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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楚禹在看到南见儿和平时一样的笑容时,心里就是一颠,以他对南见儿不算了解的了解,他预感今天自己怕是真的会失望而回了,因为在南见儿的眼睛里,他看不到对本次比赛的半点重视。果然,破绽百出的开局就已经奠定了失败的基础,楚禹似乎看到坐在南见儿对面的参赛棋士眼里的惊愕。

    这位初段棋士也算是小心谨慎,在开局的阶段里跟南见儿小心翼翼地周旋了足足一个小时,才终于确定这个在开赛前用一脸轻松的笑容让自己毛骨悚然的少年根本就微不足虑。终究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难免觉得自己是被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孩子耍了一道,于是气不打一处来,拍下棋子的手微微加了几分力道,打算在棋盘上讨回这一口气。

    然后,楚禹就生生目睹了一场兵败如山倒的棋盘闹剧。比赛进行一个小时又十八分钟,南见儿笑眯眯地投子认负,跟比赛对手互相行礼将棋局正式结束。

    “我认输了。”南见儿在认输的时候刻意将音量拔高几度,让站在他背后的楚禹听得清清楚楚。

    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这局棋南见儿根本连半分实力也没有展现出来,若是以前楚禹看到南见儿这样对待棋局,只怕会气得吐血,可现在他的心里却只有一股莫名的感觉,隐约觉得南见儿是故意在他的面前表现得如此差劲,可是为什么呢?

    南见儿的比赛对手铁青着脸将棋子都整理好就离开了,在起身的时候他看了楚禹一眼,眼里带着一抹好奇,倒不是他认出了这位平京公认奠才,毕竟报刊杂志上的照片和真人还有些差距的,他奇怪的是明明南见儿的棋力不怎么样,怎么还会有人来关注这局棋。大概是朋友吧,最后这位初段棋士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他忽略了楚禹给他的面熟感觉,作为第一个结束比赛的选手,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其他选手间的对局比赛。

    比赛对手离开了,南见儿却坐着没动。他没动,楚禹也没动,过了一会儿,楚禹忽然往前靠了一点,离南见儿更近。

    “这局棋不能说明什么。”楚禹的声音虽然很轻,但他确信南见儿听得到,“我跟你下过棋,虽然只有两次,而且你还很不认真,但是……”楚禹顿了顿,将想要说出来的那一句话咽回了肚子了,“我不知道你在隐藏什么,也许是我多心了,也许不是,这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你说过围棋是要两个人来下的,对不对?”

    南见儿猛地回头,惊讶地看着楚禹:“你……”

    “惊讶吗?我可是平京公认奠才。”楚禹的自信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南见儿,虽然我领悟得比你晚,但不代表我对围棋的热爱不如你,“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对手而来,你呢?”

    “我?”南见儿的表情终于变了,没有了比赛中的轻松散漫,也没有了刚刚的惊讶,他的脸色出人意料地有些发白,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在楚禹说出“为了寻找对手而来”这句话的同时跳动起炽热的火焰,但只一瞬间,火焰熄灭了,南见儿别过了脸。

    “哈哈哈,别说笑了,一个小小的准新人赛,哪里有能当你这个天才的对手的人,楚禹你很闲吗,来这里浪费你的时间。”

    楚禹看不到南见儿此刻的表情,但却知道南见儿一定不在笑,因为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涩味。楚禹更没有漏看那一瞬间跳动在眼睛里的炽热火焰,虽然他不懂为什么那火焰会突然熄灭。楚禹是个一旦认定就誓不回头的人,尤其是对围棋,对手难求,从曾爷爷的话语中楚禹深刻地了解了这一点,他决不会让曾爷爷的遗憾和父亲如今的迷茫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我不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因为我知道跟这一点点时间比起来,对手更珍贵。明天我还会来的。”

    说完,楚禹转身走了,他的背影分明还是属于少年特有的纤细,可是就是这样的身体上竟隐隐透出一种名为“坚定”的信念。

    对手吗?呆呆地看着楚禹离去的背影,南见儿不知不觉握紧了右手,他一直都在寻找自己的对手啊,但是……现在的他,没有资格做别人的对手。对手啊,必须是怎样的两个棋士,才能成为一生的对手,楚禹他真的知道吗?他一定是不知道,否则怎么会轻易地到这里来寻找对手呢?

    “有意思。”

    黄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南见儿的身边,突然出声就把发呆中的南见儿吓了一跳。

    “什么有意思?”南见儿恼怒,有种心思被偷窥的错觉。

    “跟你的臭棋比起来,你同宿舍的那两位表现出色得让人惊讶。”黄安的眼神在南见儿握紧的右手上打个转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的棋臭了。”心情不好,看黄安就更不顺眼了,南见儿反顶回去,半个小时前唐、林、陈、沈四位棋士倒是来看过,又一个个摇着头走了,而黄安根本连来瞄一眼都没有。

    “那么臭的棋我当然不用看,只看你的比赛对手的脸色就知道了。”黄安嘴里吐出的话还是能气死人。

    南见儿气结,懒得理这个专门为难他的坏心眼的老师,甩甩头将楚禹对他造成的影响抛开,直接跑去看李阳和宋钰的棋局。

    宋钰的位置离南见儿比较近,所以南见儿先走到了宋钰的身边,第一眼先观察的不是棋局而是宋钰的比赛对手——唯二女棋士中的一个。女棋士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身上洋溢着青春俏丽的气息,此时她的上唇无意识地咬着下唇,脸色微露凝重,显然正被棋局困扰着。再看宋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棋局,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两个大拇指互相,南见儿一看到这个小动作就知道宋钰的脑袋里一定又在盘算着怎么挖陷阱了。

    这局棋宋钰发挥正常,并没有受到赛场低气压的多少影响。宋钰的棋一贯走轻灵的路子,刚巧,这位女棋士的棋路跟他差不多,连开局的手法都一模一样,以至相当一段时间里比赛双方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道,我过我的桥。不过一进中盘,他们的不同之处就渐渐显露出来。

    宋钰的棋路固然轻灵飘逸,可他在中盘的攻击力还是很强的,而且他和李阳、南见儿是完全不同类型的棋手,李阳的中盘攻击是堂堂正正,猛烈得让人无法招架,南见儿嘛,由于他的棋力上的表现忽上忽下,反复无常,暂且略过不谈,宋钰的攻击则更多的是体现在“奇诡”两个字上。宋钰喜欢给对手设陷阱,这在预备队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所谓陷阱,如果被看破了就什么都不是,可如果不小心没看破,那么对不起了,一局棋到最后怕是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宋钰在预备队的排名是第五名,而且这个名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改变,由此可以知道宋钰设陷阱的功力还是相当高的,预备队里有能力看破宋钰陷阱的人并不多。

    宋钰开局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设陷阱,所以一中盘,他的陷阱攻击也就不着痕迹地展开了。来参赛的棋士都是职业初段,似乎在有了一年的职业经验后,这些棋士相比于业余的来说多了几分谨慎,尤其是女性,天性里就又多了一分细心,而宋钰今天的比赛对手刚好就是一位女棋士。

    女棋士并不急着进攻,尽管她看到了宋钰故意露出的几处破绽,也许她没有意识到宋钰是在给她设陷阱,她只是习惯性地想再观察一阵,女棋士很谨慎,她要把形势观察清楚之后再决定进攻方式。棋局陷入了胶着状态,宋钰的陷阱攻击没有奏效,所以宋钰有些急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比赛,毕竟这次比赛的结果对他来说很重要,预备队的人没有不想入国少队的。

    于是,摆在宋钰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进行大胆直接的正面攻击,还是继续他所擅长的陷阱攻击。宋钰没有多少时间考虑,毕竟比赛是有时间限制的,三个小时里的每一秒种都很宝贵。只思考了三秒种,宋钰就开始在脑海里酝酿一个更大陷阱,孤注一掷,成功了就是你死,不成功就是我亡,一局棋不外乎两个结果,胜或负。

    南见儿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宋钰的身边,看到宋钰在棋盘的正中落下一子,出人意料的行棋让女棋士微张了嘴,苦思这一子的用意。南见儿也有些惊愕,完全摸不着宋钰的想法,和女棋士一样陷入了苦思。十几分钟后,女棋士终究没有想出这古怪落子的用意,勉强当宋钰是出了一手败招,继续她的形势观察。宋钰露出了急躁的表情,接连又出了几手败棋,整盘棋的形势急转直下,宋钰的黑棋已经明显处于下风,女棋士终于感觉攻击的时机已经来到,大张旗鼓的开始搜地掠城。

    就是现在,宋钰抿了一下唇,毫不犹豫地出手了,黑九十一手,直攻白棋的左上。南见儿眼神猛地一缩,原来……如此,棋盘中央的那一子的作用竟然体现在这里,好高明的陷阱。女棋士并没有立时看出来,直到七、八手棋后,女棋士才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大势已去,一双明亮的眼睛不能置信地瞪着宋钰。

    宋钰比封闭训练之前进步了很多啊,这个陷阱绝了,恐怕预备队里没有谁能立刻看出那是个陷阱吧。南见儿带着这样的感慨向李阳的方向走去。

    李阳抽到的是十五号棋桌,跟宋钰的六号棋桌隔着好远,南见儿看到沈岩和林海都站在那边聚精会神地观看棋局,脚下不由一缓,就这一缓的工夫,冷不防黄安伸手过来将他拉到了九号棋桌前。

    “好好看这局。”无视于南见儿的怒瞪,黄安道。

    南见儿打眼一看,原来是单盛,虎着脸,整个心神都投入到比赛中,眼里闪着凌厉光芒,就像是训练总结那天南见儿从他眼里看到的光芒一样。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南见儿看着棋局,单盛的棋力在预备队里是最强的,但今天他发挥得似乎不是很好,开局还马马虎虎过得去,可中盘后连出了几手败招,以至现在黑棋明显落在下风,不过今天单盛的比赛对手毕竟只是个初段棋士,棋力并不比单盛高多少,而且单盛在预备队多呆了一年,跟国少队那些低段棋士们对局的次数数不清,单盛也曾经参加过几次业余围棋比赛,准新人赛更不是第一次参加,所以单盛很快就稳了下来,冷静对局,一步一步将局面控制住,虽然没有挽回多少失地,但单盛并没有放弃,努力地在败局中寻找生机。

    但是这也正是南见儿感觉有什么不同了的地方,单盛太冷静了,和封闭训练中跟黄安的那局棋比较起来,单盛目前面临的形势更为不利,当时单盛是越下越慌,午休后的第一次长考,就下出了最大的败招。而现在,单盛不慌不乱,每一步棋走得稳稳当当。只是仅仅这样还是赢不了棋的,除非单盛的比赛对手突然出现大的失误。

    南见儿将单盛的棋局上的情况分析清楚,习惯性地开始为单盛寻找能够赢棋的生路,有没有一手足够绝妙的好棋能够挽救单盛的劣势。心思都放在棋局里的南见儿没有看到一旁的黄安眼里露出光芒,那是对单盛的一种肯定的光芒,仿佛已经肯定了最终的结果,黄安悄悄地离开了九号棋桌。

    啪!啪!啪……

    棋局上的黑白二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增多,南见儿却对单盛的棋局越来越失望,找不到生路,完全没有办法让黑棋夺回优势。可是,就在南见儿准备放弃了的时候,单盛的比赛对手突然下出了一个大大的错招。单盛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将棋子拍在棋盘上的手有力而坚定,一声清脆的金石相击声迸出万钧气势,将他的比赛对手拍愣在那里,也拍掉了南见儿的下巴。

    这、这是……一抹熟悉的震撼感觉冲击在胸膛,一只手捂住了心口,明显能感觉到心在胸膛里激烈地跳动着,这是……这种感觉是……

    南见儿最终逃也似地离开了赛场,自然他也没有看到比这更精彩的对局——李阳VS成英辉,当准新人赛结束后,那一局被赞誉为十年来准新人赛中最精彩对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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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当天晚上,李阳尽管感觉很疲累,但是他还是兴致勃勃跟宋钰一起复盘,宋钰看到李阳比赛时的棋局,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以为我的进步已经很大,看来还是不如你啊!”这是准新人赛结束以后宋钰对李阳说的一句话。

    李阳只是笑,那是疲惫中带着自豪的笑容。这个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这局棋的棋谱正摆在棋院院长的桌上被人审视着,国少队的大门已经对着李阳缓缓敞开。

    南见儿一直坐在窗子边发呆,在看到李阳这局棋后脸色更是不对,仿佛受了惊吓般躲到了角落里,李阳因为兴奋,宋钰因为吃惊,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南见儿那一刻的失常。

    夜,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第二天的比赛照常进行,楚禹还是在开赛的那一刻走进赛场,可是却没有看到南见儿的身影,大是愕然,下意识地看向黄安,却见黄安的脸黑得不能再黑,当时就有些明白了,楚禹的脸也沉了下来,想也不想立刻转身出了门。

    离开赛场好远,楚禹才将心中的不悦发泄出来,一脚踢飞某颗碍眼的石子。石子在空中划过弧形,砸在了一株茂密大树的树干上,发出了“砰”地闷响,无辜地落在草坪上。

    “混蛋,南见儿是混蛋!大混蛋!”大声地骂出来,楚禹才觉得胸口的气顺了点,可眼睛却有些发红。为什么,为什么不来参加比赛,难道是因为他昨天说的话吗?可是他说的又有什么不对,南见儿自己也说过的,他在棋盘上追寻的是对手而不是输赢。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逃避?

    过了很久,直到楚禹的背影完全消失,先前被石子砸中的大树才晃动起来,浓密的树叶被分开,南见儿的身影从树干上刺溜滑下,拍拍被吓得砰砰跳的心口,然后看着自己的右手发愣。手指上结着厚厚的茧子,和别的下棋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可是……他想起昨天单盛在棋盘上那气势万钧的一拍,想起李阳那局从头到尾都满是针锋相对的棋,从每一枚棋子中透露出来的,是下棋的人对胜利无限地,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得胜利的身为棋士的自觉。这才是真正的围棋,一个真实的围棋世界。不是游戏般地玩耍,不是轻易地放弃对胜利的,不是云淡风清地唱着高调说什么根本就不在意输赢。

    可是,他的手,尽管也结着厚厚的茧子,但却拿不起那枚足以制胜的棋子,这样的他,怎么有资格面对那些职业棋士,怎么能做楚禹的对手。少年的身体倚着树干缓缓滑坐在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散落在他的脸上,掩盖了少年迷茫无助的眼神。

    对于南见儿翘赛的行为黄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晚餐的时候将南见儿堵在宿舍里足足半个小时,摘下了金边眼镜,冷冷地瞪了南见儿很久很久。南见儿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根本就不敢跟黄安对视。宋钰和李阳打饭回来的时候,黄安正准备离开,两个人无意间对上黄安没有戴上眼镜的眼神,都是一个激灵,浑身泛起了刺骨的寒意,手一软,帮南见儿打回来的饭菜落在地上,热乎乎地饭菜洒了一地。黄安戴上眼镜,走了,可是这两人竟然还是没敢踏入宿舍半步,只觉得门内门外两重天,门外一切正常,门内寒如冰窖。犹豫了半天,还是从隔壁宿舍借了工具将地上打扫干净,又在小舟的宿舍里到了熄灯时间才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宿舍。

    隔天,一夜没睡好的宋钰和李阳,早早的起来窝到对局室里打谱,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直奔赛场。到了赛场没见到南见儿的身影,就知道南见儿还是翘赛,想到黄安昨天恐怖的眼神,两个人就觉得背上冷飕飕的,低着头不敢看黄安,闷不吭声地到墙上贴的布告里查看本场比赛的对手,等比赛铃声响起就入座下棋。

    楚禹今天没有到赛场来,他仿佛预感到了南见儿会连第三场比赛也翘掉。昨天晚上,他回家了。少年被南见儿超乎寻常的行为弄得不知所措,他只是想寻得棋盘上的对手而已,可为什么他认定的对手却对围棋惮度那么轻漫,两个对围棋的观点迥然不同的人真的能成为对手吗?是否从一开始他就是弄错了。心存疑惑奠才少年不得不向自己的曾祖父求助,期盼长者能为他解惑。

    “曾爷爷,什么是对手?”难道会让自己倾尽全力下棋还不够吗?

    年迈的长者轻嘬着茶,久久无言。

    “小禹,答案在你的心里。没有人会知道对手应该是什么样的,对手要由两个人互相承认,只有互相承认的两个人才能成为对手啊。”长者最后这样告诉自己唯一的曾孙。

    依然疑惑,楚禹只记住了“互相承认”四个字。夜里,他躺在自己那张舒适的床上,思考自己是否真的承认南见儿是自己的对手,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能毫不犹豫地肯定这一点,所以他才赶去看南见儿的比赛,想要确定什么。原来,他们根本就还不是对手。

    天亮了,楚禹叫上出租车,到了棋院,一路直向预备队的宿舍奔去。预备队里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去参加比赛了。楚禹跑到南见儿的宿舍门前时,毫不意外地看到门虚掩着,手一推就开了。

    南见儿果然没有去参加比赛,楚禹看到高高拱起的被子的时候,不禁有些痛恨自己直觉的准确,南见儿不但没去参加比赛,还睡懒觉。

    “起来,南见儿。”楚禹在来的路上,本来是想客客气气地跟南见儿好好谈谈的,但现在,他实在是客气不起来,几乎是粗鲁地掀起了被子。

    寒冷的感觉让南见儿一下子缩起了脖子,眼一睁,飞快地从楚禹手里抢回被子,裹在身上,然后瞪着一双没有半点睡意的眼看着楚禹。

    “你干什么?”

    楚禹板着脸:“起来。”

    对视半晌,打了两个喷嚏,南见儿先认输,裹在被子里又冷又没气势啊。磨蹭地穿好衣服,倒了点热水简单地梳洗,再看向楚禹,却看到楚禹已经在宿舍里唯一的一张棋盘前端正坐稳,正拿着一张棋谱看。

    犹豫了一下,南见儿还是在棋盘的另一端坐下,问道:“是要下棋吗?”也许是心虚,他现在有些怕楚禹。

    楚禹没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跟现在的你下棋没意思,我想寻找的对手是这张棋谱上的南见儿。”他放下了手中的棋谱,南见儿这才注意到这份棋谱居然是李阳拿去研究的他小时候的棋谱中的一份。

    南见儿呼出一口气,不说话了。

    楚禹继续道:“你是在我之前领悟‘对手’对于围棋的重要性的,我不知道我们两个领悟到的是不是一样,但我还是想让你看一看这局给我启发的棋,这局棋是吴老师给我父亲看的,现在我把它给你看。”

    取过棋盒,楚禹在面前这张简易棋盘上复出牢记在脑海里的那半局残棋,南见儿究竟是不是他的对手,他能不能成为南见儿的对手,答案也许就在这里吧。

    白棋如风,黑棋似水。从楚禹拍下的最初的几枚棋子里,南见儿就看到了两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棋风,咬着唇,他的眼眶渐渐红了。

    楚禹专心地将“无双之局”复盘,没有发现南见儿变得湿润的眼睛,他的心神再一次沉浸在那堪称完美的行棋手法中,由衷的赞叹着,无法想象下棋的人需要付出多少心力才能找出每一枚棋子的最佳落点。捏子的手越拍越慢,总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看透下棋的人的想法,总觉得还有种种变化没有能够推算出来,一百二十七手棋的残局,楚禹从早上一直复盘到中午。

    南见儿一直没有说过话,跟楚禹一样,他的思绪也完全沉浸在“无双之局”里,面对“无双之局”,南见儿比楚禹有着更深的领悟与感情,因为他是亲眼见证这举世无双的一局棋诞生的人。泪眼迷蒙中,他依稀回到了三年前,在那间明亮的斗室里,父亲和冰河叔叔废寝忘食的身影一直在眼前晃荡着。

    完完全全沉浸在“无双之局”的棋意中,当楚禹终于将第一百二十七手棋落在棋盘上后,他下意识地取出了一枚白棋,缓缓向棋面探去,在即将落子的时候,他的手突然顿住了。这一子应当落在哪里?楚禹怔怔地看着棋局,只觉得胸口闷得慌,仿佛一口气卡在心口,下不去,又出不来,难受得紧。

    啪!一声脆响,如同一声霹雷打在了楚禹的心头,棋盘的某处,一枚白子微微摇晃着,晶莹的棋面反射出淡淡的光线。

    “南见儿,你……”猛抬头,楚禹震惊的眼在看到南见儿的时候完全呆住了。他只看到,南见儿捏紧了刚刚拍下棋子的手,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手背。

    他为什么如此悲伤?楚禹的神思恍惚起来,他忘记了自己今天来找南见儿的目的,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离开预备队的,整个心里只有那枚反射着淡淡光线的白棋。那是一招绝妙至极的截断,化解了黑棋在前一刻所带来的危机,这一手棋完美地延续了“无双之局”,不,应该说这一手棋本来就是“无双之局”里的一招,是只有下出“无双之局”的两个人才能下出来的棋招。

    “无双之局”,究竟是怎样的两个人,又是耗费了多少精力,才能下出这般举世无双的一局棋?如果找到了毕生的对手,他是否有一天也能下出这样的棋局?对手啊对手,究竟他和南见儿之间还缺少了什么,使他们无法成为对手?楚禹深深的迷惑了。

    南见儿病了。

    最先发现的人自然是同宿舍的宋钰和李阳。准新人赛的最后一场比赛结束得相当晚,赛后这些未来的准棋士和参赛的初段棋士们按照惯例,举行了一个聚会,除了好好吃一顿放松放松,也算是一点交际方面的锻炼。聚会结束得不算太晚,因为预备队是有门禁时间的,宋钰和李阳回到宿舍时发现南见儿早已裹在被子里睡着了,两个人都觉得有些累,接连三天的紧张还不是少年们的身体能完全负担的,所以他们几乎一沾枕头就睡死了,以至谁也没注意到那局没有被收拾起来的半局残棋,更没有听到半夜里从南见儿口中传出的断断续续的。

    直到第二天早上,宋钰习惯性地去叫南见儿起床,才发现南见儿浑身发烫,脸色红得极不自然,一摸额头,果然是在发烧。

    “南见儿,南见儿……”宋钰叫了几声,南见儿动了动,微微睁开了眼,视线根本无法聚焦,口中模糊地叫了声“爸爸”,便又昏睡过去。

    “他烧糊涂了,我去找黄老师。”李阳在宋钰身后看得清楚,丢下一句话拔腿就往外跑。

    李阳打了电话后,黄安只过了半个小时就赶到了预备队,最先看到竟是摆在桌上的半局残棋,研究“无双之局”许久,对之再熟悉不过,一眼就看到了多出来的那枚白子,可是他来不及细想,查看了南见儿的情况,二话不说立刻抱起他去医院。尽管匆忙,黄安也没忘记吩咐李阳和宋钰两个人不准动那半局残棋。

    化验,打吊针,足足闹腾了大半天才算完事。南见儿照样昏睡,医生说他只是最近情绪过于压抑,几顿饭没吃,又受了点凉,退了烧就没事了。

    黄安守着南见儿到天黑,中间南见儿醒过一次,黄安黑着脸本想狠狠骂他一顿,看他病弱无力的样子,终究没骂出口,只是硬灌了他半碗粥。南见儿还没退烧,没有丁点胃口,勉强吃了粥就又昏沉沉睡去。

    黄安嘱咐护士多加看护,便回了棋院,先到南见儿的宿舍将残局的棋谱录下,才回了自己家,看棋谱直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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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宋钰李阳和小舟三个买了点水果,跟黄安请半天假,打算到医院去看南见儿,黄安皱了皱眉,说道:“他今天下午就出院,还看什么。”一句话,把三个少年的一片心意打了回票。

    三个少年只好悻悻地回转,宋钰在心里嘀咕:昨天被南见儿吓得心慌,没等黄老师回来就给清河挂了电话,苏叔叔现在大概已经从校长那里知道南见儿生病的事,不晓得怎么担心呢。本来想今天去看看南见儿,顺便问一下他的家的电话报平安,偏偏黄老师不许。没办法,反正下午南见儿就出院了,让他自己给家里报平安吧。

    宋钰这么想着,自然也就不当是什么大事了,因为南见儿就是发点烧,根本就没事。可是他不知道,昨天接到电话的围棋学校校长立刻就把南见儿生病的事情告诉了苏冰河,苏冰河这可担心极了,因为南见儿向来健健康康从不生病,那天晚上接到南见儿的电话,他心里就有点不对劲的感觉,现在一听南见儿病了,他便坐不住了,立刻往平京赶来。所以宋钰三人看望南见儿的请求被黄安打了回票的时候,苏冰河也刚刚好赶到平京棋院。

    第一次到平京棋院的苏冰河站在棋院大门前茫然四顾,不知道预备队在什么地方,想找传递室打听一下,偏偏传达室里没人,这时正巧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匆匆从棋院里面往外走,苏冰河立刻拦住了他。

    “请问预备队在什么地方?”尽管心里有些急,苏冰河的表情倒是一贯的沉静,那是面对棋士时的自然反应。他从少年的指尖上看到了厚厚茧子,从少年的眼里捕捉到隐隐流露的锋芒,冷静,坚定,执着,永不放弃,那是只有经历过胜负的洗礼才能磨练出来地质,也是自己家的小孩目前最缺少的东西。南见儿那孩子,现在连职业棋士都还不是呢,苏冰河有些无奈地想着,眼前这少年应该不简单吧。只是直觉,却准确无比。

    这少年正是楚禹。他今天早上到了棋院,才听说南见儿因为发烧住院的事情,立刻联想到自己掀被子的行为可能正是害南见儿发烧的罪魁祸首,心下内疚,准备去医院看看南见儿,顺便问问关于“无双之局”的事情,如果南见儿的精神还好的话。

    楚禹才到棋院的大门口就被人拦下了,听是问预备队,随手指了指道:“沿着路直走到底,左拐大约是五百米是国少队,进去后往西北方向走就能看到预备队了。”

    苏冰河道了声谢,让开了路,楚禹匆忙走了。

    苏冰河走进预备队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黄安,在他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之后,他看到黄安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奋战之意,一瞬间,又隐去了,斯斯文文的面容神情冷淡,只是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仍然流露出强烈的下棋yu望。苏冰河地捕捉到黄安的战意,那是一种非常强烈的征服yu望,就像登山者在看到自己从来没有攀登过的高山一样,想要爬得更高,想要将眼前这座高山踩在脚底下。

    尽管有些不明白,但苏冰河却因这样的战意而微微笑了。是个有意思的高手呢,他在心里暗暗道,刚才在棋院门口看到的少年就已经是个很不简单的棋士了,这样的棋士在平京棋院里到底有多少?看来当初让见儿到这里来的决定是对的,只是那孩子怎么突然就生病住院了呢?让人担心……

    看到苏冰河突然凝眉,黄安倒是明白过来,跟苏冰河握过手后,道:“苏先生是担心南见儿吧,他没事,就是受了点凉,烧昨天就退了,医生说等今天的水挂完就能出院了。不如现在我就带苏先生到医院去看他。”

    苏冰河颔首致谢:“这样就有劳黄棋士了。”

    出了棋院大门,上了出租车,一路奔医院。路上,苏冰河询问了近一年来南见儿的表现,黄安也就实话实说,完全没有在别人的长辈面前说几句好话的意思。苏冰河静静听着,也没有意外的神色,南见儿性格脾气他还不清楚吗,倒是听到南见儿翘赛的事情,他有些惊讶,而后长时间沉默不言。

    医院很快就到了。还没有进门,他们就在南见儿的病房外面听到了激烈的争吵声。

    “……你什么意思啊,我是病人,病人耶……”

    “嗓门比我还大,你哪里像病人。”

    “你、你,楚禹,你到底来干吗的,不是说要道歉吗,为什么还骂我?”

    “道歉……咳咳……那跟你翘赛是两码事。我是说你应该跟所有参赛的棋士道歉,尤其是跟你对局的棋士,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对他们是一种侮辱。作为棋士,绝对不能毫无理由的翘赛。”

    “那、那……我就是翘赛了,又关你什么事?”南见儿理亏,这时已经有些强词夺理。

    “因为我们都是棋士。”

    “谁说的,我还不是棋士,职业考试还有一个多月呢。”

    “如果再这样下去,你一定通不过职业考试,成不了职业棋士,你还能做我的对手吗?”楚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南见儿到底是不是他想要找到的对手,谁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谁说我通不过职业考试,谁说我要当你的对手……”南见儿气得要跳脚,可手上打的点滴让他不能乱动,“你走你走,我不要你来看我,快点走,我不要再看见你了。”

    “走就走。”见南见儿不肯听入他的良言忠告,楚禹也生气了,完全忘了自己来看南见儿的本意是表示对害他受凉的一点歉疚,一转身拉开了门就走出来,去势太急,差点就撞上站在门外的黄安。

    “黄老师?啊,对不起。”楚禹连忙道歉。

    苏冰河看了看楚禹,沉默地的面容突然有了些许松动,仿佛作出了某种重大的决定,转头向黄安道:“黄棋士,我想和见儿单独谈谈。”

    “当然可以,棋院还有事情,我下午再来为南见儿办理出院手续。”黄安向苏冰河点点头,然后拉起楚禹离开了病房。

    “黄老师,那个人是谁?”楚禹边走边回头,认了出来,这个男人就是在棋院门口拦住他的人。当时就感觉这个男人的身上有种说不来的强势,和父亲他们这些顶尖棋士有几分相象,却又不同。这个男人的强势不在外表上,也不在眼神里,明明看起来是极其云淡风轻的一个人,偏偏让楚禹感觉到了他的强,这是身为棋士的直觉。

    “南见儿的叔叔。”黄安淡淡答到,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也是下出‘无双之局’的两位棋手之一。”

    楚禹心中一震,瞪大了眼睛,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回头,苏冰河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病房门口,可楚禹仍然迟迟转不开眼来。那个人……那个人就是下出“无双之局”的人……

    黄安拍拍他的肩,用一种理解的语气道:“走吧,还可以再见到他的。”不必急在一时,时间多的是。

    “啊,是、是的。”楚禹重新迈开了脚步,突然间他明白了南见儿为什么可以续出“无双之局”的第一百二十八手棋,因为在他之前不知道多久,南见儿就已经见过了“无双之局”,不是半局残棋,而是一局完整的棋,南见儿他一定知道“无双之局”最终的结果,黑棋白棋,谁是赢家?那么南见儿是不是也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两个人,才能成为对手?

    病房里,南见儿气呼呼的侧躺着,只是他是在气自己还是气楚禹,自己也分不清楚了。他知道楚禹的话是对的,可就是因为太对了,他才分外听不入耳。不是不知道翘赛的行为对于围棋而言是种侮辱,也不是不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的确很难通过竞争激烈的职业赛,但是他不要楚禹来点明这些,楚禹算什么,不过是跟自己一样大的毛孩子,不就是当了两年职业棋士吗,跑到这里来装大人教训他,就连冰河叔叔都没有这样说过他呢,可恶,可恶的楚禹!

    “见儿。”苏冰河看着南见儿恨恨捶床的样子,露出一抹好笑的神情,看样子见儿的病真的没大碍了,很精神嘛。

    “冰河叔叔?!”南见儿转过头来,惊喜地叫出了声。“冰河叔叔,你怎么来了?冰河叔叔,冰河叔叔……”

    苏冰河看他手舞足蹈兴奋得要扑过来,连忙上前按住了他,微责道:“别乱动,你还在挂水呢。”

    南见儿把头在苏冰河的手臂上蹭了蹭,开心道:“冰河叔叔,我很想你啊。”

    “想我?那这一年来还就只给我打一个电话。”苏冰河故作不悦道。

    南见儿支支吾吾:“那不是零花钱不够嘛,冰河叔叔还不是一个电话都没有给我打来。”

    一掌拍上了南见儿的头,苏冰河好气又好笑道:“不反省反倒怪我不够关心你,该打。”

    南见儿装出委屈的样子,不停地摸头。

    “怎么一点长大的样子也没有。”苏冰河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却忍不住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苏冰河的表情严肃了些,问道:“见儿,刚才来看你的那个孩子是谁?”

    南见儿怔了怔,低下头心虚道:“冰河叔叔……你都听到了?”

    “他说得对,你应该向那些参加比赛的棋士道歉,不论你因为什么原因而翘赛,你的行为已经侮辱了围棋以及那些参赛的棋士。”苏冰河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失望。

    “冰河叔叔,我知道错了,我一定会道歉的。”

    “还有,出院以后,我就帮你向预备队提出退队请求,你跟我回清河,以后不许再下围棋了。”

    “冰河叔叔!”南见儿震惊地大叫,“不,我……我……”

    “见儿!”苏冰河直视他震惊哀求的眼睛,“我给了你三年的时间,甚至让你来到了平京,希望你能在这个纯粹的围棋世界里走出南天的去世所带给你的阴影,可是事实是,直到现在,你的手依然无法执起那一枚制胜的棋子。见儿,你不可以再下围棋了,否则你的未来会彻底毁在围棋里。”

    听的人固然难以接受,可说的人又何尝不是心痛万分。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这个从一出生就会抓着黑白棋子笑的孩子,这个在围棋上有着惊人天赋的孩子,他和南天将多少期望寄托在这个孩子的身上,要见儿以后永远不再下围棋,无论对他还是对已经故去的南天,甚至对见儿自己,都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不,不要……”南见儿拼命摇头,一双手紧紧抓住苏冰河的衣袖,“冰河叔叔,见儿知道错了,你不要不让见儿下棋,见儿错了,见儿立刻去道歉,冰河叔叔……”说着,眼泪突然扑哧掉落下来,声音也哽咽了,“冰河叔叔,我要下棋……我一定要下棋,永远永远的下下去,我答应了爸爸的,有一天会超越爸爸……我答应了的……冰河叔叔,我要下棋……下棋……”

    “见儿,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说什么也没用……”

    苏冰河扭过了头,不愿看南见儿痛哭的样子,不是他狠心,只是心病要下重药,否则他宁愿见儿从此永远不再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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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南见儿要退出预备队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遍了预备队,鉴于南见儿在预备队里的成绩不佳,棋院并不重视,只让国少队的林海和黄安处理,林海见苏冰河惮度很坚决,便同意了,可黄安却不肯松口,一定要南见儿留在预备队直到参加完职业考试,因为他才是预备队的领队,林海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让苏冰河跟黄安进行交涉。

    先不提苏冰河跟黄安怎样交涉,就说南见儿,自从医院里出来之后,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窝在宿舍里一动不动。宋钰和李阳原想拿着他们存录下来的那半局“无双之局”询问南见儿,可见到南见儿这副样子,什么话也不好问出口了。

    “病还没好吗?”宋钰关心地摸摸南见儿的额头,不烫啊,就算发烧过后身体有些虚弱也不应该像现在这么失魂落魄呀。

    李阳看不得南见儿这副样子,伸手就在南见儿的脑门后敲了一下道:“又翘赛,又生病,你在干什么,状态不好也要有个限度,你以为这里是你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不想好好下棋的话不如乘早回家去。”

    随口说出的话,不偏不倚正中靶心,南见儿猛抬头,失神的眼睛里冒出火花怒视李阳。

    “李阳。”宋钰推了推李阳,对李阳说得有些过分的话很不满意,“别这么说,生病也不是南见儿愿意的。”翘赛的事的确是南见儿的不对,但也没必要说得这么明。

    李阳哼了一声,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过了点,看了看南见儿,扭头出了宿舍。

    宋钰又安慰了南见儿几句,南见儿却低着头不知道想着什么,对宋钰的安慰一点反应也没有。宋钰摇摇头正准备离开,南见儿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别走,陪我下棋,好吗?”

    宋钰有些惊讶,愣了愣神才道:“可以啊,如果你觉得精神还好的话。”

    “我的精神很好。”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南见儿从床铺上爬下来,挺了挺腰,坐到了棋盘边,然后迫不及待般地催促宋钰快点。

    猜子。南见儿执黑,宋钰执白。

    不是比赛,也没有时间限制,南见儿捏着黑子,闭上了眼睛,凝神静心三分钟后睁开了眼,对着宋钰轻轻一笑,然后落子。

    宋钰第二次感到了惊讶,和往日的漫不经心不一样,认真的准备开局,就连一贯的笑容,也充满了认真的味道,差异实在太大了,宋钰连看了南见儿好几眼,总觉得这突然而来的认真太过怪异。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终于收心,将手中的白子拍在棋盘上。

    序盘阶段没什么悬念,宋钰下得比较顺利,而南见儿好象是因为太久没有用这样认真惮度下棋,反而显得步伐不稳,像是在棋盘上寻找某种感觉一样,在黑棋的犹豫不决中,白棋很轻松地打入了黑棋左阵。暂时的领先并没有让宋钰掉以轻心,他跟南见儿下的棋多了,知道南见儿的棋感强得不可思议,往往能在最不可能的时候下出最恰当的应手,尽管南见儿从来就没有赢过他,但宋钰最引以为豪的陷阱攻击除了一开始的几次就再也没有骗得过南见儿也是事实,南见儿的输棋除了他自己莫名其妙的投子认负之外,全是输在官子。宋钰没见过南见儿认真下棋的样子,但他知道认真起来的南见儿,一定比漫不经心的南见儿要可怕得多,所以这盘棋越下他也越谨慎,陷阱不敢轻易设,就怕偷鸡不着蚀把米,让南见儿抓到了漏洞扳回局面。

    中盘以后,南见儿不顾自己的棋势薄弱,开始对白棋发起进攻。宋钰被他的急进吓了一跳,暗想这不是找死吗?可手下却不敢有半点懈怠,继续厚实自己的阵地之余,也暗暗寻找反攻的良机。

    棋继续下,可是直到中盘的后半,宋钰也没有对南见儿发动出一次攻击,不是没有机会进攻,数一数宋钰至少错过了五次攻击的机会,因为每次当他决定进攻的时候,他就会发现他的进攻之路上障碍重重,等他清除障碍成功地吃掉黑棋的时候,他自己起码也要损失相近数目的领地,算来算去,这样做都不值得,只能放弃进攻,继续巩固自己原有的领地。等到宋钰第六次想进攻的时候,他才猛然发觉,原本势弱的黑棋在一次次进攻中已经逐渐壮大起来,白棋的优势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

    大胆,冷静,精确的计算,对大局近乎完美的控制,这就是认真起来的南见儿吗?宋钰震惊了,闭上了眼睛,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南见儿小时候的那一张张棋谱,不,不对,还少了什么,现在的南见儿的认真里还少了什么。

    睁开了眼,宋钰看着南见儿认真的眼神,脸上的表情渐渐凝结了,一股无声的气势在棋盘上方曼延开来。南见儿,我不会输给你的,至少现在还不会,我们在官子上来决胜负吧。

    啪!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上,少了先前的小心翼翼,取而代之的是半点余地也不留的盘剥。宋钰此刻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赢棋而已,不计后果,只要赢棋。

    南见儿慌了,从他下的棋里明显的看出他慌乱的心情,当宋钰表现出对棋局必赢的坚定决心之后,南见儿下出的棋就乱了套,官子收得乱七八糟,简直就像个刚刚开始学习收官的初学者。前后判若两人,宋钰搞不懂南见儿是怎么回事。

    这局棋根本就没有继续下的必要了,宋钰暗自看了看南见儿,却没有说话。终究还是南见儿自己先放弃了,咬着牙认输,发泄似地用手将棋局拨乱,好一会儿,才勉强对着宋钰笑了一笑。

    “看来还是不行啊,那个……我们再下一局好不好?”

    好,难得南见儿这么主动想要下棋,当然好得很。宋钰一边点头应允,一边却感觉南见儿怪怪的,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想问,又忍住,可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在南见儿输掉第三局棋的时候,看着他越来越苍白却还在勉强笑着的脸宋钰问出了口。

    “南见儿,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南见儿愣了一下,看着棋局笑得依旧勉强,“反正早就输习惯了,没事没事。”

    看着南见儿装出的没事人一样的笑容,宋钰犹豫了一下,终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南见儿,你今天很怪,好象很想赢棋的样子,可是从你下的棋里又看不出半点赢棋的意思,每一局棋都是这样,稍微取得一点优势,你的棋招就乱了。”除了第一局宋钰因为过于小心而赢得有点困难之外,后面两局棋他都赢得不费半点力,只要在开局的时候稍微让一让,南见儿自己就把棋下得一团乱。太奇怪了,平时南见儿下棋固然不够认真,可也总让宋钰心惊肉跳,吃不准什么时候南见儿就给他冒出一手妙棋来,让他又恨又无可奈何。而现在看起来很认真的南见儿,却反而下不出那样充满惊奇的妙棋,每一招棋像是拼死般地在进攻,一旦占了优势之后,进攻的棋就又像没了头的苍蝇到处瞎钻,把棋局搅得乱七八糟,让宋钰平白的捡好处。

    “是、是吗?呵呵,哪有人下棋不想赢棋的呢……”南见儿干笑几声,抓抓头发,突然伸个懒腰,“啊,好累,坐的时间长了,腰都酸了,我先出去走走。”

    哪有人下棋不想赢棋的呢,这话以前南见儿可从来不说的。宋钰有种这人终于转性了的想法,难怪今天觉得南见儿怪怪的,原来他一直是在棋盘上寻找赢棋的感觉啊。要是南见儿找回了赢棋的感觉,再加上他的大胆,他的冷静,他的精确计算,他对棋局的惊人,以及对大局近乎完美的控制,天,那个时候的南见儿……宋钰想入了神,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南见儿已经走没了影,独留他一人收拾棋盘。

    李阳大约在一个小时后回来的,刚刚找国少队的陆兴对了一局,棋运正旺的他居然小赢半目,心得意满地回来了,也消了对南见儿的气,而且告诉宋钰,经过池塘的时候他看到南见儿和单盛在凉亭里下棋。

    “南见儿的样子看起来很认真。”倒了杯水润润喉,李阳显得很诧异。但是单盛的样子却是很轻松,所以李阳没有过去观局。

    宋钰怔了怔,怪怪的感觉再次从心头升起。

    直到第二天,他们才从国少队那边听说了南见儿要退出预备队的事情,宋钰似乎对南见儿突然冒出来的认真有了理解,因为要走了,所以才开始认真,是不想走吗?这个笨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点就认真起来。

    李阳看着南见儿到处找人下棋的样子,很是生气,指着南见儿的鼻子骂道:“现在才努力下棋太晚了,既然这么喜欢下棋,之前又为什么不稍微表现点上进心呢?”

    南见儿无言以对。冰河叔叔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除非他能证明他已经从父亲逝世的阴影中走出来,能在棋盘上下出制胜的棋子,可是……捏紧了拳,还是不行,无论他下多少局棋,也始终执不起那枚制胜的棋子,对局者不乱,他自己就已经乱了。

    “过来,我跟你下棋。”

    李阳恶狠狠地将棋盘推过来,南见儿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被动的执起白棋。李阳不是宋钰,他不会温和地让南见儿有凝神静气的时间,李阳刚强自负,他的棋是气势逼人的,即使现在不是比赛,不是重要的练习,可是李阳还是像参加准新人赛时那样,用强烈的压迫感来打击南见儿这个根本就不在状态的对手。

    南见儿被李阳的凶狠吓到了,一盘棋没下多久就草草认输,气得李阳破口大骂。

    “你这下的是什么棋啊,有这样下棋的吗?”

    “你到底会不会下棋?连初学者都下得比你好……”

    “跟你的叔叔回家吧,连棋都不会下,你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

    李阳大概是气疯了,越骂越大声,宋钰听不过去了,拉了拉李阳,却被李阳一把甩开了手,正要继续骂下去,猛看到苏冰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宿舍门口,不由得住了口。

    “冰河叔叔?”南见儿有些瑟缩。他知道上午的时候冰河叔叔跟黄老师为他退出预备队的事情进行了长谈,可是他害怕知道结果。

    苏冰河显然听到了李阳的骂声,却没有生气的样子,看着李阳笑了笑,眼神在扫过那盘惨不忍睹的棋局时停留了两、三秒,然后走向南见儿。

    “见儿,我听说你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在下棋。”他看着南见儿瑟缩的样子有些不忍,“你真的不愿意离开吗?”

    南见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不说话。

    苏冰河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吧,我们明天走。”

    黄老师也同意了?南见儿一震,真的要走了,不能留下来了,不行,不行。

    “冰河叔叔。”他抬起了头,咬了咬牙,“我不走,我要下棋,冰河叔叔,我可以的,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克服自己的弱点。”

    “是吗?你真的有信心?”苏冰河弯下了腰,直视南见儿的眼睛。

    没有犹豫,南见儿坚定地点头。已经没有退路,他只能相信自己可以,一定可以。

    “那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苏冰河神情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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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其实苏冰河和黄安的长谈,并不像南见儿想象的那样,以黄安最终同意南见儿提前退出预备队而告终,事实上,当苏冰河在“清茗茶社”见到黄安的时候,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张整洁的棋盘。

    黄安看到苏冰河进来之后起身相迎,落座的时候,习惯性地推了推镜框,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几句例如久仰大名、心慕之至之类的寒暄话,苏冰河初时还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让黄安这位围棋高手久仰和心慕的,不过当黄安提到吴双林的名字之后,他就明白过来了,谦虚了几句,正想把话题导入正题,冷不防黄安突然眯起了眼睛,薄薄的唇微微拉下,仿佛高手对阵般的严肃,不大的包厢里顿时多了几分肃然的气息。

    苏冰河又不是不知世事的毛头小子,一看这情景,哪还不知道黄安今天把他约在“清茗茶社”的真正用意,说是谈谈关于南见儿的事只怕是借口而已。想通了,苏冰河也淡淡笑了,原本因南见儿而带着忧心之色的眼在眨动了两下之后,恢复了一贯的平和沉静。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无须用语言去描述,两个围棋高手,在茶香缭绕的斗室里,进行着一场方寸间的争城夺地,没有硝烟,只有偶尔从额头上缓缓渗出的汗珠,证明了这场争夺的激烈。

    一局战罢,黄安摘下了眼镜,擦擦额上的汗珠,神色依旧如往日一般冷淡峻肃,只是眼神却深沉了许多,还夹杂着隐隐地探究看向苏冰河。

    “苏先生,好棋力。”短短六个字,对黄安而言已经是最高的评价,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只是清河一个普通的下棋人吗?一步一招,没有出奇之处,可是在看似平淡无奇的棋招背后,隐藏的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沉稳与内敛,让他感觉到了云淡风清后的重重危机。虽然最终黄安以半目的微弱优势赢了这局棋,可是苏冰河真的出尽全力了吗?这个疑问在黄安的心里翻滚着,却问不出口。

    “黄棋士,过奖了。我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痛快的棋了,真得谢谢你才是。”苏冰河的神色也是如水般的沉静,棋盘上的胜负没有带给半点影响,只是眼角里还残留着对这局棋未尽的兴奋。他的确很久很久没有下出这种旗鼓相当的对局了。

    不言而喻,酣战之后,对局的双方都感觉到了一种痛快淋漓的舒畅感觉,这个时候是不适合谈论除了围棋以外的任何话题的,所以,黄安并没有答应让南见儿退出预备队,因为从头到尾这场会面的主题都没有被提起来,早在他们拿起棋子的那一刻,这次会面的主题就只是围棋本身而已。苏冰河不把实际情形告诉南见儿,反而误导他,自然是有其考虑在内的。基本上,作为南见儿唯一的长辈兼亲人,南见儿的健康成长以及前途被苏冰河列为第一重要事情,其他的都不重要。

    南见儿有下棋奠赋,南见儿很喜欢下棋,苏冰河比谁都了解南见儿在围棋上的执着,但也正因为如此,南见儿才下不好围棋,如果说南天的去世在南见儿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阴影,那么将这片阴影扩大成茧的却是南见儿对于围棋的强烈热爱,作茧自缚,这个词用来形容南见儿的心结刚刚好。因为害怕会像父亲一样把全部的生命精力都耗费在围棋上,害怕不能再下围棋,所以在下棋的时候不敢投入全部的精神,不能全神贯注的下棋,自然就会输棋,久而久之,他竟忘记了围棋中胜负的意义,只享受着下棋的过程,疏忽了围棋的结果,从而形成了他对围棋那种轻忽不认真惮度。

    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棋士,南见儿的鞋明显不合格。苏冰河不是没想过纠正南见儿的鞋,而是当他发现南见儿不能认真对待围棋的真正原因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南天去世的时候南见儿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在两年的时间里接连失去父母,出现大异平常的行为表现是正常的事情,苏冰河只以为等南见儿从失去父母的悲伤里慢慢走出来以后,自然会重新振作起来。可是他错了,当南见儿不再为父母的去世而悲伤以后,当南见儿可以重新笑对一切的同时,这个孩子也失去了对围棋的那份虔诚般的尊重,失去了在棋盘上那不顾一切也要夺取胜利的决心,剩下的,只有因太过热爱围棋而显得畸形的执着。

    要下棋,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下棋,这是南见儿的执着,可是作茧自缚的他,把自己真正的棋牢牢缚住了,放不开,就一辈子也走不进那个竞争残酷的围棋世界里。南见儿不可能永远只在业余围棋界里徘徊,无论是南见儿的自尊心,还是苏冰河都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南天的儿子,他苏冰河教出来的孩子,如果不能在职业围棋界里翻云覆雨,他宁可让南见儿远离围棋界,以南见儿的脑袋瓜,不是只有靠围棋才能吃饭的。更重要的是,如果让南见儿的心结一直存在下去,他就会形成对任何事情都畏缩不前、只能逃避不懂面对的性格,这一点才是最要命的。

    苏冰河不想南见儿变成那样,但是,毕竟他是个优秀的棋手,毕竟他和南天在南见儿身上寄托着希望,毕竟他知道南见儿有多么地热爱围棋,要用让南见儿从此永远脱离围棋为代价来使南见儿挣脱心结的确太残酷了,于是他想利用这次机会给南见儿施压,想要一锤打破南见儿心理上的束缚。以前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没有找到合适的举锤人,现在,他心里隐约有底了。

    答应给再给南见儿一次机会,并且强调是最后一次机会,只不过是一种手段,利用南见儿对围棋的近乎畸形的执着,逼他下定决心,退无可退的时候,也就是背水一战的时候。所以,当南见儿坚定地点头的时候,苏冰河就知道时候到了。

    要做的第一步,是了解南见儿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究竟学到了什么,他长棋了吗,还是始终停留在以前的境地,又或者不进反退。

    下棋,除了下棋,还有别的什么方法呢?

    尽管刚刚才跟黄安一场酣战,身心俱疲,但这并不影响苏冰河跟南见儿之间的对局,现在的南见儿还达不到对苏冰河产生威胁的程度。

    跟苏冰河下棋,不比跟宋钰、李阳他们那样,还没有开局,南见儿的心理就已经承受了的压力,这与他平时下棋时完全漫不经心的情形反差太大,更让南见儿忐忑不安的是苏冰河一反往日温和的棋风,对他的棋大加挞伐,其猛烈程度比之前的李阳更甚,别说是身在其境的南见儿,就连旁观的宋钰和李阳也看呆了,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代替进南见儿的处境,却发现对苏冰河的棋招他们根本连半点回击之力也没有。

    好可怕,逼人的气势几乎让呼吸都感觉到困难。李阳靠在身后的书橱上,仿佛这样他才能站稳脚跟。这是什么?竟然能让棋局之外的人都能强烈地感觉到对局者的气势。艰难地让眼光从棋局上移开,看向苏冰河,这位清河公认的最强棋手,依然是一副平和温正的模样,很难让人相信那些散发着惊人气魄的棋子是出自他的手中。这样的一位棋手,真的只是一个业余的棋手吗?李阳突然疑惑起来。在半个月的封闭训练中,他所见识到的五位职业棋士里谁能给他这样的感觉,如果说当时的那些棋局不过是指导局,那么在准新人赛的赛场上,那些初段棋士们都是全力以赴地下着棋,李阳又何曾感到畏惧过。是什么让苏冰河这个从来都给人以温和沉静的感觉的人能够散发出令人畏惧的压迫感,是什么可以让他展现出这样强烈的气势?李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南见儿,在如此强烈的压迫感之下,他还能如常的下棋吗?扪心自问,李阳很确定他做不到,如果现在他和南见儿异地而处,只怕他的手会抖得连棋子都拿不稳。

    与此同时,跌坐在床铺上的宋钰也有着和李阳相同的想法,只是南见儿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南见儿脸上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不是漫不经心的轻松,而是完全无视压力的轻松,但是从他专注地眼神却可以看出他是全神贯注于这场棋局的,真正的全身心地投入,这种状态是宋钰等人期盼了很久却总也看不到的那种状态。

    再看棋局,南见儿在苏冰河的强大攻势下完全展不开手脚,处处受制,这情形与李阳先前跟他的对局有些相象,只是李阳自以为很猛烈的攻击在苏冰河的比较下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可南见儿却没有像先前那样节节败退,反倒是死命地跟苏冰河周旋起来,虽然输棋是早晚的事,但这种表现也可圈可点了,这让李阳很不满,似乎南见儿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一样。

    其实,李阳是有些冤枉南见儿了。南见儿从来都是个压力越大,反弹力就越强的人,这一点从他小时侯的那些棋谱里就可以看出来,拉近一点说,从他跟黄安的棋局里也可以看出来,所以黄安才特别喜欢在棋盘上逼迫南见儿,甚至在封闭训练期间要求唐基闲对南见儿下狠手。而南见儿自身的心理障碍在这种时候是不起作用的,南见儿对棋局轻忽怠慢惮度来源于他心底对赢棋的恐惧思想,所以在面对他有可能赢的棋局时他不是认输就是乱了章法,但是在像黄安、唐基闲这样的高段棋士面前,他即便是尽了全力,也不可能赢棋,因此跟真正的围棋高手下棋,南见儿反而能够全力以赴痛痛快快地下棋。

    苏冰河也是围棋高手,尽管他没有职业棋士的身份,南见儿从小就是在苏冰河的高压气势下学习下棋,早习惯了,说起来,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跟苏冰河下棋,他还怪想念这种感觉的,好在预备队还有个黄安,虽然不了解南见儿的心结所在,倒是准确的抓住了逼出南见儿的真正棋力的方法。每天都跟黄安下棋,每一局棋都是全力以赴的下,说南见儿没有进步是不可能的,只是平时跟他下棋的宋钰、李阳这些少年还没有那个能力看出他的进步。或者说,今天才是宋钰他们第一次看到南见儿的真正棋力。

    一局棋下到一半的时候,苏冰河停手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没有把棋局进行到最后,是因为没有必要。苏冰河要求南见儿跟他下棋,不是要南见儿能赢过他,也不是要南见儿在这局棋中马上就打开心结,他不过是测试一下南见儿现在的棋力,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结果还算满意,苏冰河从南见儿的行棋中隐约看到了黄安的风格,心里对这位上午才跟他酣战一场的棋士在欣赏中又多了一分感激。

    “冰河叔叔,这样就行了吗?”南见儿哪能摸清苏冰河的心思,当注意力从棋局中拉回来之后,立刻诚惶诚恐地看着苏冰河。

    “还不够。”三个字一出口,苏冰河毫不意外地看到南见儿垮下来的脸,圆溜溜的眼睛里一片惊惶。

    “见儿,好好想想,你为什么对下棋如此执着?你在棋盘上一直寻找的又是什么?”终是不忍,苏冰河还是要提点他几句。

    “我要下棋是因为我喜欢下棋,非常非常喜欢,我在棋盘上寻找的是……是对手……”南见儿的声音越说越低,“对手”两个字更是低得几乎听不清楚。

    苏冰河轻叹一声:“原来你都知道,那么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南见儿红了眼,啜啜道:“对不起,冰河叔叔,我知道错了,我……我……”

    苏冰河清理棋盘,重新摆出了“无双之局”,不是残局,而是完整的“无双之局”,南见儿睁大了眼睛,看着看着,眼眶渐渐红了起来。爸爸,他在心里无声的呼唤着,父亲的音容笑貌依稀在眼前晃荡。

    “见儿,要坚强啊,真正的棋士应当是百折不挠的……”

    “见儿,爸爸不睡,爸爸还要看一会儿棋谱,见儿先睡,乖……”

    “今天这招棋爸爸是不是下得很妙,管叫你冰河叔叔想上三天三夜……”

    “……有意思,冰河竟然还有这么一手,见儿别动,自己玩去,爸爸现在要想办法对付冰河……”

    一天又一天,整整一年里,他看着爸爸因棋局的妙处而兴奋,又因棋局的变化而冥思苦想,看着爸爸从失去母亲的打击中走出来,看着爸爸因废寝忘食而日渐消瘦,看着“无双之局”在爸爸和冰河叔叔的手下诞生,看着爸爸的生命力被这局棋慢慢耗尽,当最后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时候,爸爸含笑而逝。

    苏冰河把棋局摆完,一抬头四目相对,随即南见儿逃避似地移开了眼,他的声音严厉起来:“这是南天耗尽生命下出来的棋,你身为他的儿子,不能逃避它。看着它,你的父亲就在这局棋里,当你看它的时候,你的父亲也同时看着你。”

    “爸爸……”手抓紧了棋盘的边缘,看着棋局里的黑白棋子,南见儿的眼泪突然滚落下来,“我让爸爸失望了是不是……我答应爸爸要坚强起来,可是我没有做到,我说过我要追上爸爸,可是我没有好好下棋,冰河叔叔,爸爸一定对我很失望,对不对?”说着说着,便趴在棋盘上痛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南天去世的时候没有哭尽的眼泪全部流出来。

    “南天,一直是以你为傲的呀。”苏冰河拍着南见儿的背安抚他,哭吧,哭出来以后,让一切重新开始。

    “苏叔叔,南见儿他……”宋钰在边上看得眼睛有些发酸,从来不知道南见儿的嬉皮笑脸背后竟然也有这样的伤心,忍不住就开了口,“他也是真的很喜欢下棋的。”很想为南见儿说些话,可是一时间发现自己的语言竟然贫乏得什么好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从南见儿的眼泪里,他看到了对围棋的热爱。

    苏冰河看向他,点点头,转而摸了摸南见儿的头,道:“既然不想放弃围棋,那么就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棋士,见儿,证明给我看,证明给你父亲看,你可以做到的。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南见儿抬起眼:“冰河……叔叔……你答应……让我……”

    “五天后我会回清河。”苏冰河的表情由凝重转向淡然,“我不会勉强你的。”

    “冰河叔叔,我会的,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给爸爸看的,我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棋士。”南见儿激动地捏紧了拳头,最后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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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成功地挑动了南见儿想要改变的决心,苏冰河的手段很有些欲擒故纵的意味,先施以重压,然后又故意把期限时间放长,还说出一句“我不会勉强你”的话来,只怕连旁观的宋钰和李阳都能从中看出点门道来,偏偏南见儿却像是受了很大鼓舞似的保证一定要在五天内找回曾经对围棋的尊重与棋盘上必胜的信念。苏冰河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私下里找了宋钰和李阳,请他们在这几天尽量多多和南见儿下棋,不管嘴上说得多好,围棋终究不是靠决心就能马上恢复和提高的运动。

    然后,苏冰河再次找了黄安,见面的地点还是在“清茗茶社”,虽说是茶社,可围棋的气氛比一般的棋社还要浓厚几分。

    黄安来了,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却没有半点歉意,反而说道:“我出来之前,看到南见儿正在下棋,似乎比以前有点意思了。听说昨天你跟南见儿谈了很久,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关系?”

    对于痴迷于围棋的人而言,有时候一盘棋比任何形式的交往都更能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黄安此时惮度就像是对一个相交多年的朋友一般随意。

    苏冰河看着黄安,微笑起来,然后道:“昨天跟见儿下了一局,发现见儿在平京一年竟也长进了,想来这都是黄老师的功劳,我说什么也不能让见儿辜负了黄老师的一番培养。”

    “不过跟楚禹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呀。”黄安说着一顿,又道,“楚禹就是那天在病房里跟南见儿吵嘴的那个孩子,你还记得吧。”

    “印象深刻,一个无法掩盖锋芒的少年棋士。”苏冰河想起从楚禹身上看到冷静,坚定,执着,永不放弃地质,现在的见儿确实差得太远。“黄老师,我想和楚禹下一盘棋,不知道你能不能安排?”

    “当然可以。”黄安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芒,“苏先生,我能不能知道为什么你选中了楚禹?”

    苏冰河一愣,有些疑惑,难道他的意图黄安都猜出来了吗?

    “楚禹和南见儿,真的是合适的对手吗?”黄安继续问。

    对手?苏冰河明白了,黄安真正想问的是怎样的两个人才能成为一生的对手,就像他和南天那样。有过一瞬间的沉默,然后苏冰河突然道:“你从吴九段那里应该只见到了半局‘无双之局’,我可以给你看后半局。”

    “不……”黄安有过犹豫,却终究摇了摇头,“那不是我的‘无双之局’,能看到前半局就已经足够,后半局只是属于你和你的对手的。”

    苏冰河的眼里多了一份尊重之意:“你是一位优秀的棋士,这一点从你的棋里就能够看出来。只是,越是优秀的棋士就越容易寂寞,可以下棋的人多的是,可是谁能够给你除了激战与胜负之外的满足感呢?我想,你在颠峰期毅然退居二线的原因也正在于此吧?”

    “我在第一次看到‘无双之局’的时候就在想,下出这局棋的人一定是我的知音人。”黄安微微翘起了唇,“你比我幸运,苏先生。”

    “幸运,也许吧。”苏冰河想起了南天,不知道自己遇到他究竟是幸运居多还是不幸居多,地位荣誉与“无双之局”,二者只能择其一,他不过是做出了不会后悔的选择罢了。“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为一生的对手,只是如果不下棋的话,就永远也找不到那个人。你说呢?”这样的回答应该算是清楚了,在围棋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通过下棋来确定的,名也好,利也好,追求也好,目标也好,对手也好,不下棋的话,什么也得不到,虽然下了也未必都能得到,但至少努力过了。

    “很简单明了的道理啊。”黄安在一怔之后大笑起来。

    这一次的交谈,苏冰河的目的达到了,黄安跟他保证明天让楚禹过来,这个向来冷漠的人,在临走的时候几乎不能抑制内心的激动,即使是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也不能完全挡住跳动在眼中的火焰。

    黄安去找楚禹的时候,楚禹正好在找南见儿,国少队和预备队只有一墙之隔,南见儿这两天到处找人下棋的事情自然很快就传入了楚禹的耳中,私下里找了几个跟南见儿下过棋的人,重现了南见儿的棋,楚禹很快就发现了南见儿的改变。那些棋局从表面看起来还是像以前一样给人乱七八糟的感觉,可对围棋天生就的楚禹却细心地捕捉到了棋局中还不很明显的本质上差异。想跟南见儿下棋的心思蠢蠢欲动,可是又害怕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害怕南见儿还是跟以前一样漫不经心,害怕再次品尝到失望的滋味。楚禹想亲眼看到南见儿下棋的样子,确定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是黄安先一步找到了他。

    当从黄安那里知道苏冰河想要见他的事后,楚禹紧张了。在医院里知道苏冰河就是下出“无双之局”的棋士之一后,楚禹就非常想当面向苏冰河请教,可是机会真的来到眼前时,他却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连南见儿也不去找了,匆匆向林海请了半天假,在不少国少队员惊讶的眼光中,他跑回了家。

    到了家,楚禹才想起曾爷爷前几天受了点寒,到医院疗养去了,父亲到外市参加比赛,要后天才回来,他的心情此时根本就找不到人述说。怎么办?怎么办?楚禹的心完全平静不下来,现在就这样了,明天真的跟苏冰河面对面的时候,他会不会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在屋内转了几圈,楚禹努力想要找回自己平日下棋时的冷静自持,对了,棋盘,只要面对棋盘,他就可以冷静下来。

    用力拉开棋室的门,棋室内静谧的气息果然让楚禹翻腾的心情略微平稳起来,脚步也不自觉地放轻,棋室内有两张棋盘,一张棋盘上空荡荡的,一张棋盘上覆盖着一方纱布。楚禹小心翼翼地掀开纱布,半局“无双之局”就这样呈现在他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多年来形成的习惯让楚禹在面对棋盘的时候不由自主就会变得冷静,可是续声却一下比一下响亮,“无双之局”的每一步棋,早在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里,独自打谱的时候,多少次他对着那每一处近乎完美的落点发出了无声的感叹,不是没有尝试着续棋,只是他续出来的棋,总也无法跟原先的棋路衔接上,这样的棋意以及下棋时的思路,是只有对奕的双方才能把握得住的东西,别的人,即使棋力再高,也无法续出棋来。

    “无双之局”,是真正的举世无双,只属于对奕的双方,没有第三个人可以拥有的一局棋。有多少流传下来的千古名局,到如今被后人们分析破解,在某个关键点处的小小改动,就足以使整个棋局的结果颠倒过来,棋局中的神思妙手又被后人模仿过多少次,怕是是数都数不清了。只有“无双之局”,无法改动,无法续出,这局棋,在楚禹的围棋世界里,绝对是置于最顶端的。正是出于对“无双之局”的崇敬膜拜,才使楚禹对下出这局棋的人既敬又羡,否则以他的历练,又怎么会对苏冰河要见他的事反应这么激烈呢。

    曾经见过苏冰河一次,印象里是个外表温和沉静的中年男子,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可是因为这局棋,使楚禹眼里的苏冰河显得有些高深莫测,觉得这个人站在他现在还爬不到的高度上,眯着眼似是淡然又似是不屑地看着那些在胜负场上拼杀打滚的棋士们。

    明天,会发生什么呢?楚禹有些期待,又有些畏然。忆起黄老师说苏冰河有跟他下棋的意思,心潮不由湃动起来,一会儿猛觉自己的心又失去了冷静,如果这样下去对明天的对局不利,思及此,楚禹习惯性地坐到那张空着棋盘前,随手拿出一本棋谱,慢慢打谱,平定思绪。以前每有重大比赛对局时,他都是这样做赛前准备的。

    第二天的见面黄安没有来,尽管他很有想来的意思,不过他也知道苏冰河不会无缘无故地要求跟楚禹下棋,苏冰河没有同时邀请他,他也自识趣的不来了。可怜楚禹虽然早两年就是职业棋士,各种场面的比赛对局是经历了不少,不过终究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这一回没有别人的陪同独自来见苏冰河,心中难免忐忑,敲着包厢门的时候手心里都是汗水。

    门开了,苏冰河低头看了看强自镇定的楚禹,道:“楚禹,进来啊。”口气温和轻柔,全是长辈对小辈的和蔼。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苏叔叔,您好。”楚禹恭敬地问好,眼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棋盘上,一丝兴奋在紧张之后抹上了眼角。

    “坐吧。”

    苏冰河看着楚禹等自己坐下之后才轻轻落坐,轻笑起来:“你比见儿有礼貌多了。”

    楚禹愣了愣,想起南见儿大而化之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不能在人家的叔叔面前说他的坏话吧。

    “我跟南见儿他不太熟……不过他人应该还不错,跟预备队里的人相处都很好……”憋了半天才口不对心的吐出一句话来,楚禹觉得南见儿就是下的棋让人火冒三丈,其他的接触不多,也不好说。

    “在医院听到你跟见儿吵架,我还以为你们很熟悉。”苏冰河微微讶异,当时明明听得清楚,楚禹似乎很关心见儿能不能成为职业棋士,还提到了“对手”这个词,像楚禹这样奠才棋士,如果不是熟悉见儿,熟悉见儿的棋,又怎么会把现在这样不成气的见儿看成对手?

    楚禹脸一红,那天本来是想跟南见儿道歉来的,结果看到南见儿病恹恹又一点都不对翘赛行为怅悔的样子,便赌气起来,说了南见儿几句,没想到难得一次的吵架倒叫人全听了去。

    苏冰河见楚禹有些尴尬的样子,也就没有再问下去,把话转入了正题:“下棋吧。”

    一提到下棋,楚禹的背立刻直了直,一股棋士特有的战意有意无意地散发出来,完全是条件反射下的反应,楚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可苏冰河注意到了,对这个少年更加欣赏。

    “请苏叔叔让我三子。”楚禹道,这完全是楚禹根据“无双之局”所评估出来的实力差距,就连他的父亲棋圣楚怀名也不过只让他三子而已,可见楚禹眼里苏冰河的棋力之高。

    苏冰河接受了,在楚禹放下三枚让子之后才淡淡道:“见儿从六岁开始就没有再要我让他一枚子。”

    楚禹顿时睁大了眼,倒吸了一口气。六岁?不要让子?那个南见儿……

    “结果每次他都输惨,输了之后他就跑到大街上下赌棋,那么小的孩子,当然没有人跟他下,他就缠着人家下,不给下就哭,给他下他又天天磨着人家,直到能赢了人家,他输了总是不给钱的,平白耽误了别人的生意,可他自己的棋力却因此长得飞快。”

    楚禹默不作声,瞪着三枚让子好一会儿,终于敛起翻浮不已的思绪,弯腰道:“请苏叔叔多指教。”他终是没有收回这三枚让子,因为他有自知之明,收回让子的话,这局棋的意义会减弱许多。

    苏冰河的眼里的笑意多了起来,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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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局罢了,楚禹有些意犹未尽盯着棋局,很精彩,苏冰河的棋力跟父亲真的有得一拼,无孔不入的棋风完全和“无双之局”里的白棋所表现出来的一模一样,这让楚禹对“无双之局”的境界有了更深靛会,“无双之局”与他平时下的那些棋不同,没有对胜负的执着,没有生死相搏的激烈,“无双之局”是平淡的,也是自由而飘扬的,是对奕的双方在没有任何心理束缚下棋力的最高表现。苏叔叔他在这局棋里,有尽全力吗?楚禹怀疑这一点,因为他看得出,与“无双之局”相比,自己的这局棋仍然是胜负场上的棋局,强烈的争胜意念从头到尾地存在,苏叔叔像是在配合他一般,与他下了一局胜负之棋。

    仿佛看出楚禹的想法,苏冰河只是淡淡一笑:“再来一局如何?”

    “好。”

    仍然是让三子。楚禹在开局前想着刻印在脑海里的“无双之局”,努力想要模仿出“无双之局”所表达出来的棋意。苏冰河很快就发现了,轻声道:“傻孩子,做你自己就好,‘无双之局’如果可以模仿,就不是‘无双之局’了。”

    楚禹立刻恍悟,知道自己太心急了,赶忙调整鞋,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棋局中,尽自己的全力下自己的棋。

    苏冰河暗自点头,对楚禹的欣赏更甚。

    时间缓缓流逝,又一局终了。这一次楚禹却是汗流浃背,嘴唇抿得死紧,泛着失去血色的白。输了,是意料中的事情,但是这次苏冰河所表达出的却是和先前一局完全不同的棋风,是“无双之局”里黑棋坚固如金的棋风。下第一局的时候他以为苏冰河是“无双之局”里执白棋的人,现在,他又以为执黑棋的人才是苏冰河,但是这怎么可能?

    楚禹对围棋棋风的认知被苏冰河打破,人与人的思考习惯是有差异的,所以不同的棋士会展现出不同的棋风,但是人的思维又是固定的,棋风一旦形成就不会再有太大的变化,最多也就是随着对局经验的积累而显得越发的成熟,一个棋士可以模仿另一个棋士的棋风,但是绝对做不到这样的完美无缺,让别人完全无法分辨出哪个是他自己的棋风,哪个是模仿来的棋风。

    苏冰河观察着楚禹欲言又止的表情,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连下两局,累了吧,先休息会儿。”

    “谢谢苏叔叔。”尽管心潮起伏不定,楚禹还是一边道谢一边接过香气四溢的茶水。

    “很奇怪吧。”苏冰河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下来。

    “诶?”楚禹先是疑惑地睁大眼睛,随即反应过来,“是的,苏叔叔您的棋风……为什么……我是说从棋风来看‘无双之局’就像是您自己跟自己下的棋一样。”

    “那是因为我了解我的对手和他的棋,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苏冰河抿了一口茶,眼光落在没有收盘的棋子上,“同样的,我的对手也了解我和我的棋,楚禹,你明白吗?”

    楚禹的眼睛跟随苏冰河的眼光也落在棋盘上,思索良久,摇头:“我……不大懂。”平时研究别人的棋多了,可是却都是想找出别人棋中的弱点,然后在棋盘上战胜对方,这就是他了解别人的棋的目的。他知道苏冰河所指的不是这个,所以他不懂。

    “没关系,你以后会懂的。”苏冰河显然没有明说的打算,“楚禹,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邀请你来下棋吗?”

    “不懂。”楚禹这次的回答迟疑了一会儿,背负着天才的称号,指明要跟他下棋的棋坛高手有很多,所抱的目的也各不相同,但有一个想法是共同的,就是衡量楚禹的实力,看看这个将来在胜负场上最有可能将他们拉下马的小家伙究竟有几分实力。可是苏冰河不是围棋胜负场中的人,楚禹不认为苏冰河也有这样的想法,基本上他认为眼前这个人所站的高度是他目前难以岂及的,甚至他不能确定他是否有跟苏冰河站到同一高度的那一天。

    苏冰河又抿了一口茶,才道:“我听你对见儿提过‘对手’这个词,所以想试试你的棋。”

    楚禹的眼神一亮:“那么我和他能成为对手吗?”这个疑问困扰他很久了,怎样的两个人才能成为一生的对手?以前他想问也找不到可以回答他的疑问的人,可是苏冰河一定可以回答,只有拥有对手的人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不能。”苏冰河毫不犹豫的道。

    像是被人凭空打了一棒,楚禹的身体晃了晃,声音带着沮丧:“为什么?是我的棋力还不够强吗?”南见儿的棋给他的感觉是不同的,这样的不同也不能让他们成为对手,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对手?他能找到他的对手吗?

    “不,恰恰相反,是见儿目前的实力差你太远。”苏冰河心里暗暗叹息,如果见儿没有这三年的颓废的话,他的棋力绝对不会弱于楚禹。

    “那么……”楚禹感觉到一丝希望,巴巴地看着苏冰河。

    苏冰河似乎没有看到楚禹的眼光,话题从南见儿身上突然岔了开去:“认识见儿的父亲南天的那年,我刚满二十岁,那个时候南天来挑战我的老师,当然我的老师是不会应战当时也就二十出头的南天的,所以出战的人是我。”说到这里他不由笑了下,似乎想起当年南天嚣张轻狂、不知高低的样子,“我们以二十三番棋决胜负,下了整整半年。那时的南天虽然棋力不弱,但我还是比他强一些,下到第十六局的时候,他实质上就已经输了二十三番棋,可我们还是把后面的七局棋下完了,因为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了欲罢不能的境地。后来,我就向老师辞行,跟南天走了,南天是个喜欢到处飘荡的人,我为了能跟他下棋,也只好跟着他飘荡。南天每到一处,都会去挑战当地的围棋高手,他的棋力长得很快,慢慢地,他跟我下棋已经能互有胜负,直到‘无双之局’出现,我才确信他就是我一生的对手,但是那已经是我跟南天下了整整十年棋之后的事。”

    苏冰河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平直的描述没有什么精彩的地方,可楚禹还是听入了神,过了很久,他才从苏冰河的话里琢磨出味来,原来苏冰河竟然是用了十年的时间才确认了自己的对手,十年的飘荡,十年的对局,多少磨练,多少艰难,楚禹难以想象,这其中苏冰河他放弃了多少东西才换来了这一局“无双之局”,只是依稀懂得了苏冰河的坚定与决心。为了围棋,认定了就不再回头,一往无前地走着,才拥有了今天的“无双之局”。

    他站了起来,深深地对着苏冰河鞠躬:“苏叔叔,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想我已经明白了怎样去寻找我的对手,总有一天,我会拥有自己的‘无双之局’。”

    苏冰河道:“见儿从很小的时候就决定要跟他父亲南天走同样的一条路,虽然我不能说那究竟是不是对他最好,但总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所以,楚禹,好好抓紧从现在到职业考试结束的这段时间,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给见儿一个机会,我不知道你们最后会不会成为对手,但是我相信,你所拥有的冷静、坚定、执着、永不放弃这些特质,如果见儿能学到三分,他通过职业考试的机会将会大很多。”

    “我明白,我会的。”苏冰河语气里明显的夸赞让楚禹脸微微红了,“苏叔叔,我先走了,现在我就已经很想跟南见儿下棋了呢。”神色间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苏冰河笑起来:“再给你最后一句话,不要太心急啊。”

    楚禹站起了身,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向苏冰河再次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才拉开门走了。

    回到了棋院,在预备队的专用对局室外,突然传出来的南见儿的欢呼声让楚禹止住了脚步。

    “赢了?啊……我赢了……”

    “什么?南见儿你会赢棋?天,我看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咦,真的呀……小舟,你怎么搞的,居然输给南见儿?”

    “切,谁知道他今天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哈哈,说什么呢,我是凭实力赢的,是实力不是运气……啊,我要告诉冰河叔叔去……”

    话音未落,南见儿已经旋风般地从里面冲了出来,从楚禹身边闪身而过,压根就没注意到他,要不是楚禹让得快,两个人就撞一堆了。

    “南见儿,等等,你还没跟黄老师告假。”宋钰追了出来喊道。

    南见儿的声音远远飘来:“你帮我说一声就是了。”

    “这个人……”宋钰想想黄安冷冷的脸孔,心下微寒,一转身,猛看见楚禹就站在身边,不由一怔神。

    楚禹冲他点点头,走进了对局室。对局室里,预备队员们正议论纷纷,不能怪他们太大惊小怪,实在是南见儿这几天的表现大异平常,今天居然赢了他来到预备队以后的第一盘棋,虽然小舟的棋力在预备队里只居于中下的水平,但也够他们吃惊的了。

    楚禹的到来让对局室里突然安静下来,一众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平京有名奠才,全是一脸疑惑的表情。他来干什么?

    对于成为别人注目的焦点对于楚禹来说是早已经习惯的事情,不把它当一回事也就自在了。在一众同龄人里,他找到了记忆里总跟在南见儿周围的圆脸少年小舟,走了过去,对着那张疑惑与紧张同时存在的脸孔,很有礼貌道:“请把刚才的棋局复盘给我看,可以吗?”

    “可、可以。”小舟愣了半天才结巴的答道。

    “谢谢!”

    复盘的过程并不太长,尽管背负着天才之名,楚禹却不是过于自负的人,但他还是很快就将棋局的形势摸清看透,在小舟复盘的时候,他随口就指出了几处失误,以及正确的应对方法,在小舟越来越佩服的眼光中,楚禹也对这局棋下了结论,瞎猫碰着死耗子就是很好的解释。

    “请跟我下一局棋吧。”最后楚禹这样对小舟道。

    “啊?”小舟整个人都惊呆了。

    楚禹微微一笑:“虽然林老师禁止我跟你们下棋,不过如果是指导局的话应该没关系。可以跟我下棋吗?”

    楚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要了解南见儿的棋。要彻底了解南见儿的棋,自然先要将和他下棋的人的水平估算出来,这样才能透析整个棋局,才能把握住南见儿下棋时的想法,等到他能够将南见儿的棋完全了解清楚,就像苏冰河了解南天的棋一样,也许那时他们就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对手,离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无双之局”的那一天也就不远了。只是,他和南见儿真的可以成为对手吗?楚禹的心里始终不能确定,或许,等他真正了解南见儿的棋的时候,就能够明白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去了解南见儿的棋。

    小舟今天一连经历了两个惊讶,一次是他居然输给了南见儿,事后想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很久以前他就觉得南见儿的棋力难以着磨,输了就输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点不甘心而已,因为南见儿这局棋实在赢得运气。接着是天才楚禹居然主动要求跟他下棋,虽然是指导局,但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小舟都觉得自己是做了个梦,一个古怪到极点的梦。尽管很没有真实感,但放弃这次跟天才下棋的机会是只有傻瓜才会做的事情,小舟当然不认为自己傻。

    “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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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这一天,楚禹在预备队里一共下了五局棋,如果不是林海闻讯赶来阻止,也许局数还要往上加。

    “小禹你啊……”把楚禹带回国少队,林海看着这个腰背挺得笔直的少年,不知道是批评好还是教导好。

    “对不起,让老师您烦心了,以后我不会再去预备队下棋。”虽然心底对林海的禁令不以为然,可楚禹还是摆出了认错道歉的姿态。其实他也没想到预备队员们对跟他下棋会反应这么强烈,恨不得一拥而上,招招步步里全是高涨的敌意。

    林海还能说什么,毕竟楚禹还小,有些话说不明白,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不让你跟年龄相近的非职业棋士下棋总是有道理的,楚禹,你应当明白,对于那些还不是职业棋士却有志于成为职业棋士的孩子来说,你既是他们追赶的目标,也是亘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一块巨石,总有一天你要和他们在胜负场中较量,只是现在,还太早了。”

    “老师,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楚禹一再保证不会有同样的情况发生,才终于摆脱了林海语重心长的善导,一转身却又得面对国少队员们好奇的脸孔,楚禹不想解释什么,索性走出国少队,准备回宿舍。因为曾爷爷不在家,父亲又到别的城市参加比赛,家里没人,所以这些天来楚禹一直住在国少队宿舍里。

    “楚禹。”裴少秋追在他身后也出来了。

    楚禹看了看他,回以疑问的眼神。

    裴少秋放慢了脚步,踱到他面前,犹豫了下问道:“听说你最近在收集南见儿的棋谱,今天又跑到预备队去下棋……对南见儿你好象特别在意,为什么?”

    为什么?裴少秋的一问倒教楚禹呆了呆,然后才道:“我答应了南见儿的叔叔,要帮助他尽量通过职业考试,所以关心一下他最近下的棋,才好知道怎么帮他。”

    “这样啊……”裴少秋跟在楚禹后面慢慢走了几步,忽然道,“我总觉得你好象在南见儿身上寻找什么东西,从你第一次跟他下棋的时候……”看到楚禹突然瞪大了眼睛,他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只是我的感觉而已,其实南见儿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至少我看不出来。楚禹,三京围棋争霸赛的平京地区预赛就要开始了,你的重心应该放在比赛上,而不是南见儿的职业考试,你知道,老师他们还有我们,都对你抱很大的希望,在十八岁以下的少年组里你是最有可能打入决赛并且夺得冠军的人。”

    “谢谢你滇醒,我知道该怎么做。”楚禹对着裴少秋笑了笑,将满心的思绪掩盖在如常的笑容里。

    裴少秋看到楚禹脸上熟悉的笑容,似乎安心了,转身回到国少队里。楚禹一路走回了宿舍,直到关上门,才敛去了笑容,坐在棋盘前开始发愣。是的,他还有很重要的比赛,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两年一度的三京围棋争霸赛,为了在比赛中夺得好成绩,他已经做了整整一年的准备,可是这几天里他竟然完全忘记了对他而言是那么重要的比赛,只一心想和南见儿下棋。

    为什么一定要跟南见儿下棋,棋力又不是特别高,性格也合不来,前几次下棋都是用逼的,而且下得那么乱七八糟,也不能确定那家伙就一定能成为自己的对手,裴少秋,安秀明,甚至是那个都京来的白正人,哪个的棋力不是高出南见儿一大截,在棋盘上这些人才更有挑战感,如果是寻求对手的话他们不是更合适吗?

    “我总觉得你好象在南见儿身上寻找什么东西,从你第一次跟他下棋的时候……”

    裴少秋的话在耳边再次响起,楚禹恨恨地摊开这几天收集到的南见儿的棋谱,仔细地看着,他在南见儿身上寻找什么?南见儿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他这么费心去寻找?

    南见儿的棋的确变了,从他的棋里再也看不到往日的散漫,棋路严谨了许多,但是还看不出棋风来,倒更像是对苏冰河跟黄安的模仿,至少楚禹从南见儿最近的几局棋里是这么感觉的。连属于自己的棋风都还没有形成,这样的南见儿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去寻找呢?楚禹越想越纳闷。

    也许答案只有在跟南见儿下过棋后才能想出来吧,楚禹开始一遍遍地打谱,熟悉南见儿的棋,先从这些棋谱开始,虽然努力想投入全部心神,但心思终还是有些恍惚,渐渐地完全从棋谱上脱离。

    围棋,对手,苏冰河与南天,十年相随,多少对局,才最终确认彼此,才有了“无双之局”,苏冰河究竟在南天身上发现了什么,才使他毅然而然地放弃一切跟着南天四处飘荡,如果到最后苏冰河发现南天并不是他所寻找的对手,这十年的时间不就浪费了吗,一个棋士,能有几个十年可以这么浪费?他在南见儿身上所寻找的东西,是否就是苏冰河当初在南天身上发现的东西?南见儿,真的是能够成为他的对手的人吗?

    不知不觉,打谱的手停止了动作,楚禹扭头看向窗外,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黑漆漆的窗户上映出了少年迷惑的脸。

    敲门声突然响起,在静悄悄的屋子里显得分外响亮,楚禹一惊后回过神来,都晚上了,会是谁?起身拉开了门。夜晚的冷风乘机嗖嗖地吹进了屋,楚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而后才看清楚敲门的人,居然是南见儿,这个让他刚才想了很长时间的人。

    “你、你怎么……”楚禹非常惊讶,他还没有去找南见儿,南见儿倒先找上他了,不会是要下棋吧?他这么想着,以前南见儿可是很不情愿跟他下棋的。

    南见儿一边对着双手呵气,一边道:“你什么你,快让我进去,外面冷死了。”

    确实好冷,楚禹缩了缩脖子,连忙让出了门口,南见儿立刻窜了进来,门砰地一声关上,发出了巨响,将寒冷挡在了屋外。楚禹看着南见儿四下乱窜地找杯子倒热水喝,不由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国少队目前除了他之外没人住宿舍,要不然刚才一声巨响怕不知吓到多少人呢。

    南见儿一杯热水灌下肚,才觉得身上暖和许多,放下杯子一回头,就见楚禹还站在门口,一脸出神地不知在想什么。

    “喂喂,回神啦!”南见儿跳到楚禹面前晃晃手。

    楚禹拍开南见儿乱晃的手,定了定神道:“下棋。”

    “你、你除了下棋还会不会说别的。”南见儿呆了呆,旋即有种抓狂的感觉。印象里,每次见到楚禹,不是他在跟别人下棋就是被楚禹硬扯着下棋,楚禹跟他说话,句句不离棋,好象他跟楚禹之间除了棋就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一样。

    “别的?说什么?”楚禹一脸地莫名其妙,“你来找我不是下棋还有别的什么事吗?”楚禹可不认为南见儿大晚上的跑来找到会是想领还是什么,因为他跟南见儿根本就没有熟到那份上,以前的几次见面似乎都挺不愉快,相比于人,他对南见儿的棋更感兴趣,相信南见儿对他也是同样的感觉吧。

    “诶?”南见儿当场挠着头发,“对哦,差点忘了,我来找你就是要跟你下棋的。”

    “先说好,虽然你还不是职业棋士,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不想输太惨的话你就给我认真下棋。”楚禹一边将摊了满桌的棋谱收起来一边道,他并不介意让南见儿看到他在研究南见儿的棋谱,不过南见儿似乎压根就没注意到摊了满桌的棋谱就是他最近几天里下出来的所有的棋。

    “喂喂,说什么呢,谁要你手下留情。”对着楚禹的背大扮鬼脸,南见儿很不乐意地嘀咕,“要不是冰河叔叔非要我在职业考试之前每天跟你下一局棋,我才不来的,国少队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棋下得好。”冰河叔叔真是的,说什么楚禹的身上有着棋士特有的冷静,坚定,执着,永不放弃地质,要自己跟楚禹好好学学,切,他怎么看不出来,不就是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

    “我的名字是楚禹,不叫喂喂,你最好记住。”楚禹瞪了南见儿一眼,在棋盘边坐下,一只手伸进了打开的棋盒里,抓着棋子的手紧了紧,“猜子。”

    “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啊?你今天跟小舟、李阳他们下棋不是每个人都让一子的吗?”南见儿意外地哇哇叫起来,一只手指着楚禹的鼻尖颇为不平。

    “你要我让子吗?”楚禹一副如果你要的话我也可以让你一子的表情。

    南见儿想也不想回道:“当然不要。”

    “那么猜子吧。”楚禹的嘴角微微抿起来,早就知道南见儿会是这样的回答,从六岁起就不要苏冰河让子的人,怎么也不会接受他的让子吧。

    看楚禹要笑不笑的样子,南见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偏偏没有发作的理由,只好窝着气,乖乖地伸手,起出一粒白子,几乎同时楚禹也放出了手中的黑子,数了数,黑双白单,猜错了,结果是南见儿执白,楚禹执黑。

    “楚禹,我今天会全力以赴的。”南见儿平视着楚禹,圆溜溜地眼睛睁得大大的,灯光下,依稀跳动着小小的火苗。

    “是吗,只要别输太惨了就好。”楚禹不看南见儿,却盯着棋盘,垂下的眼帘遮挡了他的眼里期待以久的兴奋。又来了,这种感觉,只有跟南见儿下棋时才会出现的感觉,心在跳,血液的流速在加快,是热血沸腾的前兆,他不会对南见儿手下留情,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办法收手,每一手棋,他都会用尽全力去下。是了,这就是南见儿比其他人特别的地方,这种特别是否就是两个人成为对手的关键呢?

    “少瞧不起人了,楚禹,我今天一定要你看看我的棋是不是那么好对付。”南见儿让楚禹一句话激得从座位上跳起,又坐下,几次深呼吸,瞪着楚禹,眼里的小火苗跳动得更旺。

    “开始了。”楚禹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拍出了一枚黑子。

    啪!一声轻响,在小小的棋室里回荡起来,空气在一瞬间变得凝重静寂。

    白子在稍后跟着拍下,南见儿的嘴角因思考而抿得紧紧。这种气氛,只有在下棋的时候才有的气氛,有多久没有体会得到了,以前总是他在棋盘上的胡乱下法将下棋的气氛给破坏得一干二净。

    他是真的状态了,楚禹没有看南见儿,他的眼睛只是盯着棋盘上的棋子,确认南见儿的改变。来吧,南见儿,让我看看你的棋,你真正的棋力,也许我们之间的实力现在还差得很远,但是我愿意等,等到我们棋力相当的那一天,你是我目前唯一感觉到可以成为对手的人,所以努力提高吧,我会很严格的,在职业考试前我们下的每一盘棋我都不会手下留情,南见儿,接招吧。

    这就是天才的实力吗?看着棋盘上渐渐形成的布局,南见儿眼里的斗志燃烧得更旺盛,楚禹,别太看轻我,即使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也不会让你赢得太过轻松的。接招吧,楚禹。

    几乎同时抬头,四目相对,爆发出的是电石火光般的激烈争斗。

    预备队宿舍。

    “南见儿怎么还没回来?”宋钰担心的看看时间,都快十点了,还有半个小时就熄灯。

    李阳收拾着棋盘棋盒,不在意道:“管他做什么,反正熄灯后他自然会回来。”

    “不知道他找谁下棋去了?可是,我感觉得到,南见儿的棋跟以前不同了,而且有了明显的进步。”

    “那又怎么?”

    “所以我们也要更努力啊,我可不想在不久的将来就被南见儿给抛在后面。”

    李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发出了“恩”的一声。

    宋钰意外地看了李阳一眼:“真难得啊,我们意见一致。那么,李阳,不如我们再下一局吧。”

    李阳看了看时间点头:“也好,反正熄灯了也可以下盲棋,宋钰,你没问题吧?”

    “盲棋啊,当然……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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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冰河叔叔,我来了。”南见儿兴冲冲地跑进了苏冰河所住的宾馆房间,看到苏冰河的时候呆了呆,“冰河叔叔,你干吗收拾东西?”

    将手上的衣服放进包里,苏冰河回身笑道:“是见儿啊,今天不能跟你下棋了,我要离开这里了。”

    南见儿不解地眨眼:“冰河叔叔,你不是说要再呆五天的吗?今天才第三天呀。”

    “叔叔有些事,所以要提前走。”

    “可恶,好不容易才跟黄老师请了假,还以为能跟冰河叔叔多下几局棋的。”南见儿不乐意地咕囔。

    苏冰河含笑摸摸南见儿的头:“见儿有跟楚禹下棋了吗?”

    “当然有。”南见儿的脸臭了臭,“那家伙,下棋可真叫狠,哼,下次我会赢他的。”

    “我相信,见儿有一天能够赢过楚禹。”苏冰河给了南见儿一点适当的鼓励。

    “真的?哈哈,冰河叔叔都这样说,我就更有信心了。”南见儿大笑着挥挥拳头,“楚禹,我一定会赢你的。”

    “见儿,你觉得楚禹是不是就是你所要寻找的对手呢?”

    “呃?”南见儿的笑声噎在喉咙里,睁大了眼睛,“他?”这个可能他想都没想过。

    看了他的表情,苏冰河暗自摇头,看来,现在就要他们确认彼此的对手,还太早了点,想到这里,又摸摸了南见儿的头道:“见儿,不用急着确认自己的对手,现在你要做的是通过职业考试,懂吗?”

    “我懂。”南见儿很快又荡出一张笑脸,“爸爸说过,对手是要在不断的实战中才能确认的,我要下更多的棋,下更高水准的棋,要跟很多很多不同的人下棋,所以我要先取得职业棋士的资格,然后像爸爸那样挑战天下棋士,这是我从小就决定要走的道路,我的对手会在我挑战天下棋士的过程中出现,冰河叔叔,对吗?”

    这个表情,这个语气……苏冰河弯下腰,凝视着南见儿的眼睛:“见儿,记住了,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既然决定了,就要坚定的走下去,不可以退缩,不可以回头,一往无前,永不放弃,只有这样。这会是一条非常辛苦的棋士之路,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冰河叔叔,我会微笑着走这条棋士之路的,就像爸爸那样。”南见儿坚定地点头。

    “见儿!”

    “恩?”

    “可以把‘就像爸爸那样’这句去掉吗?”

    “啊?为什么?”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机场,苏冰河登上的飞机起飞后不久,另一架飞机徐徐降落。两个匆匆赶回的人一下飞机就打车直接到了平京棋院。

    黄安看着他们,有些遗憾地淡淡道:“他走了,刚走。”

    “什么?”吴双林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们的比赛一结束就立刻赶回来了,怎么还是……你不是电话里说苏冰河还要过两天才走的吗?”

    “是临时起意的吧,说是要到都京去。”黄安道。

    还是失之交臂了,楚怀名叹了口气,一身落寞地转身。如果没有参加最后一局的比赛的话,应该会来得及的吧,但是这个如果是无法成立的,因为他是平京棋圣,不能这么任性。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黄安接着道,“我已经向棋院提出申请,在职业考试结束后,我会重回围棋职业赛场,我们以后就是竞争对手了。”

    “啊?”吴双林怔愣,当年那么决绝地执意退出的人竟然要回来了。

    楚怀名回头,缓缓道:“欢迎回来。”

    南见儿的进步是飞速的,这一点让很多预备队员们几乎跌破了眼镜,在短短二十多天的时间里,从一开始依靠运气赢一、两局棋,到现在能跟大多数预备队员战个难解难分,南见儿像是爆发力超强的火炮,在预备队里四处点火,引得预备队的少年们个个蠢蠢欲动,如果说以前他们还不大乐意跟南见儿下棋的话,现在则是主动要求和南见儿对局,原因倒不是南见儿的四下挑衅,而是一局下来,双方受益,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南见儿自然不用说,他现在就是块海绵,不停地吸取着所有跟他对局的人的优点,然后转化为自己的棋力,在下一次的对局中再表现出来。三年的颓废期,让他的棋力进展缓慢,但南见儿却一直没有放弃围棋,从围棋学校到预备队,他始终处于纯粹的围棋大环境中,所以当他抛开心中的那个结,开始奋起直追的时候,他的成长理所当然地让别人跌破眼镜,几乎可以用每隔一天就登上一个新台阶来形容。当南见儿的棋力一天天接近预备队的平均水准的时,几乎所有的预备队员们都切身感受到了来自南见儿的压力。

    于是,对于预备队的少年们来说,南见儿的追赶便成了鞭策他们前进的动力,更何况,南见儿所表现出来的惊人的学习能力以及举一反三的能力同时也是对预备队员的一种考验,当他们看到自己前一天用来对付南见儿的棋招隔天就被南见儿拿去对付别人,并且还被南见儿发挥得更加好的时候,他们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能想得那么远,当然,他们更吃惊于南见儿如此迅速的融会贯通的能力,以至于在跟南见儿下棋的时候,谁也摸不透南见儿的棋路,虽然以前他们也摸不清南见儿的棋路,但那完全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南见儿下棋很乱,所以很容易就找到漏洞,轻而易举地让南见儿输棋,现在,南见儿下棋时再也不会分神了,严谨的棋路也不会轻易显出破绽,跟南见儿下棋往往会给预备队员们带来很新鲜的感觉,因为即使是在棋局中见到曾经遇到过的下法,谁也猜不出南见儿的下一步棋会下在哪里,南见儿就算是模仿别人的棋,也不会老老实实地照章全搬的。

    在预备队里,对南见儿的棋最感兴趣的大概非单盛莫属,别人似乎都不大能理解,身为预备队第一的单盛,为什么会主动跟南见儿对局,而且几乎是每天一局。在这些少年的眼里,南见儿固然进步神速,但是也不至于让单盛对他这般注意,然而好奇的少年们也没有意识到,当每一次单盛跟南见儿的对局开始后,他们总会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棋,围过来观局。

    其实这两人的棋局结果是没有多少悬念的,单盛身为预备队第一,他跟其他队员间的实力差距是以阶段为计算单位的,就连黄安也承认,单盛的水平完全属于国少队级别,如果不是单盛自身的心理素质不过关,早在一年前,他就是国少队员了。自从今年的准新人赛结束后,单盛如脱胎换骨般突破了心理承受力低下的关隘,棋力更上一层,即便是在准新人赛里大受肯定、如今已经是预备队第二名的李阳,也私下里对宋钰承认过他跟单盛间的差距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追上的。

    所以没有人关心单盛跟南见儿的棋局的结果,他们在意的是过程,是南见儿在这局棋中会有什么新的棋招,看南见儿的棋往往是令人迷惑的,有的时候南见儿会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放下一子,看似没有任何作用,但在对局者看来,这一子就像一根刺,时时刺在心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根刺会变成一把插入心脏的刀,又或者它自始至终就是一根刺,除了使人迷惑、大费脑筋之外别无作用。

    自从南见儿转变了下棋惮度以来,黄安就没有再对南见儿的棋做出额外指导,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静静站在一边看,每当南见儿又下出令旁观者迷惑不解的棋时,隐藏在镜片后的眼里总有一抹光闪过。从第一次跟南见儿下棋的时候,他就隐约发现,南见儿的棋感强得不可思议,总能在错综复杂的情况下准确的找出棋局里的关键点,换句话说,就是棋局越乱,南见儿对全局的把握就越精准,选择最恰当的时机下出最恰当的棋,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绝对不是依靠后天锻炼出来的能力,或许当初吴双林正是看中了南见儿这一点才破额把南见儿带进了预备队。

    可是,仅仅依靠这点本能天赋,还不足以让南见儿成为围棋高手,南见儿欠缺的是发挥,能在最恰当的时机下出了最恰当的棋,然而如果没有把这招棋的威力完全地发挥出来,便只能成为一招最普通的棋。这便是南见儿的棋让旁观者们迷惑不解的地方。该如何最大限度地发挥,这不是黄安或者任何人能教给南见儿的,只有在一局又一局的对局中慢慢积累经验。于是,黄安默许了单盛对南见儿的主动邀战,心知肚明单盛是以这种方式默默地对南见儿帮助他渡过心理难关而表示感谢,尽管南见儿对此一无所知,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当时那个嘻嘻哈哈、对胜负完全不在意的他对单盛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

    所幸,南见儿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甚至,南见儿的奇迹进步带动了整个预备队的气氛,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提高自己,每个人都有了明显的进步,这次的职业考试,可能会全部通过吧,黄安暗想着。

    都京棋院,名人分院。

    名人分院坐落在半山上,站在高楼上,向下看,雾气蔼蔼,隐约中整个城市的轮廓尽收眼底,那种感觉只有同样站在高处的人才能体会得到。白正人在闲暇的时候很喜欢倚着栏杆往下看,惬意的感觉可以放松他因下棋而的神经,而另一种感觉又能让他在任何时候傲视一切,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这种感觉就叫做睥睨天下,他奠下,他能够傲然睥睨的,是整个围棋界。

    风,刮得很急,一片雨云不知何时飘到了山顶,细如牛毛的雨点打在了白正人的脸上,带着丝丝寒意。这让白正人突然想起另一个雨天,那个时候雨比现在下得大得多,瓢泼大雨,几乎像天上破了个洞。那年的白正人刚好十岁,第一次被老师带着离开了都京,去拜访一位隐居的围棋界耆老,可是半路上,白正人因为贪看路边弹贩,跟老师走散了,直到天上像倒水般降下瓢泼大雨,白正人才意识到这一点。

    人生地不熟,跟老师走散,换成别的小孩怕早吓得嚎啕大哭了,可白正人没有,想着先躲雨,恰好看到了路边一处不甚显眼的棋馆,一下子就闪了进去,然后看到了一个比他还小一些的孩子,正连哭带闹地要下棋。

    丢脸!同为小孩子,白正人很为那个小孩的行为感到羞耻,认为一定是那小孩的棋艺太差了人家才不肯跟他下,于是走过去,恶声恶气地道:“哭什么,羞不羞啊,我跟你下棋。”他决定在棋盘上好好教训一下那小孩,要那小孩以后再也不敢提下棋两个字。

    “好啊好啊,下棋咯!”那小孩一听到可以下棋,顿时迸出了大大的笑脸,脸上还挂着没有擦掉的眼泪,看起来滑稽得要命。

    被小孩缠着的大人松了口气,甚至大方地帮着垫付了对局费用。

    可是对局开始后,白正人才发现那小孩的棋力不但不差而且相当不弱,因为一开始的轻敌,白正人竟然一路被压制着输到了最后。这怎么可能?白正人愣住了,从小就在一片褒扬声里长大的他自视极高,他是都京棋院名人分院院长也是现任名人最出色的弟子,竟然输在了一个比自己还小只会哭闹的小孩的手里,怎么可以?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输棋,他只不过是轻敌大意了而已,不行,必须再下一局,挽回颜面。可是等白正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小孩已经走了。后来白正人又回来了几次,但那小孩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一次的输棋,成了一直亘在白正人心里的一根刺,每次想起来都隐隐作痛,后来白正人一有机会离开都京,都会明里暗里的找那个小孩,可是人海茫茫,他连名字也不知道,只记住了那局输掉的棋。他相信,那个小孩不可能默默无名,即便当时只是他的一时轻敌才叫那小孩赢了去,但是,能赢了他白正人的人也算不简单了,即使那个小孩长大了,再见面他认不出来那张脸,可只要让他跟那小孩再下一局,他一定能认出来,无论人怎么变,他的棋永远不会变。

    “正人!”一个声音打断了白正人的回忆。

    “什么事?”白正人懒得回头,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关定启,论辈分还是他的师兄,不过白正人对于在棋盘上不能给自己带来压力的人从来都是无视其存在的。

    似乎已经习惯了白正人惮度,关定启只是道:“刚刚接到通知,上京棋院派来的交流团马上就到,老师让我们俩个代表名人分院接待他们。”

    “知道了。”白正人只觉无聊地应了一声,忽然道,“老师还没有回院里吗?”

    关定启顿了顿才道:“恩,都二十几天了,不知道是老师的什么朋友,居然能让老师放下院里的事务这么多天。”

    “哼!只是交流团而已,不必老师亲自出面接待。”白正人直起了身,看着山下雾气缭绕的城市,一丝嘲讽似的笑容从嘴角边蔓延开。上京来的交流团已经到了,肯定少不了那个缠人的安秀明,平京的交流团也该快来了吧,不知道跟安秀明齐名奠才楚禹是不是也在里面。

    “希望他们能给我带来一些挑战感……”

    眯起眼,雾霭中的城市轮廓里隐隐浮现出棋盘线条般的纵横交错,居高临下,少年迎风而立,神态间,傲然睥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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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国少队的一角,楚禹独自静坐沉思。没有人来打扰他,因为他们都知道每当楚禹下出一局好棋之后,总要先安静地思考一番,然后才进行复盘讨论。楚禹先前是跟陆兴下的棋,陆兴的棋力自然不用说,棋局理应精彩,只是让他及一干观局者莫名的是楚禹在棋局结束后问陆兴的一句话。

    “你经常跟预备队的那个……呃,脸圆圆的队员下棋吧?”

    陆兴一怔点头:“是啊,他叫周舟。”

    楚禹当时的反应是笑了笑,笑得很耐人寻味,让陆兴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其实小舟跟陆兴下棋的次数多了,慢慢学会了陆兴平时下棋的一些应对手法,南见儿跟小舟下棋的时候再次偷师,照搬回去以后加以改良,又拿去对付楚禹,楚禹今天跟陆兴下棋,从陆兴的棋里猛然醒悟难怪他总觉得南见儿棋路似曾相识,难免失笑。笑完之后,却又暗自惊讶于南见儿的反应力,于是独自静坐到角落里沉思,如果换作是他,是否能将别人的棋招发挥得更好,同样的应对思路,他能否比南见儿看得更远,计算出更多的棋步。

    楚禹的思考还没有得出结果的时候,他就被林海叫了出去,接下来的复盘讨论也不了了之,林海把楚禹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却没有进去,站在门外道:“你的父亲来了,要跟你谈谈,你自己进去吧。”

    楚禹愣了愣,心知肚明父亲想跟他谈什么,看着林海转身离去,他定了定心神,才敲响了门。

    “进来。”楚怀名的声音在门里响起。

    “爸爸。”楚禹进了门,反手把门带上,叫了一声。

    他们父子其实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有见面了,自从楚怀名出去比赛就再没见过面,虽然楚怀名已经回来二十多天,可是楚禹为了和南见儿每天晚上的棋局,一直没有回家住,平时楚怀名也不到国少队来,所以父子俩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

    “小禹,过来坐。”楚怀名拍拍身边的椅子。

    楚禹过去,坐下。

    “最近太忙了,我们父子一直没有谈谈心的机会,今天刚好有空,就找你来。”楚怀名看着自己的儿子,“小禹,你近来很忙吗?”

    “还好。”楚禹摇摇头,“除了要为三京围棋争霸赛平京地区的预赛作准备,也没有别的可忙的。”除了每天晚上跟南见儿的对局,不过这个可不能说,让林海老师知道了可又要念叨半天了。

    “那么,为什么棋院里让你参加前往都京棋院的交流团,你却拒绝了?”楚怀名有些担心,难道是那次跟都京来的白正人的对局,让自己的儿子害怕了?

    “我没有害怕。”到底是父子,楚禹一看楚怀名的表情就知道父亲心里的想法。

    “既然没有害怕,又为什么拒绝?小禹,你该知道,这次的交流将是三京围棋争霸赛开始前三京的最后一次正式交流,这次交流是以名人分院为主,而且名人继承人白正人又是这次三京围棋争霸赛里你最大的对手,在比赛开始前跟他多下几次棋,对你是很有好处的。”

    “我很清楚这一点,而且我考虑了很久,还是选择了放弃,因为……”楚禹站了起来,对着自己的父亲说出了早就想好了的理由,“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能比目前跟白正人的对局更重要?”楚怀名问。

    楚禹闭上了嘴,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离职业考试还有七天,这七天对南见儿很重要,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包括跟南见儿每天一次的对局,撇开是不是能从这些对局里确定南见儿究竟是否能成为他的对手不谈,既然他答应了苏冰河要帮助南见儿通过职业考试,他就一定会做到。

    “我希望你不是在胡闹,小禹。”楚禹的沉默让楚怀名的担心更进一步,“交流团明天才出发,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我不想我的儿子是个害怕困难的懦夫。”

    “我没有胡闹,请相信我,父亲。”楚禹抬起了眼,眼神里闪耀着一贯的自信坚定的光芒,只是声音拔高了几度。

    父子俩对视良久,楚怀名终于一声轻叹,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门,阳光伴随着冷风一起窜进了屋子里。

    “我相信你不是在胡闹,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但是这次的交流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小禹,你选择了放弃,作为父亲,我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算是对儿子的最后忠告,楚怀名大步走了出去。

    楚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突然追了出去,对着父亲的背影大喊:“比赛和对手,如果是爸爸的话,会怎么选择?”

    楚怀名的脚步停住了,良久才转过身来,对着儿子一笑:“好好干,小禹。”

    楚禹在父亲的笑容里,感觉到了一阵释然。

    职业考试的日子临近了,在这最后的七天里,楚禹除了每天晚上和南见儿固定的对局之外,还专门抽时间给他讲解了一些职业考试中的注意事项,南见儿却对对局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总是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真是的,这些事黄老师早就都跟我们讲过了,楚禹你太罗嗦了。”每每此刻,楚禹都要被气得半死,他这么尽心尽力,所为谁来?真是个不懂好人心的家伙。

    话虽然这么说,但楚禹还是在职业考试开始前找来了南见儿的考试场次,将南见儿每一场的比赛对手的棋研究一番,再将最合适的应对之道借着每天晚上的棋局告诉南见儿。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其实这种事前调查的事本应该是由南见儿自己去做,可是以南见儿的性子,楚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南见儿还是个不开脑筋的人,不但不理解楚禹的苦心,还一脸奇怪地问楚禹:“楚禹,你最近好奇怪啊,怎么下的棋都不像平时呢?哈哈,小心哦,再这么下去,我很快就会追过你了。”

    楚禹无言,只能郁闷在心。

    不管怎么说,楚禹并没有做白用功,职业考试进行到第二十场的时候,南见儿的成绩是十七胜三负,即使是在预备队员里南见儿的成绩也算得上不错了,当然不能跟单盛、李阳他们比,这两人一直保持着全胜记录。一场职业考试,再次证明了南见儿的超强吸收力,几乎是每一次对局下来,晚上复盘的时候楚禹都会发现南见儿又有了进步。

    在南见儿取得第二十三胜并且确定这个成绩百分百可以通过职业考试的时候,楚禹很不小心地将自己对南见儿的飞快进步的感叹表达了出来,顿时让南见儿得意忘形地大笑:“三年,不,只要两年,我一定可以达到楚禹你现在的水平,哈哈哈,楚禹,你要努力哦,要不然总有一天你会被我追上并且超过。”

    “两年啊,不太长,我等一等你也没关系的。”楚禹沉思着,再次不小心地说出了心里想的话,苏冰河可以用十年时间来等南天把棋力提高到同等的程度,他还耗不出两年的时间吗?这大概就是确认对手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从楚禹放弃了都京的交流开始,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诶?你等我做什么?”南见儿一脸迷惑。

    “要确认一个人是不是自己一生的对手,总要等到他拥有和自己相当的实力,然后才能在棋盘上确认的吧。”楚禹道出自己的理解,当时苏冰河说出他跟南天的情况所要传达的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你的意思是……你想把我当作对手?”有些不可思议,南见儿结巴了。

    “难道你从来就没这么想过吗?难道你从来就不觉得我的棋跟别人不同吗?”楚禹急了,南见儿的表情让他有种剃头担子一头热的感觉。

    “我只觉得你很强……”南见儿喃喃着,突然脸色一变,手用力拍上了棋盘,震落了几粒棋子,发出了落地的脆响,“楚禹,你太过分,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下棋了。”

    脸开始涨红的少年怒气冲冲地拉开了门向外走。

    楚禹一愣,被南见儿的突然生气弄得摸不着头脑。

    “南见儿,你是什么意思?”再也不来找他下棋,这话让楚禹也有些无明火起,他为了帮助南见儿提高棋力,甚至放弃了去都京交流这样大好的机会,可南见儿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怎么能让楚禹不又气又恼。

    南见儿回过头来,怒道:“楚禹,你侮辱了我,也侮辱了围棋。我南见儿是需要你等的人吗?围棋的对手是可以等来的吗?在围棋的世界里,只有不停的向前再向前,如果你停顿了,就会被别人超越。我曾经停顿过,现在我开始奋起直追,楚禹,如果你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寻找对手,那么你很快就会被我超越,我是不会承认被我超越的人当我一生的对手的。”

    楚禹怔愣住,南见儿的话像是一道雷在他耳边轰响,呆呆地看着南见儿走远,他竟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天之后,南见儿果然没有再来找楚禹,楚禹也没有主动去找南见儿,直到新棋士的授受仪式举行,楚禹才再次见到了南见儿,从这一天开始,南见儿就是一名职业棋士了。也是同一天,国少队入选名单公布,单盛、李阳、宋钰都榜上有名。

    “太好了,我们清河来的两个人都入选了国少队了。”南见儿得意洋洋地大笑,引来不少人侧目。

    “笨蛋,别太张扬了。”李阳难掩一脸喜气地骂道,今天可不仅仅只是新人的授受仪式,很多顶尖棋士也都到场参与其他仪式。

    “有什么关系,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嘛。”南见儿继续大笑。

    “南见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宋钰也无奈,都已经是职业棋士了,还是这么吊儿郎当的样子。

    “以后?我没说过吗,当然是去参加幼狮赛。”南见儿提了提气,一手指天高声道,“我的目标是挑战天下围棋高手!”

    周围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一双双惊诧中带着好笑的眼神都集中在南见儿的身上,包括站在远处正犹豫是不是跟南见儿再谈一次的楚禹,以及正在跟黄安谈话的楚怀名、吴双林等人。

    南见儿被突然的安静给吓住了,讪讪地垂下了手,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好意思,而站在他旁边的李阳和宋钰虽然事不关己,可是还是连带地红透了一张脸,终于忍不住一把扯住南见儿溜到了角落里去。少年们类似于抱头鼠窜的行为惹来一阵轻笑,现场总算回复到原先的热闹中去。

    “你这个笨蛋,大笨蛋……”角落里,李阳把南见儿骂得狗血淋头。

    “挑战天下围棋高手!这句话怎么听来这么耳熟?”楚怀名看着黄安,“那是你的学生吧,今年的新棋士。”

    黄安的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他是南见儿,最近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南天的儿子。”

    “南天?!”楚怀名大讶,“啊,是和我们同期成为职业棋士的那个南天!”之所以把这个名字记住,是因为那一年的新棋士授受仪式上,年仅十六岁的南天当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宣称要战遍天下围棋高手,那情景和今天的竟然一模一样。只是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南天,就连一般的升段赛也没来参加过。

    “对,也就是跟苏冰河下出‘无双之局’的那个南天。”黄安感慨一声,时光匆匆如流水,到如今已是物是人非,谁想到当年那个指天豪语的人竟这般短命,而现在,他的儿子竟也这般大了。

    “原来是他……”楚怀名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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