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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白正人为什么会离开都京,先到上京,再到平京,其中原因一直是个谜,别说孙院长、安秀明他们不知道,就连都京棋院的那些人也不知道。只有白正人自己知道,他在找一个人,一个打败过他,从而刺激他奋发努力得到今天地位的人,找到他,并且打败他,只有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回到都京继承名人的头衔。

    但是白正人此行似乎注定要失望而回。

    两个人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国少队里转了一圈,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刚好是晚餐开始的时间,天已经黑了,五彩的灯光将华丽的餐厅装饰得夺目斑斓,虽然是一个十人包间,但六个人围坐在一起也不显得空旷。

    可惜白正人一直沉着脸只吃不说,安秀明则瞪着白正人,偶尔才吃上一、两口,楚禹的眼睛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脑袋里却想着就餐前安秀明对他的一句私下警告:“白正人是我认定的对手,你别想跟我抢。”每个字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的意思楚禹就不懂了,下棋的人互为对手,有什么好抢的,安秀明为什么要特地警告他?难道是叫他不要跟白正人下棋,可是今天不下,在比赛中早晚也会遇到的。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顿饭楚禹吃得有口无心,一点味道也没尝出来。

    在这种气氛下,不管另一边的三位长辈们怎样蹈笑风生,酒到干杯,这样的场面也实在称不上宾主尽欢。到后来,白正人和安秀明累了乏了,自去休息。楚禹本来还想等父亲一起回家,可楚怀名偏偏多喝了几杯,便让楚禹今晚睡宿舍,自己跟同样喝得醉醺醺的孙院长、桑菩互相搀扶着在招待所里开了房间。

    楚禹没办法,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四十五分,离国少队宿舍区的门禁时间还有一刻钟,还赶得上。一路小跑到国少队宿舍区,前脚进门,还没走出十米远,就听到身后的电控门发出了滑动时的声,自动关上了。

    夜很黑,宿舍楼前的两盏路灯半昏不明地亮着,除此之外没有半点光线从楼内透出来。楚禹也不奇怪,因为国少队员们中有好几个跟楚禹一样,家就在平京,除了集训和比赛需要,平时都不住宿舍,而剩下的一些人又不喜欢十点钟门禁这项规定,都在外面租了房子住,以至偌大的宿舍楼晚上经常是空着的。

    穿过修剪整齐的花圃,楚禹掏出了钥匙正要开门,突然听到右后方的墙角里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不防备之下被吓了好大一跳,钥匙都从手中掉落在地,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就听到了一连串的抱怨。

    “呜呜呜呜,疼!气死我了,什么破墙,居然长青苔……国少队都是大懒虫,平时也不整理……呜呜,好疼……”

    声音很耳熟,楚禹捡起钥匙,走过去,借着半明半暗的光线看清楚,那个站在围墙下面一边揉屁股一边抱怨的人不是南见儿是谁?

    “南见儿,怎么会是你?”楚禹别提有多吃惊了,连声音都比往日高了几个分贝。

    “哇哇,谁?”南见儿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得一跳老高,转身一看便鬼吼鬼叫起来,“楚禹,不要突然在别人背后说话,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究竟是谁吓到谁呀。楚禹没好气地瞪南见儿,南见儿不服气地瞪回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先把目光收回去,过了一会儿,还是楚禹觉得这么瞪来瞪去有点愚蠢,先转过了眼,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不都看见了吗,还问?”南见儿一副你不提还好,一提就生气的样子,看见楚禹还是满头雾水,不由跳脚骂道,“你是什么白痴表情?这种情形一看就知道了嘛。我错过了门禁时间,被关在宿舍外了,想从国少队这边的围墙上爬进去,真是的,干吗要弄堵墙呢?直接开个门多好,反正都是宿舍,隔开来干什么……可恶啊,都是李阳、宋钰他们使坏,走也不叫我,故意害我看漫画忘了时间,要不是书店关门……啊,棋院更可恶,凭什么你们国少队十点钟门禁,预备队非得八点钟门禁,差别对待,不公平,不公平!”南见儿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大声,拳头都挥舞起来,差点就砸到楚禹身上。

    “明白了,别爬墙,今晚你就住我的宿舍好了。”楚禹揉揉嗡嗡作响的耳朵,有些无奈地回身就走。这个南见儿,为什么老是做出这种没头脑的事情。

    南见儿愣了一下,立刻喜笑颜开地跟上,左手勾住楚禹的脖子道:“看不出来,你这个人还蛮好的。”

    一掌拍开南见儿的胳膊,楚禹瞪眼道:“我这个人一向很好。”

    “我知道,就是下棋好、脾气好、家世好的‘三好生’嘛,整个棋院都知道,嘻嘻……”

    有点生气,怎么听都觉得这话里透着嘲讽,楚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让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在外面冻一晚上算了。不过现在后悔似乎太迟了,因为楚禹已经把房间门打开,灯一亮,南见儿就从他身后“嗖”地一声窜进了屋里。

    “哇,你们国少队条件也太好了,一人一个房间……哇哇,还有独立的浴室,哪里像预备队,只有公共浴室……哇哇哇,连专门的棋室也有,还有棋盘,不公平,不公平,太不公平……”

    拒绝噪音,楚禹直接走进浴室关紧了门,梳洗完毕后又出来,把已经扑倒在床上打滚的南见儿拎起来推进浴室,丢下一句“不洗干净不许上chuang睡觉”便径自走进棋室,开始回忆下午与安秀明的对局。这一局,虽然是棋逢对手,但是楚禹却始终感觉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呢?把棋子一手一手地落在棋盘上,慢慢地体味着,重新寻找当时在棋盘上的感觉。

    “想不到楚禹这家伙有洁癖,难怪什么时候见到他都一副人模人样,幸好我的舍友里没有这种人。”想到自己和宋钰、李阳三个人的宿舍里成天乱糟糟的样子,南见儿便对着镜子大扮鬼脸。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一看棋室门开着,里面灯亮着,不由咋舌,“不会吧,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天才都是这么努力的吗?”恶作剧的念头升起,故意把脚步踏得很重地走过去,想不到楚禹的思绪完全沉浸在棋盘上,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南见儿有些泄气地看向棋局,黑白交缠,杀气腾腾,简直就是一场龙争虎斗,从开局起,黑白双方就作出了罕见的拼杀姿态,好象有仇似的,尤其是白棋,步步紧逼,几次都差点冲破黑棋的大龙,要不是黑棋够冷静,而且在防守上棋高一着,中盘就得认输。而最让南见儿感到好笑的是这样一盘杀棋最后竟然下成了和棋,太好笑了,南见儿要不是及时扶着楚禹的肩膀,大概要笑倒在地上了。

    “楚禹,执黑的是你吧,天哪,你的攻击竟然完全被对方压制了。哈哈,喂,上次我们俩个的那盘棋,你不是每一步都充满了无穷力量,把我打压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怎么了,这盘棋你示弱了,还是根本就被对方的气势给压倒了?”南见儿半嘲半讽,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楚禹全身一震,脑中因南见儿的一番话而顿时灵光一现,一通百通,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感觉这局棋不妥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当时和安秀明下棋的时候,自己的确感觉非常兴奋,毕竟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是很不容易遇到的,尤其是当安秀明摆出拼杀的姿态时,自己的斗志便不由自主地高涨起来,注意力高度集中在棋盘上,每一手都经过深思熟虑,但是在安秀明强大攻势的对比下,自己的棋的确缺少力量,是那种能够震慑人心的力量。这样一场龙争虎斗的棋,最后竟然下成和棋,实在是不可思议。但是楚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像南见儿说的那样是被安秀明的气势所压倒,他自小便跟棋院的很多高段棋士下棋,更凌厉的攻势、更强大的气势他都见过,从来就没有害怕或被压倒过。事实上,原因出在自己身上。

    楚禹终于明白,自己的棋之所以会显得没有震慑人心的力量,是因为自己体内那股热血没有因安秀明而沸腾起来,斗志再高涨又怎样,注意力再高度集中又怎样,没有为下棋而沸腾的热血,所以他下不出如和南见儿的那一场对局中充满了力量的棋,那个时候他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在下棋呀。唯一的一次,那样热血沸腾的感觉只出现过一次,这在当时还显得陌生的感觉甚至让他害怕。

    “啊,疼!楚禹,你干什么?放手,放手!”南见儿突然大叫起来,一把推开楚禹。

    楚禹晃了晃,差点摔到地上,才猛醒神过来,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抓紧了南见儿的手。

    “跟我下棋。”顾不得其他,他只想再证实一次,南见儿跟别的和他下棋的人是否真的不同。

    南见儿脸都气歪了,骂道:“你神经病,这么晚了,下什么棋。你应该向我道歉,你抓得我很疼,知不知道,道歉?”

    “好的,我道歉。现在跟我下棋。”楚禹再次抓住南见儿的手死不松手。

    “放手,你下棋下痴了,我才不要,现在我要去睡觉,放手呀。”南见儿拼命想把手拉出来。

    “不行,跟我下棋,下完了才能睡。”楚禹也急了,说什么就是不放手。

    “楚禹,你有毛病是不是……哇哇哇,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跟我下棋。”楚禹的眼睛果然红得厉害,可是他并不管,只想下棋。

    也不知道是被楚禹急红了的眼睛给吓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南见儿终于认输。

    “好,下棋就下棋,不过得下快棋,而且我要黑棋。”

    楚禹没有异议,只是用一双发红的眼睛盯了南见儿一会儿,提出了他唯一吊件:“你一定要认真下。”

    南见儿被他发红的眼睛盯得寒毛倒竖,连连点头,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认真下棋的话,就算不被暴打一顿,起码楚禹今晚不会让他睡觉,因为楚禹肯定会一直拉着他下棋。

    楚禹终于松手。南见儿在对面坐下,一看自己的手腕一圈红印,便不由又低骂了几声,直觉得今天自己挺倒霉的。先是被黄安那个坏心眼的老师给是杀得惨败,后来又被宋钰几个没良心的小子丢在书店,再然后是接连从墙上摔下来三次,现在屁股还疼呢,这还不够数,现在又给楚禹硬扯着下棋。哼,下就下,以为我棋力不如你就好欺负是不是,今天我不搞得楚禹你头大如斗我就不叫南见儿。主意一定,南见儿难得的真正认真起来。楚禹要是知道南见儿认真起来的原因,恐怕要哭笑不得吧。

    黑子一落,发出了金石相击的清脆响声,听得楚禹心中一跳,白子跟着落下。啪,啪,啪,接连不断的落子声在静悄悄的棋室里分外清晰,因为下的是快棋,思考的时间变得很短,两人更多的是完全凭感觉在下棋,疏漏在所难免,就看谁能先发现疏漏并且想出应对的方法。南见儿似乎很习惯下快棋,而且他根本不计较输赢,赌气似的所有棋步都是针对楚禹,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楚禹的确让他搞得昏头晕脑,但南见儿自己也没落得个好,黑棋的棋形被白棋冲得七零八落。

    楚禹虽然还勉强维持白棋棋形不变,不过心里早已经被南见儿过于刁钻的下法给气得不轻,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人这么下棋的,说他不认真,可是看着南见儿难得的专注表情,显然脑袋里正飞速地运转着,说他认真,可是有人把棋下得这么刁钻的吗?纯粹是为难对手,根本就不在乎输赢。楚禹的确感觉到血液在往上冲,但这一次绝对是给气的。可是没有时间生气,楚禹必须把全部的心思放在棋盘上才能应付住南见儿的刁钻下法,狠狠地拍下棋子,把黑棋往死里逼,这局棋没有必要下到最后。

    “哈,我输了。”

    果然,南见儿中盘投子,并不为输棋而难过,反而笑得开心,“好久没下这么痛快的快棋了。”

    楚禹可不高兴,憋了许久,满肚子的气这个时候发了出来:“你怎么回事?输棋还这么高兴……对了,自从到预备队以后,你有赢过棋吗?”

    南见儿沉思,突然一弹指,恍然大悟道:“好象是没赢过一盘呢。嘻嘻,我好厉害呀,输棋都输得这么干脆。”

    “你……白痴呀!输棋还得意。”楚禹差点没晕过去,一拍棋盘骂道,“你下围棋就没想要赢棋吗?这样的话你还下什么棋,不如回家老实呆着吧。”

    南见儿被骂得一愣一愣,也火了,把棋盘拍得比楚禹还大声,道:“你才什么都不懂,下棋就一定要赢棋,这样的话也只有你这种出身优越的大少爷才说得出来,你知不知道,在国少队以外有多少人只要有棋下就很开心了,赢不赢棋并不重要。”

    “不赢棋,怎么通过职业考试,怎么入国少队?”楚禹指着南见儿的鼻尖,完全忘了自己的形象问题,“你虽然还不是职业棋士,也不是国少队员,但起码要有棋士的自觉。”

    “我现在才知道,你楚大少爷是为了赢棋才下围棋的。那么,抱歉了,我可不是。我喜欢下围棋,我在棋盘上追求的是对手,而不是输赢。”南见儿这次可真的是在嘲讽了,“楚禹,我告诉你,虽然我对入国少队没兴趣,但是职业考试我一定会通过的,你等着看好了。”说完,南见儿直扑床而去,再不理会楚禹。

    楚禹愕然地看着南见儿的背影,捏紧了拳头。混蛋,说什么呀,他才不是为了赢棋才下围棋的,他也是非常、非常喜欢围棋,从小就喜欢,所以才那么努力地学习……真是混蛋,为什么要好心地让他在自己的宿舍过夜,应该把他踢出去,气死了……

    且不说这边楚禹暗自生气,起了想要把南见儿赶出宿舍的念头,在一墙之隔的另一边预备队宿舍,李阳和宋钰也正在为南见儿伤脑筋呢。

    “李阳,已经快十二点了,南见儿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宋钰忐忑不安,开始后悔不该故意把南见儿一个人丢在书店里。

    李阳沉着脸不说话,书店九点关门,虽然预备队门禁时间是八点,但是隔壁的国少队却是十点门禁,南见儿会爬树,所以爬墙应该没问题。照理早就应该回来了,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

    “天气这么冷,他不会在外面过夜吧?一定会生病的。”宋钰懊恼得要死。

    “……”李阳的脸色越发阴沉了。

    “李阳,怎么办?”

    这两人,今夜肯定是睡不着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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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楚禹向来有早起晨跑的习惯,这也是楚门的传统,虽然说围棋是一项相对安静的运动,不过如果没有很好靛力以及坚强的意志力,大概也没有几个棋士能承受得住一天甚至是连续几天的紧张比赛吧。

    楚禹起床的时候天几乎还没有亮,南见儿裹着被子睡得正香,楚禹本来还想叫醒南见儿,问问他要不要一起晨跑,不过连叫了好几声南见儿也没醒,楚禹也就算了,自己穿好衣服就出门了。好在宿舍大门开禁得早,楚禹绕着宿舍楼没有转多久就一路跑远,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

    天大亮,楚禹梳洗完才发现南见儿居然还在睡觉,一点也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看着他睡得简直像只死猪的样子,楚禹莫名就感觉心里不舒服,想也不想上前就是一阵猛摇。

    “起来,南见儿!”

    南见儿眼皮子动了动,半醒未醒,一时间只以为还在自己的宿舍里,眼也不睁,双手习惯性地抓紧了被子,嘴里含含糊糊地咕囔:“宋钰,让我再睡一会儿嘛。”感情平时就是个睡懒觉的家伙。

    “起来,你不想吃早餐了。”楚禹提高了声音,棋院的早餐供应是有时限的,晚了就没得吃。

    “老样子,两个大肉包。”南见儿的声音从被子底下模糊地传出,看来还没全醒,把楚禹当宋钰来支使。

    楚禹顿时一阵气闷,瞪着南见儿露出被子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发觉没什么作用,被瞪的人根本就无知无觉,终于放弃,转身把宿舍门用力一关,买早餐去。怕包子冷了,楚禹一路小跑地回来,哪知宿舍里南见儿已不见了踪影,只有被揉成一团的被子在床上。

    “南—见—儿—”

    再说南见儿,本来是半醒未醒,楚禹用力关门反倒把他给震醒了,一醒来就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支使什么人,又感觉被支使的人关门过于用力,显然心情不是很好,基于安全第一的考虑,因为从第一次见面他和楚禹的相处就谈不上融洽,南见儿觉得此时此刻还是脚底抹油为妙,于是立马跳下床,套上衣服就去爬墙。为什么要爬墙?三个字,不服气。再高的树都爬上了,还爬不上区区一堵墙?昨天夜里要不是天黑看不清,哪里会接连三次摔下来。

    这个时间预备队宿舍的队员们大都出去吃早餐了,南见儿鬼鬼祟祟地摸进宿舍楼,没被半个人瞧见,正暗自庆幸运气好夜不归宿没被逮到,一进宿舍门,却被两双黑眼圈给瞪上了。

    “南见儿,你昨晚去哪里了?”宋钰、李阳异口同声地问。

    “隔壁国少队宿舍呀。”南见儿先是一怔,然后猛地笑开了,几乎直不起腰来,“哈哈,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昨夜没睡觉,还是打架了?哈哈哈,笑死我了,还以为是动物园里跑来两只大熊猫。”

    李阳气极,一拳头打了过来:“混蛋,还不都是你害的。”

    宋钰也忍不住踢了南见儿一脚,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和李阳就准备去找黄老师了。为你担心了一夜,你还笑。”

    南见儿连忙吐舌,拍着胸口庆幸道:“还好我早回来一步,要不然让黄老师知道我夜不归宿,还不把我们三个的头拧下来。”

    “要拧也拧你的头,关我和宋钰什么事。”李阳连翻白眼。

    “呵呵,是谁把我一个人扔在书店的?”南见儿贼兮兮地笑着,他事发了,谁都跑不掉。

    李阳顿时哑口无言。

    “算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宋钰看南见儿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心也安了,哪还想去分清责任,只觉得人一放松,肚子也开始抗议了,咕噜噜叫起来,看了看时间,忙道:“我们还是快去买早餐,千万别——”声音在看到突然出现在宿舍门口的人后嘎然而止。

    是楚禹,板着一张脸走进来,把两个还热乎乎的包子扔给南见儿,一声不吭地又走了。

    南见儿睁圆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摸着脑袋讪笑:“没想到楚禹还真给我买了包子。”意外,绝对地意外,他跟楚禹不算熟呀,就是下了两盘棋而已。

    “楚禹?他为什么给你买包子?”宋钰疑惑道。

    “啊?我觉得他人还不错嘿……”南见儿想了一下,像是肯定了什么,“大概因为我们算是朋友吧……对,是朋友!”刚刚不是还不太熟的吗?变得这么快。

    “哼!”李阳突然冷哼一声,套上外套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着:这个笨蛋,不会是让别人用两个包子给收买了吧。朋友?哼,这个笨蛋难道不知道他们所有的人,国少队的、预备队的,都把楚禹当做生平最大的对手吗?

    “给我也带两个……包子……”宋钰被李阳一眼瞪回来而噤声。

    “他怎么了?”南见儿问,感觉李阳这阵子越来越古怪了。

    宋钰苦笑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跟南见儿解释李阳的鞋,同时也是自己及其他大多数人的共同鞋,只好试着转移话题,道:“他只是饿了吧。呃,南见儿,你什么时候跟楚禹这么熟了,还成了朋友?”

    南见儿咬了口包子,笑眯眯道:“我没说吗,昨天晚上就是楚禹收留我的啦,虽然睡觉前还要跟他下棋这一点比较讨厌,不过看在他请我吃大肉包的份上,我就勉强当他是朋友喽。”李阳还真没猜错,他就是让两个包子给收买了,虽然那个收买的人一点都不知道这两个包子的作用。

    “诶?”居然是这样的理由?宋钰只觉得一阵泄气,忍不住道:“他是楚禹耶,平京公认奠才少年,你不觉得他更适合当对手吗?”

    “对、对手……咳咳……”噎住了,赶紧找水喝,又拍胸又打背,总算顺了气,南见儿不可思议地看着宋钰道,“别开玩笑了,他能当对手吗?看看楚禹一本正经地下棋的样子,还有犀利如刀锋、沉稳如磐石的棋风,跟我、还有我的棋完全不搭调,怎么可能成为对手?偶尔下下棋还无所谓,至于对手,那可是一辈子的。”

    “什么?”宋钰听蒙了,再一次发觉南见儿的思维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南见儿想笑,因为宋钰现在的表情很呆,不过他还是没笑,只是问道:“那么在你的眼里,对手是什么?”

    “呃……”宋钰怔愣了一下,“对手……就是想要超越的目标。”

    “是想要超越的目标吗?那不是就会有很多对手。”南见儿轻吁了一口气,神色变得迷茫起来,“可是我没有想要超越的目标……没有对手……”想要开心地下棋,可是没有对手,所以觉得很寂寞,所以觉得下棋失去了意义,即使他还是非常非常地喜欢下棋,却提不起劲去认真对待。冰河叔叔说,围棋的意义在于对手,但是他想要的对手,是像父亲和冰河叔叔那样的,一生只认定彼此为唯一的对手,茫茫棋海中的唯一,而不是一个随手可得的想要超越的目标。

    “没有想要超越的目标,只是单纯的喜欢围棋吗?”宋钰不能理解,喜欢只是下棋的动力,但是只有不断地超越自己的目标,才能在围棋的世界里越走越远,不是吗?

    “其实我一直都在寻找对手,从六岁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也许永远也找不到。”

    不懂,宋钰从来没有发觉要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竟然是这样的困难,事实上,他们不过是对“对手”的理解不一样而已。

    国少队的专属棋室的时候,楚禹愣了一下。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几个围在一起的棋士们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惊喜,而另一个原因是楚禹忽然想起来,昨天孙院长就要求他今天还是去招待所陪安秀明和白正人,他让南见儿一气,倒给忘了。想到这里,楚禹立刻转身,安秀明和白正人是客人,怠慢客人是非常失礼的事情。

    “楚禹!”裴少秋的声音从那一堆发出惊呼声的棋士里传来,“你来得真巧,快来看看,我们正好研究出了一个新变化。”

    心有些动,犹豫了一下,楚禹还是回道:“少秋,对不起,今天我有别的事,下次吧。”说完,便匆匆向招待所赶去。

    楚禹赶到招待所的时候,没有看到昨天夜里住下的孙院长他们,一问服务生,才知道他们醉得厉害,还没睡醒呢。倒是安秀明和白正人早就起来了,用过早餐就进棋室去了。棋室,安秀明和白正人正在下棋,楚禹没有做声,在一边安静地坐下观看。

    下的是快棋,此时棋局已经接近尾声,楚禹看得明白,昨天跟自己战成和棋的安秀明明显处于下风,一脸地凝重,眉头快拧成“川”字形。白正人正襟危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即使是观局,楚禹还是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而从白正人的眼神里,楚禹发现了白正人的游刃有余。

    强大的敌手啊!楚禹下意识地没有用“对手”这个词。不愧是都京来的棋士,实力高强得不可思议,如果换做自己处于安秀明的位置上,结果恐怕也差不了多少。可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想跟白正人下棋的yu望,从前他是多么能跟年龄相仿的有实力的棋士下棋,可是平京棋院的国少队里只有一个裴少秋有能力跟他下分先棋,小小的愿望累计了多少年,总算出现一个安秀明,现在又有个实力高于自己的白正人,可是偏偏自己却失去了下棋的yu望。为什么?

    在浓浓的疑惑里,楚禹心神不宁地看到了棋局的结束。安秀明小输两目,是白正人没有赶尽杀绝,还是安秀明在最后力挽狂澜,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两个实力强大的敌手面前,他竟然一点也没有战意,是他生病了吗?

    “下一次,我会赢你的。”安秀明似乎输得不怎么甘心。

    “你还不够冷静,尤其是在紧要关头。”白正人没有把安秀明的不甘放在心上,转而看想心神不宁的楚禹,“想跟我下棋吗?还是害怕了!”

    “害怕?不。请指教。”楚禹在白正人的狂傲面前并不退缩,虽然他知道安秀明此时正双眼喷火地瞪着他,应战,是为了证明他对围棋的,在强大的敌手面前,他不可能不想一战。

    不甘愿地,安秀明让出了位置,两人交换座位,擦身而过的时候,楚禹毫不意外地又一次听到安秀明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他是我的对手,我的。”

    对手吗?楚禹还是不懂安秀明的意思,尽管他潜意识里将他们称之为敌手,而不是对手。

    猜先,楚禹执黑,白正人执白。布局,很平稳,因为先手的关系,楚禹暂时略占优势,第八手的时候,他没有选择比较稳妥的挂角,而是摆出了攻击的架势。白正人并不理会,继续自己的布局。你来我往一阵子,楚禹终于正式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啪!”

    白正人这一次毫不犹豫地反击了,重重地落子声敲击在楚禹的心头,也带来了浓重的压迫感。楚禹看了白正人一眼,还是面无表情,但是全身透出的惊人气势,这个人真的只比自己大两、三岁吗?

    继续攻击,楚禹不是混战的高手,但是十几手后,他还是把局面导入了混战里,因为他需要用战斗来证明他对围棋的执着,以及对一个实力相近的对手的渴战。观战的安秀明冷笑起来,混战,是白正人的强手,而据他了解楚禹并不擅长混战,所以他毫不怀疑这次楚禹会输惨。

    果然,局势开始一面倒,楚禹先手的优势渐渐散失,再加上贴目,如果局面继续下去,楚禹的确会输惨。楚禹很清楚黑棋的处境,但他不能放弃混战,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是想放弃就能放弃的时候了。必须冷静,白正人不是好相与的棋士,他的每一步棋都带着慑人的力量,这种力量正是现在自己所欠缺的,如果单比力量,他输定。现在只有凭着自己超人的计算力以及灵敏的棋感,从棋盘上寻找最后的生机。一定有的,在棋盘的某一处,一定有一条生路,找到他,然后给予白正人致命的一击。

    可是没有时间了,了最后的读秒,棋子落下,大恶手。楚禹的脸白了,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下出来的棋。

    白正人本来不是很在意的眼神突然冷厉起来,右手高高抬起在棋盘上方滑过优美的弧,带起一阵风来,随着一子落盘,白棋毫不留情地将黑棋的大龙尾巴截断,然后冷喝道:“你在干什么?”

    楚禹一怔,眼神涣散地看着白正人,他知道自己这一局已经输定,难道是该到了认输的时候。

    “请尊重围棋,如果心不在焉,不如不下。”

    仿佛当头棒喝,楚禹猛然清醒过来。他在干什么,他竟然把围棋当做了可以证明什么的东西,这不啻是对围棋最大的侮辱。白正人现在对他的责备正如同他第一次见到南见儿的时候他对南见儿的责难,这样对待围棋,那么他和当时的南见儿有什么不同。

    “对不起!”弯下腰,楚禹真心实意地对白正人道歉,看一眼局面,低下头,“我认输。”

    把棋下成这样,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这是他下过的最糟糕的一盘棋,而且是跟都京来的棋士下的,楚禹感觉无地自容。

    “平京棋院,让我很失望。”白正人收起了棋子,丢下一句让楚禹更加难受的话语。

    楚禹的脸色更白了,他不仅让自己承受了耻辱,更让整个棋院蒙羞。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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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早,小舟咚咚地跑进了国少队,先在棋室门口张望了一会儿,见领队林海不在棋室里,才放心地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陆兴的身边,叫道:“陆大哥,陆大哥。”

    陆兴正在打谱,全神贯注在手中的棋谱上,小舟连叫了好几声他才听见,一看到小舟便笑了起来,道:“怎么一大早就来了,文化课大考就要到了,今天不用温习功课吗?”

    这时有几个棋士也看到小舟了,都是一笑,大抵能猜到小舟来干什么,平时相处不错,也就当作没看到随他去。只有张德,怪叫道:“小舟,又来找陆兴帮忙了是吧,我看你干脆把陆兴带到预备队当保姆算了,也不用老是溜到国少队来。”

    小舟没好气地瞪了张德一眼,懒得理他,一转头就涎着脸拿出一本练习本,对陆兴道:“陆大哥,有些题我不会做啦,你教教我。”

    陆兴打开练习本一瞧,满本子都是从参考书上抄下来的练习题,各科目林林总总不下八、九十条,让人好气又好笑的是这些题目的难易程度从小学到初中的都有,感情是整个预备队的小家伙们不会做碘目都叫小舟拿来了,要把这么多题目都解答完,起码要一个上午的时间。但是重点在于就算他把这么多题目都解答了,预备队里的小家伙们不懂解题思路,解了也白解,对他们下周的文化课大考完全没有益处。

    小舟着急地双手合十道:“陆大哥,你是要考大学的人,解这些题一定没有问题的对吧。快一点哦,我是借尿遁出来的,不能出来时间太长。”

    很多少年棋士在获得职业资格后,为了专心一致,大都会选择放弃学业,不过也有少数两头抓的,陆兴就是其中之一,虽然这样是非常辛苦的事情,但陆兴显然适应得很好,他在几次比较有影响的围棋比赛中都获得过较好的名次,明年的高考可以得到可观的加分奖励,甚至有学校愿意让他免试入学,所以上大学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这跟他帮不帮小舟解题是两码事,不过一看到小舟圆圆的包子脸上露出小狗乞食一般的可怜神情,陆兴心就软了。

    “帮你们解题是没有问题,可是小舟你回去要跟大家说,以后有不懂的地方直接来问我好了,否则就算我把题解了他们也还是不懂。”

    “知道了,知道了。”小舟连连点头,这个时候哪会说不好两个字。

    “那么中午来拿……咦?有些题已经解了。”

    小舟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听陆兴这么一说,不由有点泄气地解释道:“是南见儿解的,他呀一点耐性也没有,才解了十几道题就嚷嚷着头疼眼花,又被一道初中碘目难住了,不会解,然后莫名其妙就生气起来,说什么都不肯再接着解题,我只好来找陆大哥帮忙啦。”

    “南见儿?他的文化课成绩很好吗?”陆兴惊讶道。他知道南见儿是预备队里围棋排名最后一名,却不知道南见儿的文化课成绩这么好,这十几道题不但一题没解错,而且解题的方法相当简练,没有一点多余的步骤。

    小舟忍不住笑道:“陆大哥不知道了吧,这可是我们预备队里的一大特色,围棋排名的前五名,文化课排名偏偏是倒数五名,而围棋排名在最后的,文化课成绩第一。啧啧,真不知道南见儿怎么搞的,平时上文化课也没见他多认真呀,怎么学得那么好。唉,我的文化课成绩要是有他的一半好就好了。对了,陆大哥,国少队里围棋最厉害的就是楚禹了吧,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他的文化课成绩呢,嘻嘻,不会是倒数吧?”小舟一边偷笑一边小心地四下扫描,怕这话让楚禹给听见了,哪知视线在棋室里绕了一圈,没见到楚禹,不由奇怪起来。

    “楚禹呢,怎么不在?”

    “国少队里没预备队那么奇怪。楚禹这两天请假,大概有什么事情吧。”陆兴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独自打谱的裴少秋。楚禹不来,裴少秋像是没了下棋的兴致,两天都没跟谁对局过,今天要是楚禹再不来,他大概又准备打谱一整天了。

    “啊,我该走了。”小舟溜出来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再不回去他怕黄安要骂人,冲陆兴再次双手合十地拜了拜,转身就往门外跑。

    陆兴目送他,却意外地看到小舟刚刚踏出门的脚步像见了鬼一样缩了回来,大祸临头般扑向陆兴的身后。

    “糟糕了,林海老师带着楚禹几个人来了,完蛋完蛋,不能让他看到我,不然会挨骂啦,怎么办?”

    楚禹?裴少秋精神一振,双眼有神地立刻看向门口。小舟的声音不算小,听在其他的棋士耳里全是一阵好笑,都知道小舟最怕的就是平时表情严肃的林海。

    “小舟,躲在陆兴后面没用的,那边比较容易躲藏哦。”张德指指门后忍笑道。

    “啊,对哦,谢谢张大哥。大家也帮忙别说啊。”小舟急忙四面拜拜,然后跑到门后躲好。

    这般举动让几个平时跟小舟就相亲的棋士都笑了起来,笑声未落,林海就带着楚禹和两个陌生少年从门口走了进来。棋室里立刻一片安静,虽说在场的都已经是职业棋士,但也不过是些未满十八岁的少年,平时来往的都是认识的人,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不认识的人来到国少队,难免好奇,何况那两个陌生少年还是领队林海和楚禹带来的。

    林海看看每个国少队员,清了清喉咙,表情确实挺严肃,但是会对这种严肃感到害怕的人大概只有小舟了。

    “大家把手头上的棋都放一放,我给你们介绍两位来自上京的客人,这位是安秀明二段,这位是白正人四段,他们都是很优秀的棋士。”

    一阵代表欢迎的掌声啪啪响起来,掌声中夹杂着不大明显的窃窃私语。

    “他就是安秀明啊,跟楚禹齐名的上京天才。”

    “原来他跟楚禹一样是二段呀,不过看起来好象要比楚禹年纪大一点。”

    “那个白正人是谁呀,你们谁听说过?”

    “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事先没听到消息?”

    “他们来干什么?啊,不会是挑战楚禹的吧?”

    “难怪楚禹这两天请假,原来是陪他们去了。不知道对过局没有,可惜没看到。”

    为了方便窃窃私语,掌声越鼓越响,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好啦,我知道你们很热情,不过可以停下来了。”林海摇摇头,实在拿这般小子没办法,“安棋士和白棋士这次在平京停留的时间很短,明天就要动身回上京,在此之前,他们两位非常希望能跟你们切磋一下棋艺,也算是一次非正式的棋艺交流。大家都是年龄相仿的棋士,我想通过这次切磋,你们双方都会获得不小的收益。”

    话说得漂亮,什么切磋棋艺,说白了就是上京的棋士来踢平京棋院的场子,这是在场的诸国少队员的一致想法,再看看安秀明和白正人从进门就是双眼向天的狂傲样子,更使他们坚定了这种想法。傲什么,有楚禹在,想抹国少队的脸,门都没有,这点信心他们还是有的。来吧,谁怕谁。

    气氛很热烈呀!这是林海的想法,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这场由都京棋士白正人主动提出来的切磋对于他一手带出来的国少队员们究竟是好是坏,罢了,让这群平时自信心过剩的小家伙们知道天外有天还是有好处的,省得他们以为这天下除了他们就没别人了。

    “白棋士,安棋士,我来介绍一下,他们就是平京的国少队所有成员,陆兴三段、张德三段、孙奉风……”

    “不必了,我对他们的名字没有兴趣,如果可以,我希望立刻开始下棋。”白正人冷冷地打断林海的介绍,他想在一天之内跟眼前二十几个棋士都下一遍棋,时间很紧迫,没有必要浪费在这种地方。

    好狂!林海虽然清楚白正人的真正身份,可还是不免让白正人过度的狂傲给噎了一下。这个褐发的少年,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狂傲的资本呢?

    欠扁啊!这是诸国少队员的共同想法,就连向来好脾气的陆兴,都有点肝火上扬的感觉。年少气盛,有几个人能忍得住这样的轻视。

    “我同意,与其做这种无意义的介绍,不如下棋。”安秀明接口,他也够傲。

    明显的火上浇油,少年们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就有三个人站了出来,手一指,同时向白正人道:“我来跟你下棋。”

    没有人向安秀明挑战,毕竟名声在外,在他们心里,安秀明是只能由楚禹去对付的。如果他们知道白正人的真正身份的话,怕就不会这么想了,可惜他们不知道,而且对楚禹抱有很大的希望。然而楚禹现在明显不在状态中,人虽然站在林海旁边,心思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对眼前的火爆一无所觉。

    险些冷场,幸好裴少秋敏锐地察觉楚禹的不对劲,接在那三只出头鸟的后面站出来向安秀明挑战,安秀明一挑眉毛,毫不犹豫地应战。而白正人仿佛还嫌场面不够火爆似的,眼光一扫三只出头鸟,满不在乎道:“好,你们三个一起上。”

    以一对三!棋室里一片哗然。他、他、他实在太狂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人就是欠扁。然而谁也不知道,在白正人的想法里,这样做只是能更节省时间而已,当然,为了节省更多的时间,他还特意又补上了一句:“下三十秒快棋。”

    这一次连林海都不由变了脸色。以一对三下三十秒快棋,这样的难度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实上,白正人得到的时间比三个国少队员更少,而且对手是国少队员,不是普通的业余棋手,这种棋,就是自己,也不敢说能赢。

    安秀明看着白正人直皱眉,搞不懂白正人的想法。为什么坚持要到平京来?既然来了,又为什么坚决不让透露身份?为什么主动提出切磋棋艺,以他的实力应该向那些高段棋士讨教才能有更大的收获吧,国少队里除了楚禹,根本就没有看得上眼的角色。既然要跟国少队员切磋棋艺,又为什么要以一对三下三十秒快棋,赢率太小了。白正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摆好棋盘,猜棋,开局,落子,白正人的棋局前围满了人,诸国少队个个憋足了火等着看白正人出丑,反倒是安秀明和裴少秋的对局冷清的没人观看。

    没有人知道白正人心里的想法,在四面都是摩拳擦掌等着教训他的人的包围下,他的脸上还是一样没有表情,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一股骇人的压迫感瞬间笼罩在棋盘上。

    棋室里再次安静下来,仿佛连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清晰可闻。

    安秀明嘲笑般地翘起了嘴角,一群白痴,你们以为白正人是那么好教训的吗?别自己被吓得尿裤子就不错了。

    裴少秋注意到安秀明的嘲笑,却误会了,一只手捏紧了棋子又松开。不要小看我,安秀明,低估我只会让你吃大亏。

    林海站在外围,无声地叹出一口长气。国少队的孩子们终究还是嫩了点,只比气势,就先输了一阵,而棋盘上的输赢已不重要,输了固然丢脸,赢了也没什么光彩,看来事后要再多些训练才好。

    没有人注意到棋室的门后面蹑手蹑脚地钻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一溜烟地跑了,更没有人注意到楚禹在随后也游魂一般荡出了国少队,眼神茫然地走了。

    “号外,号外,上京的棋士狂挑国少队啦!”小舟跑回预备队大送号外,引来了强烈的反响。

    “真的假的?小舟别胡说哟,没有听说最近有上京的棋士到平京来呀。”

    “是吗?上京来的是谁呀,敢挑国少队?他们不知道国少队有楚禹坐镇吗?”

    “小舟,到这边坐,跟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几天看参考书早看得头昏脑涨的预备队员们无不大感兴趣,七嘴八舌地问究竟。

    小舟难得能得到这么多的关注,正打算舌灿莲花地好好说上一通,猛然黄安那张冷冷的斯文脸孔从隔壁的对局室里探了出来:“你们在乱嚷嚷什么,还不快点温习功课。小舟,你上厕所的时间太长了,下课后补习半个小时。”

    吐吐舌头,小舟怏怏地溜到自己的座位上,对大伙儿做出午休时再说的表示。然后一直到午休时间,黄安的耳后根都一直在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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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凑热闹是人类天性,更何况一群好奇心奇重的少年,好不容易熬到了午休,少年们一窝蜂将小舟围住,七嘴八舌地打听起来。小舟憋了许久,早在脑中想好的述辞,当即绘声绘影地将自己看到的场面描述出来,说白正人是如何如何狂,安秀明是如何如何傲,说得口沫横飞,成功地激起了少年们的同仇敌忾之心。虽然自知他们的棋力跟国少队比起来还差了一筹,不过摇旗呐喊的本事总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大家一合计,找来剪刀、纸片和胶水,自制了几面小三角旗,写上“国少队必胜”的标语,浩浩荡荡地直奔国少队。谁知出师未捷,在预备队大门口让冷面领队黄安给拦了下来。

    “都挺精神的嘛,本来还以为你们会受不了一连七天的连续复习,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想了。好吧,既然你们都不觉得累,刚好李老师也来得早,午休时间就到此结束。两天的复习,你们一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要向李老师请教,抓紧时间,我希望文化课的大考你们全部都能通过。”黄安此刻脸上的微笑看在少年们的眼里,可恶得如同电视里十足十的奸角。一个秀气的女老师从黄安的身后走出来,正是预备队从外校聘请的李老师。

    少年们顿时垮下了脸,一片哀嚎,热闹凑不成不说,连午休时间都没了。可恶,他们已经两天没有摸到棋子了,难得今天可以到国少队看热闹,也让黄安给搅黄了。李老师也是,平时给他们上课,总要迟到几分钟,偏就今天,不但没迟到,反而还早到了,成心让他们难过嘛。

    “喊什么喊,人家李老师一个人要教你们三个年级的功课都没喊辛苦。都给我回教室去,南见儿,你就别去了,跟我到对局室。”黄安置少年们的哀嚎声不理,径自点了南见儿的名。

    一直躲在最后的南见儿脸一黑,一边在心里哀叹自己还是躲不过,一边垂死挣扎:“那个……黄老师,我觉得我有些功课还是不太懂,想问问李老师。”

    “大考六十分就过关了,你还想靠一百分吗?”黄安哪还识不破南见儿的伎俩,伸手揪住他的耳朵,向那位李老师点点头,“李老师,别跟这些小鬼客气,该骂的时候就凶一点。”

    李老师到底年轻,对黄安的话抱以羞涩一笑:“黄老师,孩子们不是这么教的。”似乎对黄安的话不是很认同。

    黄安耸耸肩,也不再说什么,揪着南见儿的耳朵向对局室走去。

    “疼啊!坏心眼的老师,放手啦,我自己会走。”南见儿嘟囔着,觉得大庭广众下这样子很丢脸。

    “他为什么可以特殊对待?”有人不服气了。

    李阳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谁让你的成绩这么差劲。”不服气也不行。

    不管怎么说,热闹是凑不成了,可少年们的好奇心总是消除不了的。事后,一个个跑到国少队去探情况,谁料那几天里,国少队的队员们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全蔫了,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对当时的战况闭口不谈。一直过了很久,才总算是打听出来,原来那天白正人是真的跟国少队里的二十一名队员全对过局了(楚禹和裴少秋不算),最后战果是三胜十四负四平,安秀明和裴少秋的那一局则是安秀明以两目胜出,也就是说国少队总共赢了十四局,输了四局,平了四局。从统计上看,是国少队占了上风,但是一旦联系当时白正人以一对三的情形,下的又是三十秒快棋,便难怪事后国少队员们会全蔫着脸了。这样的优势下还让白正人赢了三局,还有什么可说的。正如林海所想,输了,固然丢脸,赢了,也没有光彩。唯一的欣慰是,这次棋艺切磋属于非正式,谁也不会对外宣布,算是为国少队保全了一点面子,而且还让国少队员们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消沉了几天后,便更加努力练棋,也算是额外的收获。

    白正人跟安秀明在那场不大友好的交流结束的第二天就回上京去了,平京棋院也因此而恢复了平静。唯一让人担心的反倒是楚禹,一连好几天都心不在焉,下棋也下不好,让林海开始着急起来。可是预备队文化课的大考已经来临,大考过后紧随而来的就是比较重要的准新人赛,林海忙着联络去年入段的棋士来参赛,顾不上与楚禹做心理交流,只好把情况电话通知了楚怀名,让他们父子俩自己沟通去。偏偏那几天楚怀名的工作也比较忙,就又耽搁了几天。就是这么一耽搁,楚禹在棋院里举办的两次正常升段赛里连续失利,输了棋,这一下可好,全棋院都知道楚禹的状态不好,连围棋杂志上也把这件事大肆报道了一番,甚至惊动了楚老爷子,一道圣旨把楚怀名和楚禹父子俩召回了家。

    楚怀名和楚禹两个人进家门的时候意外地与吴双林在大门口迎面遇上,不由都是一呆。打过招呼后,对着那父子俩的疑惑表情,吴双林摊摊手表示道:“别看我,我也是楚老的圣旨给召来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一边说一边进门,小保姆赶紧过来拿拖鞋让他们换上,告诉他们楚老爷子正一个人在棋室里,不许别人打扰。

    “我本来还以为只是因为小禹的状态不好……”看看了紧闭的棋室门,楚怀名突然省悟,糟了,那局棋,是那个时候吴双林给摆出来的“无双之局”,自己也在家里摆出来了,方便随时研究,看来是引起老爷子的注意了,可是老爷子毕竟年纪太大了,哪里还能耗费这么多脑力去研究棋局。

    想到这里,楚怀名赶紧过去敲门:“爷爷,我是怀名,我带小禹回来了。”

    “楚老,我是吴双林,来看您了。”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老人家的声音:“都进来。”

    楚怀名和吴双林赶忙推开门进去,在楚老面前不敢太过随意,规规矩矩地坐好,楚禹喊了一声“曾爷爷”,然后垂头立在一旁,很没精神的样子。

    “小禹,到曾爷爷这里来。”楚老很慈祥地向楚禹招招手。

    楚禹抿了一下唇,有点不安地走过去。老人家就坐在棋盘边,盘面被一块布盖着,桌子上还放着一页棋谱,楚禹习惯性地瞄了一眼,是父亲的笔迹,但棋谱来源处却写着吴双林的名字。

    “怎么回事,小禹很没精神啊?”楚老摸着楚禹的头道,眼睛却在楚怀名的身上扫过去。楚怀名立马心虚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然后在老人家略显责备的眼光下检讨自己对孩子的关心过少。

    吴双林摸摸鼻子,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

    楚禹垂头不语,有点说不出口。怎么能告诉曾爷爷,他现在失去了下棋的yu望,他亵du了自己最爱的围棋,甚至在面对棋盘的时候,他竟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原来那个冷静犀利的楚禹不见了。

    “不想说就算了。”楚老笑笑,并不打算立刻解决曾孙子的状态问题,谁都有失常的时候,只要自己想明白了,总会过去的。

    “不是的,曾爷爷,我、我只是……”楚禹慌张的开口,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我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反正……恩,反正是下棋的时候没有感觉,也不对,应该说是没有求胜的意志……好象也不是这样……总之,曾爷爷,我觉得我好象不会下棋了。”楚禹说得断断续续,在心里同时反省自己的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不会下棋?!”

    吴双林一怔,看着楚禹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平京奠才小棋士突然不会下棋了,说出去谁信。

    楚怀名却心里一沉,感觉问题大了,连忙问:“小禹,你说说,是怎么个不会下法?”

    楚禹瞅瞅父亲,想了一下才道:“我说不清楚,其实我脑子里知道在棋盘上该怎么去应对别人的棋才能达到目的,可是却总觉得会有更好的下法,然而我又找不到那处完美的落点,就这样,手里的棋总也落不到棋盘上,我无所适从,不知道是应该按照脑子里计算出的棋步去下,还是按照自己的感觉去找更好的下法,或者那只是我的错觉也说不定。”

    呃?楚怀名听得头大,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形,也没有见过谁出现这种情形,他有些懵了。

    更完美的落点?吴双林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楚老身边的棋谱,那页棋谱上记录的就是半局“无双之局”,一百二十七手棋,哪一手不是无可挑剔的完美落点,大半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续上第一百二十八手棋,可是他同样找不到那处完美的落点,问题到底在哪里呢?是他的棋力比不上苏冰河?不是,吴双林早就明白了,那天他在苏冰河手下连输三局,不是棋力弱,而是因为他初见“无双之局”太过震撼,心神一时无法收回,以至下那三局棋的时候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那么,为什么苏冰河可以找到棋盘上的完美落点,而他却找不到呢?

    楚老在听完楚禹的话后沉吟了须臾,突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缓缓道:“小禹,曾爷爷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

    “曾爷爷?”楚禹的眼神亮了,一脸希翼地看着楚老。他也很讨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辜负了很多人的期望,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的话,就可以变回原来的自己了。

    楚老指了一下自己身边被布盖着的棋盘,道:“小禹,你是不是看过这局棋?”

    楚禹一呆,摇摇头,这几天他都住宿舍没有回家。

    楚老惊诧地看了他一眼,掀开了布道:“真的没见过?”

    黑白交缠,的确是那半局“无双之局”,楚禹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完全被棋局吸引了。这局棋,并不完整,可是楚禹却看得移不开眼,论精彩程度,名局谱里多的是并它更精彩的对局;论棋风,虽然黑白双方各有特点,但也不是难得一见的那种;论棋力,堪称高手相搏,但是没有一手如镇神头那般绝妙的传世之棋。只是半局残棋,局面波澜不惊,毫不奇特,只有黑棋的最后一手打入,算是掀起了一个小小的,可是是嘎然而止的,因为没有第一百二十八手棋,谁也不知道之后是什么,所以每个见到这半局残棋的人都忍不住想要续棋。

    吸引楚禹的不是想要续棋的yu望,而是这一百二十七手棋本身,每一手棋,都处在无可挑剔的位置上,仿佛它们天生就应该呆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旋涡,旋转着产生吸引力,一百二十七手棋,一百二十七个旋涡,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大旋涡。

    有人在喊楚禹的名字,可是楚禹听不见,他立在棋盘前面,就像一个雕塑,整个心神都被如同旋涡一样的棋盘吸了进去,出不来,也不想出来,甚至想得更深。

    “不要打扰他。”楚老对喊着楚禹名字的楚怀名摇头,楚怀名虽然一脸担心的神色,但还是听了楚老的话。

    楚老拿起棋谱,看了一会儿,突然叹气:“小吴,这半局棋是你发现的?”

    吴双林摸摸鼻子:“是。”

    “只有半局?”

    “是,因为当时我只看到了半局,那个下棋的人就发现了,然后把棋收起来。”

    “可惜了,不过也不可惜。”楚老这声叹息让吴双林纳闷了很久,“小吴,那个下棋的人就是对你说‘吴先生,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你找到了你的对手吗?如果没有,那么你一辈子也触摸不到围棋的意义’的那个人吧?”

    “……是。”

    楚老沉默了很久,突然哈哈一笑:“小吴,怀名,我很羡慕你们,还有下棋的那个人,如果我是在你们这个年纪看到这局棋,我将此生无撼。现在,太迟了,我已经老了。”

    “爷爷!”

    “楚老!”

    楚禹和吴双林同时大惊,因为他们看到一抹莹光从老人家笑着的眼里缓缓滑落。

    “老了,老了。”楚老的手拍在楚怀名和吴双林的肩上,“你们很幸运,所以乘着年轻,去寻找自己的对手吧,要知道,围棋是只有两个人才能下的运动,我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属于你们自己的‘无双之局’。至于小禹,你们不用担心,等他从棋局中醒来,就会没事了。”

    老人家说完话,蹒跚着离开了棋室,偻背拄拐,风烛残年,的确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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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清茗棋社,依旧是茶香阵阵,几个老友汇聚一堂,当然这是早就约定好了的,就连林海也忙里偷闲地来了。楚怀名、吴双林、张韩、傅维平、陈杰、黄安、林海,七个人围坐在一起,中间一张棋盘,不用说,正是那半局“无双之局”,正是这半局“无双之局”,促成了这七位平京棋院首屈一指的顶尖棋士固定每月一次的汇聚,要知道平时他们都是些大忙人呀,难得见面的。

    林海是最后一个到的,忙了整整五天,总算将这次准新人赛的参赛选手都联系到了,他也算松了一口气。当初楚怀名等六个人约定每月一聚的时候,林海并不在场,但是事后他确实听陈杰提起过聚会的焦点“无双之局”,很难相信竟然有完全无法续棋的棋局存在,直到有一次找黄安商量事情,无意在黄安那里看到了“无双之局”,当时就是一惊,抄走了棋谱,想在空闲的时候研究,可是他实在是太忙了,只好暂时放弃。

    林海来的时候,包厢里的气氛很沉闷,显然先到的六个人已经互相交流了各自一个月里的心得,八成是没有多少进展。林海因为对“无双之局”没怎么研究过,所以对“无双之局”里的谜团反而没有他们六个人那么执着,只略略扫了一眼棋盘,便对楚怀名道:“老楚,你们家楚禹自从回家一趟后,状态恢复得很好啊。”随便找了个话题,实在是看不过几个老友太过沉重的样子。

    “是吗?”楚怀名有点心不在焉,大半的心神还是凝聚在棋盘上。

    林海说起楚禹的时候心情非常愉快,道:“楚禹很少有不在状态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跟楚老一样是个完人,没想到一出状况就是大状况。也不知道回家后楚老是怎么开解他的,自从前天回到国少队以后,楚禹天天练棋,我找了个空跟他对了一局,发现楚禹的棋力有长进,对大局的掌握和形势的判断也比以前精准了。呵呵,看来以后要让楚禹多回家几趟才好。”

    “哦。”

    楚怀名其实根本就没在意听,反倒是吴双林耳尖,将林海的话听了个清楚,惊咦了一声,问道:“楚禹长棋了,在回家以后?”其实楚禹现在的阶段,长棋是正常的事情,但毕竟不是初学者,再怎么努力学习,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有明显的进步,所以吴双林才很惊讶。

    他这一声问声音不免大了点,不但楚怀名的心思被拉了回来,连陈杰等人都不由奇怪地看向林海。

    林海被看得不自在,忙道:“是呀,我也觉得奇怪,所以才把这事拿出来说说。老楚,这事你应该最清楚了吧,有什么秘诀说出来,我好照搬回去调教国少队那班调皮小子。”半开玩笑的说法,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真有快速长棋的法子,老楚你可不能藏私呀。”傅维平也半开玩笑地道。

    “哪有什么法子——”话到一半,楚怀名忽然想到什么,向吴双林看去,却见吴双林也正用同样的神色看着他,显然两个人是想到一块去了。

    张韩注意到了,不由也很惊讶道:“难道真有法子,那老楚你可真不能藏私了,楚禹进步了,总也得让我们家少秋也跟着进步,不然怎么跟楚禹对局?”

    楚怀名学吴双林的样子摸了一下鼻子,哭笑不得道:“哪有能快速长棋的法子,只不过那天回家小禹也看到了‘无双之局’,好象很有领悟的样子,所以我才在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啊?除了吴双林之外其他几个人都发怔。

    “真的?”林海的目光落在棋盘上,心里盘算是不是把这局棋带回国少队让孩子们都看一看,如果真能让孩子们长棋的话那就太好了,不过可惜只有半局,想到这里,他不禁惋惜地叹息,“要是全局就好了。”

    这声叹息说到其他人心里去了,陈杰首先盯着吴双林道:“上次忘了问,老吴,你老实交代,你究竟是从哪里看来这半局棋?为什么只有半局?”

    “还不就是那次去清河,别说是小地方,就凭这局棋就不负‘围棋之乡’的称号了。”吴双林当下把自己第一次见到苏冰河的情形说了一遍,就在那一天,他看到了“无双之局”,然后连输苏冰河三局棋,还被南见儿嘲笑了一下,到现在都叫他做没眼力的棋士。

    黄安在听到吴双林提到南见儿的时候,眼神闪了闪,他想起来那次南见儿看到“无双之局”后的奇怪反应。难道南见儿知道后半局?凭他和苏冰河的关系,倒是大有可能。虽然这样想着,黄安还是保持着他的一贯沉默。

    楚怀名突然脱口道:“这么说来你并没有见到执黑棋的人。”意有所指。

    吴双林愣了一下,猛然醒悟过来:“说起来的确是这样,这局棋苏冰河执白,那么执黑的是谁?”

    围棋是两个人的运动,这句话苏冰河说过,南见儿说过,就在前几天,楚老也对他们说出了同样的话。以前一直只是简单的理解为两个人下棋,现在想来并不是一回事。围棋是两个人的运动,可是必须是怎样的两个人,才能共同造就出眼前这盘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无双之局”。

    两个突然明白过来的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中,可是起伏不停的胸口却证明他们的情绪绝对没有外表看来的平静。日日求道一朝悟,那是一份怎样的心情啊。

    “什么意思?你们两个怎么了?”陈杰奇怪地看着突然沉默的他们。怎么突然关心起执黑棋的人,这重要吗?

    “我没事,没事……”吴双林突然咧嘴笑了,兴奋的伸出手指着棋局,“你们看,看啊,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明白了……”猛地又皱起了眉,“可惜,看来这局棋是永远不能续出的……可惜……”棋局无双人亦无双,他永远成不了那下棋的两个人,也永远成就不了这举世无双的一局棋。

    “你明白了什么?”黄安冷冷地问,实在看不过吴双林这副神经的样子,更不平的是自己什么也没看出来。

    “围棋的意义啊,我们以前讨论过的,可是没有讨论出来,原来就在这里,在这局棋里。”吴双林太兴奋了,话说得有些断续,总算吐字还算清晰,让人听得懂。

    围棋的意义?

    林海等人看着棋局琢磨了半天,终究还是放弃浪费脑细胞,直接问看起来还算沉着的楚怀名:“老楚,你来解释一下吧。”

    其实在他们眼里楚怀名表现出来的沉着,用一个更准确的词来形容应该是沮丧后的呆滞。听到林海的问题,楚怀名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说出来,因为这实在不是值得兴奋的领悟啊。

    “围棋的意义,围棋的意义……唉,以前觉得只有‘神之一手’才是我们棋士一直在追寻的意义之所在,原来是我们弄错了。”

    “我们弄错……了吗?”傅维平迟疑地重复楚怀名的最后一句话,错在哪里?

    “那天安西潭前辈来访,跟爷爷提及围棋的意义,少秋那孩子脱口说在于胜负,我们大都不以为然,可是我们所回答的‘神之一手’,最终的目的还不是为了一盘棋的胜负吗,如果说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神之一手’太过虚幻,追求太难,而一旦成功便可以流传后世。我们把过于困难、几乎是不可能的追求当成了围棋的意义,真是大错特错。”

    楚怀名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几分钟,等几个人把他的这几话都消化完,露出有所认同的神色,才指着“无双之局”接着道:“围棋的意义其实很简单的,找到你的对手,下出一局棋来,这局棋只属于你和你的对手,它可以不够精彩,可以默默无名,可以平淡无奇,但是除了你和你的对手,没有任何一个棋士可以将它更改和延续。能够下出这样一局棋,才是我们棋士毕生的骄傲与荣耀,是不是?”

    长时间的寂静,在场的都是反应灵敏的顶尖棋士,楚怀名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怎么可能还听不懂。可是这样的结论实在是太让人惊讶,或许用震撼形容更恰当些。楚怀名说的不是什么天方夜谭,因为事实清楚地摆在眼前,完全无法反驳,让人不得不承认楚怀名说的是真真正正的围棋的意义。可是事情又哪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呢?关键在对手。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之为对手,如果是那么容易能找得到,那“无双之局”不就多了去了,哪可能只有他们眼前这半局残棋。

    看着他们沉默的样子,连吴双林也没了最初的兴奋,楚怀名才苦笑一声道:“当然,我说得是过于简单了,也许寻找一个对手不比‘神之一手’来得容易,但是起码我们的眼前有一个成功的范例,也许这位执白棋的苏先生能够给我们一些建议,我们都还正当壮年,用后半生的时间来寻找自己的对手,也许找得到,也许找不到,但至少我们都有希望。”现在才能理解爷爷一句“老了”之后包含了多少无奈与遗憾。

    “我对那位苏冰河先生倒是感兴趣多了,可惜清河太远了。”傅维平喃喃道。

    是啊,清河太远了,不止是距离上的遥远,更是无形中精神上的遥远,那个地方据说有着清澈的河流,有着新鲜的空气,还有那样一个人,对围棋的理解远远超越了在座的顶尖棋士们,仿佛是一座直入云霄的山峰,让人远远地眺望着,可是即使只是这样远远地眺望着,也让人感觉高不可攀啊。

    远在清河的苏冰河放下手中的棋子,连打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暗忖:谁在想我,难道是见儿?那臭小子,走了以后一个电话也没打回来,应该是乐不思蜀了吧,没良心的臭小子……

    文化课大考终于结束,无论最后的考试结果会有几家欢喜几家愁,至少在冲出考场的那一刻,这些少年们的心情和刚出笼的小鸟没有两样。没有人会不识趣的去问“某某,你考得怎么样?”这样煞风景的话,倒是一见面或搓搓手,或拍拍肩膀,然后相视一笑道:“走,咱俩下一盘去。”整整七天没有下棋,可把这些少年们给憋坏了,手痒痒得不行。

    例外当然也有,比如说南见儿,出了考场就进宿舍补眠。别人是禁棋七天,他正相反,让黄安揪着下了整整七天棋,输棋输得脸都绿了,再也讲不出他不在乎输赢的话来。跟黄安下的每一盘棋南见儿都是很认真的,当然能在棋盘上把他逼得不得不认真的人目前也只有黄安而已,不认真下输棋还有很好的心理借口来安慰自己,可认真下棋还盘盘输,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就算南见儿再怎么天纵奇才,无论从是阅历、经验还是技术的角度来说,他都还差了黄安一截,现在想赢黄安那是做梦。南见儿认清这个事实,难免心情郁闷,心情一郁闷,晚上就睡不着觉,睡不着觉就爬起来点蜡烛看书,七天下来楞是熬出了两个黑眼圈,所以大考一结束,对南见儿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补眠。

    再比如说李阳,他跟宋钰、小舟、金涛几个人在对局室里讨论了几局棋,得出了一些挺有意思的结论,然后意犹未尽地拉着宋钰回宿舍打算对一局实践一下刚才的结论。可是门一开,看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南见儿,不由得气闷起来,立刻没了下棋的心情,一甩门散步兼散心去了,独留宋钰一个人看看睡得正香的南见儿,又看看不停晃动的门,哭笑不得。

    棋院里有个池塘,离国少队不远,池塘里种满莲花,旁边还有座精致的凉亭,有桌有椅,响的时候碧水映红莲,煞是好看,在莲香悠悠的时候来下棋可是一大享受。不过现在满池的残枝败叶,并不是散心的好去处。李阳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一看到满目的萧条景色,心情更不好了,扭头就准备离开,却意外地在凉亭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是预备队员,叫单盛,说起来李阳和单盛还有一段“宿怨”。单盛是预备队里唯一去年留下来的老队员,去年没有考入国少队,而与他同期的那些落选的队员都不执着于入国少队,放弃了第二次考入的机会,惟独单盛是个倔脾气,不甘心自己的失利,今年便留在预备队里又学习了一年。据说单盛的棋力在去年的预备队里就是数一数二的,没有考入国少队是个意外,现在仍然是预备队里理所当然的第一名。李阳刚来的时候,在预备队里下的第一盘棋就是跟单盛的对局,以李阳当时的棋力,自然是输得极惨,这让在清河向来自负李阳如何忍得下,后来找机会又和单盛下了两局,结果还是输。

    李阳的自负心因此一度受挫,差点便消沉下去,不过他很快就振作起来,说起来这还是南见儿的功劳。当初南见儿的十连败战绩很是有名,虽然那个时候李阳还很看不起南见儿,可是眼前有个人输得如此悲惨后还整天笑嘻嘻地不当回事,李阳便觉得自己总不能还不如他吧。这么一想,李阳就有了振作起来的动力,一心扑到围棋上去,可以说从最初的预备队第十二名到现在的第三名,完全是李阳自己努力的结果,他的进步速度之快连林海都赞不绝口。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没追过单盛,从一开始,这位十四岁的少年预备队第一的地位就牢不可破,李阳毫不怀疑今年单盛会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国少队。

    看到凉亭里的人是单盛,李阳本来不想理会,可是一转念,他反而走入了凉亭。单盛看到李阳,有点惊讶地站了起来,不过眉宇间的愁色却没来得及敛去,让李阳看了个清楚。

    “考得不好?”李阳想了一下问,说来也奇怪,为什么预备队里围棋排前五名的人文化课成绩都很差,国少队里就没这现象,所以也不好用一心都用在围棋上这样的话来搪塞。

    单盛有些诧异地摇了一下头,大概是想不到李阳会问这个问题:“不,应该勉强能通过。”毕竟恶补了一番,不会没一点成效。

    “哦。”李阳没词了,他本就不是擅长交际的人,虽然有问题想问,可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

    冷清了一会儿,单盛迟疑地开口道:“你是不是有问题想问我?恩,跟接下来的准新人赛有关的。”他跟李阳没什么交往,只对李阳有时候微露敌意的眼睛记忆深刻一点。

    被自己看成第一个要追赶的对手一口道破心思,李阳突然有些心慌,扭过头道:“……不,没什么……我先走了……”

    看着李阳匆匆离去的背影,单盛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出话来,知道李阳自负心重,所以不会在被点破后再问下去。人,都会有私心的吧,更何况是在威胁力十足的竞争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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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准新人赛的时间定在半个月后,这期间预备队的大门紧闭,进行一场封闭式训练,训练的导师是棋院指定的五位高段职业棋士,其中包括林海和黄安,另外三个人分别是唐基闲六段、陈释六段、沈岩五段。不仅如此,这五位高段职业棋士同时也将承担起准新人赛中为各预备队员评分的责任,更是将来入选国少队考核的决定人。除了他们之外,其余非预备队人员一律不准,就连一墙之隔的国少队员们也被明令禁止打扰预备队的训练。

    事实上,这半个月的训练的确对预备队员们来说非常重要。同高段职业棋士对局,在目前的阶段乃至到他们成为职业棋士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都是很难得的经验,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凭少年们的实力,在三、五年内很难在各种高水准的职业比赛中通过前两轮,从而跟高段职业棋士对局的可能性很低,而次一级的比赛又没有几个的高段职业棋士会去参加,当然如果能入选国少队的话又另当别论了。所以说这次一下子有五位高段职业棋士同时来辅导这些少年们,便难怪少年们一个个兴奋得像沸水里的饺子般上下翻腾了。要是表现出色,说不定让哪位导师看中收做弟子就更是赚大发了,听说国少队的裴少秋就是在预备队训练期间被当时的导师张韩看中收做弟子的。

    训练第一天,偏偏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就下起了蒙蒙细雨,即使把门关紧了,棋室里还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但少年们热情澎湃的心并不因之而有一丝一毫的冷却,强自耐着性子听黄安说完无聊的开场白,便一窝蜂地涌向这五位高段职业棋士,抢着要跟他们对局。

    要说明一下的是,年纪最小的小舟是打死不会围到林海身边的,尽管林海只有在下棋或者指导孩子们棋艺的时候才会把脸板起来,平时几乎可以称得上老好人一个,可小舟还是怕他,怕得莫名其妙,而对那位表情向来冰冷的领队黄安却反而不怕,怎么说呢?只能用天生一物克一物来解释。同样,南见儿是不会跑到黄安身边,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想找罪受。尽管小舟怕林海,但林海身边围的人还是最多,估计是占了国少队领队身份的光吧。而黄安面前的人最少,只有一个单盛,难道这是因为预备队员们对他太熟悉的缘故?

    “我希望能和黄老师对一局,可以吗?”单盛恭敬道,他不是看黄安这边没人才来的,而是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黄安。

    “来吧。”黄安就近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谢谢黄老师。”单盛跟着坐下,挺直了腰,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里闪动着自信的光芒,“黄老师不必手下留情,我想要清楚的知道我跟老师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少。”

    “虽然我是你的领队,现在又是导师的身份,不过我不会因此而手下留情。”黄安的脸色一贯的冰冷无情,“单盛,你应该知道,你目前最需要提升的不是实力,艺高者胜的定理不适用于围棋这项运动。”

    “我知道,所以我才让老师手下不留情的,我已经锻炼了一年,现在是检验的时候了。”单盛的腰挺得更直,眼里的自信也更浓烈。

    黄安看了他一眼,突然冷笑起来,道:“不让子也行吗?”

    单盛的脸色在一瞬间白了白,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但黄安已是心中一叹,道:“随便说说而已,你不用紧张,照惯例,你放上三子吧。”

    单盛动了动唇,终是无语,向黄安鞠了一躬,然后规规矩矩放上三枚让子。

    “请老师多指教!”腰还是挺得比直,可眼里的自信不知何时减弱了。

    李阳本来跟宋钰还有小舟和南见儿四个人围在那位唐基闲六段的身边,宋钰拔得了头筹,第一个跟唐基闲六段对局,可南见儿吵嚷着非要宋钰把这第一场让给他,李阳两眼冒火,张嘴正准备臭骂南见儿,忽然眼角的余光扫到黄安跟单盛的对局,心念顿时一动,嘴巴闭上猛地将宋钰拉了过去。宋钰经不住南见儿缠,其实也打算同意把对局让给南见儿,李阳一拉他,虽然莫名其妙,不过也没有拒绝,跟着李阳走了过去,看到黄安跟单盛的对局,倒是小小惊讶了一下。

    单盛是预备队之首,棋力自然没话说,而黄安作为预备队领队,平日里虽然经常指导他们棋艺,却没怎么跟队员们正式对局过,大多数时候是在课堂上进行局部棋局的剖析示范,或者讲解一些精彩棋局,所以虽然大家都知道黄安的棋力高强,但都不知道黄安的棋力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单盛当然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把黄安看做第一个目标,毕竟比其他人多呆了一年,他知道在场的五位高段职业棋士中,黄安才是棋力最高的一个。

    宋钰一走,南见儿理所当然的坐在了唐基闲六段的对面,笑眯眯地看着这位职业棋士。唐基闲不认识南见儿,不过他看到南见儿不但没有初次跟高段职业棋士对局的紧张,反而轻松得像在跟朋友吃饭一样,也不由笑起来,他喜欢有胆量的少年,对南见儿的第一印象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开局前唐基闲问。

    “我叫南见儿。”南见儿指指自己的鼻子,仍旧是一脸无关紧要的笑容,反倒是站在他身后的小舟紧张得半死,趴在南见儿的耳边轻声道:“南见儿,你认真点下啊,千万别乱来,唐老师可不是平时跟你下棋的人。”

    南见儿的回应是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事实证明,牛牵到哪里都是牛,要南见儿改变他一向下棋的习惯,除非他突然转性,或者唐基闲有黄安一样的手段,可南见儿不会突然转性,唐基闲也没有黄安那样了解南见儿的棋,所以开局不过二十分钟,唐基闲先前对南见儿的好感已经荡然无存。

    旁观的小舟艰难地又坚持了五分钟,终究还是对南见儿完全失望,摇着头走开了。左看右看,林海那边他是不会去的,跟陈释六段对局的是同宿舍的金涛,跟沈岩五段对局的是同乡施平安,跟黄安对局的是单盛,想了一下,自然是冷面领队跟预备队第一之间的对局更吸引他,而且李阳和宋钰也在那里观局,小舟立刻走了过去,一看棋局,便咋舌暗道:“这是在玩真的啦。”

    黄安跟单盛选择的是五小时限时赛,时间很充裕,到现在他们的棋局仍处于序盘阶段,布局还没有完成。李阳跟宋钰占了最靠近他们的一张桌子,将黄安和单盛的对局重新摆开,一边思考一边讨论着。

    “白棋右上十七之四,粘。”小舟乐呵呵地站在他们边上,“我来加入你们,负责传棋。”

    “不看南见儿下棋了。”宋钰笑起来,他就知道小舟不可能在那边坚持多久,一手将白棋放到棋盘上,一边道,“欢迎加入。”

    李阳瞅了小舟一眼,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棋盘上,右手无意识地敲了几下桌面,忽然道:“黄老师真厉害,才几个子而已,就已经取得了制空权,把单盛压得死死的。”

    “未必啊,单盛还有三枚让子的优势,而且现在布局又没有完成,我看他大有可为。”宋钰接口道。

    李阳摇头,却不多争辩,指着棋盘上一处道:“如果我是单盛,下一子就落在这里。”

    “为什么?”宋钰有些疑惑,“按照单盛的布局方式,应该是在那里才对。”他指着另一处地方。

    “按一般下法是这样,但我还是觉得这里更好。”李阳坚持自己的意见。

    小舟看到单盛这时刚好落子,忙道:“我去看看。”不一会儿跑回来,“李阳,让你猜中了耶。哎,你怎么知道单盛会这么下?”

    李阳回道:“只是感觉而已,布局并不一定要遵循定式,下围棋应该是一个不断创新的过程,就这一点而言,单盛无愧于预备队第一的称号。”

    宋钰若有所悟。

    接下来仍就是各有所见抵论,渐渐地又有几个少年被吸引过来,加入了他们抵论中,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有几次还差点因意见不和而吵起来,不过只要小舟传来下一步棋,所有的争论都会自动平息。到中午的时候,五局棋结束了四局,南见儿那一局是最早结束的,中盘告负,认输认得无比干脆,让唐基闲一愣一愣,大概从来没见过肯这么干脆认输的人,尤其是输棋后还是笑得无比灿烂。

    只有单盛跟黄安的棋局没有结束。此时已经是中盘的攻防战,形势相当复杂,尽管局势未明,但黄安却始终掌控着大局,他的几次进攻都让单盛一阵手忙脚乱,所幸没出什么昏招,勉强保持着三枚让子的优势,不过如果他仍然想不出办法来抵挡黄安的再次进攻的话,这点优势能保持多久就很难说了。

    黄安就在这个时间停止了对局,对单盛道:“有点累了,就到这里吧,下午接着下。”

    单盛没有说话,默默地点点头。他知道黄安是故意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思考,可是他能想出办法来抵挡黄安的进攻吗?单盛觉得自己的信心正在消失中,他的脸色渐渐白了。

    黄安看在眼里,拍了拍单盛的肩膀,道:“不要多想,你就是想太多了。有的时候,不妨学学南见儿吧。”

    单盛愕然,失声道:“学他?”

    满腹疑问地转头看向南见儿,他正嘻嘻哈哈地跟几个人步出棋室的门,神采飞扬的脸上完全看不出输棋后的沮丧,仿佛赢棋的那个人才是他。

    “黄老师,我不明白……”单盛再转回头来的时候,黄安已经不在身前,他的疑问被硬生生憋回肚子里。

    餐厅里,预备队员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一边吃一边笑闹着,偶尔还夹杂着几声怪叫。南见儿不知道怎么又得罪了李阳,正被李阳拿着饭勺追杀,宋钰跟在后面劝驾,小舟跟金涛等人在一边呼喊助威,都是幸灾乐祸的样子。

    “年轻真好啊!”陈释六段远远地瞧着。

    “你还没到三十岁吧,就这么感慨。”沈岩五段笑呵呵道。

    林海道:“看到这些孩子们,就想到我们那个时候,也是一样的闹腾。”

    “不会吧,您是前辈,年轻的时候也跟我们一样啊!”陈释张大嘴。

    林海乐了:“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呀,年轻都是一样的,现在想闹腾也闹不起来了。”

    “是啊……”

    黄安对这些没营养的废话翻个白眼,端着饭盒移坐到唐基闲旁边。

    “饭菜还合口吗?”

    “呃,还好。”唐基闲受宠若惊,他跟黄安是同期出身,知道黄安向来孤僻,很少理睬别人,现在居然主动跟他说话,让他反倒不安起来。

    黄安哪管他怎么想,开门见山地问:“今天跟你下棋的那孩子,你觉得怎么样?”

    唐基闲深感意外地一怔,道:“棋力一般,态度太不认真了,他应该可以下得更好的,不过……他认输时惮度让人印象深刻。你为什么问他?”

    黄安托了一下镜框,唇边露出一抹笑意:“我在预备队当了三年的领队,见过的孩子不少,他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一个。”

    唐基闲狐疑道:“最出色的?”虽然他是第一次来预备队当导师,但预备队不该这么弱吧。

    “不相信吗?”黄安的目光转向嬉闹中的南见儿,“三个月前,我让他四子可以赢他十目以上,现在让他三子,只能赢他五目。他进步的速度简直让人感到震惊,这些年来他是唯一一个让我起了想收徒弟的心思的人。”

    唐基闲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有这样的棋力?”完全看不出来呀……等等,记得复盘讨论的时候,那孩子对棋局的关键点把握得一清二楚,难道不是巧合?

    “你不是说如果他认真的话可以下得更好吗,下次跟他下棋,你不要当他是晚辈而留手,能多狠就多狠,至于能逼出他几分实力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黄安的眼里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芒,看南见儿的眼神就像是正在挖陷阱的猎人。

    那边南见儿仿佛有预感似的打了个寒战,脚下一缓,让李阳一饭勺正中脑门,气得他哇哇大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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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下午的时候,众人纷纷回到棋室,黄安与单盛的棋局继续。这一轮本来该是轮到单盛落子,可是他捏着棋子却迟迟不下,神色间隐约透着不安与茫然。

    “他怎么不下,难道还没想好?”小舟纳闷道,午休一个小时,单盛不可能什么也没想吧,这一子不应该拖这么长时间呀。

    “会不会黄老师的棋里藏着难以应付的杀着,我们都没看出来?”宋钰一边说一边仔细地观察棋局,哪里会是他们看漏的地方?

    “不会吧,你可是设陷阱的高手,要是连你都看不出有杀着,我看可能性不大。李阳,你说呢?”小舟不知是赞还是骂宋钰,他在宋钰的手下不知给骗了多少次,可偏偏还是总看不破宋钰在棋盘上的陷阱。

    李阳还是在用手敲击着桌面,明显是在沉思,小舟的话也不知他听到没有,反正是没有回答。

    宋钰倒是笑了:“话不是这么说,会设陷阱不代表就能看破别人的陷阱,至少在棋局的观察力上,我就不如南见儿,现在我的陷阱已经不大能骗到他了。”

    “说得也是,可惜南见儿他总不在意胜负,有的时候明明他可以赢的,偏偏他就故意投子,搞不懂他……啊,单盛下了!”小舟连忙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带着一脸地惊诧回来传棋。

    “五之十二,粘。”

    宋钰放下棋子后惊咦了一声,擦擦眼睛看了又看:“昏招?”单盛思考了这么久,竟然下出一手败棋,将自己的一大片地送了出去。

    “会不会是故意弃子诱敌来的?”小舟迟疑道,这样的例子虽然少见,但也是有的。

    宋钰盯着棋盘思考了很久:“看不出来有什么后招,应该不是。可是单盛怎么会……”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阳忽然站起来,跑到唐基闲六段那边,将正在看他们下棋的南见儿一把揪了出来。

    “干什么?”南见儿有些不满地瞪大了眼睛。

    “过来看这局。”李阳用了点力,把不情不愿地南见儿拖了过去,指着单盛刚才的一手棋道,“你觉得这手棋有没有问题?”

    “你们自己不会看吗,干吗问我。”南见儿嘀咕着,非常不乐意的样子。

    “当然是因为南见儿你对棋局的观察力比我们谁都来得强呀。”宋钰早就习惯了李阳扮黑脸他扮白脸的角色,虽然这话带了点恭维的意味,但也算实话。

    南见儿从来吃软不吃硬,顿时眉开眼笑,乐呵呵地看起棋局来,一只手也不安分地在棋局上指指点点,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一手是什么臭棋呀,昏,昏得不能再昏,简直是把自己大好的地拱手送人,我猜那个又冷血又坏心的老师一定会在这里把棋围死,让单盛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单盛聪明的话还是直接认输好了。”

    “看来我们的意见都一样啦。”宋钰轻吁一口气,为单盛可惜不已。

    李阳却又问道:“真的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吗?”

    这时小舟于传来黄安的棋,果然下在南见儿刚才指的地方,把单盛的最后一点希望彻底葬送。

    “我刚才看见单盛的脸白得跟纸一样,手都在发抖,看来是打算认输了。”小舟悄声道。

    “可惜,这招棋实在是昏过头了,根本就没办法翻身。”宋钰对李阳摇头,却发现李阳的眼睛一直看着南见儿,带着挑衅的意味。

    “真的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吗?”李阳又问了一次。

    南见儿愣了愣,这是挑衅?难道李阳为单盛找到了一条生路?下成这样的棋还有生路,可能吗?再次仔细地观察棋局,比就比,我就不信你看得出来我会找不到。

    “我认输。”单盛的声音隐约传来。

    黄安的声音:“你的开局很稳,这一点你比其他队员做得都好。”

    不错,单盛的开局下得非常稳当,虽然一开始看起来好象被坏心老师压得死死的,但实际上坏心老师并没有占到多大好处,这一点值得学习,下次他也照搬回去对付坏心老师好了。

    “这边的几手棋也不错,给我制造了点麻烦,可惜你没有坚持下去,如果再补两手的话,我可真要头疼了。”

    南见儿听得连连点头,说得对极了,要是换做他就绝对会补上这两手,让坏心老师头疼去吧……等等等等,这里好象有点空隙。难道?这样的话……南见儿的眼神渐渐亮了,现在看来幸好当时单盛没有补上那两手。

    “……你没有能有效地抵挡我的进攻,应该是缺乏经验,你有些慌了手脚,又不够果断,该弃的时候偏偏又去救,不过这些缺点是会随着对局经验的增多而改进的,单盛,你最大的缺点是……”

    “啊!”一声兴奋地大叫打断了黄安的说教。“李阳,你别得意,我也找到了,单盛这棋果然有救。”将找到的那唯一生路上所有的变化推算出来后,南见儿得意地看着李阳,挑衅我,你还早着呢。喂喂喂,别一脸惊讶呀,就兴许你找得到,我就不行吗,真是小看人。

    “南见儿!”合奏声,包括宋钰、小舟、单盛,还有其他几个全神贯注在其他对局上而被南见儿一声大叫给吓到的人。

    “声音太大了,对不起,对不起。”南见儿向四周连忙道歉。

    “南见儿,你说我的棋有救?”单盛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南见儿的衣服。

    “呵呵,当然,你看如果下在这里的话,虽然不可能把棋全部救出,不过你还有三个让子的优势呀,两相抵消应该差不多了。”

    单盛低头仔细看棋局,琢磨许久。真的,真的还有这一手,这么隐秘的一手棋,南见儿是怎么看出来的?连南见儿都看得出来,可他却轻易放弃了,他还是不行吗?去年准新人赛上的错误又出现了,他始终对自己缺少信心。

    黄安也走了过来,看着南见儿在棋盘上比划,不由暗自点头:“不错,这手棋实在绝妙,难得你能想出这法子,不过南见儿,你能将这手棋的妙处完全发挥出来吗?”

    南见儿顿时泄气,恶狠狠道:“要你管。”现在的他的确还无法发挥出这手棋的所有优势,所以单盛的棋到最后还是会输,可是让黄安点出来,他就是觉得呕心。

    “还有些时间,跟我下一盘吧。”

    “才不要。”冲着黄安龇牙咧嘴,南见儿转身就跑回唐基闲六段那一堆里。

    黄安也不甚在意,反正被南见儿拒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了单盛一眼,道:“单盛,午休前我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单盛点头,脸色还是一样的苍白。

    “你最大的缺点,正是南见儿最大的优点,好好想想。”丢下这句让单盛发愣的话,黄安叫上小舟到一边接着下棋。

    “黄老师,你说的南见儿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小舟在开局前好奇地问。

    “等你输棋的时候就知道了,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黄安冷面依旧,让小舟立刻苦下了脸,手下不留情,会输很惨的。南见儿最大的优点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他要输了棋才能知道……输棋?对了,想起来了,南见儿每次输棋后都会笑得很开心,为什么呢?他天天都输棋,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另一边,在研究棋局良久之后,宋钰和李阳之间也有一番对话。

    “实在想不到单盛的棋还可以这样救回来,很难走的一条生路,南见儿竟然能找出来。李阳,你想的救棋方法也跟南见儿想的一样吗?”

    “不,我根本就没想到这棋还能救?”

    “什么?那你为什么挑衅南见儿?”

    “我诓他的……我只想知道南见儿的棋力究竟有多深不可测。”李阳的手捏成了拳,不如他,还是不如他,这就是天赋上的差距吗?无论他怎么努力,有些差距永远无法弥补。

    “……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算上贴目……我又输给你了。”裴少秋情绪低落地收拾棋子,自从楚禹恢复状态以来,他跟楚禹一共下了七局棋,局局皆输。

    楚禹像往常一样拍拍裴少秋的肩膀,道:“别泄气,这一局我也赢得险。你看,在这个地方如果你用的不是大飞而是小飞的话,局面就会逆转过来。”

    裴少秋苦笑一声,挥开了楚禹带有安慰意味的手,道:“你也别说好话安慰我,别说我没看到这一手棋,就算看到了,你也有办法应付。楚禹,你知道吗?你变了。”

    “我?”楚禹不懂裴少秋的意思。

    “你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强了。不仅如此,以前虽然我也经常输给你,可是那时你却让我感觉到只要我更加努力就可以追上你前进的脚步,可是现在,你虽然坐在我的面前,但是我却觉得你离我好远,远得不管我怎么加快脚步追赶也无法追近哪怕一步的距离。”抓起一把棋子,捏得紧紧的,裴少秋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沮丧表情。

    “我变强了吗?”楚禹若有所思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他的手指很修长,指尖上磨着厚厚的茧子,这是一只典型的棋士的手。他真的变强了吗?

    生长在围棋世家,楚禹从小就喜欢下棋,拥有良好的环境,他努力地学习,也拼命地练习,牢记多如牛毛的定式,拆解各种类型的死活棋,把基本功打扎实,一直到真正端坐在十九路棋盘前跟别人第一次对局,对方比他大了五岁,那一次他输了,回家后他哭了好久,直到哭累了睡去。第二天醒来,洗去了满脸泪痕,然后告诉自己绝不再输给跟自己年龄差距在五岁之内的人。

    后来,他摈弃了所有的玩乐时间,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围棋上,然后实现自己的誓言,赢棋,一直地赢下去,终于他赢来了“天才”的称呼。楚禹从来没有为别人称他为“天才”而骄傲过,也没有因为赢棋而感到开心,因为他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所以这一切便都成了理所当然,他应当被称为“天才”,他应当一直走在同龄人的前面,任何成就都无法让他觉得满足,一切都是应当的。可是谁又知道楚禹心底的迷惘呢?走在同龄人前面的他,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他不知道在围棋这条道路的前方除了曾爷爷、父亲、吴双林那些顶尖棋士的身影之外还有什么是值得追寻的。当有一天,他超越了所有人的时候,围棋于他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你变强了”,裴少秋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带给楚禹前所未有的震撼般的喜悦。他变强了,是的,他变得更强了,在看过那局举世无双的残局之后,他在围棋这条黑白之路上迈出了一大步。前方的迷雾散开,楚禹看到了那个让每一个棋士端坐于棋盘前的最终意义,他的心里再没有迷惘,面对十九路棋盘,面对变化莫测的棋局,他变得更冷静,更果断,看得也更清楚。他变强了,因为他看到了下棋的目标所在,为了目标的实现,他不得不强。

    “少秋,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楚禹微笑着为沮丧的裴少秋打气,“不要妄自菲薄,你的棋很强,将来你会变得更强。我相信,凭你所拥有的坚定的信心,明确的目标,还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你会追上来的。”

    “谢谢你,楚禹。”裴少秋抬起了头,神情突然舒展开来,“有‘天才’的鼓励,我觉得我又充满的斗志跟希望了呢。哎,楚禹,既然是朋友的话,就告诉我你怎么突然变得更强了?有什么秘诀吗?”

    “秘诀吗?”楚禹沉吟,突然笑开了,“告诉你,围棋是两个人的运动,只有两个人的运动。”

    “什、什么?”裴少秋一头雾水地看着楚禹。

    没有解释,楚禹转头看向了窗外,看向了一墙之隔的预备队。有些事情只能自己领悟,别人说出来的永远成为不了自己的。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第一个跟他说这句话的人是南见儿,那个时候的他就像现在的裴少秋,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可是现在他懂了,才知道原来他已经落后南见儿很多很多。突然好想跟南见儿下棋,但是预备队正在封闭训练中,半个月后南见儿一定会进步吧。真的有些等不及想跟南见儿认真较量一番,不过南见儿那随意的性子大概是改不了的,然而即使是这样,跟南见儿下棋还是有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会在不知不觉中就拼尽了全力。所谓对手,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呢?谁能告诉他,所谓对手,是不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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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封闭训练的时间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一转眼已过去大半。跟高段棋士对局,让预备队的这些少年们学到许多平时学不到的东西,更让他们初步领略了和职业棋士间的差距,然而他们所得到的最大的益处并不是这些肉眼可以看见、语言可以形容的明显进步,而是隐于无形的精神力量。

    黄、林、唐、沈、陈这五位职业高段棋士虽然棋力互有高低,棋风也迥然不同,但他们都是经历了胜负场上激烈拼杀的高手,除了黄安、林海已经退居二线之外,其他三位棋士至今仍然是围棋胜负场上的常客。这些身经百战的职业棋士们即使是在下指导棋的时候,他们的棋里也或多或少地隐含着胜负的观念,在面对这些平日里一直都是轻松下棋的少年们时,便形成了足以压制少年们的气势,在这样的气势压迫下,少年们能够发挥出平时的七成棋力就已经相当不错了。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局的次数的增多,少年们渐渐适应了高段棋士的高压气势,下棋的时候发挥得越来越正常,这正是棋院特地为预备队的队员们安排这次封闭训练的主要目的。

    事实上,无论是这次的封闭训练,还是不久后的准新人赛,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举办的,至于将比赛的成绩计入国少队考核只是顺带而已。让预备队的少年们适应和带有胜负观的棋士下棋,更重要的是利用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培养少年们初步的胜负观,为两个半月后的职业考试打下最重要的基础。

    棋院为了培养围棋界的新生力量想得可谓是周到至极。预备队的队员们都是从各地最好的围棋学校里挑选出来的尖子,经过将近一年的学习,他们的棋力在同龄人里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完全可以应付职业考试,但是这些孩子们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参加过围棋比赛的经验,即便有也只是一些小型的业余围棋比赛,跟职业考试这种规模、竞争激烈的围棋较量不可同日而语,更不用说成为职业棋士后所面临的各种正规职业比赛了。

    成为了职业棋士,就意味着一夜之间了斗争激烈的胜负场,围棋的世界比看上去要残酷得多,胜负场中的较量不存在艺高者必胜的道理,棋士的身体状态、心理状态,乃至于运气,都会成为左右一场棋局胜负的因素,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棋士必备的素质就是胜负观。没有胜负观的棋士,就像是没有斗志的战士,战场上敌人再怎么弱小也不一定打得赢,棋士可以输棋,但不能永远输棋,没有胜负观就只有被淘汰。所以才会有很多围棋天赋极高的人只能在业余围棋界里叱咤风云可始终成不了职业棋士,而有些围棋天赋不怎么明显的人却可以步入围棋的世界里的情况出现。围棋的世界,不是单单讲求技艺与天赋的地方。

    回过头来再说职业考试,职业考试的严格是不用说的,任何一种职业的考试都不会简单。平京每年大约有三万人参加围棋职业考试,最后能够通过考试成为职业棋士的人却只有成绩排在前三十名的人,一千个人里才取一个,难度可想而知。所以尽管不是职业围棋比赛,但是围棋职业考试,实际上也隐隐成了这些有志成为职业棋士的人们第一次展现他们的棋力与胜负观的舞台,同时也是一道门槛,棋力与胜负观,这两项条件缺少一样都会被拒之于围棋世界的大门之外。

    胜负观很重要,但到底有多重要,棋院是不会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些即将成为职业棋士的少年们的,只有在与高段职业棋士的对局中领悟到,才是这些少年们真正的收获。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即便他们中有些人进不了国少队,这一次的训练也必定能为他们将来在职业棋坛里大展拳脚而打下坚实的基础。

    话越扯越远,还是拉回来说说正在封闭训练中的少年们。他们究竟有几个人明确领悟到胜负观这个概念暂时还不知道,但是值得一提的是,在封闭训练第九天结束以后,李阳回到了宿舍发疯一般将宿舍里的书橱翻了个底朝天,文化课的书籍、棋谱掉了一地也顾不得捡,独自抱着南见儿小时候的那堆棋谱在一边入神地看起来。

    这些棋谱差不多有七、八十份,南见儿把它当草扔在一边不理会,甚至还想当废品卖掉,幸亏宋钰把棋谱抢了下来,倒是当宝一样收着。虽然南见儿当时的棋力比现在的宋钰要弱了许多,但宋钰没事就喜欢把南见儿的棋谱拿出来看,还拉着李阳一起研究。李阳总是表现得不情不愿,可也没见他哪一次真的拒绝过,只是他今天的行为实在太过古怪,让宋钰奇怪不已。

    “李阳,我以前让你看南见儿的棋谱你还不愿意,怎么今天这么主动?”宋钰有些偷笑,李阳以前根本就是死要面子,不给他看,他斜着眼睛偷瞄,让他来一起研究,偏偏要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来,把南见儿的棋贬得一无是处,也不想想当时南见儿才多大。

    “别吵,我在想事情。”李阳不知道是羞恼还是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知道李阳在想事情的时候确实不喜欢别人打搅,宋钰笑了一下,并不生气,也不说话了。一个人给李阳收拾烂摊子,把地上的书籍一本本放回书橱里,心里却想起了南见儿,今天的训练结束有些时间了,南见儿怎么还没有回宿舍。不过不回来也好,每次南见儿看到他们研究他小时候的棋谱总是不以为然,认为自己那时的棋力不高,叨叨着说这样他们就不会进步了。但事实却刚好相反,宋钰说不来是什么,可他知道南见儿的棋谱里有一种他们所缺少的,直到今天也没有全部学会的东西存在,所以宋钰才把南见儿的棋谱当宝一样收着。

    刚把书橱整理好,小舟突然冲了进来,劈头就问:“宋钰,看见南见儿了吗?”

    “没,他还没回来呢。小舟,找他有事吗?”宋钰问。

    “没回来啊,奇怪,人去哪里了……”小舟听了前半句的时候人已经往门外冲了出去,所以根本就没听到宋钰的问题。

    “这个小舟,总是毛毛躁躁的。”宋钰摇摇头。

    其实在平时这个时间,南见儿早就回宿舍了,不过今天例外。午休的时候,他无意中听到黄安和唐基闲两个人闲玲到了平京年年举办的灯火节,他才突然意识到今天正是灯火节举办的第一天,然后南见儿就开始兴奋。当然他不是特别喜欢看灯火,虽然各种造型的花灯很漂亮,但也不会比下棋更有趣,只是记得冰河叔叔说过,平京灯火节上,可以吃到各地地色小吃,而且价格还比平时便宜,这种让一向嘴谗的南见儿如何抵挡,一个下午就在琢磨着怎么溜出去。好不容易熬到训练结束,南见儿就在预备队里瞎转悠,等看到队员们三三两两都进了宿舍,他立马向那面将国少队和预备队隔开来的墙跑过去,搓了搓手,开始爬墙。预备队的大门关上了,国少队的可没有,他可以玩到十点钟再回来,南见儿想到这里嘴角就忍不住地往上翘。

    “南见儿,你在干什么?”

    突然传来的一声大叫,把满脑子都是美食的南见儿吓得一哆嗦,爬墙爬了一半就摔了下来,哎哟一声捧着屁股跳起来,一回头冲着始作俑者喊道:“小舟,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吓我好大一跳。”

    “你现在的声音也不比我小呀。”小舟委屈地嘀咕,他又不是故意的。刚才遇到黄老师,说是看见南见儿往这个方向走过来,他找了好一会儿,跑了不少冤枉路才找来,哪想到一来就看见南见儿在爬墙,他才是被吓到的那个人。“南见儿,你爬墙干什么?啊,你不是、不是要溜出去吧?”被黄老师知道了还不死定。

    “嘘!轻声,轻声!”南见儿连忙捂住了小舟地嘴,左右看看,没人,才松了手,“你想害死我是不是,小声点。”

    “你真的要溜出去!”小舟瞪大眼睛,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以至南见儿也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小舟,咱俩是朋友不是?”南见儿此时的表情明显是故意装凶恶,见小舟合作地表现出怕怕并点头的样子,才缓和下来,“既然是朋友,就要替我保密,行不行?”

    小舟张大了嘴半晌,手指在南见儿和自己之间来回了几趟,才反应过来:“保密啊,当然没问题,可是我找你很久了耶。”

    南见儿此刻已经是笑容满面,只要小舟肯保密,那还有什么问题,当下拍拍胸膛:“找我有什么事,你说吧。”

    小舟傻笑着挠挠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有个问题想了好些天了,总想不通,所以来问问你。”

    “关于围棋的吗?那应该去问黄老师。”一提到黄安,南见儿的脸就有些臭。

    “不是。我想问的是,南见儿,为什么你每次输棋后还可以那么高兴?我也输棋啊,每次输棋都感觉很难过的。”自从那天被黄安一说,小舟就想这个问题想了好久,头都想大了也没想明白。今天黄安看他一脸苦恼的样子,便随意地说了一句:“人就在那边,直接问好了。”当时南见儿正在对局,小舟没好问,等训练结束,小舟就开始到处找南见儿了。

    “切,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伟大的问题呢。”南见儿一脸没趣的样子,“输棋本来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呀,可以从输掉的棋局中发现自己的缺点,以后就不再犯了,这不是很好吗?”

    “可你到现在也没赢过棋,有些棋局你明明可以赢的。”小舟不大接受这个答案,但细细想来,又觉得南见儿说得也有道理……可还是感觉不对。

    南见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呵呵笑起来:“这个……怎么说呢,有些棋局我是故意输的,反正也不能从对局里学到更多东西,何必浪费时间……而且又不是正式比赛,那么认真干吗。好啦,我走了,记得帮我保密啊,不遵守约定的人是小狗。”说完,三两下就翻过了墙出去了,速度快得像在逃避什么。

    小舟在原地愣了半天,怎么都没琢磨透南见儿的话。什么叫做故意输的,什么叫做浪费时间也不能从对局里学到更多东西。

    “该死的南见儿,这算什么回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想不透,小舟对着围墙气吼吼地大叫了一声,悻悻地走了。

    风吹树影摇,空气里除了树叶产生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

    五分钟后。

    一缕白烟从围墙的拐角处飘了出来,像是从某人嘴里呼出的香烟雾气。

    十分钟后。

    咚,一声闷响,像是物体打在墙壁上的声音。

    又是五分钟。

    “你想明白了?”

    这分明是黄安的声音。围墙的拐角,也是死角,别无出路,但藏两个人不是问题。显然在南见儿爬墙之前,他们就已经在这里了。

    “是。”

    这次是单盛的声音,绷得紧紧地,将手从墙壁上拿开,拳头捏得死紧。

    “南见儿的意思是,既然对方的程度低到根本就看不出最后胜负,他自然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低手身上,让那笨蛋为莫名的赢棋而高兴去吧。南见儿,真看不出来,平日里嘻皮笑脸,吊儿郎当,骨子里竟然拽到如此地步。他……真的好拽……可是……”

    单盛咬住嘴唇。这也正是我不如你的地方吧,我费尽心思保持着预备队第一的地位,而你却轻易地放弃每一场对局的胜利。你轻松地对待每一次的对局,只当游戏,而我却太在意胜负,太在意自己已经得到的成绩,所以才凭空给自己增添了的压力,以至在比赛中一遇到对方给予的压力超过我的承受力,就立刻崩溃了。

    黄安仰起头,望着即将完全坠落的夕阳,目光在那一瞬间显得遥远而深邃。南见儿,不管这是不是你一直输棋的真正理由,看在你让单盛有所成长的份上,今天你偷溜的事我就当没看见好了。有一口没一口地将烟吸完,把烟头踩在脚底下,狠狠地拧了几下。

    “明白了,那就走吧。”

    单盛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道:“黄老师,你怎么知道南见儿这个时候会从这里偷溜出去,还知道他会跟小舟说这些话?”

    黄安一个毛栗子打在单盛的额头。

    “管这么多干什么,有精神的话想想怎么克服你的缺点吧。准新人赛给我好好表现,通不过职业考试,你以后也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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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南见儿当然不知道自己被暗算了,兴高采烈地赶到花灯会现场的时候,天刚好黑下来,大型的莲花灯、金鱼灯、兔子灯等等各种造型的花灯将会场妆点得一片热烈。来看花灯的人很多,将一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当然会出现这样的景况,跟那些想借机大赚一笔的商贩们也不无关系,各种可以提在手里的小花灯、小礼品,还有色、香、味俱全的各色小吃,将赏灯人群的脚步一拖再拖。

    南见儿对花灯没兴趣,仗着人小,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不一会儿就抱着满满一怀地小吃远离了人群,他原本鼓鼓的荷包现在也已经几乎全瘪了下去,半个月的零花钱啊,不过值得,因为一番狼吞虎咽后,他的肚子可比荷包要鼓得多的多。吃完了,打个饱嗝,一边在心里想,平京就是好啊,在清河的时候哪有这么多美味可口的小吃,最多就烧饼、油条加豆浆,真不懂,冰河叔叔为什么要选择那里定居。一边拍拍屁股,准备回去。

    没走几步,忽听后面传来一男一女焦急的喊声。

    “见儿,慢点跑,慢点……”

    “别回头,看前面,啊,见儿当心……”

    南见儿一惊止步,见儿?是在叫他吗?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曾听到过这样的呼喊,遥远的记忆被从心里唤醒,他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

    咚!一声响,他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摔倒在地上,提在手中的一盏花灯飞出老远,刚好落在他脚下,碎成了几片。孩子不知是摔疼了,还是因为看到花灯摔碎了,张开嘴嚎啕大哭起来。

    “见儿,摔哪儿了?疼吗?”

    “见儿不哭,不哭,妈妈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一男一女跑上去抱起摔倒的孩子,软言软语地哄起来。孩子越发哭得大声了,男人和女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哄了许久,男人象是明白了什么,挤进人群里,不一会儿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手里提着一盏新的花灯。孩子拿过花灯,果然不哭了,男人和女人也乐了,一左一右牵着孩子的手开心地走了。

    “切,原来叫的不是我。”南见儿一脚踢飞碎掉的花灯,继续走他的路。可是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模糊了,耳边总是回荡着“见儿,见儿”的呼喊声,记忆随着呼喊声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他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过这样一幅场景,一男一女追逐着跑在前面的孩子,孩子一边回头一边跑着,他们都在开心地笑,那么那么地开心,然后孩子不小心摔倒了,膝盖上的皮磨破了,很疼很疼,孩子赖在地上不起来,眼泪汪汪地看着父母。

    “见儿,不哭,乖,不能哭啊!”母亲的声音是那么地温柔。

    “坚强一点,见儿,男子汉摔倒了也应该自己爬起来,懂吗?”父亲的声音有些严厉,可是父亲的眼神里却满是鼓励。

    孩子不懂,期望父母把他抱起来哄他。

    母亲想伸手,却被父亲制止了。

    “见儿,自己站起来。如果你今天站不起来,就没有资格端坐在棋盘前,真正的棋士应当百折不挠,不够坚强的人,承当不起哪怕是一枚棋子的重量。见儿,你可以坚强的,对吗?”

    孩子还是不懂,可他站了起来,尽管他的膝盖真的很疼很疼,可是为了他最心爱的围棋,他不怕疼,哪怕再疼一百倍。

    “爸爸,我站起来了。”孩子昂着头,含着眼泪等待父亲的赞许。

    父亲不是吝啬的人,他给了孩子想要的赞许:“见儿真棒,回家爸爸再跟你下棋。”

    孩子欢呼起来,泪光中泛着某种:“爸爸,总有一天我会赢过你。”

    “是吗?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见儿会一直输给爸爸的哟,所以见儿一定要坚强啊,千万别因为输棋而放弃啊。爸爸希望,见儿能永远这么坚强。”

    “恩,见儿答应爸爸会永远坚强,一直一直,直到有一天打败爸爸。”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突然回忆起来,竟恍如昨日。南见儿弯下腰,一只手捂住膝盖,仿佛仍然能感觉到当时帝痛。爸爸,爸爸,当时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要做到永远坚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已经很努力的去做的,可是真的……好难啊……爸爸,我学会了你微笑着面对棋局的样子,却忘不了你倒在棋盘上的情景,我既放不下围棋,又承担不起那制胜的一枚棋子的重量,轻率地认输,不想浪费的是别人的时间啊。

    爸爸,我该怎么做……一滴泪水溅落在地,很快就被夜风吹干。

    嘟,嘟,嘟。

    这么晚了会是谁?苏冰河疑惑着拿起了话筒。

    “冰河叔叔……”

    入耳的是南见儿略带哽咽的声音。

    沉默了一会儿,苏冰河无奈地叹气:“见儿,又想起爸爸妈妈了?”只有一种情况才会让这孩子露出这样的情绪。

    “……我想听听冰河叔叔的声音。”

    臭小子,玩起伤感来了,这可不适合他。想了一下,苏冰河清清喉咙。

    “你这臭小子,走了就没打电话回来过,你不知道叔叔我担心你吗。好不容易打个电话回来,还是托了南天和林柔的福,好歹这两年也是我当爹当娘的把你拉扯大的,你就不能专门为我打个电话回来吗……”

    两分钟后。

    “冰河叔叔,你好罗嗦啊,少说两句行不行。我挂了!”感伤的情绪在两分钟的唠叨里不翼而飞,南见儿气吼吼地甩下话筒,可恶的冰河叔叔,他这么伤感的时候还这么罗嗦,早知道就不把回去的路费拿来打电话了,还得走回棋院去。

    苏冰河放下电话,听声音就知道南见儿恢复正常了,臭小子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父母来了,真看不惯他伤感的样子,害得他也有些伤感起来。闭上眼睛,向来沉静的面容透出一抹黯然神伤的神情,仅几秒种后就又恢复正常。他转身,身后是一副棋盘,棋盘上是下到一半的棋局。

    “南天,对不起,我们的棋局被打断了,不过打断我们的人是你的儿子,你不会介意的,对吗?我们接着下。”坐下来,对着棋盘对面空无一人的椅子,苏冰河轻声说道。右手拿起一枚白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沉吟良久,左手捏住一枚黑子应对,白棋如风,黑棋似水,明明是一个人,可是却下出了两种迥然不同的棋风。

    苏冰河沉静的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些微笑意,即使见儿不在身边,他也不会寂寞。他的对手,永恒地存在于这小小的十九路棋盘里,随时随地可以陪他下棋。

    半个月的封闭训练终于结束了,预备队的少年们一个个棋力大有长进,兴奋之余,个个跟出笼的小鸟一般,终于可以透一口气了,同时也恨不得立刻冲到一墙之隔的国少队,与那些年龄跟他们没差多少却已经是职业棋士并且号称平京少年棋士精英的国少队员们一较高低。可惜他们摊上了一个冷面领队,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兴头上给他们泼冷水。

    “明天一早在对局室里集合,进行训练总结,谁也不准翘掉,否则后果自负。”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冷面领队径自离去,徒留少年们在原地哀嚎。

    哀嚎归哀嚎,哪怕半夜躲在被窝里把某人骂得臭头,第二天一早,少年们还是一个个乖乖地走进了平时进行围棋教学的对局室,谁也没有胆量去挑战领队的权威。

    预备队的人早早地到齐了,黄安还没有来,他们满腹的热情得不到宣泄,于是围在一起热闹地讨论着封闭训练时的几局精彩棋局,下出这几局棋来的队员更是显摆得不得了,好象那不是一局平常的指导棋,而是名棋谱上的名局。他们讨论的棋局中有一局棋是李阳和沈岩五段的对局,应该是封闭训练期间出现的最精彩的一局棋,那是李阳在翻出南见儿的棋谱的第二天下的,虽然李阳最后还是输了六目,可是在中盘阶段他曾一度逼得沈岩五段手忙脚乱,尽管只是指导棋,这种情形也还是让当时在场的五位高段职业棋士惊讶不已,对李阳的评价大大提高。

    “小子,好好干,你的前途无量!”沈岩在棋局结束后拍着李阳的肩膀说出了封闭训练中最为明确的鼓励。

    李阳当场露出了预备队以后最为真心的笑容,一年的努力,等待的正是这一刻啊。

    以后的几天,李阳都是和宋钰、小舟在一起练习,他把南见儿的棋谱拿给他们看,虽然没说什么,他的意思宋钰和小舟是明白了,但有所了悟的只有宋钰,小舟看了两天觉得没有意思就把棋谱丢开了。

    黄安来的时候,对局室里正讨论到,少年们追问李阳当时怎么发挥得那么好,李阳有些应付不来,连翻白眼地暗里嘀咕,又不是没拿南见儿的棋谱给他们看,是他们自己不看的。黄安的到来正好给李阳解了围,前一秒还热闹得像菜市场的屋内立刻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都高兴什么,别以为林海八段、唐基闲六段他们几个临走前把你们夸赞了几句,你们就一个个尾巴翘上了天,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了。”黄安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准备泼他们的冷水,少年们纷纷露出不满的神色。

    “不服气,是吗?那好,你们倒是说说看,这半个月里你们都学到了什么?”

    “黄老师,我的官子工夫可是进步了很多啊,跟陈释六段学的,他好厉害啊,随便点拨了我几句就让我进步这么多。”一个队员兴奋道。

    “是啊,是啊,他说我的中盘能力太弱,还特意跟我多下了几局,把我的弱点一一指出来。”另一个队员接口。

    当下又有几个队员应和起来,都说自己哪里哪里进步了,可黄安却把脸沉了下来:“就这些?”

    大概是黄安的脸色实在难看,少年们一下子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好一会儿金涛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说道:“我觉得……恩,我是说……跟高段棋士对局后,我感觉我好象不怕任何对局了。”意思表达不清楚,以至大多数队员都没理解他的话。

    “我是不那么紧张了,一开始的时候,我可是紧张得要死呢。”小舟赶紧跟着道。

    “我觉得是无聊呢,尤其是复盘的时候,老是用前辈教训晚辈的口气讨论,那种话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敢这样说的人当然只有南见儿,而且他还非常不怕死地对黄安做鬼脸。

    眼看黄安的脸更黑了,坐在南见儿旁边的宋钰揉着额头发表自己的意见:“是学会了面对压力吧,职业棋士跟我们到底不同呢,下棋的时候好有压迫感,开始的时候心里很怕的,到后来慢慢就没感觉了,可以专心于棋局。”说完,看了黄安一眼,恩,脸色有好转的迹象,得再加把劲,他偷偷地拉拉坐在另一边的李阳的衣角。

    李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不太情愿地道:“不止这些,我们不但要学会面对压力,还要学会施加压力。我想就这些了吧。”不高兴多说,但意思是表达清楚了,比战战兢兢的金涛强得多。

    “李阳说得不错,这就是半个月封闭训练的目的,你们中有几个人领悟到了?”黄安的脸是不黑了,但还是冷冷的。转过身,在教学用的黑板上写下了大大的两个字:胜负。

    “你们都是有能力成为职业棋士的人,高超的棋力只是棋士的基本素质,在职业围棋的世界里,要成为一个能够赢棋的棋士,你们就必须记住这两个字:胜负。”

    胜负?少年们的眼里浮现出疑惑,一时间还不能理解这两个字的意义。

    “单盛,你是老队员了,你来说说这‘胜负’两个字。”黄安点了单盛的名。

    单盛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道:“还是老师说吧。到现在为止,我只理解了‘胜’,却没有同时理解‘负’。”

    南见儿在后面无聊地打哈欠,好没意思的训练总结啊,这么简单的事他早就知道了。李阳和宋钰对视一眼,明白这就是今天训练总结的重点所在,注意力更集中了。

    “胜负由心。”黄安又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心”字,然后在“心”下面拉了三条线,分别写下:平常心、自信心、必胜心。

    “拥有了平常心,才能在任何环境下发挥出自己正常的实力,拥有了自信心,才能坦然面对对手施加的压力,冷静地对待变幻莫测的棋局,拥有了必胜心,才能给对手施加压力,对手自乱阵脚了,你们的机会也就来了。这就是胜负的全部意义,职业围棋界习惯上称之为胜负观,对于职业棋士来说,胜负观与棋力同等重要,而你们现在的胜负观还不明确,就像单盛刚才说的,他在面对棋局的时候只单单想要求胜,自信心是足够了,却失了平常心,更不用说必胜心了。而李阳就做得很好,跟沈岩五段的那一局略显气势,不错。”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黄安的话直击这些对围棋的理解还处于模糊中的少年们的心中,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李阳被夸,却没有露出应有的笑容,如果说他之前只是从南见儿的棋谱里隐隐领悟了下棋时的压力的概念,黄安的话则是清晰地点出了所谓压力的真正面目——胜负观。

    宋钰更是如同醍醐灌顶般顿悟,是的,胜负观,这就是南见儿的棋谱里一直吸引着他、任他怎么也学不会的东西。看向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的南见儿,宋钰的眼神复杂难解,南见儿,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在我们大多数人刚开始学习围棋的时候,你竟然已经具备了成为职业棋士最重要吊件之一,而现在从你下出来的棋里,又为什么完全看不出胜负观的存在?

    南见儿一个哈欠打完,却见李阳和宋钰两个人都是神色怪异地看着他,不禁回他们以疑问的眼神。李阳额头上的青筋扭动了几下,愤然转过了头,心里早不知把南见儿骂了几百遍。而宋钰却叹了口气,垂下了头。这样一来,南见儿更是莫名其妙,暗自估摸着,是不是后天就要开始举行的准新人赛让他们感到紧张了。紧张就紧张呗,看他做什么,难道这样就不紧张了?要不然是自己的表现太轻松了,刺激到他们了,恩……越想越有道理,那这两天还是辛苦一点,装正经吧。想到做到,南见儿果然直起了身体,努力让表情严肃一点。

    坐在前面的小舟这时刚好回头,看到南见儿在调适表情,不由一愣:“南见儿,你表情怎么这么怪?”

    “怪什么,这叫正儿八经。”南见儿还在调适中,想来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件难度颇高的事。

    正儿八经?小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一会儿才微带喘气道:“你别搞笑了好不好,看看你的左前方,从黄老师解说胜负观的时候,单盛就一直在看你哟,你不是得罪了他吧?”

    “啊?”南见儿向左前方看去,正对上单盛黑黝黝的眼睛,一瞬间单盛的眼神变了,只能用凌厉这个词来形容,但几秒种后单盛就转回了头,让南见儿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你一定是得罪他了。”小舟肯定道。

    “有吗?”南见儿开始回想自己最近跟单盛的几次见面,至于调适表情的事理所当然是忘了。

    自然,直到训练总结结束,南见儿也没想出他究竟哪里得罪了单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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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又过了一天,准新人赛如期举行。

    仿佛老天也知道今天的比赛对预备队的少年们很重要,合作地给出了好脸色,天空晴朗,冬季的寒冷感觉因那过于明媚的阳光而消减不少,这是一个很适合比赛奠气。

    大概是为了激励预备队员们的士气,黄安从少得可怜的预备队经费里硬是挤了一点出来,买了几个大炮仗,一大早在预备队里放了几响,至于实际作用,不提也罢,只看平时吵闹的队员们一路沉默地走进赛场就知道了。唉,可惜了这么好奠气。

    准新人赛的赛场安排在平时职业棋士进行升段赛的对局室里,虽然跟头衔战以及那些大型职业围棋比赛的赛场不能相比,但也算是正规的比赛场地,棋院把准新人赛的赛场安排在这里算是对本次比赛的一点小小的重视。

    棋院安排的来参赛的职业棋士都是去年刚刚入段,并且都还是初段,职业围棋界一年还没有升上二段,虽然这其中难免有一些可以理解的原因,但也说明了实力问题,基本上棋院安排这些初段棋士与预备队员们进行比赛,是认为他们的棋力与预备队的少年们相差无几,唯一的优势是初段棋士们多了一年职业经验,换句话也就是说准新人赛是一场实力相当的比赛。

    准新人赛为期三天,分三轮进行比赛,前两轮的比赛对手都由抽签决定,第三轮的对手则由林、黄、唐、陈、沈五位棋士根据参赛者前两轮的表现决定,尽量让棋力相近的两个人对局。

    预备队员们在黄安的带领下赛场的时候,参赛棋士们也都到齐了,这时离比赛开始时间还有四十分钟。赛场的气氛有些微妙,职业棋士们和未来的职业棋士们互相之间并不认识,平均年龄也差了四、五岁,几乎没有共同话题可以交流,除了围棋之外。可是目前他们是比赛对手,显然不是进行围棋交流的好时机,于是,在抽签开始之前,职业棋士们和未来的职业棋士们各站一边,只用眼睛互相打量着,谁都没有率先打破目前的局面。

    不过相比初段棋士们还算镇静的表情,没有经历过正式比赛的预备队少年们显然紧张了许多,当然也不乏新奇大于紧张的人。

    南见儿先是眼珠滴溜溜地在赛场上扫了一圈,偌大的对局室起码可以容纳四、五十人同时对局,用来进行准新人赛好象有点浪费的感觉,棋盘、棋盒整整齐齐地摆在每一张桌上,洁净中透出一种肃穆,大概是进行过的比赛多了,整个对局室里都自然而然地浸透着肃穆的氛围。

    不知道是经过一天的努力南见儿的表情调适成功,还是受到了对局室里氛围的影响,南见儿在打量职业初段的时候终于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看着十八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初段棋士,其中还包括两名女棋士,心里暗自猜测谁会是他今天的比赛对手。

    “南见儿,你紧张吗?”一旁的小舟拉拉南见儿的衣服,仔细听的话可以发现他的声音此刻带着微微的。

    “紧张?为什么?”南见儿看了他一眼,神情还是正儿八经的。

    “不紧张你为什么不笑了?”小舟道,平时看惯了南见儿一脸轻松地笑容,现在突然不笑了,反而让他更紧张了。

    南见儿愕然片刻,猛地笑起来,摸摸自己的脸,开始觉得自己怕太过轻松的表情会刺激到他们的想法显然错得离谱。

    乍见到南见儿一脸熟悉的笑容,小舟轻吁了一口气:“感觉好多了,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紧张什么,只是一场小小的准新人赛而已。”李阳这时凉凉地插了一句。

    小舟转过头看向李阳道:“我要是和你一样厉害也不会这么紧张啦。”

    “这跟厉害不厉害没多大关系,是你不够自信。”李阳哼了一声,看南见儿的笑容特不顺眼,说完就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南见儿和小舟看着他离去,两个人对着眨了眨眼。

    “我刚才好象看见李阳走路时抬右脚伸右手,抬左脚伸左手。”南见儿喃喃道,这样走路李阳不会觉得别扭吗?

    “我好象也看见了。”小舟接口道,还用手揉揉眼睛,表示自己看得仔细。

    他真的不紧张???

    宋钰在后面不远处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顿时憋笑。

    这时,对局室里响起了一声铃响,离比赛开始还有二十分钟,林、黄、唐、陈、沈五位棋士走进对局室,开始进行第一轮比赛的抽签。

    林海在桌子上一左一右放下两个纸盒,对所有人道:“参赛棋士站右边,预备队员站左边,从两个纸盒里各抽一签,然后对号入座。”

    抽签的秩序井然,因为这实在没什么好抢的。预备队员们早有共识,抽签的时候自动按照围棋的排名顺序抽签,单盛是第一个,抽到了九号棋桌,施平安第二个抽签,抽到了八号棋桌,刚好在单盛的前边,然后是李阳十五号棋桌,金涛四号棋桌,宋钰六号棋桌……小舟是二号棋桌,而南见儿是一号棋桌,离李阳、宋钰是远得很,跟小舟倒是相邻,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自己的棋桌。

    预备队员都找到了各自的棋桌坐下时,初段棋士们的签还没开始抽,因为他们把时间都用在互相谦让上了,看得预备队少年们满心疑惑,不懂他们在谦让什么。最后还是秉着女士优先的原则,让两个女棋士先抽签,然后按年龄大小一个个抽出各自的比赛对手。

    女棋士虽然先抽的签,不过由于矜持,她们到最后才打开签,所以最先入座的初段棋士是李阳的比赛对手,一个高高瘦瘦的棋士,带着一副黑框眼睛,大约二十二、三岁上下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参赛棋士里年龄最大的一个,想来林海挑选参赛棋士的时候把年龄因素也考虑进去了,尽量让比赛双方的年龄差距缩到最小,可惜尽管如此,参赛棋士的平均年龄还是比预备队的少年们大了不少。

    “你好,我是成英辉。”高高瘦瘦地棋士很和善地对李阳道。

    “李阳。”眉毛微微翘起,李阳昂着头,眼睛直视自己的第一轮比赛对手,没有半点怯懦退缩,尽管他的坐姿明显有些僵硬。

    成英辉跟他对视片刻,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正襟危坐,表现出了对李阳的重视。不知为何,李阳此刻反而感觉压力锐减,坐姿也随之放松了不少。

    远远的,林海和沈岩两位高段棋士一直关注着李阳,此刻两人都微笑起来。

    “看来,你对这孩子的评价一点都不错。”林海低声对沈岩道。

    “假以时日,一定是职业围棋界的一员大将。”沈岩对李阳的评价是“前途无量”四个字。虽然从赛场到刚才还看得出明显的紧张感,可是在比赛对手坐稳后,李阳的紧张也随之消退,要知道这才是他第一次参加围棋比赛,面对职业棋士而毫不退缩,这样的表现已经很难得了,这孩子天生就适合在围棋的胜负场上拼搏撕斗。

    唐基闲也在观察这些初次比赛的少年们,不过与林海和沈岩不同,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南见儿身上。如果说他最先开始关注南见儿是因为黄安对他说的一番话,那么后来则是南见儿自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封闭训练中,唐基闲跟南见儿下了两局棋,第一局是南见儿自己吵着跟他下,但第二局却是唐基闲主动跟南见儿下,一开始只是对黄安的话感到好奇,但当他真的在棋盘上对南见儿痛下杀手时,南见儿所表现出来的对棋局的以及时不时的灵光闪现,让他对南见儿真实棋力感到困惑起来,更让他困惑地是南见儿时刻保持着的笑容,仿佛没有什么可以让南见儿紧张起来,即使是唐基闲在棋盘上故意展现出职业棋士对胜负的强烈执念,也没有在南见儿的脸上激起半点涟漪,依旧是那一脸轻松无谓的笑容。

    而现在,比赛前的低气压让其他人包括那些已经有过一年的职业棋赛经验的初段棋士们都不得不严肃以待,可南见儿却没事人一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东张西望,间隔着还对自己的比赛对手露出灿烂的笑容,但是他好象没发现他的行为给他的比赛对手已经造成了不小的压力。身份似乎被对调了,仿佛南见儿才是那个已经有一年的职业棋赛经验的初段棋士,而他的比赛对手才是没参加过比赛的预备队员,这样的情形让唐基闲暗自叹气,对南见儿越发地困惑起来。

    那个让唐基闲如此困惑的罪魁祸首黄安,这时却闲闲地靠在对局室门口抽起了烟,隐藏在镜框后的眼无声无息扫视着整个赛场,将每个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尤其注意到单盛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投向南见儿所在的位置时,薄薄的唇便微微上翘起来。

    “黄老师?”国少队的陆兴和张德匆匆赶来观赛,却没想到黄安站在门口抽烟,去路被堵。

    看了他们一眼,黄安让出路:“进去吧。”

    陆兴和张德这才走进赛场,一眼看去,最先让他们想到的竟是他们当初参加准新人赛时的情景,那时的他们也和现在的预备队员一样,既兴奋又紧张。

    参赛者都看到他们进来,预备队里都是熟人,颔首算是招呼,参赛的初段棋士们尽管不一定认识他们,但都知道有时会有国少队的棋士来观看比赛,对于代表了平京十八岁以下的棋士精英的人物难免要多看两眼,但也只是看两眼就算了,毕竟比赛更重要,他们今天的对手虽然还不是职业棋士,但作为有资格入选国少队的人,实力可不一般,稍有不慎他们这些初段棋士的脸面今天可就得扔在这里了。

    陆兴一眼就看到了小舟那张圆圆的包子脸,此刻正因为紧张而皱在一起,不由笑了,和张德走过去。

    小舟看到陆兴,讶异中眼睛一亮:“陆大哥,你来给我加油了。”他好象忘了,昨天晚上是他自己千万拜托陆兴来给他助威兼壮胆的。

    “是啊,小舟要好好表现啊。”陆兴微笑道。

    “一定。有陆大哥加油,我就更有信心了。”

    张德指着自己的鼻尖:“小舟,还有我呢,我也来给你加油了。”

    小舟脸一拉:“你才不是呢,你是准备看我输棋笑话我。”

    张德顿时无语,他看起来是这么恶劣的人吗?

    这时,铃声两响,比赛时间到,陆兴和张德立刻不说话了。

    比赛双方互相致意,然后预备队员们手执黑子,开局。

    黄安熄去烟头,准备赛场,忽然听到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竟然是楚禹。唇角上翘的弧度又高了一点,黄安什么也没说,只是向楚禹点点头,转身了赛场。

    “黄老师。”楚禹看到黄安也是一怔,叫了一声,却见黄安什么也没说,他也无语,默默地跟在黄安后面进了赛场。好在比赛开始的铃声已经响了,谁都没有再抬头注意四周,所以楚禹的到来没有引来别人的目光,到是陆兴和张德有些惊讶地看了他好几眼,楚禹没有看到他们,他一进赛场视线就全落在南见儿身上,目光中既透着期待,又带着忐忑。

    南见儿,这半个月里,你究竟进步了多少?我变强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初打了你一耳光的我,你呢?今天的你会让我失望吗?楚禹悄悄地站在了南见儿的身后,仿佛有所感应,南见儿刚刚将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上就猛地回头上望,四目相对,楚禹的心思明显地写在眼睛里,却不知道南见儿看懂没有,他给楚禹的回应只是一个笑容,轻松的,无谓的,和平时一模一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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