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应天长 云淡
过于紧张而呈现出的安静空气里,几乎能听见压抑的呼吸声。
某种紧绷气氛萦绕在这斗室。
夏子常默默的坐在棋枰之前,不言不动,似乎已经成为这棋枰的一部分。
很多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默默的等待。
等待下一场的战斗。
一切,好像静止了……。
门口一响,有人连蹦带跳的冲了进来,凝滞的气氛突然被搅动起来,再不复一潭静水。
夏子常抬头,扬眉一笑。
就看着那个不像话的臭小子团团转着,满屋子的找茶水。
当罗卿郁终于坐到了夏子常对面时,离正式开赛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他揉揉原本就乱七八糟的头发,嘻嘻一笑,眼睛亮闪闪的。
“我要升九段了!”他这样大声的宣称。
“先赢了我再说吧!”夏子常这样回答。
比赛,开始了!
角落里,昂贵的摄影仪器静静的转动着,全国的各个角落,都有人静静的凝视着这一局。
从来不甘于平淡的罗卿郁和永远差了1%运气的夏子常,他们的决胜局。
错小目vs星小目的开局之后,一场小规模的攻防战拉开了帷幕。
折扇“啪”的打开,酣畅淋漓的那个“悟”字,如同活了一般,跳了出来。
细长而苍白的手指,把玩着几粒云子。
夏子常细细的思索,脸上的表情,安静沉定。
这个表情,随着电视传到了几个街区之外的某家病房里。
林振玄突然像被灼伤了一样,侧过眼去,再不敢细细的打量。
那是他的弟子,他一手从重庆带来的活泼的孩子。已经被岁月和失败磨砺成了这样圆润而温和的样子,当年刺目的光华,如今已经演变成了另外一种更为恒久也更为眩目的一种光彩。
然而,他却忍不住会想,这些年,这个孩子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在他漠视他,疏远他的这些年里,这个孩子是以怎样的心情跌倒、爬起、微笑、坚持的呢?
自己,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推开了他。却又因为私心的不舍,不肯做到彻底。
林振玄生怕自己的期待会扼杀他,又生怕自己严苛的个性会伤害他。
就这样徘徊不定的半推半拉之间,那个孩子受到了最大的伤害。
然而,他一直在微笑,他一直在坚持。
他伤痕淋漓的往前走,往前爬,一如在一片荒野之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有的,只是食人的兽。
然后,就到了现在,他焕然一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于这样的夏子常,一直努力压抑着的愧疚之情,就在这个瞬间汹涌涌上了胸口。
他闭闭眼睛,看向身边的人。
姚景程专注的盯着屏幕,鬓角边,已经有了几缕银白。
蓦然一阵心酸,他突然伸出手去,抓住姚景程放在床边的手。
这一次,绝不放开。
愧疚也好,负罪感也好,憎恨也好,怨愤也好,都不能再让他放开眼前这个人。
他想对他好。
他再不想有自己重视和关爱的人,受到任何伤害。
姚景程吃惊的转头看向他,有些紧张的问:“怎么了?伤口又疼了?我去叫大夫……。”
他摇摇头,加大了手中的力气,制止了对方的轻举妄动。
“看棋吧!”林振玄说。
他扭过头去,手却没有松开。
姚景程微微踌躇一下,也就依着他,看向了屏幕。
屏幕上,已经行至黑17,战斗小告一段落。
夏子常的白棋行棋扎实,略占上风。
于是,嘟着嘴的罗卿郁只好老老实实的拍下了他的黑19。
黑19,正手中的正手,整形。
夏子常忍不住抿着嘴偷偷一乐:不错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
小猪要是还是坚持他那死要漂亮的下法,不补这一手。下面,夏子常就会立刻一虎。到了那时候,黑棋的形状只怕会非常狼狈。
然而,罗卿郁的修身养性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故态复萌了。
在接下来的行进里,他落子过于轻灵,坚决不肯老老实实的照顾实地的毛病表现的非常明显。
即使看见夏子常的镇头,也绝不肯平凡一“尖”。
对此,夏子常眉毛一挑,毫不客气的就是一“跳”。
先手,在握。
罗卿郁的黑棋被挤压到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黑棋当然不忿,立刻反戈一击,对白棋报以老拳。夏子常于是几乎是带着窃笑的表情,慢吞吞的落子。
看在观棋室中的李秀哉眼里,觉得此人格外欠扁。即使他的着法如行云流水一般,也还是欠扁非常。
很明显,坐在夏子常对面的罗卿郁少见的和李秀哉达成了一致。他现在就很想揍对面那个看似忠厚老实的家伙一顿。
带着这样牙痒痒的心情,他眼睁睁的看着黑棋这一路高山流水,直到白32。
白32,扳!
至此,可以说白棋在这个角落布局已经成功,小占了一把便宜。
接下来会是怎样的行进呢?
李诚熏在观局室里默默的猜测着,他犹豫着,是该挂角还是该挺入左下呢?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然后,他就看见了黑棋那莫名其妙的一手。
他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崔明基已经嚷嚷起来:“这里征子不利啊!难道我算错了?诚熏,你看……。”
李诚熏没有说话,困惑的看着屏幕上那很快扭成了十字棋型。
“那孩子,对自己的才能很信任呢……。”叹息一样,朴立恒慢吞吞的开口:“让我们看看,他准备用怎样的手段来起死回生吧!”
言语间,在右下角黑白双方已经扭打成了一团。
罗卿郁积极主动,夏子常也不甘示弱的进行了反击。
电光火石之间,双方飞快的交换了几手。
就见罗卿郁突然一笑,手下,脱先。
黑43,挤!
“鬼手!”朴立恒击节称赞。
看着尚未完全明白的崔明基,李秀哉微微一笑,摆出了他的想法:“这棋,下面黑轻白重,黑棋在此,完全可以一战!”
李诚熏拍着手笑起来:“就是这样!接下来白棋肯定很苦恼,该不该应!在这里应的话,黑棋一断,刚刚右下的征子就可以成立了!”
醍醐灌顶一般,崔明基也忍不住笑起来,他低头再仔细看看:“那么,就是形成转换了?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言语间,已经行进至第60手。果然如众人事先猜到的一样,黑提掉了右下,而白提掉了左上。
双方各自抢占到了一个大场,黑白各得其所。
看起来,似乎仍然是个均势的局面。
“白棋得利吧?”崔明基做出了自己的形式判断,有些犹豫的看着自己身边的几个人。
“虽然是均势,但是我的话,我现在想拿白棋。”李诚熏竭力客观的给出了他的评价。
“那么秀哉,你怎么看呢?”朴立恒看向自己的弟子。
李秀哉只是很简明的回答:“白棋较厚。”
“所以,我们都认为,这场转换是白棋的优胜吗?”朴立恒笑了起来:“不知道那个家伙和我们是不是一个看法呢?”
他有些走神的看向窗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