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4-2-8 09:53 编辑
第一百零四回 四年重聚范西屏梦醒 七载赠言施襄夏受教
上回说到,范西屏进京两年,仗义灭棋霸,恶战程兰如,大破梁魏今,可谓出尽了风头,一时之间盛名竟超过了在京城称霸多年的五大国手,隐隐已有登顶天下王者位的趋势。就在范西屏打算再进一步,击败程兰如,夺下天下第一之名的时候,有一个他没想到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张成熟的面庞中,隐隐还带着一丝往日的青涩之气。再次看到这张脸的时候,范西屏静静地感慨着时光荏苒。
距离华亭一别,十年了。
当年华亭离别时,我们互相间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要你变得更强,强到可以击败我……”
一阵轻风,带着些许寒意,让睡梦中的范西屏猛然惊醒。
昨日如梦。
范西屏缓缓坐起身子,看到眼前平湖张府客房内的陈设,默然良久。
隔壁的房间,传来了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音——看来施襄夏醒得比他早。
回想起梦中那熟悉的情景,范西屏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苦笑。
一回首,那已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
这一切,莫非仍是在梦境中?还是那梦境,不经意地被他带入了现实……
平湖张府,范施决战,前三局,是范西屏两胜一负暂时领先。
今天将进行的,是第四局的较量——施襄夏执白。
这一天,张府中又迎来了几位新的客人。除了棋手之外,文人墨客,当地贵族也来了不少,这张府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新来的客人当中,有一位老者十分引人注意。
“梁魏今……”望着正在向张永年行礼的那老者,吴来仪和蒋再宾不觉低声惊呼了起来。
“梁魏今来了,看来程兰如想必也在此地……”吴来仪愤愤地说道,“四年前藩王府一战,让程兰如出尽了风头,我正愁没机会报仇呢。今日若程兰如来了,我必定先去会他两百回合。”
“哼!吴兄,你恐怕忘记了什么事情吧……”蒋再宾不屑地冷笑道,“范西屏在此,程兰如岂敢出现?要想做程兰如的对手,你还得排在范西屏后头呢……”
“蒋再宾,你这无礼的家伙!至少我还能排在范西屏后边,你要做对手,还得先过我这关呢!”
“到了棋枰上,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呢,你竟在我面前狂妄起来了?”
俩人不知不觉又斗起嘴来了,吵了个天昏地暗。
众人正被他俩的争吵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梁魏今在张永年的带领下,默默向范施二人的客房走去了。
“范西屏,看来你的病好了……”梁魏今笑着对范西屏说道。
坊间传言,这三年范西屏一直卧病在床,因此这三年范西屏没有与任何人对弈。
范西屏心领神会,微微欠身,笑着向梁魏今行了一礼:“说好了大病三年,西屏可是一天也没有落下,梁先生可亲眼所见了……”
二人哈哈大笑,谁也不说破其中玄机。
“只是,这大病初愈,就要与施襄夏十番决战,其中滋味想必也不好受吧。”
范西屏脸上的笑意,微微僵硬了些。
“师弟的棋,进步神速,我已感吃力了。这十番棋,胜负只怕还真不好说。”
“我说的‘滋味’,不是这个……”
范西屏却沉默了起来,再不回答了。
梁魏今缓缓叹了口气:“我想,施襄夏心里大概也不轻松吧。”
说完,梁魏今转过身,向大堂走去了。
“梁先生……”范西屏突然喊道,“师弟的房间就在前面,你不去跟他见见面吗?”
梁魏今大笑道:“不必了。我想对施襄夏说的话,七年前已经说尽了。”
七年前?
范西屏愣在了原地——施襄夏棋力大进,乃至如今能与自己一争高下,算起来正是从大约七年前那时开始的……
七年前,梁魏今曾对施襄夏说了什么?
棋盘之上,风云再起。
施襄夏执白军帅印,雄踞西北、东南二营。范西屏掌黑阵军旗,稳守东北、西南两隅。
“师兄,得罪了!”施襄夏一声大喝,麾下白军顺势冲出——大战起,风云变,又是一场龙争虎斗!
两军斗阵十合后,施襄夏又一子落定,众人看去,不禁为之一惊——
双飞燕!
东北阵前,黑军主将稳守主营,白方却遣出两员大将分别从两个方向夹住范西屏,虎视眈眈。
范施二人之前的对局从未出现过双飞燕一招,范施各自的棋谱中也极少有以双飞燕出手的招法。何况,这一招这十多年早已不在棋界流行了,当年周懒予所创的两压双飞燕几乎摧毁了这一传统攻击招法的前途。正因如此,当施襄夏亲自下出双飞燕一招的时候,连范西屏都为之一惊了。
师弟,你忘了当年在华亭,钱先生曾怎么给我们讲解过双飞燕吗?
“布局当从容。”钱长泽在年轻的范施面前缓缓说道,“双飞燕这种紧凑的招法,不适合出现在布局当中,所以这一招必定是有死穴的,只是几千年来这个死穴一直没有被找到。本朝初大国手过百龄开创倚盖起手势,随后的大国手周懒予先生又在此基础上找到了两压应双飞一招,这便是真正找到了双飞燕的死穴。双飞燕,是逼对手从一布局就露出形状的强硬手段,但是两压一招以强对强,只要应对无误可保证双飞燕占不到便宜,而双飞燕本身却主动将自己分成两块弱棋,布局之后必将两处受制,绝无有利之理。所以,布局双飞,起手太紧。”
这段话,始终印在范施二人心中,多年不曾有过怀疑,日后他们又分别将这个道理记述于各自的著作中。起手不宜双飞,这是范施都明白的道理。
可是,为什么施襄夏竟下出了双飞燕这一招呢?
坐在不远处观棋的梁魏今,却明白了施襄夏的心思:施襄夏这是渴望一战!
——施襄夏,你露出獠牙了……
双飞一出,必以两压应对。范西屏静下心来,迅速调度开东北大营将士。只见黑军刀枪并举,左右横扫,施襄夏奋力接下黑方兵刃,十余合战得火花四溅。
再看局面,黑军内守住主营城池,外隐隐通向中腹,几乎毫发无损。白军两路军阵虽都暂无性命之虞,但各自形中都留有隐患,随时可能被范西屏强攻,到时必定难以脱身。
此战究竟哪一方得利,还难有定论,得看施襄夏如何应付范西屏即将到来的攻势。但施襄夏却早有主意。东北一战后白军两支孤军,看似左右难以兼顾,但其实也并不需要想出什么左右兼顾的办法来——光想着防守,永远防不住,尤其是做范西屏的对手时。施襄夏军令一掷,白军偏将飞一般从上方孤军中冲出,直奔西北角而去。
西北角上,白军主营旁,尚有黑军挂角一子,此时立刻陷入被白军夹击的困境。施襄夏这一夹,既是攻击这西北黑军弱子,同时又是扩张自己上方孤军,将孤军转成军阵,乃是以攻代守的好手!
范西屏,你敢不应吗?
若应,则中了施襄夏计策,接下来的战局将由施襄夏主导。若不应,西北孤子必定难以保全,范西屏最多吞下施襄夏东北角另一队孤子以弥补损失,但这一下转换的结果仍将是施襄夏获利。
别无他法,唯有先救西北,再攻东北了。想到这里,范西屏将西北孤军向中腹跳起——施襄夏,我要救这队孤军。
施襄夏暗笑——师兄,这下你进到我的节奏里来了。
只见西北白军突然向中腹飞出一员上将,斜刺里拦住黑孤军去路——这一招,范西屏认得,乃是他与施襄夏同创出的“五六飞攻”!
五六飞攻,暗藏玄机,一旦强攻入其中则将处处受制,难以施展手段,乃是棋盘上的“八卦阵”。遥想这十番棋第一局,范西屏便是在应对五六飞攻一招时一味用强,这才导致陷入了苦战的。
范西屏知道其中利害,此处决不可强突。五六飞攻,攻强而守弱,身后空虚是其弱点。范西屏避实击虚,突入敌后,杀向西北白营身后而去。
白营顿陷危机,众将急忙望向主帅。施襄夏暗暗赞叹,师兄果然精通韬略,无愧名将之名。但施襄夏却也不慌——因为他早已看出,师兄在突入西北之前少走了一步棋,而这一步棋的变化在战事进行十五六合之后将产生天差地别的影响。
师兄,论灵机妙手,天下无人能与你相提并论,但你的弱点却也恰恰在这里——不假深思,随手过多,作为对手只要把握住你留下的哪怕一瞬间的空隙就能看到战胜你的希望!
只见施襄夏调度之下,白军主将大军虽被范西屏一刀斩作两截,却各自都无乱象,阵型依旧严整,步伐整齐如故。不出十合,白西北大军已将主营安全转移,在上方稳稳建下一座营寨。西北大营一旦安稳,再看西北战局,位于白军层层围困中的黑西北挂角军立刻便危机四伏了!
这时,范西屏之前少走的那一步立刻便显出了差别来——偷袭西北白营之前,范西屏若在上边先攻一招,逼白军略退一步,则上方黑军就有了生根的空间,此时便已无性命之虞,可脱离战场转攻东北了;偏偏少了这一步之后,如今西北白营稳稳立住阵脚,黑军却无立足之地,竟陷入了生死之境,不得不快步出逃了。
如此一来,战局就正式落入了施襄夏的控制之中——西北一战,范西屏失势!
围绕着对方的西北孤军,施襄夏远布疑兵,近施兵刃,杀得困境中的黑军草木皆兵,难以抵挡,只得勉强保住性命,还哪有余力顾及其他。借此攻杀之力,施襄夏巧妙地又安顿好了东北角上的孤军,同时在全局四处捞取优势,只见全局白军片片兵势雄壮,黑阵处处残垣断壁,优劣自明。
范西屏随后尽管奋力攻杀,却始终难耐施襄夏令人恐惧的掌控力。施襄夏的棋虽无天外飞仙的天才招法,却总能以最实惠的招式牢牢把控局面,几乎不露出半点破绽,这一点恰恰是随手偏多的范西屏棋艺上唯一的缺陷。
最终,这一战以施襄夏大胜七子半告终。在范西屏的面前,施襄夏以自己少有的主动出击争得先机,凭借范西屏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随手失误而取得优势,随后又依靠自己无懈可击的运行之力稳稳将局面保持到官子结束,最终取得了一场经典的“稳健胜利”,将十番棋的总比分扳为二比二平手。
施襄夏的獠牙,让范西屏感到剧烈的疼痛了。
回顾这前四局棋,每一局范西屏都陷入了苦战。第一、三局范西屏使劲浑身解数才终于翻盘成功,勉强夺下了胜利。但二、四两局却实打实是施襄夏的胜利,范西屏竟被他那个凡庸的师弟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两局。
堂堂天才范西屏,居然在施襄夏面前屡屡中计,而施襄夏用的都是经典计谋,几乎没什么奇思妙想!
施襄夏的功夫,究竟强在了哪里?
莫非,关键就在七年前梁魏今对施襄夏说的话上?
“施襄夏……”范西屏默默地低声问道,“七年前,梁魏今先生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七年前的你,分明还不是我的对手啊!
那天深夜,范西屏静静坐在张府的凉亭中,默默回顾着今天的对局。
即使这局棋已经结束了许久,但施襄夏那无懈可击的招法仍然让范西屏的后背冒起阵阵寒意。
“四年前,我们初次相识,也是这样的场景啊……”
身后传来了梁魏今苍老而悠闲的声音。
范西屏微微心惊,急忙向身后看去。梁魏今正微笑着,向他走来。
四年之间,棋界已经风云变幻,当年的小辈范西屏如今已经登顶天下,而彼时的前辈梁魏今却早已隐于市野了。
“梁先生,当年的恩怨已过去了,何必再执着呢?难道事到如今阁下还要为我当年坏了您一世英名而记恨我吗?”
梁魏今大笑了起来:“你当初十番棋把我打下京城名宿的位子,换了别人这仇只怕四五年还真消解不下去。可我梁魏今偏偏不在乎——你是货真价实赢了我,我输给你也不算丢了一世英名啊。敢问当今天下,有几个人能在你面前胜负相当?”
——施襄夏……
范西屏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老一少,同坐于凉亭中。月明星稀,默然无语,却又各有心事。
“梁先生,七年前你教了施襄夏什么?”
梁魏今愣了愣,但很快了然了范西屏的言外之意。
“以施襄夏今时今日的造诣,我又能教得了他什么呢?”
“当年华亭分别之时,师弟的棋艺还远在我之下。”范西屏低声说道,“后来在京城再聚,施襄夏的进步让我惊讶得目瞪口呆。我想不明白,那几年我在京城饱经历练,应当也非吴下阿蒙了,施襄夏的进步怎么可能比我还快。中间那几年一定出了什么事情。梁先生,你说你曾在七年前对施襄夏说过些什么,我想这必定是施襄夏突飞猛进的关键。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话能让施襄夏如此进步神速?”
范西屏焦躁地说着,梁魏今却只是微笑着看着范西屏脸上那几乎从未有过的焦虑。
“范西屏,你怕了……”
范西屏一愣,刚想要辩驳,却发现自己辩无可辩,只得低下了头。
梁魏今笑道:“你一生中最怕的事情,恐怕就是这个了吧。你从小就保持着在你师弟面前的优越感,所以被他赶上是你最恐惧的事情。为了不被他赶上,你才拼命历练自己,乃至有了如今天下第一的棋豪之名。但是,范西屏,从今天的棋来看,你似乎不如四年前与我交手时那么不可阻挡了。”
范西屏锁紧了眉头:“先生,此话怎讲?”
“这几年,坊间传言你病了,我看不假……”
“那是装病,先生你是知道其中隐情的,何必装模作样。”
“说你病,你确实是装的,但是你也确实有心病。”梁魏今笑道,“在京城把程先生吓走之后,你的心思就变了。以前你为了不让施襄夏超过你而拼命磨练棋艺,而这几年你仗着自己已经天下无敌,就荒废了练习,于是你便止步不前,以为足以一生压制天下。但你没有想到,在你装病的这几年里,施襄夏为了击败你却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施襄夏刚到京城的时候,其实仍然稍弱于你。可从今天的棋,以及之前的三局棋来看,你在他面前已经没有任何骄傲的资本了。若再不用心起来,你将就此被施襄夏超越,你所依赖的骄傲感将从此荡然无存,你的传奇将成为施襄夏人生中的一个注解,后人将只会赞扬施襄夏,而忘记范西屏。纵使你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光凭天赋也无法让你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这一番话说完,范西屏陷入了沉思。
这几年,我范西屏究竟是装病,还是真的病了……
“梁先生……”范西屏缓缓张开嘴,悠悠地问道,“如今我只求你正面回答我一个问题——当年,你究竟对施襄夏说了什么?”
梁魏今笑着撇了撇嘴,站起身子,拂了拂衣袖。
“明天的棋,你如果赢了,我就告诉你。”
说完,梁魏今放肆地笑着,转身离去,只留下范西屏一人独自在凉亭中沉吟着。
时隔一日,枰上硝烟再起,风云变色。
范施两大名将互换方位,黑白二军隔空相望,又是一片战意肃然。
战事一开,两军布阵。十余合后,黑白皆堂堂正正,气势雄壮,真正是难分伯仲的两位阵法高手的较量。
战至十四合,施襄夏又率先亮出了自己的兵刃——黑十四,关!
求战心切,施襄夏这是渴望证明自己已经强于自己的师兄了。
只见东南一角,在白军大飞主营面前,黑将向中原跳出一员偏将,隐隐威慑着白营身后的大片城池。
这一招,范西屏分明记得清楚——就在第三局中,施襄夏便是用这招关向自己发难的。当时范西屏不以为意,结果遭到了施襄夏凶狠地追击,主营几乎动弹不得,还让施襄夏建起厚势巨阵,险些酿成大祸。如今施襄夏故技重施,分明是想用同一招再赚得优势,以便再将范西屏逼入苦战。
这几年,施襄夏一刻也没有停下,每天都为了击败他的师兄而磨砺着自己。范西屏感到了一阵压力。
但这一次,我绝不能再让你得手了,师弟!
白军主营中飞出一员大将,斜刺里拦住了东南黑军前路——五六飞攻!
师兄也发力了。施襄夏警觉了起来。
黑军寸步不让,硬生生顶上前去,结结实实地拦在了黑军面前。范西屏也不甘示弱,遣白军主营将士倾巢而出,狠狠逼在黑军防线身前。双方刀盾相抵,犹如两位猛士角力,谁也退不得半步。
就在这角力中,范西屏的白27一招出手了——这一手棋,他没有选择更稳定而且力量更大、棋型更厚的长,而是选择了更重视进攻,同时也露出更多破绽的扳。
长和扳,一路之差,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此时局面下,看起来似乎长亦可,扳亦可,无所谓高下之分,各有千秋而已。但是,棋之精妙,就正在这些难以发觉的细微之处——此处扳,乃是范西屏精心准备的陷阱。
施襄夏此处退让不得,于是凶狠地从这招扳露出的断点间砸过去,看起来似乎一刀便将这招扳从白军防线上给砍了下来——至少表面上,范西屏似乎是被砍去了一个小指头。
战至四十余合,东南一战局面隐隐有了眉目——白军稳守主营,牢牢控制住了东南至东边的二十余座城池;黑军则布下一座长城,从东南一隅直插入中原,雄壮浩瀚,使得南边阵中孤零零的一粒白子显得异常弱小。
黑方能取得如此厚势,当毫无疑问是施襄夏布局成功吧——但范西屏却笑着摇了摇头……
师弟,这次的布局,是你大败了。
不知不觉间,方才被黑军狠狠斩下来的白27一子微微动了起来——这恐怕并不是一个被砍下来的小指头,它内部其实藏着一支大军!
以战争来比喻,这白27一子就是范西屏的“木马计”!
只见范西屏看时机成熟,一声令下,白27一子中顿时源源不断地杀出一员员战将,出现在原本雄壮无比的黑军长城内侧!几乎眨眼之间,白军势力将黑军的势力范围给搅了个天翻地覆,可怜施襄夏苦心经营的大长城顿时成了一个摆设,长城内外的城池都姓了白——好端端的长城,没了身后要保护的城池,一眨眼便成了根烟囱。
至此,黑军厚势尽破,甚至自身生死都成了问题,白棋立刻取得优势!
那看似可扳可长的白27,其实隐藏着无尽玄机。范西屏的扳,其实从一开始就算准了之后五六十个回合的变化——这正是他布下的陷阱!要破解施襄夏那无懈可击的防守,就必须要提前五六十步布下陷阱,这样才能瞒得过施襄夏的眼睛!
如今局面已大不利,施襄夏在这十番棋中还是第一次在布局之后出于落后的局面。如何扭转局势?
施襄夏硬着头皮开始了长考。只见他每一步都冥思苦想,招招都暗藏杀机——若换了别的对手,施襄夏任意一次奇招想必都能奏效,这局棋立刻就能扭转乾坤。可是,在范西屏的面前……
只见范西屏落子几乎尽数不假思索,往往施襄夏费尽心机考虑出的一着棋一落,范西屏略看一眼便已胸有成竹,落下一子便轻易破解施襄夏陷阱,反而以最严厉的变化狠狠教训施襄夏一顿。如此循环往复,施襄夏竟然是一步错,步步错,每次想以奇招扭转局面都导致自己反而遭受损失,于是越输越多,整局棋竟至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至全局结束,施襄夏仅仅源于对白27一子的应对略有失策,竟导致局面从此兵败如山倒,最终输了十四子半!
十四子半,那可是近三十目棋!
这一局,是范西屏一生的名局。整局棋范西屏处处料在敌先,又招招打在痛处,竟然让那个棋招几乎从不留破绽的施襄夏防不胜防,惨败而归!整盘棋看下来,范西屏几乎没有一招恶手!范西屏的血气,在这一局棋中被燃烧到了极致。
——师弟,我要让你知道,你想赢我,还早着呢!
“好一盘名局,范先生果然是千古奇才。”梁魏今笑着叹道,“只要你肯下功夫,你的棋艺便还有无尽可能,不是吗?”
范西屏静静接受了梁魏今的夸奖。
“多谢梁先生昨夜凉亭的一番话,西屏真是如梦方醒,茅塞顿开。天下从没有不钻研棋艺的国手,世间大道莫不如此。西屏当从此谨记梁先生教诲,绝不敢相忘。”
梁魏今笑道:“但范先生可不要因为这一局就掉以轻心啊。施襄夏这个人,决心和毅力都异于常人,你今日大胜他一局,他必定痛定思痛,棋力又要再上一层楼。你明日再与他对弈,恐怕他的棋艺又要让你叹服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的对手是施襄夏,你就别想有半刻清闲了。”
“西屏当牢记先生教诲,终生不忘。”
看着向自己深深行礼的范西屏,梁魏今笑着摆了摆手,转身便要离去。
“梁先生……”范西屏突然喊道。
梁魏今停住脚步,静静等着范西屏问出那句话来。
“七年前,你究竟对施襄夏说过什么?”
梁魏今微微地笑了。
这正是:
岂曰国手便王霸?自古圣人无闲暇。
七载之间一席话,当湖从此棋两家。
欲知后事如何……
数日后,浙江平湖某茶楼……
“梁先生,那范西屏如今……”
看着眼前这程老头焦虑的面孔,梁老头嘿嘿地笑了。
“范西屏的病……”梁老头使坏似的故意把声音拖长,吊着这程老头的胃口,“已经痊愈了。”
程老头仿佛遭遇晴天霹雳,一时间脑中一片茫然。没过多久,他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似的,急匆匆跑下床,开始慌慌张张地收拾自己的行囊。
“程先生,你这是干嘛?”
“我还能干嘛?”程老头忧心忡忡地答道,“范西屏既然病好了,那他肯定得来找我啊!如果被他知道我也在浙江,我不就跑不掉了吗?得趁他还没发现我在这儿,我要赶紧走才行啊……”
梁老头哈哈大笑:“程先生,你多虑啦!”
程老头突然愣住了,急匆匆收拾着行囊的手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多虑?”程老头问道,“难道说,范西屏不会来找我了?”
“您恐怕今生今世都不必有此顾虑了。”
“哦?何出此言?”
“我在张府看了范施十局棋……”梁老头笑道,“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如今范西屏的心里,已经没有别的对手了——你程老头,已经不再是人家的仇敌了。”
程老头呆立在原地,也不知脸上究竟是喜是愁。
“那……范西屏现在……就认施襄夏了?”
“恐怕天下也只有施襄夏能称得上是他的对手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范西屏怎么想?”
“因为……”梁老头笑着答道,“他缠着我问七、八年前我们与施襄夏相遇的事情,我就全告诉他了……”
七、八年前……
程老头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回忆了一阵。随后,程老头如释重负地笑了。
“如果范西屏知道了那段故事,他应该也就真的不会在意施襄夏之外的任何一个对手了吧。”程老头笑道。
七八年前——那时候,施襄夏还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