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楚禹向来有早起晨跑的习惯,这也是楚门的传统,虽然说围棋是一项相对安静的运动,不过如果没有很好靛力以及坚强的意志力,大概也没有几个棋士能承受得住一天甚至是连续几天的紧张比赛吧。
楚禹起床的时候天几乎还没有亮,南见儿裹着被子睡得正香,楚禹本来还想叫醒南见儿,问问他要不要一起晨跑,不过连叫了好几声南见儿也没醒,楚禹也就算了,自己穿好衣服就出门了。好在宿舍大门开禁得早,楚禹绕着宿舍楼没有转多久就一路跑远,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
天大亮,楚禹梳洗完才发现南见儿居然还在睡觉,一点也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看着他睡得简直像只死猪的样子,楚禹莫名就感觉心里不舒服,想也不想上前就是一阵猛摇。
“起来,南见儿!”
南见儿眼皮子动了动,半醒未醒,一时间只以为还在自己的宿舍里,眼也不睁,双手习惯性地抓紧了被子,嘴里含含糊糊地咕囔:“宋钰,让我再睡一会儿嘛。”感情平时就是个睡懒觉的家伙。
“起来,你不想吃早餐了。”楚禹提高了声音,棋院的早餐供应是有时限的,晚了就没得吃。
“老样子,两个大肉包。”南见儿的声音从被子底下模糊地传出,看来还没全醒,把楚禹当宋钰来支使。
楚禹顿时一阵气闷,瞪着南见儿露出被子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发觉没什么作用,被瞪的人根本就无知无觉,终于放弃,转身把宿舍门用力一关,买早餐去。怕包子冷了,楚禹一路小跑地回来,哪知宿舍里南见儿已不见了踪影,只有被揉成一团的被子在床上。
“南—见—儿—”
再说南见儿,本来是半醒未醒,楚禹用力关门反倒把他给震醒了,一醒来就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支使什么人,又感觉被支使的人关门过于用力,显然心情不是很好,基于安全第一的考虑,因为从第一次见面他和楚禹的相处就谈不上融洽,南见儿觉得此时此刻还是脚底抹油为妙,于是立马跳下床,套上衣服就去爬墙。为什么要爬墙?三个字,不服气。再高的树都爬上了,还爬不上区区一堵墙?昨天夜里要不是天黑看不清,哪里会接连三次摔下来。
这个时间预备队宿舍的队员们大都出去吃早餐了,南见儿鬼鬼祟祟地摸进宿舍楼,没被半个人瞧见,正暗自庆幸运气好夜不归宿没被逮到,一进宿舍门,却被两双黑眼圈给瞪上了。
“南见儿,你昨晚去哪里了?”宋钰、李阳异口同声地问。
“隔壁国少队宿舍呀。”南见儿先是一怔,然后猛地笑开了,几乎直不起腰来,“哈哈,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昨夜没睡觉,还是打架了?哈哈哈,笑死我了,还以为是动物园里跑来两只大熊猫。”
李阳气极,一拳头打了过来:“混蛋,还不都是你害的。”
宋钰也忍不住踢了南见儿一脚,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和李阳就准备去找黄老师了。为你担心了一夜,你还笑。”
南见儿连忙吐舌,拍着胸口庆幸道:“还好我早回来一步,要不然让黄老师知道我夜不归宿,还不把我们三个的头拧下来。”
“要拧也拧你的头,关我和宋钰什么事。”李阳连翻白眼。
“呵呵,是谁把我一个人扔在书店的?”南见儿贼兮兮地笑着,他事发了,谁都跑不掉。
李阳顿时哑口无言。
“算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宋钰看南见儿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心也安了,哪还想去分清责任,只觉得人一放松,肚子也开始抗议了,咕噜噜叫起来,看了看时间,忙道:“我们还是快去买早餐,千万别——”声音在看到突然出现在宿舍门口的人后嘎然而止。
是楚禹,板着一张脸走进来,把两个还热乎乎的包子扔给南见儿,一声不吭地又走了。
南见儿睁圆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摸着脑袋讪笑:“没想到楚禹还真给我买了包子。”意外,绝对地意外,他跟楚禹不算熟呀,就是下了两盘棋而已。
“楚禹?他为什么给你买包子?”宋钰疑惑道。
“啊?我觉得他人还不错嘿……”南见儿想了一下,像是肯定了什么,“大概因为我们算是朋友吧……对,是朋友!”刚刚不是还不太熟的吗?变得这么快。
“哼!”李阳突然冷哼一声,套上外套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着:这个笨蛋,不会是让别人用两个包子给收买了吧。朋友?哼,这个笨蛋难道不知道他们所有的人,国少队的、预备队的,都把楚禹当做生平最大的对手吗?
“给我也带两个……包子……”宋钰被李阳一眼瞪回来而噤声。
“他怎么了?”南见儿问,感觉李阳这阵子越来越古怪了。
宋钰苦笑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跟南见儿解释李阳的鞋,同时也是自己及其他大多数人的共同鞋,只好试着转移话题,道:“他只是饿了吧。呃,南见儿,你什么时候跟楚禹这么熟了,还成了朋友?”
南见儿咬了口包子,笑眯眯道:“我没说吗,昨天晚上就是楚禹收留我的啦,虽然睡觉前还要跟他下棋这一点比较讨厌,不过看在他请我吃大肉包的份上,我就勉强当他是朋友喽。”李阳还真没猜错,他就是让两个包子给收买了,虽然那个收买的人一点都不知道这两个包子的作用。
“诶?”居然是这样的理由?宋钰只觉得一阵泄气,忍不住道:“他是楚禹耶,平京公认奠才少年,你不觉得他更适合当对手吗?”
“对、对手……咳咳……”噎住了,赶紧找水喝,又拍胸又打背,总算顺了气,南见儿不可思议地看着宋钰道,“别开玩笑了,他能当对手吗?看看楚禹一本正经地下棋的样子,还有犀利如刀锋、沉稳如磐石的棋风,跟我、还有我的棋完全不搭调,怎么可能成为对手?偶尔下下棋还无所谓,至于对手,那可是一辈子的。”
“什么?”宋钰听蒙了,再一次发觉南见儿的思维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南见儿想笑,因为宋钰现在的表情很呆,不过他还是没笑,只是问道:“那么在你的眼里,对手是什么?”
“呃……”宋钰怔愣了一下,“对手……就是想要超越的目标。”
“是想要超越的目标吗?那不是就会有很多对手。”南见儿轻吁了一口气,神色变得迷茫起来,“可是我没有想要超越的目标……没有对手……”想要开心地下棋,可是没有对手,所以觉得很寂寞,所以觉得下棋失去了意义,即使他还是非常非常地喜欢下棋,却提不起劲去认真对待。冰河叔叔说,围棋的意义在于对手,但是他想要的对手,是像父亲和冰河叔叔那样的,一生只认定彼此为唯一的对手,茫茫棋海中的唯一,而不是一个随手可得的想要超越的目标。
“没有想要超越的目标,只是单纯的喜欢围棋吗?”宋钰不能理解,喜欢只是下棋的动力,但是只有不断地超越自己的目标,才能在围棋的世界里越走越远,不是吗?
“其实我一直都在寻找对手,从六岁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也许永远也找不到。”
不懂,宋钰从来没有发觉要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竟然是这样的困难,事实上,他们不过是对“对手”的理解不一样而已。
国少队的专属棋室的时候,楚禹愣了一下。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几个围在一起的棋士们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惊喜,而另一个原因是楚禹忽然想起来,昨天孙院长就要求他今天还是去招待所陪安秀明和白正人,他让南见儿一气,倒给忘了。想到这里,楚禹立刻转身,安秀明和白正人是客人,怠慢客人是非常失礼的事情。
“楚禹!”裴少秋的声音从那一堆发出惊呼声的棋士里传来,“你来得真巧,快来看看,我们正好研究出了一个新变化。”
心有些动,犹豫了一下,楚禹还是回道:“少秋,对不起,今天我有别的事,下次吧。”说完,便匆匆向招待所赶去。
楚禹赶到招待所的时候,没有看到昨天夜里住下的孙院长他们,一问服务生,才知道他们醉得厉害,还没睡醒呢。倒是安秀明和白正人早就起来了,用过早餐就进棋室去了。棋室,安秀明和白正人正在下棋,楚禹没有做声,在一边安静地坐下观看。
下的是快棋,此时棋局已经接近尾声,楚禹看得明白,昨天跟自己战成和棋的安秀明明显处于下风,一脸地凝重,眉头快拧成“川”字形。白正人正襟危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即使是观局,楚禹还是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而从白正人的眼神里,楚禹发现了白正人的游刃有余。
强大的敌手啊!楚禹下意识地没有用“对手”这个词。不愧是都京来的棋士,实力高强得不可思议,如果换做自己处于安秀明的位置上,结果恐怕也差不了多少。可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想跟白正人下棋的yu望,从前他是多么能跟年龄相仿的有实力的棋士下棋,可是平京棋院的国少队里只有一个裴少秋有能力跟他下分先棋,小小的愿望累计了多少年,总算出现一个安秀明,现在又有个实力高于自己的白正人,可是偏偏自己却失去了下棋的yu望。为什么?
在浓浓的疑惑里,楚禹心神不宁地看到了棋局的结束。安秀明小输两目,是白正人没有赶尽杀绝,还是安秀明在最后力挽狂澜,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两个实力强大的敌手面前,他竟然一点也没有战意,是他生病了吗?
“下一次,我会赢你的。”安秀明似乎输得不怎么甘心。
“你还不够冷静,尤其是在紧要关头。”白正人没有把安秀明的不甘放在心上,转而看想心神不宁的楚禹,“想跟我下棋吗?还是害怕了!”
“害怕?不。请指教。”楚禹在白正人的狂傲面前并不退缩,虽然他知道安秀明此时正双眼喷火地瞪着他,应战,是为了证明他对围棋的,在强大的敌手面前,他不可能不想一战。
不甘愿地,安秀明让出了位置,两人交换座位,擦身而过的时候,楚禹毫不意外地又一次听到安秀明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他是我的对手,我的。”
对手吗?楚禹还是不懂安秀明的意思,尽管他潜意识里将他们称之为敌手,而不是对手。
猜先,楚禹执黑,白正人执白。布局,很平稳,因为先手的关系,楚禹暂时略占优势,第八手的时候,他没有选择比较稳妥的挂角,而是摆出了攻击的架势。白正人并不理会,继续自己的布局。你来我往一阵子,楚禹终于正式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啪!”
白正人这一次毫不犹豫地反击了,重重地落子声敲击在楚禹的心头,也带来了浓重的压迫感。楚禹看了白正人一眼,还是面无表情,但是全身透出的惊人气势,这个人真的只比自己大两、三岁吗?
继续攻击,楚禹不是混战的高手,但是十几手后,他还是把局面导入了混战里,因为他需要用战斗来证明他对围棋的执着,以及对一个实力相近的对手的渴战。观战的安秀明冷笑起来,混战,是白正人的强手,而据他了解楚禹并不擅长混战,所以他毫不怀疑这次楚禹会输惨。
果然,局势开始一面倒,楚禹先手的优势渐渐散失,再加上贴目,如果局面继续下去,楚禹的确会输惨。楚禹很清楚黑棋的处境,但他不能放弃混战,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是想放弃就能放弃的时候了。必须冷静,白正人不是好相与的棋士,他的每一步棋都带着慑人的力量,这种力量正是现在自己所欠缺的,如果单比力量,他输定。现在只有凭着自己超人的计算力以及灵敏的棋感,从棋盘上寻找最后的生机。一定有的,在棋盘的某一处,一定有一条生路,找到他,然后给予白正人致命的一击。
可是没有时间了,了最后的读秒,棋子落下,大恶手。楚禹的脸白了,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下出来的棋。
白正人本来不是很在意的眼神突然冷厉起来,右手高高抬起在棋盘上方滑过优美的弧,带起一阵风来,随着一子落盘,白棋毫不留情地将黑棋的大龙尾巴截断,然后冷喝道:“你在干什么?”
楚禹一怔,眼神涣散地看着白正人,他知道自己这一局已经输定,难道是该到了认输的时候。
“请尊重围棋,如果心不在焉,不如不下。”
仿佛当头棒喝,楚禹猛然清醒过来。他在干什么,他竟然把围棋当做了可以证明什么的东西,这不啻是对围棋最大的侮辱。白正人现在对他的责备正如同他第一次见到南见儿的时候他对南见儿的责难,这样对待围棋,那么他和当时的南见儿有什么不同。
“对不起!”弯下腰,楚禹真心实意地对白正人道歉,看一眼局面,低下头,“我认输。”
把棋下成这样,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这是他下过的最糟糕的一盘棋,而且是跟都京来的棋士下的,楚禹感觉无地自容。
“平京棋院,让我很失望。”白正人收起了棋子,丢下一句让楚禹更加难受的话语。
楚禹的脸色更白了,他不仅让自己承受了耻辱,更让整个棋院蒙羞。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