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日本领事馆龟田参赞突然到访集雅轩,带来一付日本产的名贵棋子送给顾品轩。棋子是用大海中的贝壳类磨制而成,棋墩则是用自然条件下封干的榧木制作,做工十分考究。顾品轩与龟田早就认识。日本留学期间,他师从高川九段学棋,龟田也是高川的门生。龟田比他大10岁,算是他的学长。他和顾品轩一样酷爱围棋,精通古玩字画,对中国文化颇有研究,是一位学养很深的收藏家。正因为如此,2人交情很深,无话不谈。
顾品轩泡上好茶,与龟田坐在集雅轩装修典雅的陈列室内,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店内最近收上来的古玩字画。看完一批字画,龟田赞不绝口,同时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相片递给他。顾品轩一看,当即告诉他,为了这枚皇帝玉玺,有位金先生来找过他,没见到货便要付定金。龟田连忙表示他也可以付定金,上海总领馆想买下这件宝贝,敬献给刚登基不久的日本国大正天皇。顾品轩意识到这是一笔赚大钱的生意,还没见到货,居然相继有人出高价,甚至愿意付定金,这是开铺以来从未有过的。
“据我所知,这件宝玺是一件赝品。”顾品轩抿了一口茶,说起传国玉玺的来历。乾隆皇帝在世时,曾派人对这方宝印进行考证,鉴定结果发现它根本不是秦国流传的原件,而是明成祖篡位后,为了宣誓天授神权的正统,派人私下仿制,然后由民间献给朝庭。从此,这方传国玺成为明朝皇帝宝印中的至尊极品,象征大明王朝一统天下的信物。
“顾兄博览群书,居然对传国玉玺的来历了解得如此清楚,在下佩服。”龟田将对方夸了一番,然后话锋一转,“你想过没有,既然人人都知道它是一件赝品,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紧追不舍?这背后究竟什么原因?”
“毕竟是皇帝玉玺,哪怕是假的,也是古人仿制的,距今至少600多年,有相当大的收藏价值,所以很多收藏家愿意出大价钱收藏此物。”
“顾老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龟田讳莫如深地一笑,“您是古玩店老板,我是顾客,作为买家,按规矩我不应说出这张底牌。考虑到你我同出一门,交情非同一般,为了共同做好这笔生意,我就不忌讳了。”
“顾某愿聆听学长教诲。”
龟田沉吟片刻,反问顾品轩:“乾隆皇帝弘历既然派人考证,认定此物是赝品,不配与其他皇家宝玺一起存放于交泰殿,为什么要将此物带回宁寿宫?”
“不知道……”顾品轩故意装傻。1896年85岁的乾隆皇帝让位给他儿子,自己当上太上皇,常年住在宁寿宫。名义上让了位,事实上这位老人依旧掌控国家最高权力。按礼仪规格,宁寿宫自然在交泰殿之上,他将所谓传国宝玺从交泰殿扫地出门,却带回宁寿宫说不通。有关这些记载,国内几乎是空白,知者甚少,他当年在留学日本,无意中从大学图书馆翻到的。他所以说不知道,是想了解这位日本学长究竟掌握了多少情况。
龟田见他答不出,心里多少有些得意。他一向认中国文化的精髓集中于宋代,后来中国相继被蒙古人和满人征服,焚书毁文,令中国文化出现断带,而日本人才是汉文化的正宗继承者。时至今日,许多中国学者研究历史都跑到日本去查阅资料,便是最好的证例。有关乾隆皇帝将传国玉玺带回宁寿宫,日本所藏史书中有这样一种记载:乾隆皇帝弘历在位六十年,后来又当了4年太上皇,是清王朝在位最长的皇帝。他私下十分锺爱传国玺,认为它不仅保佑他延年颐寿,同时也为大清国祈福永昌。为了防止外人得到这件稀世珍宝,他故意放风,指此物为冒牌货,其实是想百年后将这枚宝印作为随葬品永远埋在地下,确保大清国江山永不改色。没想到他死后,他儿子嘉靖皇帝并没有按他的意愿将此物埋入地宫,也没有移出宁寿宫,所以才会发生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此物于混乱中被人带出宫外的故事。
“学长的意思我明白,乾隆皇帝故意误导外界,目的是为了保住这枚传国玺的秘密,让它世世代代留在爱新觉罗家族手中!”
“正是这样。这方宝玺自问世以来,不知道多少人你争我夺,目的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自秦国以来,历朝历代都将这枚传国宝玺视为皇权天授的象征,贵国史上一些皇帝因没有得到它,被人讥讽为‘白板皇帝’,可见此物在政治权力中心、以及世人心目中的地位何等神圣。”作为日本人,龟田对自己的中国文化修养颇为自傲,不无炫耀地发表了一通议论。说到这儿,他有意顿了一下,继续发表他的看法,话里话外暗示顾品轩,如他肯与日本国合作,将会赚到一大笔钱,比古玩店好几年赚的钱加在一起还要多。
“来,我敬您一杯!谢谢学长给我这个机会。”顾品轩频频举杯,表示愿意竭诚与对方合作,只是不知道从何入手, “我当然愿意跟您合作,问题是这件东西现在何处,哪些人接触过它,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让我上哪儿去找?”
“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此物原在恭亲王手中,清政府倒台后,被人带到南方。前不久他派人南下取回此物,后在转手过程中被人偷走。有传闻这件国宝可能被人带到上海。如果有人想卖出大价钱,惟有在这儿出手。集雅轩是上海著名的古玩店,他们很可能找上门来。与此同时,你可向业内其他店家打招呼,见到这件货帮你收上来,保证付给他们一大笔费用。”
通过一番长谈,顾品轩终于摸清了对方来意。龟田不仅想通过他找到传国宝玺,同时希望他与日本间谍机构合作,利用顾氏家族在上海的人脉关系,为他们收集情报。他表示愿意与他们合作后。龟田非常高兴,大致介绍了围绕传国玉玺此案的前因后果,以及查找玉玺的有关线索,其中点到了总统府的秘书官白庭松、行动队长张大刚和北京来的金冠华,最后着重提到杨公馆围棋老师李湛秋。
对于李湛秋作为至真和尚的养子卷入这起事件,顾品轩非常意外。他了解李湛秋,此人谨小慎微,胆小怕事,遇事总绕着走,惟有下起棋来有一股狠劲,从不退让半步。顾品轩在日本跟职业九段学过棋,棋力相当了得,除了董开继,上海滩很少有人能与其一争高下,就连李湛秋2位师兄,季仲平和徐文宣都是他手下败将。他去年曾与李湛秋下过一盘棋,结果下成一盘和棋。对这个结果,他非常不满意,坚信自己棋力胜过对方一筹,只是临场发挥不好。李湛秋到杨公馆教棋后,许多棋迷怂恿杨司令安排一场比赛,让李、顾2人下3番棋以决胜负。由于种种原因,他们一直没有机会正式比赛。顾品轩十分自信,一直在等待这场挑战的到来。没想到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在棋盘上再次交锋,却在藏经盒一案中与李湛秋立面相遇。
龟田离开后,顾品轩拿起他留下的相片,与金先生的相片仔细对照,确认相片上的皇帝玉玺同为一物。从玉玺上方雕工精美的龙凤交纽、篆体印文和侧体上的拓文看,都是一件难得的珍品。难道这方宝玺真的是2千多年前流传至今的传国玺?他几乎不敢相信,销声匿迹近700年的稀世珍宝又再次出现,而且离他并不遥远。想到这儿,他心头掠过一阵痉挛,几乎喘不过气来,对于任何一位古玩收藏家,能收藏这件宝贝是他们毕生最大的梦想。而此刻——命运给了他一次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当天晚上,顾品轩请徐文宣到新雅饭店吃饭,为了方便说话,他特意要了一个小包间。几杯酒下肚,顾品轩提到李湛秋养父的情况,问徐文宣怎么回事。
“搞不清!反正他不是正常人家的出来的,从小住在庙里,跟和尚一起长大,怎么也算不上正常人。”徐文宣本来对李湛秋满肚子意见,吃了几杯老酒,更没好话了。
“听说他爷爷原先在朝庭当京官,官至京堂二品啊!”顾品轩故意说李家当年门第显赫,来头不小。
“别听他吹牛!做那么大的官还养不活他,小小年纪就把他送进和尚庙?”
“听说他3个月前曾回了一趟老家,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顾品轩进一步试探对方。
“他是个灾星!他一回去,老和尚便死了,有人说暴病,有人说遇上仇家,究竟什么原因不清楚,反正他养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据我所知,他从庙里偷了件重要东西,可能带回上海了,警察局正在追查这个案子。”
“难怪他从老家回来后性情大变,除了在棋馆陪人下棋,回到住处便关上房门不出来,见什么人都疑神疑鬼的。”徐文宣联想起李湛秋从仙人岭回上海后的情况,觉得疑点甚多,忍不住追问顾品轩,李湛秋到底偷了什么重要东西,以至于惹上官司。
“具体什么东西我也不清楚,反正他惹了麻烦!”说到这儿,顾品轩压低声音,“警察厅有位朋友正在查这个案子,如果你能帮上忙,将会得到一笔赏金。”
“顾老板,千万勿要谈钱!您的朋友就是我朋友,无论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得上,您尽管吩咐!”徐文宣为了表示自己仗义,双手举杯和对方碰了碰,仰起脖子将满满一杯白酒倒进喉咙里。
“好!够朋友。”顾品轩满意地点点头,从皮包里取出一摞大洋,齐齐地码在桌面上,伸手推到徐文宣面前,“这点小意思你先收下。”
徐文宣瞅着眼面前的银元,心口里的小活物一通乱跳,因为不知道对方要他干什么,心里没底,怕拿了钱烫手:“顾老板,无功不受禄,事情还没有办。我怎么敢收您的钱!”
“不是我的钱,是那位警察局朋友预付的定金。办成了另有重赏。万一办不成,这件事到此为止。”顾品轩叮嘱徐文宣暗中盯住李湛秋,发现可疑情况随时向他报告,如通过跟踪找到那只小木盒的线索,将会得到加倍奖赏。
“谢谢!谢谢顾老板!”徐文宣连忙双手抱拳。对他来说,事情办成了另有重赏,办砸了也不再追究,这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千万记住,不论这件事办得如何,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父母家人在内。”顾品轩低声叮嘱对方,两眼死死盯着徐文宣,沙哑的声音如同他的目光,透着一股凉意。
徐文宣连忙从桌边站起,将酒倒在地下,对天起誓:“顾老板放心,我如透露半点风声,天打雷劈,千刀万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