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应天长 接不归
闭上眼睛,慢慢的吐出一口气,随之吐出的,还有烦乱如麻的心绪。
再睁开眼睛,他就又是那个冷静不动如山的李秀哉,那个上帝派来下棋的棋手。
只是,冷冷的打量着局势,往日里淡漠的眼神终于出现了刀锋一样的锐利。
“我会赢!”带着冰一样的愤怒,他告诉自己:“我会一直赢下去,不管谁在阻挠!不管站在我前面的那个人是谁!”
行礼过后,下午的对局开始了。
很明显,中午休息的时候,崔明基对局面做了很彻底的思索。
上来之后,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落子如飞——先弃掉边上的数子,随即跳入了黑棋的模样中——他要屠龙!
上午的短兵相接,崔明基并没有捞到任何的好处。如果再将局面引致简明收束的话,必然是白棋的局面比较差。
基于这样的判断,崔明基开始了他的屠龙之旅。
对此,李秀哉只是挑了挑眉毛。
中腹可供黑大龙腾挪的空间十分充裕,而白棋本身又弱点多多。这样的背景下,想屠了他李秀哉的龙,可没那么容易!
一场屠龙与治孤的对攻,就此上演!
事后看来,这个地方秀哉的应对,是大大的失误了。
他的每一手棋,在这个局部看来,都是最佳手。
然而,恰恰是这一个一个的最佳手,让他掉入了崔明基的陷阱之中。
数十手之后,秀哉拈着云子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原本准备落下的云子,硬硬收了回来。
同一时间,一直放在膝盖上的左手,瞬间青筋暴起!
再看一眼棋盘,他拿起摆放在一边的毛巾,擦了擦额头。
大意了……。
秀哉在内心苦笑,居然就这样被骗了过去。自己,还真是心思浮动。
崔明基的目的,本就不是屠龙!
攻杀只是手段,他真正的打算,是围空。
这数十手对攻一过,明基的处处搜刮已经积少成多,竟堪堪显示出了逆转的架势。
李秀哉,竟然被人在官子阶段逆转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
局势,再次走向一片混沌。
现在看来,这一局棋应该是半目胜负。而李秀哉,微微劣势。
网络上,大量的人涌进了直播这盘棋的直播室。
短短几分钟之内,两人的胜负赔率变成了二比八。
没有人认为,之前状态大恶的李秀哉,被人从官子逆转的李秀哉,还有机会翻盘。
大家带着或叹惋或悲悯的表情,等待着看一个王者的倒下。
李秀哉,在这里停了下来。
他需要一些时间,来击退内心尖锐的怒气和汹涌的沮丧。他更需要精准的判断出局势,找出翻盘的神之一手。
所以,他停了下来。
计时器的屏幕上,荧光数字无声的跳动。
五分钟
十分钟
十五分钟
一个小时。
一个尖锐的声音骤然响起,所有的人悚然一惊——
李秀哉花费了太多的时间长考,保留时间已经耗尽,他进入到了读秒阶段。
他还有两分钟时间考虑落子,否则,四次以后,就是超时负。
秒表倒数到十五的时候,李秀哉慢悠悠的拈子,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划过棋枰,在类似于心脏跳动的节奏里,秒表飞速的向零点奔去。
只是,堪堪在最后一秒,它被定住了。
然后,所有的观棋室里,所有的网络讲棋的高手,一瞬间全部沉默了。
李秀哉的云子,完全不合逻辑的落在了右下角。那里,是白棋的大本营。
在所有人还来不及怀疑,来不及猜测,来不及细想的时候。
伴随着计时器快速的跳动,李秀哉如行云流水般的弈出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妙手,宛如鬼魅!
以此往下,李秀哉竟然硬生生的凭借着精确的计算,无中生有的在绝不可能出棋的白棋角部,生出一块棋来。
更有甚者,居然还以这块棋为武器,与白棋进行了一场短兵相接的对杀!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魔术!
冷汗,开始在崔明基的额头上冒出。
年轻的九段奋起反击,他紧紧抿着嘴,以最严厉的手段对黑棋进行着攻击。
最终,这块凭空跳出来的黑棋因为慢一气被崔明基所杀。
然而,由于这块棋的存在,黑棋再从外围收气的时候,白大龙的尾部,接不归!
原本半目胜负的含糊局势,瞬间差距被拉大到十几目!
回天无力。
崔明基苦笑了一下,投子。
李秀哉,第一次以外围赛选手身份,进入应氏杯十六强。
八强赛,他的对手,是曾经让他完败的中国新秀,曾弦翔。
崔明基的云子刚刚落回到棋钵,李秀哉就迫不及待的跳了起来。
向满脸莫名其妙的对手点头致歉后,他慌慌张张的冲出了对局室,连守在门口的夏子常向他打招呼都没看见。
医院住院部的护士冲他皱着眉头,却还是好声好气的向他解释:“记录上没有这个人入住的信息啊。您搞错了吧?”
一着急起来,汉语越发的不灵光,他磕磕巴巴的坚持着:“不会的!陈易江九段电话里说就是这里,麻烦您再查一下。会不会是录入遗漏了?”
耐心终于告罄,护士板着脸冷淡的回答:“这不可能,我们医院的系统绝对不可能出这种错误。”
“但是……”
“好啦!年轻人!”排在秀哉后面的一个大婶终于不耐烦了:“你不要耽误其他人的事情好不好?护士小姐说没有,那就是没有!有这时间,你还不如去查查太平间有没有一个叫林振玄的人那!”
“你!”
“我什么我?要是没急救过来,当然不会送住院部啊!”
被推到一边去秀哉脸色瞬间惨白,他的嘴唇哆嗦了几秒钟,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如果这还不能冻结他的全身的话,下一秒钟,他听见了夏子常的声音。
夏子常一脸忐忑的站在五步之外,问他:“秀哉,怎么回事?林老师,和,和太平……,那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看着子常竭力克制着不安的面孔,秀哉发现,自己在上一个瞬间漫天的害怕竟然被无边的惊慌所代替。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在杀人现场抓住的凶手。手里,还拿着那把血淋淋的凶器。
而苦主,现在正一脸茫然的看着他,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于,还是接不归。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以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