走了。哪里还敢回来?
  唐弈手伤早愈,有时也同龙灵风过过剑招。龙灵风的剑法确实稀松,唐弈便干脆将清风谷的剑法也传了她一半。说道:“这套剑法,唤作清风剑。另一半,待我禀过婶婶之后,再都教给你吧。”
  这一日,龙灵风有些心慌,望着枝头被消灭殆尽的荔枝说道:“师父,不好了,如今节气过了,荔枝不再有了。又无人到此,我们该当如何?”
  唐弈其实也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便就说道:“我原也指望能有人来搭救,好早日出去,不料终究须靠自己。此山虽小,但天不绝人。这里既有水源,何惧之有。你看那泉水流经之处,却有小虾,我们节制着吃些,不可使它断种;你再看那天上,不时有鸣禽飞过,待我下个套子,诱将下来,也是生计。还有,山凹那松树边,待雨水洒过,必长蘑菇;另外,那树丛草地,有不少便是野菜,我谅你不识,只作杂草看罢了,却不知那些东西吃着最是养人。既有草丛,想必亦有山鸡野兔,果若如此,天实宠我——可以捉住圈养,以为长久。如今唯一要紧的,就是不可使火种断绝。这个我也有办法:我们可于避雨之处,依山凿窟砌石为炉,可蓄火种;混烧泥土以为陶器,可作鼎灶……”
  龙灵风听他说得传奇,有些诧异,道:“师父,我不否认你大约读书不少,可是你说得轻巧,怕做起来却难。”唐弈笑道:“这些原本就是我看家本事,有何难哉!只是,你须与我帮忙。若是我们够勤快,说不定还可以搭个小木屋与你住着。”龙灵风抿唇一笑,道:“谢谢师父大人。”两人马上收拾了棋具,便一齐动手。蓄火种,擒飞鸟,认野菜,捕游虾。龙灵风见唐弈做起来驾轻就熟,心中甚是喜欢,暗忖道:“若非我身负大仇,便和他在这里住上一生,又有何求?”
  这一日,唐弈与龙灵风在后山伐木,想盖个木屋。猛可见一只松鼠于龙灵风身侧跳跃而过,显然是被她惊动了。唐弈大喜,道:“天赐也。”急纵身跟上。龙灵风叫道:“师父,我要吃烤松鼠。”唐弈道:“不行,要养起来防天阴。”是以不愿射银针伤它,只紧紧跟着。那松鼠于树间跳跃逃生,唐弈也于林间飞纵追逐——龙灵风大惊:“他这一跳便足有六七丈啊!”叫道:“师父,等等我……哎呀……”她脚下一崴,跌入一个坑中。唐弈急回身叫道:“灵风……”见她只冒着个脑袋和双手,急来扯她,不料四手接触一握,却被带着一同掉了下去。 “哎哟……”黑暗之中,龙灵风一声惨叫,“师父,你压着我了。”唐弈也感到身下柔软,心中大惊,以为压坏了她,急爬起来,道:“你没事吧?”龙灵风揉着骨头吸着气,很是委屈:“还好这洞不深,不然就让你压死了。”四周漆黑,她双手乱摸,摸到唐弈身上,方才放心。
  唐弈被她摸着腰间,心中大窘,忙轻轻拿开,说道:“这是哪儿?灵风,火折子……”
  “哦。”
  “嗤……”眼前一亮,龙灵风划燃了火折子。唐弈看得清了,当面竟是一具直立的骷髅。
  “啊!”龙灵风一声惊叫,躲在唐弈身后。
  “别怕,他死了,很久了。”唐弈接过火折子,看得真了,眼前这具骷髅依壁而立,甚是威严,身边居然还倚着一柄长剑,只是蒙上了灰尘,看上去,剑鞘略宽,乍一看,也无甚稀奇之处。那骷髅脚下竟似还踩着什么东西,细看时,竟是一部书,唐弈将火折子拿近了,这回看得真了,上写:“风雷破”三字。龙灵风惊道:“风雷破?师父,这可是失传已久的掌法,听说非常厉害。”她激动之余立时扯将过去。
  只听得一阵哗啦啦之声,那具骷髅立时倒塌。唐弈心道:“这可得罪死人了。”龙灵风激动地在火光下翻着那书,喃喃自语:“天助我也,师父,这是天意……”
  唐弈笑道:“既然如此,便就好好修习吧。但是不是应该先让他安息呢?”他动手来收拾那地上骷髅,想把它们摆好。龙灵风道:“师父……火折子给你……我上去了。”唐弈接过火折子,龙灵风早退到那洞口,纵身跳了上去。
  唐弈心道:“她身负大仇,此时失礼于死者,也情有可原。”一手执着火种,一手来收拾那死者骨殖。却无意中碰到地上一个物事,看时,乃是一个扁扁的小箱子。唐弈一时好奇,便看那箱子上一把小锁,也没上锁。便就打开。看时,眼前一卷羊皮卷上分明三个大字:“风雷破”。
  “如何这里也有?”唐弈拿将起来,略加翻看,方才知道乃是风雷破的下半部,那么,方才龙灵风所拿走的,就是上半部了。唐弈看到那书中还夹着一张字条:“不敬于我,只得上半部。得下半部者,尽可克之。飞天女侠灵玉留字。”
  唐弈并未听过这飞天女侠的大名,但既知是个女侠,就更加不能唐突。便小心翼翼将之骨殖收拾好。跪下磕了三个晌头,说道:“前辈在上,晚辈实非有意冒犯。此书练成之后,必定归还。”说罢收了那下半部书,退了出去,也纵身跳了上去。
  “灵风,”唐弈呼唤着,龙灵风正倚在一棵树下看书哩,听得叫唤,极不情愿地走了过来:“师父,什么事?我正看书呢!”
  唐弈说道:“你得到的秘笈,是上天赐给你的。我不想看,但我们说好了要盖木屋,如何忘了?”龙灵风点点头,说道:“好。不过,得快些。”
  唐弈微微点着头,龙灵风不耐烦的态度让他更加坚定了不把“风雷破”下半部告诉她的决心。
  师徒二人花了两天时间方才在靠山处盖了间小木屋,却又隔成两间,龙灵风住在里间,唐弈住在外间。说是房间,其实无非是勉强可以避雨挡风而已。
  龙灵风的注意力几乎全在那半部“风雷破”上,凡事须得唐弈叫她,方才勉强助力。唐弈知她报仇心切,习武心急,也便不去怪她。若非不得已,便也不去烦她,只是一日为她准备三餐。好在唐弈野外求生本领颇好,总是能让龙灵风一天至少吃到两顿。——龙灵风把几乎所有精力都用在了练功上,围棋倒摸得少了。龙灵风也并不知道,唐弈靠着自己的强记,已把下半部的风雷破全然记住,每夜于她入睡之际方才静静地躺在床上练习。唐弈发现,每次习练,总能让自己出掌更具力道,也能跳得更远,他不求练成全功,只求能跳过那悬崖,好早早赶到弈秋门去。
  如此已过数月,唐弈望着对面的悬崖,心道:“应该可以了吧。若是不慎摔死了,便就当作还秦干的情了。”正打算跳哩,却早见龙灵风已到了那断桥之前,看着对面山道,微微发笑。唐弈来到她身边,笑道:“徒弟啊,你笑什么?”
  龙灵风说道:“师父,我要离开这里了。”
  唐弈故作失惊:“徒弟啊,你想到办法离开了吗?”
  龙灵风说道:“师父,我可以跳过去。”
  唐弈说道:“这里到对山足有十五六丈之远,你如何跳得过去?”龙灵风说道:“师父,练了那风雷破之后,这十五六丈,实在太过轻松。我现在有把握,杀光那些背叛我龙家的人。只是,师父,我不能带你过去了。”
  唐弈失惊道:“徒弟啊,你的意思是说,想把我一人丢在这里?”
  龙灵风说道:“师父,你聪明绝顶,这风雷破我是练会了。我现把它留给你。你花上几个月,也便能够练会。到时,你就可以出去了。”
  唐弈急道:“徒弟啊,你这可是欺师灭祖啊!我一人在此,若是有狼虫虎豹,你让我可如何是好?”
  “师父。”龙灵风说道,“你教我下棋剑法,照顾我大半年,我心中感激,可是,我心中的仇却一刻也不能再等了。我出去后,若报得了仇,一定回来接你。”说罢,她将那半部风雷破取出塞入他手中,说道:“师父,你说我欺师灭祖,我也认了。等我报了仇。你要杀要剐,我一定不说二话。”她说得甚是决绝,唐弈知道留她不住,说道:“好吧,你有那个本事,要走时,其实也不必告诉我。你愿意当面告别,足见良心未泯。既然如此,你便去吧。”
  龙灵风深深吸一口气,盈盈跪下来,说道:“师父,徒弟不孝。但杀母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一刻也不能再等。就此别过。此罪深重,若能活着再见,为师父执鞭坠镫,终身相随。”说罢磕了三个响头。唐弈说道:“你行色匆匆,我本不该拦你。但我还是想问你,你此番回去,是要杀人报仇而已还是重振家门?”龙灵风一愣,道:“都有。”
  唐弈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就不能把人都杀光了,能用则用。否则,你这个掌门,可真就成孤家寡人了。”龙灵风说道:“多谢师父教训。”说罢一声呼啸,响彻半空,飞身而起,有若惊鸿,翩翩飞往对山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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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闻讯



  话说唐弈见龙灵风走得不见了,心道:“她能一跳而过,还显轻松,难道上半部的神功会比下半部好?”他回到住处,坐于床上,翻开那上半部,从头详看了一遍,心中恍悟:“上半部修习轻功为主,内力习练却远不如下半部。我明白了……”他耐着性子修习,领悟飞跃之枝。
  唐弈记性颇佳,未数日,上下两半部风雷破已然烂熟于胸。他将那书小心放回飞天女侠墓中。此时融会贯通,虽然未至化境,但已有六七成功力。他再次来到断桥边,飞身跃到对山。他第一件事当然是前往弈秋门,路过先前北斗南箕住处,只见草木更盛,掩没了山间小道。原先那些石屋,已然废弃多时。唐弈心道:“北斗南箕难道搬家了?或是因为年老离开了人世?那么,飞燕会在何处?又不知芸儿此时如何了?罢了,我须火速赶往弈秋门!”念及于此,急一提气,飞奔寻路,往弈秋门而去。
  唐弈如今功力今非昔比,一路上风驰电掣,早过了百里之地。
  “放开我……放开我……”似是一女声。
  唐弈心道:“此声惊恐万状,莫不成是谁遭了劫?咦!这声音好生熟悉。”便往那发声处纵去。
  但见一处竹林小道边,一名绿衣姑娘瘫倒在地,右臂上带血,显然是受伤了,一把长剑断作两截儿丢在一边,那身形很有些儿眼熟,又见一名年轻后生,手执纸扇轻轻摇动,哈哈而笑,还用脚踢了踢一名躺在地上的大汉。
  “文绮,司徒宇……柳青松……”唐弈心中一动,“司徒宇怎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想起王芸儿曾说过险些儿被柳青松暗算之事,此时见那柳青松一脸的小人得志之貌,不禁心头火起。
  柳青松蹲下身来,伸手来捏文绮粉嫩的脸蛋,嘻嘻一笑。文绮骂道:“柳青松,横云棋院和我们黑白道也多有来往,你就不怕我告诉我师父吗?”柳青松再一次哈哈大笑,道:“不怕不怕。你只管告诉去好了。不过,你也得能脱身再说啊!文姑娘,你这般如花似玉,不觉得与我柳青松正是天生一对吗?哈哈哈……”地上司徒宇对他怒目而视,却无法动弹。
  唐弈扒开树叶,心下明白了:“芸儿说柳青松有一种毒药叫观音醉,很是厉害,司徒宇必是中了。否则,柳青松这般对文绮无礼,他早就该跳起来拼命了。”
  柳青松狞笑着,伸手就要解文绮的腰带,文绮挣扎着要躲,却让柳青松扣住手腕,痛得她几欲流泪。柳青松嘿嘿笑道:“文姑娘,你若从了我,我说不定还可以放过司徒宇,否则,一会儿完事之后,我两个一块儿杀……”正说间,树林间徐徐走出一个人来,紫衣斗篷,戴个牛头面具,一声轻咳。柳青松急放了文绮,恭恭敬敬站到一旁,朝那人道:“尊主。”那人道:“柳青松,你好大的胆子。说好了这个女的让我用,你竟敢自己先下手。”柳青松急道:“尊主息怒。我只是……只是和她叙叙旧罢了,并无任何居心。”
  “哼。”那人走上前两步,将文绮打量了一番,道:“果然漂亮。”向柳青松道,“你若当真没任何居心的话,那还是男人吗?”柳青松也只得很难堪地干笑两声。
  那人道:“不必空想。等我晚上用过了,自然会给你的。”
  “不不。我哪里敢。”柳青松忙退到一边去。
  那人又道:“那男的杀了,把女的带上,跟我走。”
  “哎,好的。”柳青松道,“这男的叫司徒宇,江湖上也有些儿小名声。不如,我杀了他之后,一把火烧了,让谁也认不出来。”那人笑道:“那是你的事了。我可管不着。”
  柳青松来到司徒宇身侧,笑道:“司徒兄,你命不好。这可怨不得我啦!”说罢大手一挥,就要来抓司徒宇咽喉,忽觉手肘刺痛入骨,一声惨叫,翻倒在地。他手中露着半截明晃晃的银针,直透入骨。
  “谁……滚出来。”那人声音低沉。
  树上唐弈轻飘飘落下,冷冷说道:“清风谷骊山君座下弟子唐弈。”
  文绮闻言大惊,她此时因为受伤,急切爬不起来,只是惊愕地看着唐弈。唐弈笑道:“文绮,多年不见了。我先帮你打发了他们再说话。”文绮连连点头,道:“你……要小心。”
  柳青松这回也认出他了,又惊又怒,骂道:“小子,原来是你……”急向那戴面具之人道:“尊主,这小子最好管闲事,半年前,有一次在一个小茶棚里,他差点儿害死了我。你可要替我出这口恶气。”
  那人似是很为难,说道:“唉,我实在不想多杀人,偏偏他又非来寻死。罢了,罢了,那就勉为其难,多杀一个吧。”说罢突然欺身直到唐弈身前,他想一招就扭断唐弈的脖子。文绮见他太快,一声惊呼。唐弈想都不想,就是一掌拍出。
  “砰——”那人立在当地不动,唐弈退了两步。柳青松笑道:“小子,尊主的武功可是江湖上可是未逢敌手,你这般不自量力,敢和尊主对掌……”
  “哇……”那人吐出一口黑血,弄红了胸前好大一块。柳青松吓了一跳,急来扶他:“尊主,尊主……”那人摆摆手,示意没事,但他眉毛须发上瞬间凝成的冰霜之气,却在冒着淡淡的白烟——显然冻得厉害。
  唐弈吐纳了几口,气觉得顺了,微微一笑,道:“居然没有冻死你。不错啊!如果你也学我退两步,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那人哼了一声,突然揪起柳青松,飞身而去。
  唐弈也不追赶。回头看看文绮。文绮也笑了,却只是抹眼泪。唐弈看看地上的司徒宇,司徒宇眨眨了眼皮。唐弈道:“司徒兄,你中的应该是柳青松的观音醉。得三个时辰才能好啊!你就安心睡一会儿吧。”他从怀中取出一瓶金疮药,递给文绮,道:“如今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也没处买药去。这瓶药可是跟了我大半年了,不知还能不能用。你且试下吧。”
  “嗯。”文绮接过来,要撕右臂衣衫,却使不上力。唐弈道:“那个……我来吧。”文绮微微点了点头。唐弈又看看司徒宇,道:“司徒兄,我给文绮上药,你要是同意,就眨两下吧。”司徒宇眨了两下,又连连眨了几下。文绮白了他一眼,向唐弈道:“有他什么事,你只管用药好了。”唐弈笑笑,将她伤处衣服撕开来,洒上药,仍是绑好。——文绮只是忍着疼痛,偶尔轻轻呻吟一两声,司徒宇双目之中尽是关切,仿佛那受伤的人不是文绮而是他。
  柳青松的折扇毕竟不是剑,是以一划之下,文绮的伤并不太深,只是方才斗脱了力,稍作歇息,行动倒也无碍。她问唐弈道:“师父说,你失足掉下了悬崖,我们都以为你……你死了。后来,秦干说,你当了骊山君的弟子,还找到飞燕。可是上次去家里借剑也不用真名,还叫什么楚戈的。你怕见人怎么的。这大半年的,你又去哪儿了?”唐弈微微一笑,道:“也没去哪儿。我又一次弄丢了飞燕,又一次的被人追杀,被困了半年多。这几天才脱了困。倒是你,和司徒兄如何会在这荒山野岭出没?让柳青松暗算了?”
  文绮道:“飞燕吉人天像,应该不会有事吧。前些日子我们接到弈秋门要办棋会的请贴,师父让我和二师兄前去观棋。”
  唐弈心道:“看来飞燕真的丢了。唉,只怪我学艺不精,否则又岂会被逼得困在孤山,以致于不能去寻找她。那追杀之人当真该死。虽然我一向不愿生事,但如今若让我再遇着他,我一定让他死得极为难看!”他眼中冒出怒火,也只是一闪,又回复了平静。文绮又道:“你就不问弈秋门的棋会是做什么的吗?”
  唐弈笑道:“棋会嘛,想必是为了结交武林同道,切磋技艺吧。”文绮摇摇头道:“我告诉你吧,弈秋门立了新掌门,所以才办了这个棋会,为新掌门扬威增色。”
  唐弈心中暗忖:“新掌门?难道秦风过世了?不知是不是立了秦干?”却只淡淡说道:“愿闻其详。”
  文绮看看他的脸色,居然猜出他心中所想,摇头叹一口气说道:“新掌门不是秦干。说起来,这事和你有关。本来,叶如飞和秦干是有婚约的,既然你半年前就再一次见到秦干,想必你也知道。”
  唐弈点了点头。文绮又道:“问题就出在这儿。如果你不出现,秦干说不定麻麻木木的,早晚的就把自己嫁了。但是你一出现,虽然后来又莫名其妙失踪了,但秦干既知你还在人世,她便铁了心,不和叶如飞成亲了。”
  唐弈闻言默然。文绮又道:“半年多前的那次黄金棋会之后,叶如飞一直逼着要和她成亲。秦门主又是个重情义的人,也一定要秦干早嫁给叶如飞。秦干打算逃走,却让秦门主锁了起来。但就在拜堂的前两日,叶如飞突然身染恶疾,居然一下病倒了,几致不起。所以,婚期只得推迟。后来,还是秦干说,她能治好叶如飞的病,但是,治好之后,叶如飞必须解除婚约。叶如飞起先还不肯,然而自己病得又太重,眼见性命不保,只好答应解除婚约。秦干方才拿出一朵千年灵芝,治好了他。叶如飞病好后,十分沮丧,整天在他爹坟前又哭又闹的。他手下那个苍鹰又十分可恶,将此事添油加醋,四处宣扬,江湖上黑的白的无数人为叶如飞抱不平。秦门主觉得对不起他,便说要把掌门之位传给他,叶如飞开始还似信不信的,秦门主便花了好长的时间教授叶如飞的棋艺武功,还只是在一个月前,就真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他。自己带着秦夫人云游去了。”
  “竟有这等事?”唐弈心中暗道,“叶如飞不过是好色之徒,弈秋门在他手里,如何能有好的?唉,搞成这个局面,却又是因我。我又如何消受得起?”便问道,“那……秦干呢?”
  文绮冷冷一笑,说道:“我就故意不说她,看你会不会问一问。她当然是和秦门主和秦夫人一同走了。”唐弈点了点头,文绮一双眼睛只是盯着他。唐弈说道:“那个……文绮,秦干与你也颇有姐妹之情。她走的时候……就没告诉你,她们一家去了哪里吗?”文绮微微一笑,道:“我正想着,你要是不问,我也懒得说呢。既然是云游嘛,当然是不拘何处啦。不过,她走的时候,倒是曾对我说,要是你哪一天突然又出现了,就让我告诉你,每年八月十五,她在鹿鸣山等你。”
  唐弈精神一振,却仍是徐徐说道:“鹿鸣山……在哪里?”他明显听到自己声音有些颤抖。文绮说道:“她也没说啊。你要是真有心,难道连这个也不会去打听吗?”唐弈大惭。
  文绮见他脸都红了,便道:“希望你别让她失望。如今叶如飞当了掌门。江湖上知他底细的人都打算看他笑话,哪里知道,他一上任,居然就提拔了一大批棋艺武功厉害的人物,整个弈秋门严进严出,规矩井然,有不少来踢馆的,后来都被收罗门下了。”
  唐弈说道:“叶如飞还真有本事。”
  文绮说道:“所以说,人不可貌像。如今他要办棋会,我和二师兄应邀前去的。哪里知道,却在这里遇上了柳青松。他先和二师兄套近乎,突然下药迷倒了二师兄,又打伤了我。还好你来了。”
  唐弈心道:“原来事情竟是如此。只是这里并非大路,他二人要去弈秋门,如何拐到这荒无人烟的山野里来了?”心知他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当然也不好多问,说道:“不知棋会何时开始?”
  文绮说道:“明日便开始了。听说这一次,请的人多,好多隐居山林的高手都被请来了。估计得有些时日才能结束吧。”
  唐弈点了点头,说道:“哦,这倒也是一大幸事。”
  文绮说道:“那你就不去看看?”唐弈心道:“秦干一家既已不在那里,我不如先回谷看看婶婶和芸儿。然后再去看棋会,既然那里会有大江南北的人,说不定飞燕也会出现,也或许有人知道鹿鸣山当在何处。”便说道:“既是大会,当然得去看看。不过,我还有些儿事要办,得办完了才能去。司徒兄身上的药力怕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散去。不如,我背着他,到大路上去,看能不能找个客栈歇下。”文绮道:“也好。只是,你背得动吗?”唐弈笑道:“试一下吧。你也受了伤,不必太快。”他抓住司徒宇肩背,轻轻一挑,架在肩上,文绮见他动作麻利,也便站起来。一同寻路而去。
  行近半个时辰,方才上得大路。文绮向左近农家买了车牛车。唐弈将司徒宇放在那牛车上。笑道:“现是大路了,人来人往的。想必不会再出事了。你同司徒兄这就去吧。我还有些事,可走了。”文绮知道不好留他,称谢别过,便赶着牛车上路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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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回谷(上)



  说话唐弈别了文绮,往清风谷而行,他于小溪边洗脸,照见自己胡子拉茬,衣服脏乱不堪,心中暗忖:“我这般凌乱模样,婶婶与芸儿一定以为我吃了什么苦,不如且打扮一番,可不能让她们担心。”他到路边农家讨了件旧衣服,又将脸面一番整顿,方才重新上路。
  次日午时未竟,便已来到当年出谷的大洞,但见那洞外甚为整洁,杂草俱已除去,还铺上了青石板,那洞口也似乎较当年为高,恐怕骑着马也可自由出入了。唐弈见地上脚步凌乱,笑道:“婶婶不再隐居了?这儿也热闹起来了,不知这几年她与芸儿过得如何。”他才要进洞,忽见远处竹林边山凹冒出几个人头来,唐弈见那伙人行为鬼崇,心道:“这伙人明刀明枪,又在我清风谷地面上藏头露尾的,想必不是什么好事。咦,我须过去看看。”他轻轻一纵,上了一棵大柏树,尾随那数人而行。
  “二当家的,那小妞终于落入我们手里了,这回可以报那断臂刺眼之恨了。”藤椅上一名大汉被四个喽罗抬着,唐弈看得甚是清楚,此人正是当年被王芸刺瞎双眼的江南豹。一名喽罗边走边为他扇风,一脸的谄媚。
  “那是。”藤椅上的江南豹嘿嘿而笑,“大半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们脚步快些,让我早点儿去将那小妞先奸后杀,方称我心。”
  于是众喽罗一齐发声喊,加快了脚步。
  唐弈心下暗道:“不妙了,难道芸儿落入他们手中?不至于啊,芸儿智计过人,武功又远非这些强盗所能比拟的。莫不成,她中了暗算?”他只悄悄尾随,也不出声惊扰。未几,穿过一片桃树林,到得一座废弃的院落。几名喽罗站在门口把风哩,见着江南豹,一齐叫道:“二当家的来了,速去报与大当家的知道。”一行人拥将进去了。
  那院子内一株柏树,甚为高大,枝繁叶茂,怕有百年之龄,王芸儿正被绑在树干上哩,却像是晕了,一动不动的。旁边一人,独臂执刀,发声含恨,正是半年前被王芸儿砍断右臂的江南虎。他的旁边,尚有两名年轻剑客,一男一女。男的唤作欧阳独行,那女的名字颜无双,却是师兄妹。江南虎屡次要无礼于王芸儿,皆是颜无双喝住,对他说道:“待骊山君输了棋局,便得将她女儿还她,若现今伤了她,骊山君如何肯善罢干休,你若坏了我巫山一派的大事,我可饶不了你。”江南虎恨恨不已。
  此时江南豹进得门来,只是大叫:“那丫头在哪里?我要将她……大哥,大哥……”他瞎了眼,看不见人,只得大呼。
  江南虎道:“兄弟,我在这里,那贼丫头现绑在大树上哩。你且稍安,大哥一定让你如愿。”欧阳独行道:“江南虎,江南豹,你两个可听好了,若非你们与我师父同乡,我师父绝不会让你们跟着来的。如今你两个若是敢错打算盘,伤了她,日后清风谷与我巫山派作对时,我们便取你们兄弟的人头,向骊山君陪罪去。”江南豹还要说话,江南虎道:“老二,你从哪里来?可有照我说的做?”
  江南豹道:“当然有。那老和尚或许就要来了。”正说间,一声“阿弥陀佛”,一名大胖和尚徐徐而入。
  欧阳独行道:“敢问大师何人?”那和尚道:“老纳慧言。”欧阳独行说道:“原来是镜明寺的高僧,敢问大师此来何干?”慧言和尚道:“老纳接到江南虎施主的口信,说是捉住了我的仇人,特来报仇。”
  欧阳独行道:“谁是大师的仇人?”慧言和尚道:“那个绑在树上的丫头,便是老纳的仇人。老纳必欲除之而后快。”欧阳独行方欲开口,颜无双道:“老和尚,我们师父让我们守着她,可没让我们杀她。别人也休想动她。”慧言和尚脸色一沉,说道:“这正是江南虎请老纳来的缘由。挡我者死!”
  欧阳独行见他不善,急欲拔剑,慧言和尚右掌一翻,大袖一扫,欧阳独行早让一股无形掌力打得向后跌去,手中长剑连鞘断作两截。江南虎大惊:“大师,您的右手……不是……”慧言和尚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是让那丫头挑了手筋了。天可怜见,老纳这几个月来四海寻方,终于是接上去了。如今功力有增无减,待我杀了这丫头,再杀骊山君,以报伤手之恨。”颜无双扶起欧阳独行,道:“师兄,你没事吧。”欧阳独行摇摇头,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颜无双便要拔剑,欧阳独行道:“我们打不过他,师妹,快走,去找师父。”二人相扶夺门而走。有几个喽罗来拦他们,却让颜无双一剑一个剁倒了。江南虎不敢上前,只得大叫:“大师,他们走了。”慧言和尚道:“他们与我无怨无仇,我本就不想杀他们。我只杀那丫头。”他大掌一挥,往王芸儿头上便拍。
  “大师。”江南虎急又叫道,“这丫头狠毒无比,这般让她死了,岂不便宜她了?不如……让我兄弟二人先快活上一阵?”慧言和尚哼了一声,道:“两个不成器的东西。给你们半个时辰,快着些。”江南虎大喜,颤声叫道:“兄弟,兄弟。”江南豹双手凌空乱摸,叫道:“大哥。”江南虎道:“兄弟,你先来。”又叫道,“来人,把这丫头松了绑,缚了双手双脚,扛进屋去。”
  众喽罗立即上前,正待靠近王芸儿,但听得数声惨叫,那些喽罗个个翻倒在地,哀号之声甚为惨烈,大刀长剑撒了一地。江南豹叫道:“怎么回事?哭啥?”慧言和尚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喽罗被人用树枝打伤了,而且劲道甚大,入肉大半。
  “哪路的英雄,何不现身相见?”慧言和尚艺高人胆大,朗声叫阵。
  “清风谷骊山君座下弟子唐弈。”语言清亮、吐字清晰,树上一人轻轻落下,正是阔别已久的唐弈,微微笑道,“大师别来无恙。当年芸儿伤你右手,我还怪她下手太重,如今看来,非得杀了大师不可了。”江南虎此时脸上变色,突然叫道:“小子,当年你两个都打不过大师,何况今日。你这不是找死吗?”慧言和尚哼了一声,道:“今日把仇都报了,省事之极。”说罢,大喝一声,双掌齐出拍向唐弈。唐弈略一闪身,慧言和尚又是一脚踢到。恰江南虎独手举着大刀也大叫着砍过来。却让唐弈一把拖住,挡在身前。
  “啊……”慧言和尚一脚正中江南虎腹部。慧言和尚大怒:“滚开。”可怜江南虎中了这一脚,痛入骨髓,哪里还能动弹,被唐弈举起来朝慧言和尚砸去。慧言和尚大吼一声,一手插入江南虎腹部,居然洞穿。江南虎又是一声哀号,慧言和尚大手一抽,一时间肠子和着鲜血粪便立时哗啦啦往下流。唐弈不意他如此狠手,大惊之下急退开数步。有人大叫:“大当家的被杀了。”江南豹急叫道:“大哥,大哥……”慧言和尚此时红了眼,骂道:“两个没用的东西。若不是你们见色拖延,我早杀了那丫头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他方才只和唐弈过了半招,便知他已非当年的吴下阿蒙。慧言和尚既然错手杀了江南虎,干脆一错再错,转身一掌又把江南豹的脑袋拍了个粉碎。众喽罗发一声喊,四散奔逃,有些个讲义气的,还扶起地上伤了的同伴。
  唐弈道:“老和尚,你也太过歹毒。”慧言和尚道:“废话,我不杀他,留着他日后报仇吗?小子,纳命来。”扯下胸前佛珠,打将过来。这佛珠唐弈当年是领教过的,端的是力大无穷。唐弈却不敢再闪——他身后,就是绑在树上的王芸儿。唐弈急拔剑乒乒乓乓格档。他发现,佛珠此时的力道却似乎不如当年劲猛。慧言和尚见伤不了他,又是一声大喝,扑将上来。唐弈长剑一挥,慧言和尚咦了一声,急闪身,一脚挑起地上一把长刀,急架住唐弈手中的长剑。唐弈只觉手上一沉,心道:“好大的力气。”说时迟,那时快:慧言和尚将身靠将过来,拟将他撞飞,唐弈手肘一格,对方大刀已到面前,急偏头,一剑斜挑,慧言和尚飞脚挡住他手腕,唐弈手腕一转,那剑早到慧言和尚面门,却拍在刀背上——须知唐弈手中剑乃是黑白道的长剑,极富弹性,一拍之下,剑尖向前甩去,正中慧言和尚额头,慧言和尚负痛,急偏身,唐弈转身一剑刺向他笑腰穴,慧言和尚大怒,一刀猛砍向唐弈头部,想来个两败俱伤。唐弈急将剑尖一挑,正中他刀柄护手处,打在拇指上,幸未剁下。慧言和尚负痛骂道:“小兔崽子……”跳出圈子。唐弈笑道:“大师,如何不打了?”慧言和尚道:“小子,才几个月不见,从容了许多啊!”唐弈道:“实不相瞒,大师的力气,晚辈是佩服的,但大师的武功,却也不过尔尔。大师既然手上的伤好了,就该归隐佛前,何必与我等小辈一般见识呢?”慧言和尚骂道:“若不是你们坏事,我早杀了秦风了。今日不杀你,誓不为僧!”又是大喝着扑来。
  咦,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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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回谷(下)



  却说慧言和尚说罢飞身而起,一口大刀于半空猛劈下来。唐弈一脚踢起地上一口长剑飞刺而上,慧言和尚一脚踢还,唐弈急闪,那口剑当的一声捅入地面,没了大半。慧言和尚一口大刀只在唐弈脑门上招呼,唐弈不意他身形笨重,手段居然这般灵巧,一时间连连倒退,他觉察王芸儿只在身后,已然无法再退,急撒出三枚银针,慧言和尚大刀一格,尽皆打飞——唐弈已然一剑砍断王芸儿身上的绳索,将她抱起返身便走。慧言和尚大掌朝他身后拍来。唐弈急回身腾出手就是一掌。
  “砰”慧言和尚倒飞而去,撞在大柏树上。唐弈也借劲抱着王芸儿腾离丈余,一个纵身跃出院子,却抛下一句从容清晰的话:“大师中了我风雷破寒冰之气,且好好休息吧。晚辈告退。”人已远了。——慧言和尚胸口翻腾得厉害,体内冰寒之气陡然升起,冻得他直打哆嗦,已然无力再追,只伏在柏树上尽情呕吐,一时间吐得地上尽是黄的红的,狼藉不堪。
  那唐弈抱着王芸儿来到清风谷口,听得一声:“傻哥哥,是你吗?”原来王芸儿已然醒了。
  唐弈道:“是。芸儿,我回来了。”王芸儿呵呵一笑,却扯动伤处,不禁双眉微蹇,说道:“回来就好。娘很想你……”唐弈见她双唇发白,楚楚可怜,心中大是怜惜,说道:“你受伤了。谁打的?”王芸儿道:“巫山老道,他捉我,逼娘下假棋……快些回家……”说罢叹一口气,又晕了。唐弈心道:“看来事情不大妙。”抱着王芸儿,才要进洞,忽听得一声:“师兄,师兄,你醒醒啊……”
  唐弈急回头往那声响处张望,却正是方才的颜无双,那欧阳独行正枕在她腿上,却面若金纸,胸前尽是血迹,眼见着情形不妙。唐弈不知他们名姓,上前招呼道:“姑娘,令师兄受了重伤,须得马上就医。”颜无双抬起头,才要说话,见他抱着王芸儿,大惊,道:“你是什么人?”唐弈笑道:“清风谷骊山君座下弟子唐弈。”颜无双此时坐在地上,又起不得身,听得“清风谷”三字,便急欲拔剑,却让唐弈一脚将她的剑踩回鞘中,说道:“姑娘,令师兄的伤不轻啊,你不想着如何治他,却来与我动刀动枪,怕有些说不过去。”颜无双道:“我师兄都这样了,还治得成吗?”唐弈道:“慧言和尚那一掌,虽然厉害,却没有杀人之心,否则令师兄的五脏六腑,怕早都碎了。为今之计,是把他送到我清风谷中,我婶婶自会帮他调理。”颜无双道:“骊山君现在正在谷里和我师父下棋。”唐弈笑道:“哦,原来我婶婶真在家呢。呵……一局棋而已,我婶婶有菩萨心肠,当然是以人命为重。姑娘不必担心。”颜无双道:“可是……我师父不让人去吵……”唐弈道:“棋局可以暂停,何况是假棋……”颜无双愕然。唐弈道:“若再缓些儿,令师兄怕得去见阎王了。快背着吧。”颜无双道:“说不得了,如果师父要怪,就怪我吧。”将欧阳独行背将起来——虽然颜无双是个姑娘家,然而学武之人,练习轻功之时,往往负重百斤以上,奔走数十余里,此时背起一个人,倒也不算太难。唐弈抱着王芸儿,引着颜无双及欧阳独行,进得洞来,见那七仙子潭碧水荡漾,如似当初。那数间木屋外竟有数十余人于周遭围着,似乎很有些名门正派的弟子,弈秋门、黑白道,还有数名大汉,从他们言谈中可知是北方龙虎会的。唐弈道:“这么多人啊……我清风谷几时这般热闹过?”他抱着王芸儿挤进人群。但见骊山君宽袖大袍,坐在一张石桌前,与一名清瘦老道对局。
  “呵,真在下棋呢。”唐弈心中嘀咕着。
  “骊山君,你可得仔细着别出错啊!”与骊山君对局的是一名老道,他此时似是甚为得意,说着话哈哈大笑。骊山君并不言语,只是专注地看着棋盘。
  听得人说道:“啊,骊山君的白棋不妙啊!”
  “怪了,以她老人家的棋力,执白先行,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又一人道:“如今大江南北书肆棋院,所卖所存的棋谱中,还没有骊山君落败的谱呢。”
  “啊?这么厉害……”
  “只是今日这一局棋……这老道怎么这般厉害,到底是何来头?”
  “不知道,只听说叫巫山老道,好像没听说过。”
  唐弈将那盘上端详一番,果然白棋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会有被屠大龙的危险。他很是惊讶,心道:“真是假棋啊!”
  听那老道哈哈大笑一番,将一枚黑子重重拍下,道:“我巫山一派今日扬名立万啦!”
  骊山君依然不语,唐弈这回看得清了,虽然白棋处境凶险,但在中腹却有两个先手利用,只不过相当隐蔽。估计骊山君的白棋走到了,黑棋也未必就会应,若真如此,黑棋……唐弈细细一算,嗯,白棋将快一气杀黑。
  此时一名虬髯大汉高声说道:“此一局,巫山道长获胜,由我龙虎会赵彪记谱。”唐弈瞄了他一眼,心道:“我的宝贝徒弟将回龙虎会去搅个天翻地覆了,也不知你是当杀还是当赦?”又一人道:“在下长安横云棋院柳林见证。”
  “又是一姓柳的……”唐弈因柳青松其人,故而对横云院很是反感,他见那柳林儒巾纸扇,与柳青松打扮无二,更是不爽。
  巫山老道身边一名白衣女子也呵呵笑道:“道长,你已然赢了,且起来,换我雪花派来会会骊山君的高招……”眼看那伙人就要拂了棋局,唐弈忽叫道:”且慢,棋局尚未结束。”
  骊山君抬头一见是他,先是吃一惊,又见他抱着王芸儿,更是欣慰。唐弈说道:“婶婶,芸儿受了伤,晕过去了。但无大碍,您可安心下棋。”
  那巫山老道愕然,他此时方才看到颜无双背着欧阳独行。
  骊山君微微点点头。巫山老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并不是他看清了棋局的变化,而是颜无双无辜无助的神情让他很是恼怒。
  “师父,师兄受伤了。”颜无双说得甚是小心。巫山老道道:“哼,受伤了就休息。没见我正在和骊山君下棋吗?教过你们多少次了?棋乃神圣之器,岂可在我下棋之时大声喧哗?”他看看骊山君道:“此时局面如此,骊山君难道还有起死回生之招?”——他言下之意很清楚:我捉走你的女儿,导致你在棋局上忍让至此,如今这盘棋你是输定了,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你要不要和我算捉走你女儿的账,我也不怕你了。
  骊山君说道:“令徒受了重伤,若不及早医治,恐怕凶多吉少。不如等道长为令徒疗伤之后,再来下完。如何?”
  方才那雪花派的白衣女子咯咯娇笑道:“骊山君这是缓兵之计呢。是不是棋局输了面上挂不住呢?”那龙虎会赵彪也道:“骊山君,既然你以人命为重,干脆你就认输了再让巫山老道救人嘛。”
  唐弈道:“婶婶,要不,告诉我怎么救人,您接着下。”骊山君道:“那位少侠伤得实在不轻。唐弈,你与这位姑娘将芸儿和那位少侠背到后屋去,采两棵灵芝煎汤先与他们服下。待我下完棋后再来治疗。”唐弈道:“弟子遵命。”回头对颜无双道:“姑娘,请吧。”颜无双看看巫山老道,巫山老道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此时欧阳独行口中又涌出一大口鲜血,将颜无双的衣服打得鲜红一片,颜无双只得背着他,随唐弈往后边屋子去了。
  巫山老道说道:“骊山君的好意,老道心领了,不过,这棋总还得下吧。”他是看准了局面已然难以翻盘,自己必然胜定。哪里曾想,骊山君微微一笑,拍下一枚白子,果然触发了方才隐蔽的先手。巫山老道说道:“骊山君居然置大龙生死于不顾?哈哈……”他也拍下一枚黑子,手势甚为潇洒超脱。
  那雪花派的白衣女子道:“哟,白棋一下子死这么多啊……”骊山君笑道:“黑棋死得更多。”又是一枚白子拍下。巫山老道一愣,将那局面细看再三,此时方才如梦初醒。他愕然地盯着棋盘,默默计算了良久,实在不愿相信自己原本可以铁活的一块黑棋此时居然被生生挤掉一只大眼,而白棋居然又可以刚好长一气杀黑!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此时围观的人也大都是棋中高手,此时也各各看清了,有人道:“到底骊山君技高一筹……”
  “呀,原来棋还可以这样下……真是受教了……”有人连忙动笔记下谱来。
  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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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疗伤



  话说巫山老道神情甚是狼狈,只得投子认负。方才那雪花派的女子此时也没话说了。骊山君看看她,淡淡说道:“花掌门,你从早上一直嚷嚷到现在,急着与我下棋,如今真轮到你了。是要马上就下呢还是等我去后屋救了人再说?”那花掌门咯咯一笑,道:“哟,当然是救人要紧啦!小女子虽然也极想向您老学上几手,可要真出了人命,叫小女子如何担当得起嘛?”向巫山老道说道:“况且受伤之人还是道长的爱徒。”巫山老道哼了一声。骊山君微微一笑,起身说道:“诸位,我清风谷中不留客,各位这就请便吧。失陪了。”说罢往后屋而来。走未两步,回身道:“巫山道长不同去看看令徒吗?”
  巫山老道嘿嘿干笑,说道:“骊山君乃光明磊落之人,鄙徒在你处疗伤,我自然放心,也不必再看啦!老道这便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走,那花掌门也说道:“此处没甚意思,干脆还是到弈秋门去吧,看看叶如飞的棋会也不错呢!”于是一大帮人俱出谷去了。
  骊山君摇摇头,往后屋而来。
  后屋门边正生着火煎药哩,颜无双拿一把蒲扇只是扇风,那药罐正沸,吱吱地响着,她见骊山君来到,起身作个万福道:“晚辈颜无双拜见……”骊山君点头道:“姑娘不必多礼。令师兄如何了?”颜无双道:“方才……方才那位唐公子在给我师兄运功疗伤,我师兄不再吐血了。”骊山君“哦”了一声,显然有些诧异,进得屋内,见欧阳独行躺在床上,脸色已然不似方才那般难看,竟渐渐有了血色。王芸儿平躺在另一张榻上,她脸色也趋于和缓,显然情形好多了,估计不久就会醒来。唐弈正坐在她旁边,握着她右手——骊山君看得真切,唐弈正在给王芸儿灌输真气。骊山君微微点头,甚是欣慰。
  “婶婶来了。”唐弈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骊山君道:“来了。唐弈,半年不见,你又长高了。”唐弈道:“婶婶,这半年来的事我会慢慢向您禀报。芸儿的伤不碍事了,将养几天就好。您看看这位大侠可有大碍?”骊山君坐在床边,与欧阳独行略一把脉,笑道:“好深厚的内力。”唐弈道:“可不是?那慧言和尚下手挺重的。”骊山君笑道:“我是说你。”唐弈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抓抓脑袋说道:“婶婶,当初,弟子出去寻找飞燕,谁知又遇上了当初追杀我的那个蒙面人,弟子被逼入一处孤山,慌乱之中砍了唯一的通道——一条软索桥。在那里,弟子得到一本书,叫作《风雷破》的,于是苦练内功,方才能跃出孤山,回来之时,在谷口……”便将方才遇着江南虎江南豹兄弟的事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又道:“那慧言和尚虽没有杀人之心,但下手太重,这位仁兄又太大意,所以伤得惨。”骊山君说道:“《风雷破》失传已久,传闻也是正派内功,你能学会,是你的机缘。只是,不可轻易显露。更不可恃强凌弱。”唐弈见骊山君没有怪罪他学习别派功夫,心中更觉惴惴,他知道虽然婶婶一向宽宏大量,但自己毕竟未经她同意就练了别派的功夫,到底不妥。
  此时颜无双已端着两碗药进来放在桌上。骊山君道:“姑娘,你叫颜无双,那你这位师兄呢?”颜无双心下不安,小声答道:“他叫欧阳独行,是师父的大弟子。”骊山君道:“你不必害怕。你师兄妹的事我听唐弈说了,捉走我女儿的,是你师父,与你二人无干。况且,能让我女儿不受江南虎兄弟的羞辱,也皆出你二人之力,此事也算平了。只是,你师兄的伤非一日可愈,得委屈你师兄妹在我处暂住几日了。”颜无双闻言忙跪下道:“多谢前辈。”骊山君道:“你且起来,喂你师兄喝药吧。”颜无双道:“是。”自去服侍欧阳独行。
  唐弈问及骊山君那鹿鸣山所在,骊山君道:“《太史公书》中倒有记载,宋国境内有一处鹿鸣村,当年蹇叔便就隐居在那里,至于鹿鸣山我倒不知了。况且同名之地自古就有不少……光是我知道的铁网山,便有四座。如我们这里的骊山,北方亦有此地名者。你问这个做什么?”唐弈道:“弟子……只是偶尔心血来潮,聊作一问罢了。”
  “前……前辈……”颜无双已然给欧阳独行喂了药,仍是小心翼翼地说话。骊山君道:“颜姑娘何事?”颜无双道:“晚辈能不能斗胆问一问,方才,您与家师的对局,胜负如何?”唐弈闻言方才笑道:“啊,婶婶,我都没有问呢。抱歉。”骊山君笑道:“巫山道长略略让了我一些儿。”颜无双闻言脸色大变,几无血色。唐弈见她似有惊恐之意,很是不解,又不好多问。骊山君道:“姑娘,你害怕什么?”颜无双道:“没……没有……”
  唐弈忽道:“我明白了。巫山老……那个,道长捉了芸儿,志在赢棋,制造一张婶婶落败的棋谱。哪里想到,芸儿突然出现了,所以他的阴……那个……计划便落空了。颜姑娘和欧阳大侠又奉师命看守芸儿,自是难脱失职之罪。想必……”他对颜无双道:“令师会惩罚你们?”颜无双道:“没……没有,若有,也只是……说几句便罢了。”骊山君笑道:“一局棋而已,我料巫山道长也未必就放在心上。”
  正说间,榻上王芸儿一声清咳,醒了过来。
  “芸儿。”骊山君道,“你可醒了。”
  王芸儿斜坐起倚在榻沿上,点点头,唐弈笑道:“芸儿,半年多不见,便就让人绑着哩!”王芸儿骂道:“那个臭道士,我哪里想到,只是擦肩而过,就是一掌把我打倒,害得我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唐弈道:“这叫不怕让贼撞着,就怕让贼算计着……”忽见颜无双脸色难看,便呵呵一笑,忙道,“芸儿,你被捉了之后呢?”王芸儿道:“他告诉我,他们什么巫山派要扬名立万了。就让那个什么欧阳独行和颜无双……呵,都在呢?正好一起算账……”说着便要下榻,唐弈忙又让她躺下,说道:“他们也是奉师命嘛,再说了,他们也没有伤你。若不是他们,江南虎早杀了你了。”王芸儿道:“哼,这我知道。他们武功不怎么样,就是笨。我让他们放了我,也不放,还好,没把我饿死。你没见他们在那破院子里下的一盘棋,唉,和你说,我刚学两个月的时候,也没下得那么糟过……”她讲得快,禁不住咳了两声。颜无双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却不敢说什么。骊山君道:“好了,芸儿,别静说这些没用的。你没事就好,好好休息吧。我再去研磨些药。”说罢自家出去了。
  王芸儿看着唐弈,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道:“这些日子不见,你好像又长大了?”唐弈笑道:“是胖了。”
  “不是胖,是壮。”王芸儿说道,“壮极了,像头牛。傻哥哥,我把飞燕弄丢了又找不回来,你怪我不?”唐弈道:“哪里的话。你尽力了。况且这事也该我。怪我学艺不精,又让那个蒙面人追杀了,结果……”
  “等等……”王芸儿眉目之中尽是担忧,说道,“你又让……那个人追杀?”
  唐弈道:“是的。那一日,我们同秦干一起去的叠翠峰……你先走了,秦干找着他爹,结果司徒端木出现了,我不想和司徒家的人见面,就一个人去找飞燕。结果又在山里头遇着那个人了……”
  王芸儿道:“也……太巧了点儿吧?”唐弈道:“什么意思?你是说……那个人……是个熟人?”王芸儿道:“不是吗?你刚在江湖上露面,他马上就出现了,不是熟人还会是谁?”唐弈道:“可是,我认识的人中,……似乎没有那个体形的……芸儿,你知道我记忆极好,凡是见过一面半面的,就能永世不忘,我还没想得起来,我认识的人中,有哪个有那样一对眼睛的。”王芸儿道:“但我总觉得那个人,离我们不算太远。下次遇着他,一定杀了他。省得日后麻烦。”唐弈恨恨地点头,说道:“你这一说,我还真起了杀人之心了,若不是他,我何至于和飞燕分开这么久,如今还不知她的死活。”
  此时唐弈发觉颜无双往门口走去,便问道:“颜姑娘,你要去哪里?”颜无双道:“我师兄还没醒来,我去看看前辈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罢低着头走了。
  “别理她啦!唐弈,有件事你得感谢我。”王芸儿言语之中很有些儿得意,也有些儿不自在。唐弈一怔,继而明白过来,道:“你是说……秦干退婚的事?”王芸儿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唐弈道:“我在回来的时候,遇上了黑白道的文绮,她告诉我叶如飞逼秦干成亲,结果一病不起,还是秦干拿出一株灵芝给他治了病,逼他退婚的。可是,秦干哪里会有什么灵芝啊,只有我们清风谷才有那般上好的灵芝。所以,我就想啊,会不会是你作的法?先给叶如飞下药,然后……”王芸儿道:“啊,好哥哥,你越来越聪明了,就是这样。怎么样?怎么感谢我啊?”唐弈道:“嗯,明天你病好一些了,带你去弈秋门看叶如飞的棋会。”王芸儿哼了一声,道:“别,我可不想去。你要趁着人多去问鹿鸣山的事,自己去问。别拿这事当顺水人情。”唐弈道:“你……这也知道?”王芸儿道:“秦干走的时候,交待文绮的,文绮怕她碰不到你,所以,到我们清风谷来告诉我的。”——她的话中透着一丝儿酸味。
  “原来是这样……”唐弈道,“我欠文绮好大了人情了……”
  王芸儿笑道:“那是不是打算以身相许啊?”唐弈道:“看你又想到哪儿了?你别讲得太累了,先歇着吧。”
  当晚,骊山君在大厅看书,唐弈在一旁打谱,忽想起一事,道:“啊,婶婶,我有件事得告诉您。”
  骊山君轻轻放下书,笑道:“什么事又一惊一乍的?”唐弈道:“弟子那个……被困在孤山出不来,与弟子一起被困的,还有个小姑娘,叫龙灵风,是龙虎会龙无恨的女儿,她爹死后,便逃难到江南,到我们这里,然后……她天天打您的棋谱,说您天下无敌,还说如果有一天,能学到您万分之一的本事,她便心满意足了……于是……”骊山君笑道:“于是,你便教她了?——你啊,油嘴滑舌了,这可不像你啊!”唐弈甚觉不好意思,说道:“弟子心里不安嘛。那个……她要拜弟子做师父,弟子想啊,她也就小我一两岁罢了,如何受得起……但是……”身后一人说道:“但是,她怕你不肯尽心教她,所以,坚决要拜师,而你又惑于她的美貌,不得不收。是也不是?”唐弈回头一看,见王芸儿长裙广袖,俏生生立在门口,便道:“啊,芸儿,你又醒了?怎么走来了?”王芸儿道:“我伤好了,当然就来了。”她也进来坐下,唐弈说道:“我是不得已收了,但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是觉得她可怜,没亲没故的,一个女孩子家,若无个一技之长,将来如何糊口?”骊山君叹一口气,说道:“想必是那姑娘让你想到飞燕了。”王芸儿说道:“娘,他都收徒弟了,赶明儿我也要收。”骊山君道:“你若要收,也得闯出点儿万儿来。唐弈,如今那个龙灵风呢?既然你收了她,如何不带回来我瞧瞧?”唐弈道:“婶婶,她有事,先走了,说她办完了事,就回来拜见您老人家。” 骊山君道:“也好。现天晚了,都去睡了吧。”
  次日一早,颜无双便要告辞。骊山君甚是诧异:“令师兄的伤未好,须得你来照顾,你却说要走,莫不成有什么急事?”颜无双道:“并不是有什么急事。我怕师父那边有事要做,又找不到帮手。所以……”骊山君笑道:“也对。真是个好孩子,既如此,我着唐弈送你一程。”颜无双道:“不必了。晚辈自能找得到家师。还请前辈再帮我一个忙。”自怀中取出一信,道:“这封信,请在我师兄伤好的时候交给他。”骊山君接过信,笑道:“好的。我这里山高路险,多有蛇虫走蚁,你路上须小心在意。”颜无双道:“多谢前辈。”便往那七仙子潭而去,径出洞了。
  骊山君唤唐弈:“叶如飞的棋会今日怕要开始了,你且前去看看别人如何下棋也好——我听说北斗南箕素来好热闹,若是能撞见他们,说不定可以找回飞燕。”唐弈道:“谢谢婶婶。婶婶不怕我这一去,又是半年了?”骊山君叹一口气道:“你若真忍心让婶婶孤独老死,也便只得如此啦。”唐弈闻言,忙跪将下来,说道:“婶婶放心,等弈秋门棋会一结束,弟子马上回来。”骊山君道:“也不必马上,若有飞燕消息,你只管寻去,婶婶也不搬家的。”唐弈起身,换了把精钢剑,打点一番,告辞出谷。
  唐弈才到得长乐城外十里处,便见各处凉亭、路口,凡有人处,必有人摆棋,或欢笑,或喧嚷,尽是盘上之事。唐弈叹道:“天下如此,可谓太平了。”抬眼见天上飞鸿掠过云端,不禁笑道:“世人都乐道飞鸟无拘无束,我却笑它不懂得盘上乐趣,纵然瞬间行进万里,又有何可羡?”比及入得城来,又见各茶楼酒肆,更是无一处不摆棋。卖线村妇,沽酒老翁,将那担子营生歇在一旁,与客人弈。更见一处打铁铺子,那挥锤大汉正乒乒乓乓打到激烈处,抬头向一名客人道:“这把大刀打便打给你了,须百两纹银。你可出得?你也莫嫌贵,我这店里的营生,是有官府文书的,有我刀上的印迹,官府绝不说你私挟凶器。”那人道:“百两纹银也不算贵,怎奈我离家太急,未曾带得那许多钱来。不过,我有一本《骊山君对弈谱》,可换得此刀?”将出书来,那大汉登时双眼放亮,接过翻开,边看边咽着唾沫,颤声道:“换得,换得……难得兄如此诚心。我便再送你一面单手盾吧,也可与此刀配成一对。”
  唐弈暗笑,心道:“婶婶大名在外,想隐居亦不可得了。”他本想问一问弈秋门的所在,然而一路上尽是扬言要往弈秋门去的人,唐弈只是跟着,不多时,果见当街之上,一座大院,上头匾额书云“弈秋门”。
  咦,欲知弈秋门的棋会到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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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棋会



  其时弈秋门外人来人往,门口四名儒生打扮之人逢人便是作揖,笑脸相迎,全然不见了当初弈秋门那玉佩长剑的古板装束。但唐弈看得出来,那四人虽然穿着文雅,却掩不住那硬如石子的肌骨,稍有眼力之人一看,便知是积年的练家子。
  唐弈也上前来,一人迎上半步拱手问道:“公子来此,观棋耶?下棋耶?”唐弈笑道:“都有。”那人道:“我家掌门命我等在此专候好棋之人。公子既然也是同道中人,就请入内奉茶。”唐弈笑道:“如此甚好。”也同他人一样,进得大门。
  豁然开朗!眼前的大院较之黑白道的院落,更大有数倍,虽然无花无草,却有数十座小凉亭,俱用佳木造就,朴实无华,更无有什么花草雕刻,只亭上书云“棋座一”“棋座二”字样。看得出,这里平时便是弈秋门徒练棋之所了。此时多处亭上已有人在对弈,放眼过去,皆人也。唐弈粗略一估,心道:“怕有百十人吧。到底是下棋之人,这许多人竟无多大声响。我来此处,无非是探知鹿鸣山之地及寻飞燕下落。这棋会如何,原与我无关。但我并不识得别人,不如且下一局。”见一亭上位子尚空着,便入内坐定。便有弈秋门女徒奉上茶来。此时一名门徒执笔携纸过来说道:“公子既然落座,就请报上尊姓大名。小人好将胜负记下。”唐弈道:“哦?坐下便就是报名了?”心道:“我要寻秦干与飞燕,终究人单力薄。不若借叶如飞的棋会,大大扬名一番,或者,秦干能知我的所在。那北斗南箕也会因喜欢惹是生非而来寻我麻烦,我就有机会找回飞燕——果若如此,自然是好。”便朗声说道:“在下清风谷唐弈。”那人记下。唐弈问道:“我得下几局棋呢?”那人笑道:“公子若是棋艺精湛,想下多久就下多久。若是……偶然棋差半招,便可随小人去领些盘缠返乡了。”唐弈笑了笑,便说道:“有棋下还有钱拿。弈秋门可真阔气啊!不知最终赢了的人又能如何?”那人笑道:“若与对手连胜局数相当,比如同是三连胜,或是同为五连胜——且能战而胜之,只须如此规则之下而得八连胜,便当然能被我弈秋门奉为上宾,且日进斗金了。”不多时,来一老者,坐在唐弈对面。那门徒仍然记了名字退到一边。唐弈见对面稳坐之人鹤发童颜,双目炯炯,心道:“看来这是位隐居的高人。我须小心。”那人清咳了一声,道:“小兄弟,你年纪轻轻,也敢来赴会?”唐弈拱手道:“老伯,小人只不过是来凑个热闹罢了。老伯精神抖擞,想必是化外高人。小人斗胆一问,可知鹿鸣山在哪儿?”他话一出口,心下甚是惭愧:我如何不先问北斗南箕何在?难道果如芸儿所言,我心中记挂秦干更甚于飞燕?听那老者道:“你先赢了老夫再说吧。”唐弈心下苦笑。只得应战。唐弈年纪小,于是执白。才下数手,那老者有几分诧异,抬头望了他一眼,仍接着下。不多时,那老者便进入沉思,他的棋遇到了麻烦——唐弈把他一块黑棋逼入绝境,非得后手活棋不可。但只要黑棋敢后手做活,则白必然可得到先手将右下另一块黑棋赶进白棋的包围圈,进而攻击得利。那老者苦思近半个时辰而不可解,遂叹一口气,就要投子认负。唐弈急止,小声道:“前辈勿急。若前辈能知道鹿鸣山在哪儿,或是告知小人北斗南箕二老的去处,小人愿意认输。”那老伯闻言大怒,拍案而起:“竖子欺吾太甚。老夫棋可输,绝不可辱!”大喝一声:“棋童。我输了!”拂袖大步而行。唐弈怔在当场。——各亭中下棋之人皆回头望来,以为唐弈出言羞辱对手,各人眼中俱是不屑。唐弈面红耳赤,心道:“下棋之人自有一股傲气,果不其然也。”此时那老伯忽然住步,回头望了他一眼,说道:“你所问之事,老夫不知。”大袖一甩,方才阔步出门去了。唐弈又是一怔,叹一口气,仍复坐下。
  不多时,一中年人携刀大步上亭,说道:“小子,我也是刚胜了一局,与你胜数相同。现来和你下一局。”将大刀重重拍在桌上,声势甚雄。唐弈道:“甚好。请仁兄多多指教。”又摆上棋来。唐弈仍是执白先行。那中年人每下一子必轻吟浅唱,甚不入调,听得久了令人烦闷,然而其人又乐此不疲,唱便罢了,还边唱边抖着大腿,这又倒也罢了,还不时挖挖鼻孔,再用拇指食指轻轻捻着,而后一弹,再将那手来拈棋子。——其状甚是恶心。唐弈只不理他,专心于棋盘而已。未三十几手,那男子忽大叫一声:“小子,你耍赖!”唐弈抬头看着他,有些莫名。此时早有几人闻声围将过来了。
  那男子又叫道:”咦?我看错了,没有耍赖。”众人吁声不断,又各自散了。唐弈再看棋盘,那盘上紧要之处竟平白无故多了个黑子——显然是那男子方才使的手法。唐弈微微一笑,说道:“仁兄,这个子儿就算我让你的吧。”那男子道:“什么你让我的?我这里原本就有一子。”唐弈呵呵一笑,道:“也罢。那仁兄请落子吧。”那男子嘿嘿一笑,很得意地放下一颗黑子,因为有了刚才那作弊之子,再加上这一子,已然足够把一块白棋拦腰截断,说道:“你两边都要做活,顾此失彼,顾彼失此。我看你怎么了之?”唐弈笑道:“死又如何?你可知道有人喜欢靠打劫出棋?我就是这种人啊!”说罢亦在黑阵中放下一子,两三手棋之后,果然搞出一个大劫来。两人轮番提劫,那男子黑棋终因劫材不足,不得不做出退让。这一退让不要紧,却已让白棋成功做活。白棋既活,钢筋铁骨,将周遭黑子阵势碰得支离破碎了。那男子此时再看看方才打断吃住的两块白棋,原来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那男子突然又大叫一声:“臭小子,你敢耍赖!”那四周之人又一齐望将过来。唐弈微微一笑,道:“哦?我又哪里耍赖了?”——此时一名棋童过来,说道:“唐公子赢了。”不理那男子,记录下来。那男子骂道:“瞎了你娘的狗眼了吧?他耍赖你没看到吗?”——理直气壮,言之凿凿。
  唐弈只是坐在原位微笑着看着那人,亦不回话。那棋童沉下脸来,朝那男子喝道:“你当我弈秋门是什么地方?可容得你撒野耍赖?来人。”——数名白衣门徒立时长剑出鞘,围住那男子。那男子见事不谐,朝唐弈恶狠狠一指,骂道:“小子,你有种别出这个门。到了外头,他娘的我弄死你。”唐弈抱拳笑道:“仁兄走好。”弈秋门门徒将那人赶将出去。
  一名棋童说道:“唐公子已然二连胜了。可还要再下?若是再下,小人可为公子安排同是二连胜之人;若是累了,明日再来也是可以的。小人会为公子记好,绝不会出错。”唐弈笑道:“多谢。”起身拱手告辞。到街上找客栈去了。
  一宿无话。次日一早,唐弈离开客栈,便来弈秋门候着,数日下来,又连赢了几局。
  这一日,看看日头已渐西行。一名黑袍侠客端坐在了唐弈面前,他的身后尚有两名随从。其人魁梧高大,腰悬宝刀。唐弈见他双目英气逼人,气度不凡,便拱手道:“在下唐弈,请兄台指教。”
  那人道:“在下御苑流芳。”唐弈闻得他讲话腔调有些怪异,料来不是中华人物。又听他说道:“你不配与我分先(注:分先,围棋术语,就是互不让棋,平待对决)。但你也多有连胜,我让你二子吧。你若撑不住,我也可以让你四子。”便来摆棋,要让唐弈二子。唐弈取下让子,笑道:“不必了。既是棋赛,尊兄这就请吧。”那人脸上变色。——早有人去后堂报知了掌门叶如飞,说有人敢让唐弈二子。叶如飞大吃一惊,道:“那唐弈这几日里一直连胜,今日居然有人敢让二子。此人是何来头?”
  一旁苍鹰说道:“此人方才小人是见过的。他叫御苑流芳,是琉球国小王子。号称国中第一高手。生性爱玩爱赌。当初他曾去北方与人下棋,小人看过他的棋谱,凶狠非常,往往不留余地。”叶如飞大喜,道:“堂堂他国王子啊!那我弈秋门岂非是万分荣光?苍鹰,你见多识广,说说我们该如何招待他?”苍鹰道:“他此番来中国,也未有声张。我们只须礼敬即可。若是叫破了他身份,为他引来杀身之祸,反而不好。”叶如飞连连点头称是,忙命人备了上好酒食,给王子送来。
  那王子还在争执要让唐弈二子哩。见弈秋门弟子恭恭敬敬地奉上洒食,王子的气也便消了大半,望着唐弈说道:“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你我可另外赌个彩。”唐弈笑道:“愿闻。”
  那王子道:“这个彩也简单,谁输了,就把脑袋剁下来。”说着懒洋洋地把佩着的宝刀解下,叭一声,重重地拍在桌上。——引得不少下棋之人扭头望了过来。唐弈见他一脸不屑,心道:“此人样貌言语皆非我中华之人。我若不应,岂非失了气节?”微微笑道:“可以。”
  两人论起年齿,唐弈还是执白先行。他下了一着白棋之后,王子立时跟了一手。唐弈略一思索,又是一着棋,王子又是马上应了一手,显得很是不假思索。未数手,唐弈发现,这个御苑流芳的棋艺果然不错。“怪不得他敢说让我二子。”唐弈心道,“原来以前学得扎实。”
  二十手棋一过,那王子落子渐缓,他开始后悔起方才的随手了。他端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说道:“不错,有点儿意思。”说得是轻描淡写,其实心中大呼不妙。唐弈见他喝得开心,说道:“赌注不小,仁兄可不能醉了。”那王子说道:“取你人头,原也易事。醉与不醉,又有何妨。”手轻轻一摆,弈秋门的弟子便忙撤了酒食,又奉上茶点来。
  唐弈见那御苑流芳挺直腰板正坐起来,便点了点头,重又专注于棋盘之上。——叶如飞在内堂早听说了御苑流芳与唐弈赌人头之事,他急得直搓手:“他娘的这个唐弈,先前就蛊惑得表妹誓死不从我,如今不知所踪。现若是把个王子的命给逼死在这里,我弈秋门岂不得满门尽灭了。姓唐的小子啊,你个狗娘养的,我上辈子欠你的啊?”苍鹰说道:“掌门不必担心。我早听说那御苑流芳棋艺是琉球第一,唐弈未必便能赢他。”
  叶如飞道:“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唐弈可是骊山君亲自教出来的。这几日他的棋谱你也是看了的,高深莫测。连镜明寺的慧明大师都直夸他毫无破绽。不行,这盘棋,不能让他们继续。”苍鹰说道:“王子的棋,谁敢打断?不如……只作不知。若是那王子不幸真输了,我们再设法救他,也可得一份人情。”叶如飞道:“输了棋直接剁脑袋,干脆之至,你如何救他?”苍鹰道:“小人自有办法。掌门勿忧。”叶如飞见他成竹在胸,方才略略放下心来。
  话说唐弈与那琉球王子御苑流芳在盘上杀得凶险。因为二人的赌注俱是身家性命,故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每下一着棋,便能引得众人屏气凝神,百般思索。
  那琉球王子一条黑龙此时在白阵内左冲右突,就是做不出两只活眼,欲待逃出包围圈,无奈对方防线实在太过牢固,几番拼命未果。那王子此时脸上一阵煞白。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汉子的棋艺居然高明如斯。此时他彻底清醒了过来:“莫说是我开头大意,纵然第一着开始就全力以赴,我又能撑得了多久?”他咽了口唾沫,竟怔住了。围观之人也都看出这棋结束了。有人叫道:“那啥流芳的?这棋下着还有意思吗?该自己砍脑袋了。”
  又有人道:“别急嘛,等他投了再砍不迟。”
  那王子两名随从大怒,伸手就要打人,王子将手一摆,那两人忙住了手。王子哼了一声,将两枚棋子重重拍在盘上,昂然说道:“愿赌服输。你赢了。”说罢便来扯刀。——隐在一旁的苍鹰此时正准备着一把飞刀,若那王子自刎,他便要飞刀来救。哪知那王子的刀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看时,却是唐弈将一根手指轻轻压住了刀鞘,竟如有千均之力,听他说道:“仁兄,意欲何为?”那王子大怒,说道:“说好了把脑袋输给你。我岂是食言之人!”唐弈笑道:“没有生死状,没有证人。如何作得数。仁兄这一死不打紧,弈秋门难免吃上官司,小弟我,也难逃干系。告到官府,纵然免得了腰斩,却最少也得是个充军。若仁兄真有心一赌生死。不如,你我正正经经立个生死状,再请人做个见证。——如此方可。仁兄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便有人点头称是。那琉球王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虽然心怯,也只得昂昂然说道:“既如此,可取笔墨来,马上立下生死状。”唐弈笑道:“如此甚好。”但此时便有几名弈秋门弟子过来,恭恭敬敬地把那王子给请走了。——叶如飞哪里会让王子在他的地盘上与人赌生死啊!于是棋童记下了唐弈的连胜。
  “呀,十连胜了啊!”
  “了不起……”
  “听说是清风谷的?”
  “啊?清风谷……那我们玩儿什么?”
  唐弈见天色向晚,向众人拱拱手,便起身要走。此时身后一人道:“哎呀唐兄啊!果然是你,可想死我了。”其声甚是耳熟。唐弈回身看时,正是叶如飞。但见他大袍长袖,甚是洒脱。半年不见,甚觉魁伟了不少。唐弈暗道:“果然这半年他没白过日子。”也拱手道:“叶掌门。”
  叶如飞道:“唐兄棋艺惊人啊。若非下面人说起,我还真不敢相信就是你呢!难得唐兄肯来光顾小弟的棋会。不如这样吧,唐兄不必再下棋了。小弟请唐兄做我弈秋门第一棋师。如何?”
  “啊?”周遭之人闻言尽皆咋舌。唐弈笑道:“多谢叶掌门美意。但在下闲云野鹤惯了。来此下下棋,不过是舒活舒活筋骨。仅此而己,别无他意!”
  叶如飞笑道:“好说好说。如今,天也晚了,不如就请唐兄入内一叙,喝杯水酒嘛。再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看,文绮和司徒宇也来啦!”
  果见文绮一身绿裙,与司徒宇一前一后而来。
  “唐兄。”司徒宇拱手说道,“日前之事,多谢相救。”
  唐弈也拱手道:“小事罢了。司徒兄不必在意。”司徒宇道:“我的命虽于唐兄是小事,但在我可是大事啊!”说罢大笑。叶如飞道:“唐兄,看看,这么多故人呢。就且住下吧。聊聊这几年的故事也好啊!”唐弈未及答话,文绮说道:“叶大哥,我看,唐弈住下不大合适。”叶如飞道:“如何不合适?”文绮说道:“唐弈爱下棋。明日必然接着下。如果他晚上住下了,别人便会说他赢棋有些儿不光彩了。唐弈,你说是不是?”唐弈笑道:“正是如此啊。多谢叶掌门的美意。在下这可就告辞了。”——叶如飞口口声声以“兄弟”相称,唐弈只客气着,径直出大门去了。
  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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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救人



  且说唐弈离开弈秋门,回到客栈,那小二将酒食送至房中,唐弈饭罢,于桌上取出棋来,正待摆谱,便听得隔壁房中一声怒斥,可见其人甚为恼火。唐弈听得那声音竟有些儿耳熟,心道:“这声音……”他暗道;“倒像那巫山老道哩。他在此处何干?难道也要去叶如飞的棋会下棋?但这几日似乎并未见着他啊!”
  又听得一人道:“师父,弟子死不足惜,还望师父日后能饶了大师兄,他已经受了重伤,此时在清风谷中,也不知是死是活……”却是颜无双的声音,显听得已是泣不成声了。
  “哼……我若饶了你们,以后那些师弟师妹们做事,如何肯用心?”接着便是一声“扑”——唐弈大惊,知是掌力击打人身之声。急冲出屋,一脚踹开那房门。
  “谁?”果是巫山老道,此时他正双目怒视,见了唐弈,骂道:“小子,你找死吗?”——那颜无双此时瘫在地上,口中鲜血直冒,脸色发紫,显然受伤极重,也不晓得有没有救了。唐弈又惊又怒,骂道:“老道士,她是你徒弟,你居然真下得了手啊!”
  巫山老道骂道:“小子,你师父没教过你别人门中之事,管不得吗?”唐弈道:“我偏就管了。你待如何?”巫山老道大怒,骂道:“不知死活的小子。这是你自己找死,休怪得老道无情了。”竟一脚将地上的颜无双踢开,颜无双口中又是一口血水溢出。唐弈心道:“救人要紧。”大喝一声,双掌朝老道脸上招呼。巫山老道叫道:“来得好。”也是一掌拍出,哪知唐弈这一招却是虚招,一闪身,抱起颜无双就势跃出窗去。巫山老道嘿嘿一笑,也不追赶。
  唐弈怀中抱着一人,终是不便,逃过两条街,见着一家药铺,上头招牌似是“弈秋药馆”,此时灯火昏黄,唐弈也不多细看,便撞将进去,叫道:“大夫,大夫,救人啦!”一名伙计正在炉边扇风点火,起身说道:“天晚了,大夫不在。若是不急,可明日再来。”唐弈叫道:“救人如救火,岂可明日?”自怀中取出一块银子,道:“小哥,这银子给你,我须借你处为病人疗伤。”那伙计大喜,接过银子道:“里头有卧榻,可让病人先歇下来。”唐弈道谢,抱着颜无双入内,将她轻轻置于榻上。唐弈自幼追随骊山君,也略懂得些医术,他知道巫山老道那一掌正中颜无双后心,已然打散了真元,此时气血散乱,若不以内力调和,恐怕未必能过得了今晚。当下转头朝那伙计说道:“小哥,我开一方子,你为我煎上药。一个时辰后再把药端来。记着,若非我叫唤,莫让人进来——大夫也不行。你只管照做,过后必有重赏。”那伙计有了银子,自然眉开眼笑,无不应承。
  唐弈开了药方与他,自家却关上了门。
  那伙计嘻嘻一笑,自去煎药。不多时,有一浓眉大汉进得门来,手提一食盒,于药柜前站定,咳了一声。那伙计急抬头,道:“啊,原来是王三哥啊,久不见了,近来可好?”却上前压低声音道:“三师兄来了。”
  那王三哥道:“方才有一人抱着个姑娘,可在里头?”那伙计道:“正是在里头,可是有事吗?”
  那三哥道:“那姑娘可是受了重伤?你现在煎的药可是他们的?”那伙计道:“正是。难道掌门师父有事着落在他们头上?”那王三哥笑道:“算你聪明,你且过来,掌门师父让我给他们送些点心来……”那伙计将耳朵凑过去。那王三哥说道。“……如此这般,你可听得真了?”
  “听得真了。”那伙计道,“我这里什么药没有?小事一桩罢了。三师兄但静候佳音便了。”那王三哥笑一笑,放下食盒,走了。
  那伙计又于柜中取出一药,笑道:“我给你们弄些点心。这味药下去,纵然不死也是终生的残废了。”打开食盒,便要下药。
  “我看未必。”门口一人徐步入内。那伙计大惊失色,见那人头戴纱笠,红衣红裙,虽然不见本来面目,但那声音却甚为悦耳。那伙计强作镇定,道:“姑娘……你……来看病吗?”
  那姑娘道:“我不看病,我只是想看看你手中的,到底是什么药?”那伙计咽一口唾沫,笑道:“医者父母心。我手中的药,当然是治病救人的。”那姑娘道:“是吗?那你自己可先吃下去看看。”那伙计强颜说道:“药是让病人吃的,哪有我自己吃的道理。”
  “本姑娘偏要你吃!”那姑娘似乎觉得废话太多了,一伸手扣住他脉门,那伙计吃痛,立时张嘴要叫。那姑娘一掌将他打晕,却自家照看起那炉火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此时听得里屋一声叫唤:“小哥,可把药……端来……”声音虚弱无力。那姑娘哼了一声,一脚将那伙计踢醒,轻轻骂道:“把药给他端进去,若敢耍什么花样,小心姑娘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那伙计战战兢兢,如遇阎罗,只得老老实实端了药,进得里屋。
  此时唐弈已然损耗太多内力,总算把颜无双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他跌坐在地上,只是抹着额头汗水,那伙计道:“大……大侠,药来了。”唐弈道:“有劳小哥,帮我……喂她一喂。我……现动不了了。”那伙计此时甚是老实,果然照做。唐弈见他小心从事,也便放下心来。那颜无双喝了药,又昏昏然睡去。唐弈于灯火之下,见她脸色转红,知已无碍,叹一口气,说道:“好在,总算活过来了。”他到底太累,伏在床边,不久也呼呼睡去了。
  那伙计退出房来,那红衣姑娘说道:“你倒听话得很。我本要走,又怕你不老实。看来,你少不了得再吃些苦头。”说罢,又是一掌劈到。那伙计急欲走时,早觉头顶如挨一闷棍,又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却说次日,唐弈醒来,发觉日已三竿。他此时方才有些力气起身,暗中一提气,不禁大惊失色。原来昨夜急于救人,大耗内力,以至于伤了真元,可怜那苦练许久的神功,居然就此报废了。若要复原,怕得再好好练上一段时日了。唐弈摇头苦笑,道:“罢了罢了,我本棋人,要武力何用?但愿我那徒弟莫做伤天害理之事,否则,我真不知道谁能收伏得了她了。这神功,日后得空再慢慢从头练起了。”立起时从身上飘下一片纸来,忙接住了,看时,却是一行字:“此地多险,速速离去。”唐弈心道:“这是何故?留字之人,必然是友非敌,否则,我这条命早已不在了。既然如此……”
  “唐公子……”颜无双此时已然醒来,道,“唐公子,你又救了我一次……”
  唐弈道:“些须小事,姑娘不必在意。如今你内伤虽愈,终是不宜妄动。令师兄在清风谷内,也少人照顾,不如姑娘就随在下再往清风谷走一趟吧。”
  颜无双点点头,道:“多谢唐公子,我也想不到……我师父居然……真的……”唐弈道:“令师行事,是有些出人意料。如今也无法多想。还请姑娘速与我回清风谷。”颜无双挣扎着起身,与唐弈出得门来。却见那伙计倒在地上,身上披着一张大字:“此人不是好东西,你们快走。”唐弈与颜无双对望一眼,只得相扶着出了药铺。
  当此时,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一名老者道:“唐公子,请速上车,老汉带你回清风谷。”
  唐弈惊问道:“老丈如何识得在下?”那老汉道:“唐公子不必多问,迟则有变。”唐弈心道:“看来这必是那留字之人安排的。”与颜无双上了车。那老者扬鞭起行。
  到得城外,老者愈发将马赶得快了,车中颠簸,唐弈虽然内力散尽,却因多年练武,也还吃得消,颜无双重伤初愈,却哪里禁得住,不多时已然面无人色,甚是痛苦。
  唐弈只得叫道:“老丈慢行,颜姑娘吃不消了。”那老者道:“迟则有变……”言未已,道旁林中一声唿哨,那马受惊,立起长嘶,险些儿将车子欣翻了。
  咦,竟是何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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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交易



  且说那老者急稳住了马。唐弈抬头看时,但见前方正威风凛凛站着十数名白衣大汉。唐弈知是弈秋门下,若在平时,唐弈岂会怕他?只是如今自己内力散尽,颜无双又重伤,如何能敌?唐弈心道:“若是这些人来生事,怕有些不妙。”又见一人徐徐而来,笑道:“唐兄如何走得这般急啊?”看时,那人折扇白袍,笑容可掬,却正是叶如飞。
  唐弈知来者不善,也只得下车来,问道:“叶掌门突然挡道,却是何故?”
  叶如飞笑道:“唐兄这几日在棋会上大显身手,怎么的善始却不善终,让小弟好生惶恐。莫不是小弟失了礼数,恼了唐兄?小弟在此陪不是啦!”说罢一揖到底。
  唐弈说道:“只因我有些儿事得回谷去。叶掌门若无其他见教,在下这可就走了。”叶如飞道:“这个……唐兄差矣。只这区区数日之间,唐兄豪取十连胜。江南棋中高手已然尽知唐兄大名了。一个个堵在弈秋馆前,争吵着要见唐兄。小弟如何能拂了大家的兴致?愿唐兄与小弟一同返去,为那远道而来的江湖豪杰讲上一局,也好让小弟有个台阶儿下啊!”他见唐弈脸上敌意稍减,又道:“当然了,小弟也不敢就让唐兄白出力气。”叫道:“来人啊……”一名大汉捧上一个盘子,上盖红缎,叶如飞将那红缎子轻轻一揭,露出金灿灿亮闪闪的大元宝来,笑道:“些许茶资,不成敬意。望唐兄笑纳。”
  唐弈急于返谷为颜无双调理伤势,无心与他纠缠,便道:“叶掌门说笑了。在下山野村夫,哪里敢为江南高手讲棋。在下果真有事须得马上回谷去。就此别过。”
  叶如飞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小弟也不敢相强。只是,这些盘缠,还望唐兄不要再推辞。”命人将那盘子放在车上。唐弈道:“无功不受禄。叶掌门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将手推回与那人。
  叶如飞变了脸色,道:“唐弈,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手一挥,那十余名大汉长剑出鞘,将唐弈团团围住。唐弈哈哈一笑,道:“怎么?果然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叶掌门好威风啊!”说着徐徐拔出手中的脸。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怕,是虚脱了。
  “住手!”一声暴喝,甚是雄浑,看时,但见路边威风凛凛立着三人,当前一人黑袍宝刀,竟就是那琉球王子御苑流芳。见他上前说道:“叶掌门,你说有事出门,却原来是在这里。此人棋艺甚好,我还想与他一赌生死。你如何能杀他?”叶如飞忙笑着拱手道:“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想请他回弈秋门,让他侍候您下棋。”御苑流芳一脸狐疑,道:“果真如此?”叶如飞道:“当然如此。”
  御苑流芳上前几步,说道:“唐弈,你可敢与我回弈秋门再下一番生死棋?”
  唐弈见他喝得动叶如飞,料来是大有来头的。但他不愿多加揣测,只说道:“对不起得很,在下现在没心情下棋。”
  “你怕了?”御苑流芳很有几分失望。
  唐弈说道:“我现今有急事,车上有病人,非走不可。”御苑流芳哦了一声,走近马车,掀了帘子,果见一名姑娘面无血色,显然伤病甚重。他点了点头,放下帘子,朝叶如飞说道:“叶掌门,既然他现在没有心情下棋。何不就放他走?此时他身心羁绊,我纵然赢了他,也胜之不武。”叶如飞强压着一腔愤怒,只得干笑道:“那是。一切听您的。”说罢手一挥,手下人等为马车让出一条道来。
  唐弈跳上车,那赶车老者早已喊一声“驾”,驱车而去。叶如飞望着那远去的马车只是冷笑,喃喃自语道:“道长,这回可看你的了。”
  “老伯,能否告诉在下,是谁让你来接在下的?”唐弈心中到底还揣着这个谜。那老头赶着车,呵呵一笑,道:“唐公子不必多问。老夫只不过是受人钱财,终人之事罢了。”马车拐过一个山角,忽地那马一脚踏空,似是陷在坑内,长嘶声中,马车立时甩了出去。唐弈大惊之下,急回身抱起颜无双,闪出车来,翻身滚到路边草科中。那驱车老者跌于当道,还好是落在草地上,虽然受了些擦伤,却也无甚大碍。唐弈看看怀中的颜无双,已然晕了,方才抱着她起身,已听得一人道:“姓唐的小子,昨日让你跑了,今天看你还不受死?”急看时,一人道袍飘飘,背负长剑,正是巫山老道,他身侧还跟着一名白衣女子,却是那雪花派的花掌门。
  唐弈道:“堂堂两大门派的掌门人,居然行此暗算之事,当真令人齿冷。”
  “哟哟哟……”那花掌门咯咯娇笑道,“看看,看看,我说今儿世道可都变了,做贼的倒喊起捉贼的来了。明明是你劫走了人家巫山派那如花似玉的女弟子,居然还有脸来说我们暗算你。道长,你说,我们要不要替骊山君清理门户啊?”
  巫山老道一脸的正气,仿佛真是唐弈干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让他逮了个现行,朗声说道:“唐弈,你劫走了我门下女弟子,行那苟且龌龊之事,当真是人面兽心。也不知道骊山君是怎么教出你这么个败类的。老道今日要替天行道。”也不容他再说话,大袍一挥,唐弈只觉一股强风似刀袭来,他此时内力散尽,又担心怀中颜无双再次受伤,急转身要跑,背心早中了一掌,痛得他跌倒在地,颜无双已又滚到草科里去了。
  “呵,想不到这小子这么脓包呢!”花掌门笑道,“清风谷的武功,可也真够差劲儿的。”
  唐弈忍痛起身,却见巫山老道正一步步走向颜无双,唐弈见他脸上杀气泛滥,知道不妙,骂道:“老道士,她是你徒弟,你难道真的非杀她不可吗?”巫山老道嘿嘿一笑,道:“哼,我的徒弟,不是你杀的吗?你杀了颜无双,我正要找你们清风谷算账呢。”唐弈刚想说“她还没死。”却突然明白,他这是要嫁祸啊!立时叫道:“老道士,你且别急着动手。你来半道截我,恐怕不止是嫁祸这么简单吧?你何不说说你有什么目的,若是我办得到,于你岂非大有益处?”
  巫山老道与花掌门对望一眼,两人同时呵呵大笑。花掌门说道:“果然骊山君的徒弟是有点儿心眼的。那么,道长,何不说说看呢?”
  巫山老道说道:“姓唐的小子,你这数日里棋会上连赢十场。老道与花掌门也看了你的棋谱,似乎也并不输给那退隐了的秦风。”
  唐弈嘿嘿一笑,道:“凭您,也看得懂吗?”巫山老道大怒,骂道:“臭小子,你要我马上杀了我徒弟吗?”——呵,这老道居然拿自己徒弟的性命来威胁别人!
  这句话果然管用,唐弈住嘴了。巫山老道又说道:“数日前,当朝下了圣旨,今年八月中秋,将在鹿鸣山上举行棋会……”唐弈一听着“鹿鸣山”三字,立时心头“咯登”一跳,但仍不动声色。巫山老道又道:“若有人能夺得魁首,可为太子师,陪伴太子下棋。唐弈,你如果有这个本事,就与老道走一趟,去当个太子师玩玩。”唐弈微微一笑,道:“有这么好的事啊?不过,如果我真的拿了魁首,当太子师的必然是我,你又有什么好处?”
  巫山老道笑道:“没有好处的事,老道是从来不做的。当了太子师,当朝圣上还能赏黄金十万两(注:黄金十万两,亘古未有,纯属作者对围棋的美好愿望。),良田千倾,美宅百座。老道只想要这些东西,至于太子师嘛,就让你小子去当了。怎么样,这算公平吧。”唐弈笑道:“的确公平之极。看来,我不答应就显得不识抬举了。”巫山老道笑道:“你可以不答应,我会立时杀了你和颜无双,然后就带着武林中那些所谓的侠义之辈,到清风谷去闹个天翻地覆。你自己看着办吧。”
  唐弈笑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须答应我,第一,不杀颜无双和欧阳独行。第二,你要我去鹿鸣山,是去争天下第一的,你得一路上让我好吃的好住的。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打狗,你不能撵鸡。否则,气坏了本公子的身子,被别人抢了魁首,你休怪我。”
  “哈哈哈……”巫山老道仰天大笑,显得十分开心,“好。老道也答应你。”那花掌门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骊山君的弟子,当真不同凡响呢。可是,你也别忘了,如果真拿不了魁首,恐怕,道长会让你去见阎王呢。”唐弈道:“这个不劳花掌门费心。你如今只管给我把马车弄好,一来让颜姑娘歇息,二来我们也好上路。”
  巫山老道说道:“上路也不急,还有三个月时间。鹿鸣山距此处,不过千里之地,纵然一日只行十余里,三个月也够了。”唐弈见他知道所在,心下窃喜,便说道:“原来道长是要让我去扬名立万的,若是早说,也省了这许多误会啊。”当下一揖到地。巫山老道忙还礼笑道:“公子大礼,实不敢当,公子能知道贫道的苦心便好。”他居然改称“公子”了。唐弈笑道:“是极是极。道长,不若我们再回城里去,一来让令徒养伤,二来你我也可好好喝上几杯。”巫山老道道:“养伤嘛,是要的。喝酒嘛,我看不要了。你这三个月内,不准喝酒,不准近女色,不准斗鸡走狗、骑马射猎,只管给我好好摆谱下棋。”唐弈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好好。多谢道长。请。”于是重新收拾马车,扶走那赶车的老者,一行人,同返城中。
  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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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赌赛



  三日后,一辆马车徐徐走在往北的官道上。马车很大,大到可以在里头摆上一大桌酒席。于是,酒席真的摆上了,而且喝酒的人已然微醉。喝酒的人是唐弈,巫山老道与花掌门自然作陪。本来巫山老道是不答应唐弈喝酒的。但唐弈和他打了个赌。那就是唐弈喝下一斤女儿红,还能让巫山老道三子,且三局全胜。结果自然是巫山老道输了。
  颜无双的伤已然初好。巫山老道对她说:“看在唐公子的面上,就不再计较你失职之罪了。去清风谷找你大师兄吧。”于是,颜无双只好离开。她也不敢再留在师父身边了。
  马车走得散慢。前方是都虎镇。都虎镇不大,也有些破败。此时天将向晚,但街道上仍然可见鸡飞狗跳,也仍然可闻买卖吆喝之声。马车在一家棋馆前停了下来。唐弈掀开车帘子,看到了那高高在上的金字招牌“南陲棋院”。
  巫山老道说道:“唐公子,这个招牌如何?”唐弈道:“很好。”
  “很好是什么意思?”巫山老道似乎很想听听唐弈的话里之话。唐弈说道:“很好就是很好。道长,我们今晚便宿在此处吗?”巫山老道说道:“这个小镇,也就这里还像个住人的地方。我们当然住这里。”
  花掌门笑道:“这个门挺大,我喜欢。”唐弈说道:“两位与此间主人有旧?”巫山老道说道:“没有交情。”
  唐弈又道:“没有交情,如何借宿?”巫山老道说道:“这就要看公子你的了。”
  唐弈只道他要使自己强占民宅,便笑道:“伤天害理的事,由道长与花掌门做就够了。在下只管下棋。”巫山老道说道:“正是要公子在此间下棋,讨个住处。”唐弈笑道:“原来如此,好说。”三人下得车来,巫山老道已然一脚踢起一块石头,飞上那匾额,将那“南陲棋院”打落,掉在地上砰砰然摔了个粉碎。
  “什么人?”门内立时大步走出几名汉子,墨衣白扇,当前一人虎目方额,看上去甚是威武,听他骂道:“哪里来的狂徒,居然敢到这里撒野?”巫山老道大怒,飞身上前,一手揪住那人胸口,那人居然闪避不得,早让巫山老道左右开弓,打了七八个耳光,直打得他七荤八素,那几个大汉欲待上前,却让老道一脚一个,都踹得跌在地上爬不起来。唐弈微微笑道:“道长好厉害的蹄子!果然令人佩服。”花掌门笑得花枝乱颤。巫山老道瞪了唐弈一眼,骂道:“臭小子,看在十万两黄金的份上,老道暂且忍了。”
  此时,一人黄裳绿裙,袅袅娜娜自那门内而出,说道:“是哪位贵客在此动雷霆之怒?莫敢是我那几个小徒失了礼数。小女子在此陪罪了。”她声音轻缓柔美,有如黄莺婉转。花掌门见她不仅较自己年轻,且容貌身段更似在自己之上,那轻纱罩不住的肌肤嫩得就像刚剥了壳的鸡蛋,不禁轻轻哼了一声,低低骂道:“骚狐狸……”唐弈强忍住笑。
  巫山老道嘿嘿一声,说道:“小娘子,这位唐公子,是来踢馆的。”那女子“哦”了一声,她方才已然注意到了唐弈,此时不禁将他略一打量,说道:“我这里是棋馆,公子有兴致来踢馆,自然是在盘上见真招。那就请进吧。”唐弈无奈地摇摇头,他知道,自己此时如果说不是来踢馆的,只怕是谁也不会相信了。于是三人都随那个姑娘入了内。
  大厅甚是气派。唐弈想不到在这样一个破败的小镇,居然有如此整齐的地方。光看那厅中的摆设,随便拿起一样,便是五百年前的白玉麒麟,抬头看时,又是王羲之的兰亭序。那女子着丫环上了茶,又摆上棋来。
  那盘上放着三个白子,那女子将白子盒推到唐弈面前。唐弈一怔,笑道:“姑娘要让在下三子?”一名丫环说道:“平日里,我们姑娘与各地的棋师下棋,都是饶别人四子的,看公子似有些儿真才实学,便让公子三子。公子好生仔细着。”
  巫山老道说道:“唐公子,若是要人家让你三子,你便不如在那大柱子上一头撞死了算了。”唐弈苦笑道:“姑娘,你可听到了?在下身不由己,虽然明知不敌,但还是得请求姑娘不要让子了。”说罢将那三枚白子取下,重新摆上座子。那姑娘说道:“既然如此,那公子便可说出彩头了。”巫山老道说道:“很简单,如果你输了,便搬出去,将此处让与我等过夜。”那姑娘淡淡一笑,说道:“这也不难。若是小女子侥幸胜了呢?”巫山老道说道:“更简单了,我们马上走人。”一名丫环说道:“好轻松的事。你们打碎我们的牌匾,又伤了我们的人,还无理闯入棋院——难道不给你们一些惩罚吗?”巫山老道不屑之极,说道:“那不妨说说看,你们想怎么样吧。”那姑娘仍是不紧不慢,说道:“三个人砍下三只手。一笔勾销。”
  巫山老道笑道:“和你下棋的既非我老道,也非她花掌门,乃是这位风流倜傥的唐公子,若是输了的话,自然是从他身上砍的,他没有三只手,就砍两只手和一条腿吧。”
  唐弈回头看看巫山老道一脸的阴沉,再回过头来,看看棋盘,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横竖那道长是不吃亏的,这就请吧。”那姑娘说道:“公子远来是客,请用白子。”唐弈才要说话,巫山老道说道:“唐公子先落子的话,纵然赢了也不光彩。”唐弈又是一番苦笑,说道:“姑娘还是用白子吧。”那姑娘看了老道一眼,又看看唐弈一脸的无奈,说道:“也好。”拈起一枚白子,轻轻置于盘上。唐弈沉思片刻,也落下一子。
  当此时,大厅外已然陆陆续续围了许多人,却都是一样的黑服大汉,偶尔还有几个姑娘,也是一般的服色,原来俱都是这棋院的弟子。虽然都是来看棋的,但每人腰中都别着一对子母双刀——巫山老道不禁略一皱眉,心道:“想不到这女娃娃年纪轻轻,却已有这么多徒弟,若是过会儿不好时动起手来。老道还得保护那姓唐的小子,恐怕就没那么好抽身了……”转念一想,“哎,老道几时变得这么菩萨心肠了?若是不好时,老道只顾走了,哪管他被砍成十七八段。”主意已定,便安闲地坐在一边喝茶,但他又担心那茶水里有毒,偷偷取出一根银针试了下,见无异样,将银针小心翼翼收回怀中,方才捧起茶杯来细细呷了一口,乃闭目作品味之状。——花掌门见他如此作法,不禁咯咯娇笑道:“道长,你中毒了。”
  巫山老道心下一惊,睁眼说道:“胡……胡说。”花掌门笑道:“你只管试茶水,你可知若是我下毒,必然早将毒涂在杯口外沿了。你如何试得出来?”
  “啪!”巫山老道惊得手中茶怀跌在地上,已然粉碎。一名丫环冷笑道:“放心,我们可没你们那么多坏心眼儿。你若怕死,连椅子也别坐了,那上头俱是有毒的。”巫山老道哼一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再说话。他心中恨不得将花掌门一剑劈成两段,上半段丢进茅坑,下半段丢进妓院。
  此时那棋局进行了十几手。唐弈开局不动声色,但他已然知道,若平平发展下去,自己当可胜她一子半(一子价值相当于现代围棋的两目,一子半即是三目)。那姑娘显然也知道有些不妙,她虽不言语,却已然脸上泛红,落子也见犹豫。
  不多时,掌上了灯。唐弈抓住那白棋的漏洞,将黑子卡在紧要之处,顿时威胁着盘上一条白棋大龙的生死,白大龙四处冲突,寻求活路,但无奈唐弈算路太精,白大龙屡屡无功。那姑娘沉思良久,抬头问道:“敢问公子大名?”唐弈道:“在下清风谷唐弈。”
  “哦。”那姑娘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大在意。花掌门笑道:“姑娘是不是输了?”那姑娘起身道:“现在谈输赢,还为时过早。我有些儿乏了。须入内将歇片刻。”唐弈坐直身子,拱手说道:“姑娘请自便。” 那姑娘转身就要走。巫山老道喝道:“慢。姑娘,棋下完了再去歇息不迟。”一名丫环道:“这是我们的家,我们姑娘要去哪便去哪,老道士你管得着吗?”那姑娘自入内去了。巫山老道居然还想追。花掌门笑道:“道长,歇歇吧。人家姑娘去方便了,你也去吗?”
  “哼!”巫山老道说道,“我是怕她去请人支招。”花掌门笑道:“那不更好?我们正好可借此机会看看唐公子的真正实力。”巫山老道听她说得有理,也不再说话了。
  唐弈双目只是盯着棋盘,心道:“此时白棋大龙果真难办吗?若是我来下,须下在哪里呢?”他思索片刻,微微一笑,显然已找到了最佳着点。但那姑娘仍然未来。唐弈又想道:“若是婶婶来下?会下在哪儿?若是芸儿呢?若是秦……”一想到秦干,内心如遭重锤击打,他默默为秦干选了一个落子点:“若是她来下,一定是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了。嗯,如此我的黑棋只有硬杀了。”
  不多时,那姑娘又回来了。朝他微微一笑,坐了下来,拈起一枚白子,落在盘上。唐弈脸色大变——那个点,正是他为秦干设想的落子点。
  “也许只是巧合吧。”唐弈看了那姑娘一眼,他知道,只有强杀大龙了。他重重拍下一子,又是几手棋过后,那姑娘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她又起身离去了。
  这一次,巫山老道也不拦她了。唐弈又为白棋想起了对策:“黑棋攻得凶且自身无死活之忧,纵然白棋开了劫,也是黑棋的看花劫(注:看花劫,取闲暇之意。后人称为无忧劫。黑棋的看花劫,意思是黑棋没有负担,白棋的负担重。)但白棋即使靠打劫苦活,在右上角一带必然付出惨重代价。若是秦干来下……”他仍然为秦干选了一个最强的落子点,“如果是她,一定会这样下,宁可全盘皆输,也绝不苟活一隅。”正思索间,那姑娘又出来了,唐弈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素手,果然,白子落在了唐弈预想的点上。唐弈双目中立时放出光来,突然哈哈大笑道:“真是这里,真是这里……”跳将起来,巫山老道一把揪住他,说道;“唐公子发什么疯!”唐弈见他面有杀气,立时冷静下来,心道:“我此时若是找到了秦干,也摆脱不了这老道士,说不定还会让她也受胁迫。而且,两手棋……唉……难道又是巧合……”他叹了一口气,只得老老实实坐回位子上,拈着黑子,却低着头,轻轻问道:“在下斗胆,敢问姑娘芳名?”那姑娘微微一笑,道:“萍水相逢,何必知名?就算小女子告诉了公子,四五年间,公子也必然忘得一干二净了。不是吗?”唐弈手一抖,棋子险些儿掉下。一个丫环说道:“我们家姑娘复姓西周,单名一个萍字。公子可记好了。以免输了棋还不知道是败在谁的手下。”
  西周萍瞪了那丫环一眼,道:“要你多嘴,还不进去?”那丫环吐了吐舌头,入内屋去了。
  唐弈拈起一枚黑子,落于盘上。西周萍沉思片刻,也跟着落了一子。唐弈一愣,他知道,西周萍这一手棋,与她方才自己下的那一子思路并不连贯。甚至可以说很矛盾。唐弈更加坚定了方才那两手棋不是巧合的想法。他已经心中有数了。但他并不落子,他想让西周萍自己认输。他知道,以她的棋力,是完全看得出这盘棋已然结束了。但他等了良久,西周萍还是没有认输的意思,倒是问了他一句:“唐公子如何不下了?”唐弈说道:“姑娘输了。”西周萍说道:“未必吧。”唐弈只得又下了一子。西周萍此时一双大眼睛中似乎放出光彩来,神色中显得有些兴奋。唐弈知道为什么。西周萍迟迟不认输,是因为她的棋中含有最后一个陷阱。唐弈真的踩进了陷阱。他是想让西周萍知道,这个陷阱并不成立。果然,又是几手棋过后,西周萍再也无法继续了。她轻轻说了一句:“我输了。”
  巫山老道叫道:“输了还不马上搬出去!要老道赶人吗?”西周萍说道:“本姑娘也是言而有信的。你何必大呼小叫?”起身朝门外的众多弟子说道:“我说过,输了棋就搬家,你们还不动手?”
  唐弈急站起来道:“西周姑娘,我们只要借这一间大厅过一夜就行了。明日一早,我们马上动身,绝不久留。”西周萍冷冷哼一声,说道:“本姑娘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说罢手一挥,众弟子冲进屋来,齐齐动手:有人搬桌子,有人搬椅子,有人搬屏风,有人端古玩,甚至还有人拆门板。巫山老道居然还看到有几个大汉用铁棍子在撬窗户,他急得大叫:“你们干什么?”西周萍说道:“我们当然是在搬家。”
  巫山老道说道:“那也不必撬窗户拆门板吧?”西周萍说道:“你方才让我们搬出去,可并没有说我们的财物也要留下吧?这些窗户门板,都是我们西周家的产业,当然也要搬走。道长该不会是想劫财吧?”巫山老道一时语塞。
  花掌门饶是平时智计百出,此时见这般架势,竟也无法阻止。到底西周家的徒弟多,未及半个时辰,此处已然只剩下一块地皮与几面光秃秃的墙壁——连屋上的瓦、地上的砖,也被尽数搬走了。巫山老道望着头顶上满天的星星,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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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脱身



  话说唐弈望着头上的星空,一言不发。他不关心晚上有没有地方过夜,他关心的是,方才与西周萍下棋时,她的那两着棋风鲜明的下法,还有她那“四五年间,也必忘得一干二净”的话,唐弈心中渐渐明朗起来——秦干只在附近,并且一定和西周萍在一起,但她就是不现身。他甚至还能想到在长乐城中药铺里,为他解围的人也应该是她,包括为他和颜无双驾车的老汉也应该就是她安排的。
  此时巫山老道说道:“唐公子叹什么气?”
  唐弈的思路被打断了,他哦了一声,微微笑道:“我在想,这夜里也甚是寒冷,我若是不能好好休息,万一病倒了,棋力减退,不能得偿道长与花掌门之愿,可须怪不得我。”
  巫山老道哼了一声,说道:“唐公子可放心,老道一定找个地方让你好生养着。”言未已,见得那路边拐角处走过来两名青衣姑娘,各执一柄长剑,却是方才那西周萍的弟子,见她二人上前说道:“唐公子。”
  唐弈敛容拱手道:“两位姑娘找我何事?”
  内中一人道:“我们家姑娘请唐公子赴宴。”
  唐弈道:“既如此……”巫山老道咳了一声,唐弈只作不见,说道:“那在下就随二位姑娘前去吧。”
  巫山老道忙说道:“唐公子哪里去?”
  唐弈说道:“道长没听到吗?西周姑娘请在下前去赴晏。”
  巫山老道脸上作色,说道:“难道唐公子不知道此事得经我同意吗?”
  唐弈只得又叹一口气,对那两位姑娘说道:“两位姑娘可也看到了。在下如今身不由己。稍有妄动,这位巫山道长就会杀了在下。还望上复你家姑娘,唐某人失礼了。”
  那两位姑娘面面相觑,又看看巫山老道,其中一人道:“老道士不解风情,也罢了。”只得去了。花掌门只是咯咯娇笑。
  唐弈白了她一眼,朝那巫山老道说道:“道长,如今无处可去,那马车须与我安身。不然,若是没睡好,那棋也不能下得好。”
  巫山老道恨恨说道:“公子请自便。”唐弈微微一笑,自上马车休息去了。他本来想随着巫山老道去鹿鸣山找秦干,但既然秦干就在此处,自己又何必跟着他?所以,他躺在马车内,只是暗暗想法脱身。
  东方未明,唐弈下了马车,岂料巫山老道已然出现在身侧,问道:“唐公子何往?”
  唐弈打了个呵欠,笑道:“小解而已。道长……一起去?”巫山老道哼了一声,道:“也好。”两人一齐往墙角而去。不一时,唐弈返回马车,当他再次躺下时,只觉得身下有异物,硌得痛。急取出来,借着车窗外一丝微微的光亮,他发现是张纸包着块石头。那纸上写着几行字:“二子生死局,愿君勿迟疑。”那字迹,与当日药铺留字之人竟是同一手笔,唐弈不再迟疑,忙将那纸团揉了,咽下肚里去了。
  次日一早,巫山老道与花掌门给唐弈弄了些吃食,也上了车,命那赶车人继续上路。唐弈叫道:“且慢。”
  巫山老道说道:“唐公子还有话说?”
  唐弈说道:“当然有。早饭虽然有的吃,但我忽然想起一事。昨日那与我下棋的西周萍,棋也还下得不错。我想试试,我能不能让她两子。”
  巫山老道闻言大喜,道:“唐公子果然有志气。好,贫道也正好看看唐公子的真正实力。”
  于是三人又下了马车。只在那破败的街上找西周萍家的人。很快,他们在一家杂货铺前遇到了两个黑衣白扇的人,那正是西周萍家的弟子的装束。唐弈向他们说明了来意。那两人闻言很是大怒,便道:“唐公子何以欺人太甚至此。既然如此,便随我们走吧。”
  他们在那小镇边的一户大户人家的大厅中见到了西周萍。唐弈看到了两位姑娘正在收拾棋盘,显然方才有人在此对弈,而其中一人便是西周萍。至于另一个人嘛……唐弈虽然猜测是秦干,但他实在不敢确定。
  “唐公子,昨晚我好意让人去请你来赴宴,你好大的架子,如今又来做什么?”西周萍端坐着不动,言语之中透着一丝冰冷。
  唐弈说道:“实在抱歉得紧。昨日我已说了,我旁边这位巫山道长不让我来,我要是敢独自行动,他一定会杀了我。”巫山老道哼了一声,说道:“知道就好。”他大袖一摆,说道:“西周姑娘,今天唐公子来,是想和你再下一盘棋,并且,还说要让你两子。”
  西周萍俏脸立时虎了下来,看着唐弈说道:“唐公子,未免欺人太甚了。”
  唐弈忙说道:“姑娘不必动怒,在下只是想试一试罢了。至于彩头,可由姑娘任意拟订。”西周萍闻言笑了:“公子连性命都在别人手里,还谈什么彩头!”
  那花掌门此时便笑道:“西周姑娘,你先别说彩头,唐公子是不会输的。当然,如果他输了,我们这位巫山道长便会一剑杀了他,所以,他是不可能有彩头的啦!今日这盘棋,就只是想试试,他能不能让得动你两子。你答应也得不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我们巫山道长的长剑,可从来不懂得什么叫作怜香惜玉。”
  西周萍冷冷一笑,说道:“我若就是不下呢?”巫山老道嘿嘿一笑,说道:“那么,老道可就要不客气了。”
  “你敢!”几名姑娘铿铿铿地拔出长剑。
  唐弈忙说道:“诸位不必动怒。我有彩头。”淡淡说道:“我若输了,便将脑袋砍下。”——西周萍似是一怔,未及答话,巫山老道便说道:“唐公子倒也识相,知道一旦输了棋,老道一定会杀他。所以,便就小船随流水地赌上一条命,这原是便宜做法,西周姑娘不必惊讶。”
  西周萍有些恼怒地看了老道士一眼,说道:“道长,唐公子是不是欠了你家什么钱财物事?一输棋你便要杀他?”
  唐弈微微一笑,不徐不疾地说道:“我与道长,并无任何瓜葛。只不过道长武功高强,他要杀人,何须讲理。姑娘,这盘棋关系到唐某人的生死。请姑娘一定全力以赴,万不可下假棋故意输与在下。道长也是爱棋之人,他一心想知道在下到底有多少实力。所以,一旦发现姑娘相让,想必……”他看了巫山老道一眼,说道:“也会杀了在下的。”巫山老道嘿嘿一笑。
  西周萍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唐公子把性命也押上了。那么,我的彩头也须相配才好。若是我输了,也便把性命与你,任杀任剐!”
  巫山老道大叫一声:“好,西周姑娘也是女中豪杰。既然如此,便就开始吧。”
  于是棋局摆来,唐弈执黑,让西周萍二子。但唐弈第一着棋却不急着下,他坐在棋盘前,静默了好长时间,巫山老道不耐烦起来,叫道:“唐公子,你不下棋,却是何故?”
  唐弈说道:“道长,这盘棋关系到我的生死,我多想一会儿,难道不行吗?道长就这么急于杀我?我若真就这般死了,于道长可有什么好处?”巫山老道嘿嘿一笑,道:“老道何必杀你。你若能一直赢棋,老道巴不得将你当成菩萨供着哩!行,你想,你想。”
  唐弈徐徐拈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盘上。西周萍也喃喃说道:“这盘棋,我若输了,也须赌上性命。岂能不小心在意?”是以,她也是想了好半天才跟着下了一手。
  棋局进行得十分缓慢,看看日已正午,盘上才总共下了七手棋。——巫山老道虽然恼怒,但他实在想看看唐弈到底能不能让得动对方两个子。唐弈的水平越高,那么鹿鸣山之会得胜的把握则会更大。想想十万两黄金,巫山老道也便忍了:“我就不信这盘棋他们还下一辈子了?”他只得强咽下一口不耐烦之气。至于花掌门,则捏着条小花手绢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
  又不多时,见唐弈把手中一枚黑子轻轻放回盒中,坐直身子说道:“肚中甚饿,不觉头晕。不知姑娘可有吃的?”
  西周萍便也说道:“此番下棋,虽然性命相搏,但我若无一饭待客,岂不显得小肚鸡肠?那么,便就封了盘,待午后再续吧。侍棋、御剑,速去备饭,招待三位客人。”
  身后两名姑娘应着,便自去了。
  巫山老道大袖一摆,说道:“不必劳烦了。吃的东西,老道自去准备。姑娘可自便。”花掌门此时笑道:“哟,西周姑娘,道长是怕你在饭里头下毒呢!他怕死,我可不怕死啊!我可就要叨扰姑娘了。”西周萍敛手道:“这是自然。”唐弈也说道:“我自从跟了道长,每一日每一时都有性命之忧。这个死字,虽然害怕,却也知逃避不了。纵然饭里有毒,也顾不得了。还请西周姑娘多备一些饭,在下可真饿坏了。”——巫山老道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不多时,大厅中摆上饭来。花掌门见那桌上虽则只是家常菜肴,然而样样精致,色香俱佳,料来若能入口,其味也必相当不错。
  西周萍邀众人入座。巫山老道见大家都坐了下去,只自己在一边晾着,很有些尴尬。西周萍复起身说道:“道长若不放心小女子家的饮食,那么,这每一样菜,小女子可先尝过。”便命人取过小碟来要试菜。唐弈说道:“姑娘,菜就别试了。在下实在饿极了,不客气了。”说罢便就动筷,什么白灼虾、熘肥肠、狮子头,唐弈见着就吃,好一阵风卷残云。花掌门虽也怀着个小心,但见他吃得欢,也便看了巫山老道一眼,说道:“道长,小女子也不客气了。”说罢也举箸饮食。——巫山老道腹中咕咕直叫,见桌上诸人各各吃得风生水起,便咽了口唾沫,脸现馋色。西周萍笑道:“道长,小女子无甚好酒菜,不入道长法眼。但所谓入乡随俗。请就赏小女子一个薄面,略进些水酒吧。”——这个台阶搭得啊,当真是合时合机。巫山老道咳了一声,说道:“既然西周姑娘如此盛情,老道若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一名姑娘忙请他落座,即为他备了碗筷。巫山老道虽是道士,却不忌口,什么鸡鸭鹅鱼肉,一股脑儿照单全收。
  唐弈不仅吃饭,居然还说要喝酒。巫山老道说道:“唐公子,一会儿还要下棋,酒恐怕喝不得吧。西周姑娘,酒就免了。”西周萍说道:“道长,瞧您说的。唐公子来者是客。客人要饮酒,我这个主人若是不备酒,传将出去,让小女子这脸往哪儿搁?纵然一会儿败于唐公子之手,丢了性命,小女子目下就先丢不起这个人。”命:“上酒。”
  话音未落,巫山老道便闻到了陈年女儿红的味道。馋得他食指大动,连声叹道:“好酒。”
  西周萍说道:“道长果然是行家。”命人倒上酒来,唐弈称谢,与之对饮一杯。花掌门见状,也便放心,跟着喝了一杯。 巫山老道本来也还有些迟疑,但见他们都喝了,便也放下心来。
  于是这一场喝,又足有半个时辰。主客尽皆酒足饭饱。
  唐弈起身称谢。西周萍命人撤了酒席,摆上茶来。这一回,巫山老道也不再置疑。众人又饮了一回茶。巫山老道说道:“多谢西周姑娘设晏相待。如今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不知这棋局几时可以接下去?”
  西周萍笑道:“棋局到此为止了。道长和花掌门是死是活,全听唐公子的了。”唐弈松了一口气,叹道:“多谢姑娘。道长虽然可恶,但毕竟没有伤我,请饶他一命。至于花掌门,也非大恶之人,望姑娘也不要为难于她。”
  西周萍敛衽微微笑道:“听凭公子吩咐。”
  巫山老道与花掌门听得言语不祥,急欲扯出兵刃,岂料四肢渐次酸软,竟使不上力,俱各软倒在地了。
  “姓唐的小子……”巫山老道瘫在地上,恨恨骂道,“你们……怎么下的毒?”
  西周萍笑道:“酒菜俱是好的。就是你们的茶杯外沿抹了些许蒙汗药。这可还是昨日里花掌门教的呢!”花掌门双目之中俱是幽怨,她也不知道唐弈是如何与那西周萍互通声气的。因为她知道,唐弈和西周萍,也不过是昨日方才相识的,如何就能串通在一起了?
  西周萍命人将巫山老道与花掌门俱绑将起来,说道:“唐公子,昨今二日,我已知道这两人捉你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日后鹿鸣山中你能于棋会上一举夺魁,他二人好得到那十万两黄金。你今不杀他二位,难保日后还得受他追杀。”唐弈说道:“我于江湖中行走,无非是为了寻找两个人,待我寻着了人,便就归隐。绝不再于江湖走动。故此,到时他们也未必就能找得到我。我性不喜杀人。望西周姑娘能放了他们。”西周萍点了点头,命:“给他两人多灌些泻药,打晕了丢远一些。”手下几位姑娘忙去办了。
  唐弈这才拱手道:“多谢西周姑娘救我一命。秦大小姐可在此处?”西周萍一愣,道:“你……如何知道她在我这里?”唐弈道:“棋招。昨日有两着棋非姑娘所下。还望能告知她今在何处?”
  西周萍摇着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她确实在我处,不过,你想见她,除非……”她故意顿了一顿。
  唐弈说道:“姑娘但说无妨。”
  西周萍说道:“秦干说了,如果唐公子心中果真还有她,今夜子时,就孤身一人前去这小镇东十里处的乱坟岗上找她。”
  “乱坟岗?”唐弈点了点头,道,“多谢。”说罢便往门外而去。
  咦,欲知能否找得到秦干,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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