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浪博客 皖风棋韵 2012-01-25
最近一段刘手的第一手棋总是下在“小目”,上面靠右的一个“小目”;如果拿白棋的话,一定是对应着黑棋的另一个角上的“小目”,几乎成了铁定的规律,没有一盘例外。棋手在不同时期会怀有不同的趣味,谈起趣味就没什么道理好讲,就像前阵子刘手的第一手总是下在“星位”。刘手一向不重视第一手棋,这是他对围棋理解上的一个误区。曾经一位大师说过,作为棋手没有理由忽视棋局中的任何一招,任何一招当然也包括第一手棋,况且,没有第一手棋任何一招也无从谈起。万物一为首,小说家搅尽脑汁编织故事的开头,生意人千方百计促成第一笔交易,美食家全神贯注调动所有味蕾去迎合第一口美味,正是说明了万物之始的重要性,而今一名棋手无端轻视作为棋局之根的第一手棋,无论他棋力如何,境界上先差了一截。
刘手轻视第一手棋,却重视第二手棋。他的理解,第二手棋才是对局双方较量的开始。他花很长时间去构思第二手棋,有时对手憋急了,很不耐烦了,心浮气躁了,他还在凝神贯注地盘算这枚棋子究竟该落在棋枰上哪个位置。对一手平凡的棋(前几手棋通常都是平凡的)这样夸张地慎重很有必要吗?算他棋艺上的又一个误区吧。
尽管有很多毛病,刘手的棋力还是挺高的。这次来外地下棋,很轻松就把对手摆平了。一天一局,三天连赢了三局。看看时候尚早,他给儿子挂了个电话。今天是刘棋的13岁生日,正好借花献佛,把赢棋当做礼物送给儿子。刘手棋风剽悍,性格却恰恰相反,他长着一副优柔寡断的下巴,一双眼里透着三分忧郁、一分畏惧和六分与世无争的清高。出来几天,他一直惦记着儿子。刘手与宁秀离婚后,儿子变得越来越懂事,几乎是个小大人了,他很宽容地收下父亲的生日礼物。儿子电话里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爸,你快回来吧。”刘手说,“现在就是我脚下长出四只轮子,最快也要7点到家。”小刘棋说:“那我跟我妈7点半在‘绿竹小院’等你,你下车后不用回家,直接与我们回合。”刘手兴奋的鼻子都动了,鼻翼一收一张好像整个人要被扇动起来。他几乎是蹦着回到宾馆收拾行李。
刘手盼望着宁秀能够重新回来,他很清楚自己的感情。宁秀看在儿子的面子上答应一起吃饭,将是双边关系上的一次历史性突破。刘手像对待第二手棋那样,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毫无节制地构思着未来。
收拾好行李,程火贵回来了。程火贵人精瘦,身上一股子“江湖”的气味,他到过很多地方,全国各地几乎踏遍了他38码的踪迹。他与刘手之间的关系是搭档,具体的合作是这样的:首先由程火贵出去联系,比赛的规则、赌金的多少、包括收集对手的对局资料,所有这些对外事务都由程火贵有计划地进行;刘手的主要工作是一门心思地赢棋;事成之后二一添作五。有人把他们这种人称为“彩棋杀手”。武侠味重了些。
程火贵告诉刘手,今天不能走,明天还要再下一局,他已经跟人约定了,是一笔大生意。
计划的改变令刘手非常恼火,他皱眉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一向都是按计划来的,怎么能随随便便改变计划!”刘手的态度把程火贵搞糊涂了。“不就是儿子的生日吗,比挣钱还重要吗?你在为他工作,为他挣钱,还有什么比挣钱更能说明问题的?”刘手很想解释一下关于家庭的重要性,但他什么也没说,在程火贵这种不解风情的人面前他绝不会说儿女情长的话,况且提起前妻又要被他笑话。既然定下棋局,不下也不行,不下要被判输,输的是棋。刘手问程火贵:“你到底跟人家赌了多少钱?”程火贵伸出一根食指说:“一千!”刘手没听清,问:“多少?”刘手的眼里就开始闪火花了。他赢过最多的一局是五百块。他在天元棋社教孩子们下棋,每月工资是三百块。他在下岗之后,最长一回是五年没有挣过一分钱!钱不算什么,但最近一段刘手总是把钱跟儿子联系在一起,儿子给他带来希望,而实现这个希望的第一步就是筹集一笔相当数目的钱。儿子会理解的,他在心里想。刘手稳定了一下情绪,问程大贵:“对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手是省业余界排前几把交椅的孟毫,老业余5段。这次回老家探亲,听说刘手与当地第一高手在下彩其,便前来观战。一看刘手的棋并不怎么样,每局赢得都很侥幸。棋社老板愿意挂彩,请孟豪出马挽回面子。程火贵故作勉强地应战了,嘴上说:“兄弟们来就是学棋的,输给孟豪这样的名手是咱们的荣幸,钱算什么!”
其实来之前程火贵早把当地的所有高手的情况都调查清楚,这个孟豪名声虽大,但近两年来棋艺荒疏不少,棋力锐减,根本不在状态。程火贵以彩棋为生,失手就意味着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温饱没有着落,所以程火贵每场棋都很谨慎。程炎贵不知从哪找来几张孟豪以往的对局棋谱,与刘手一起研究起来,一直到深夜,刘手才抬起头说:“没问题了”。
第二天的对局,刘手连连犯了好几个错误,当断的不断,该杀的不杀,连小官子也收得颠三倒四。不过最终他还是赢了这盘棋。他赢了之后,对方还以为他的棋并不怎样,他赢得太侥幸了。其实这一切都是他故意留了一手,想多赢钱就必须低调。
上车之前,刘手往家打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想必儿子被宁秀接去了。这次出来四天一共挣了九百五十块钱,有一得必有一失,赢了钱,却失去一次与前妻旧梦重圆的机会。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刘手满载胜利成果,心里却感到一丝空落。
刘棋被宁秀接去玩了两天便回来了。刘棋本来打算多住几天,好好急一急刘手,但他受不了宁秀的男朋友。那个姓姚,姚医生,矮墩墩的,戴一副金丝眼镜。他们一起吃麦当劳,刘棋对着一块鸡腿耸耸鼻子,“这是一只病鸡!”他说。宁秀赶忙问:“你怎么知道?”
刘棋就把眼光瞟向宁秀的男友,说:“他身上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他们也下围棋。刘棋让姚医生五子,把他杀得丢盗卸甲。姚医生居然还悔棋,刘棋对他轻蔑的说:“你这个样子咋娶我妈?当年我爸和我妈下棋,我爸要悔棋的话就不会有我了。”刘棋就是这么讨厌姚医生。
刘棋对姚医生的态度令宁秀非常失望,一边是儿子,一边是情人,很为难。不管儿子什么态度,宁秀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和刘手和好。
当年刘手纯粹是把宁秀给气走的。家里都困难得揭不开锅,他还每天花三块钱在棋社里泡。宁秀算把他看透了,一个棋奴,中毒之深已经无可救药。刘手自己也承认,除了下棋,他什么也干不了。这话听起来让人气愤。宁秀就是听他这句话,从生活的泥潭中猛然醒悟,开始考虑是否有必要与这个相处十几年并共同拥有一个孩子的怪异的男人说拜拜。宁秀有意无意地制造着一些磨擦。每次磨擦之后刘手都感到潜在的危机,长年在棋局中搏杀培养了他对危险的敏感度。那个时候刘手距离最后一次失业有三年之久了,长期身处寄生状态下使他的心态产生了错位。他心里想,宁秀你赶快走吧,离开我你就能感受到幸福了。
他甚至在行动上也主动配合着宁秀的磨擦。没过多久,家庭在双方的默契下顺利地破裂了。
刘手几乎麻木,他一如既往地下棋,每天一觉醒来,在刺目的近乎冷酷的阳光下或悲伤的细雨中慢慢吞吞走向棋社,到了很晚,最后一个从棋社出来。
妻子离开了,刘手的寄生对象只好从宁秀那里转移到父亲老刘身上。每次十块八块的,令人牙根发酸。“爸,有没有十块钱,我给刘棋买个文具盒。”“爸,我想带刘棋出来吃饭。”
每到这个时候,老头心里甭提多不是味儿。老头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心痛啊!有一次,刘手被棋社董老板喊出喝酒,不小心醉了,晃晃悠悠像一枚陀螺那样转到老刘面前,要跟老刘谈心。已经晚了,老刘刚刚洗完脚要睡。“爸,宁秀说我不像人样,她骗我,你不会骗我,你看我到底像不像个人样。”平时刘手在老刘面前还是很规矩的,但是今天喝酒了,喝酒之后他的精神就相对奔放自由,对肉体有些放纵。老刘听音知道刘手喝醉了,不愿多作纠缠,只说:“不要胡思乱想,快去睡吧。”
刘手坐在椅子上与旋转作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抗挣,竭尽全力地平息体内的动乱。之后,他突然站起来,噔噔地跑到老刘床头,扑通一声跪下了。“爸,我以后再也不向你要钱了。”刘手只说了一句,就勾着头轻声啜泣。老刘睡意全无了,披衣而起,命令说:“快起来,好端端地喝些马尿就这熊样了。”刘手赖在地上不起,就像一个做错事深深自责的孩子。“起来,爸跟你好好谈谈。”老刘理解儿子心里的苦。
父子俩泡上浓茶。那晚的情景说出来让人很感难为情,一个六十岁,一个三十多岁,两个老男人表现得很是女性化。老刘说:“人家走了,责任在你啊,谁让你不务正业去泡棋呢。”
刘手像一只温顺的猫一样点着头。老刘抠抠眼角,又说:“该找个活干呐,好赖挣俩钱儿,不能让人养你一辈子。”见刘手没哼声,怕话说重了,又补充一句:“也怪我,当初没把你安置个好单位,如今找工作难。”
这话说到刘手的心坎里了。自从参加工作,在柜台前一站十几年。下岗之后,一无文凭二没技术性格内向的刘手自然而然地被社会拒之门外。他到一家新单位应聘,人家问:“学过什么?”“营业员。”“干过什么?”“站柜台。”“有何特长?”“下棋。”人家就笑,同他握握手,说:“谢谢你对我们的支持。”刘手见人家客气,还以为被录用了呢,其实人家是在赶他走。他恨死了握手,也恨死“支持”这个字眼。刘手只能把无聊的时光都打发到棋社里。他下棋也是无耐的。有几次机会,刘手已经找到工作了。跟一个亲戚去装锅炉,一天十五块钱,没日没夜地干。几天下来,疯长的胡子迅速侵占了他缺乏个性的下巴,电焊光在他椭圆形的脸部进行了漂白。连宁秀都认不出来,问他是不是走错了家门。他沙哑着声音说:“宁秀,你别装蒜了,快给我下碗面条吧。”说着就在沙发上栽倒。
有一段日子刘手在夜市上摆地摊,卖酒菜。是宁秀的注意,她有一个乡下的亲戚就干这种生意,挺能挣钱。他们投入家里仅有的一千块钱,结果连“老母鸡”都赔进去了。刘手连菜刀都没摸过,如何能卖酒菜?灰灰地收场之后,刘手就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
除了棋,他再没有别的心情。生活在一步步去繁就简,朋友们隐退了,亲人们离开了,所有的社会关系简单到只用一个“棋”字就可以概括。还好,棋可以收留他。
也有刘手风光的时候,当然还是棋给他带来的。市棋协举办一次棋赛,第一名奖金是五百块钱。颍川棋界坐头把交椅的是老叶,其次是伟,再接下来,就有几个争夺第三名的人选。谁都想不到这五百块钱的头奖居然被刘手给拿走了。最近一段刘手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棋上,棋艺像雨后春笋一样猛长,都听得到春笋的枝节声。
刘手拿了奖金,一家三口就在“绿竹小院”吃顿晚饭庆祝。看见钱,宁秀心情格外绽放。
但是不识时务的刘手仍沉浸在获奖的虚荣里,滔滔不绝地描述给他带来胜利的一个个棋局。宁秀的心情在他的“名局精解”中慢慢地闭合了,不动声色。“最后一局,关键在最后一局,”刘手兴奋到了高潮,“我执黑以二边星开局,布局阶段双方下得都很平稳,入局宜缓,先站稳脚跟嘛,后来,老叶忍不住前来打入,我这边都这么厚了,他还敢深深地打入,我发怒了,一路追杀…”刘手说着说着就发觉不对劲,宁秀紧绷着脸,呼吸有些急促。“好,好,不说了,吃饭。”刘手把嘴巴闭上。
晚上回到家里睡觉的时候宁秀在床上把刘手紧紧抱住,问他:“你到底爱不爱我?”刘手觉得女人很累,这样愚蠢的话她已经问过不知多少遍了,而他的回答也只能是一个字:“爱”。刘手不知道是被子焐得还是被宁秀箍得喘不过气来。宁秀却把他焐得更紧说:“如果爱我,你就不要再去下棋,为了我做一点牺牲好不好?”刘手把头从宁秀怀里露出来说:“为你做任何牺牲都行,关键是看有没有必要。我下棋错了吗?”宁秀说:“我说不出什么道理,我只觉得你不该去下棋,是选择我还是选择棋,你好好考虑一下。”刘手说:“你这是在逼我,我可以不下棋,可我不下棋呆在家里干什么呢?如果我有工作的话,说什么都不会去下棋。”宁秀说:“你天天去下棋,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不知道。”
刘手宿命地说:“等待上天去安排吧。”
非此即彼的选择对刘手来说实在是残酷。他认真地想了好久,理智告诉他应该同宁秀分手,不能让人家再跟着受苦。另一个理由,有宁秀没棋,日子并不能好转;有棋没宁秀,双方反而能得到解脱。
刘手平静地同宁秀离婚。最后一次在“绿竹小院”吃饭,没有带儿子,就他们两个。宁秀说:“我恨棋,是棋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刘手说:“我始终想不通,你曾经也那么爱下棋,可现在为什么对它不能容忍呢?”“因为…因为…我爱你。”宁秀已经泣不成声。刘手与宁秀认识是在一次棋赛上,代表糖烟酒公司的少年刘手和代表纺织品公司的少女宁秀,从而一举获得了她的芳心。那时下棋在他们心中是另一种概念,下棋是陶冶人的情操,启迪人们心智的一项雅事。十几年后,一对围棋结缘的夫妻终于又因围棋而分道扬镖。
“也许哪天我不再下棋,你愿意回来吗?”刘手说,宁秀抬起幽怨的眼神,说:“你不觉得这话很蠢吗?”
刘手就很蠢地笑,说:“是呀,很蠢。”然后他听到宁秀一声绝望的叹息。
刘手始终认为下彩棋是一种违法行为,不仅是赌博,还是一种欺骗,下彩棋赢钱的人是江湖骗子。他鄙视程火贵,鄙视两人之间的狼狈勾当,那段最困难的日子里,他拒绝着程火贵的拉拢。他一分钱收入都没有,要填饱自己的肚子,还要养活正在上学的儿子。程火贵在这个时候来拉他下水。
每次程火贵拉他去下彩棋,他都会对程火贵说:“不管我这个人怎样,至少在棋面前我是纯净的,棋给我的太多了,我能拥有的也只有棋了,我不会拿棋去干违法的勾当,不会把棋当作犯罪的工具。”
刘手在棋社的欠帐同他的对棋的理解一样一步步堆积成山,到了不得不清理的时候。程火贵被拒绝后有些冒火,说:“你这人饿死都不亏!你对棋这东西根本就不理解,你在棋上面得到什么了,你把棋当神一样供着,可棋却让你妻子离散,让你穷得在人前抬不起头,这个时代贫穷是可耻的,不要再执迷不悟,你可以为棋殉情,但是你的儿子呢,你的老父亲呢,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程火贵以为激将法用得不错,谁知刘手根本不吃这一套,甚至对程火贵的话不屑一驳,只在鼻子里哼一下以示鄙夷。
有一天程火贵带了一个外地朋友来与刘手下棋。刘手前两局赢了,后一局给远道的朋友留个面子,故意输掉。程火贵埋怨刘手:“你一手软不要紧,该赢九百的只能赢三百了。”
程火贵把钱递到刘手跟前,刘手说什么也不接,说:“早知道你跟人赌博,我三盘棋都输掉。”程火贵说:“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行为上已经和我同流合污了,这些钱是你的劳动所得,必须收下。想想你的儿子吧,你有什么权力让孩子跟你受罪?”
大概是为了儿子吧,刘手最终收下了那些钱。从那以后,刘手经常跟程火贵去下彩棋,慢慢地,他适应了这种生活。他喜欢下彩棋,彩棋是真正的比赛,对局的双方要的是胜负,总想着用最狠的招数把对手置于死地,不像平时下棋,输赢无所谓,没有拼搏精神就不会进步。渐渐地他觉得这也是一种职业,或者说是副业,职业棋手下棋可以拿国家工资,业余棋手为什么不能在棋上面搞一点副业?他不再支持关于违法行为的观点,用奖金刺激参赛选手是比赛的必要手段。
刘手下彩棋从来没有输过。刚开始程火贵联系的对手都是一些蚂虾,有十成把握赢。吃过几顿蚂虾,对手就变成小鱼。小鱼有刺,吃不好要卡喉。刘手甩开腮帮,连肉带刺都嚼嚼咽了。于是小鱼又换成大鱼,大鱼能吃小鱼,甚至都能吃人。刘手照吃,只不过吃的时候比较仔细,肉是肉刺是刺,剔得干干净净,一清二楚。程火贵对刘手由衷的佩服,刘手的棋是遇强则强。究竟有多深的水,程火贵真想探探他的底。
党大军无疑是他所吃的最大的一条鱼,他属于甲鱼,盖儿特别硬,难啃,但是盖儿一旦砸开,里面的肉很有营养。程火贵费了好大劲才促成这个局。党大军不屑于下这种彩棋,人家是洛市棋院副院长,业余6段,得过全国晚报杯前六名,在省业余棋界排头把交椅。
刘手为人与为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生活中的刘手谦虚、腼腆,总是想法多而行动少,棋中的刘手则完全是一副强盗作风,他喜把水搅混,在糟糕透顶的混水中与对手折腾。
与党大军的第一局棋,由于第一次交手,双方都很客气,也很谨慎,一招一式斯斯文文,结果刘手以半目险胜。第二局,党大军一上来抱着必胜的信念,要给刘手一些颜色瞧瞧。
战火从一个角部点燃,迅速漫延至全盘。刘手也撕掉虚伪的面纱,与对展开肉博,左砍右杀,上撕下咬。乱战是刘手的步调,这里是他的世界。无论攻还是守,追还是逃,一切都进行得贴切、自然。像流水一样顺畅,流水不争先,水到渠成。这几乎是刘手完胜的一局。第三局党大军就没再下,甘拜下风,他非请刘手在洛市多玩几天。盛情难却,刘手和程火贵就被党大军向导着,把洛市的名胜古迹东西南北都游玩一遍,党大军这么厚道的朋友不可不交。
党大军在棋界交游十分广阔,他的朋友中有一位职业五段,刘手同他下过一局。当然不是彩棋,是职业对业余的指导棋。刘手对职业棋手向往已久。他发觉职业棋手都有几个特点,一是滑,滑不溜秋,有时候眼看要抓住,甚至已经抓到手,被他身子一挺,泥鳅一样脱手;二是大局观好,从不为一点蝇头小利斤斤计较,常常是指东打西,围魏救赵,所有的兵力都能有机地配合;还有就是他们的韧劲和冷静,这一点最著名的是号称世界第一的韩国围棋手李昌镐,他绰号“石佛”,佛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还是石头做的佛,可想而知。刘手输给了职业五段,这是他棋史上少有的一次失败。这局棋输得有些莫名其妙,感觉自己根本没用上力气,不知怎么回事,也许是没有挂彩,也许因为既然被人家职业棋手指导,就要摆出一副被指导的样子吧。
职业棋手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砖头,好几次他梦到自己做了职业棋手,与李昌镐、曹曛炫等世界一流棋手对局。他知道自己今生与职业棋手无缘。他想起儿子,儿子是完全有希望的。想起儿子他才觉得自己前半生的棋没有白下,儿子可以帮他圆梦,从某种意义说儿子是他生命的延续。
刘手攒够五千块钱,带儿子刘棋搭上了进京的列车。经常到外地下彩棋,已经习惯了出行,这次感觉不同,带着希望去的。
当他得知儿子在下棋方面很有天赋,就像黑暗里点亮一盏灯,点亮了生活的全部希望。下棋也有出息的,刘手这样,一局棋骗个几百块钱,缩头缩脑很龌龊;下棋的另一种方式,可以名利双收。比如常昊、周鹤祥之类的国手,一局棋几万,几十万,如果拿下世界冠军挣的就是美元了。或者像棋圣聂卫平给爱好者签名,很惬意的一生。即使在国内打打联赛,成绩平平,起码换回一个安逸舒适的生活,搞到煤钱和水电费对一位风雅之士的亵渎。
做一个职业棋手是刘手的梦想,几年前他拿到五百元奖金的时候闪过一个念头,原来人完全可以一边下棋一边拥有美好的生活。一个心情油然而生,挠他一下,骚动一回,剩下的就是很多遗憾了。不管自己棋力多高,都只能徘徊在围棋殿堂之外做一个业余爱好者,制度规定十七岁以后就失去进入职业队伍的资格,十七岁的时候,刘手还不知道围棋有多少颗子。围棋有多少颗子呢,黑、白两颗,又是非此即彼的较量,不会有第三种姿态让你出现,同样下棋,得不到它的好,就承担它的恶。
刘手决定把刘棋送进围棋殿堂,儿子承载着历史进步的必然。
刘棋学棋是偷着学的,等刘手知道他已经有相当的水平了。刘棋每天放学都来棋社找刘手,在棋社写作业、吃饭,然后父子俩踏着夜色回家。刘棋经常扒在旁边看人下棋,托着腮比对局者更投入的样子。“会下棋吗?”你问他。他直起腰,满不在乎的摇摇头。如果你非要追究不会下棋在看什么?他就说:“好玩儿。”溜走了,还关心着棋局,每隔一会从棋局旁过一趟,用眼角观察棋局的变化。还有时候,他偷看围棋杂志上的棋谱,有人来的话,他把棋谱那页翻过去,让人误以为他在看杂志上的插图。种种迹象表明他对围棋的兴趣和向往,但是粗心的刘手始终没发觉。
离婚后不久,棋社举办少儿围棋班,聘请刘手当教练。每月三百块钱工资,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工作。但必竟为人师表,刘手让儿子在下面听自己讲棋。第一课讲的是围棋的第一手棋,刘手对孩子们传授道:“第一手棋是最简单的一步棋,但也不能乱下,通常下在角部,金角银边草肚皮,比如星位、小目、三。3,还有目外和高目,第一手棋下在这其中任何一个位置上都可以打满分。也可以下天元,吴清源大师就曾经这么下。”刘手感觉自己讲得不错,不课后刘手问儿子:“怎么样?你爸神气不神气?”刘棋一脸迷茫地说:“讲的什么呀,都听不董。”其实刘手应该警觉,别的孩子都听得董,刘棋怎么能听不董?刘手却忽视了,还高兴地说:“听不董就对了,如果让你学会下棋,你 妈非找我算帐不可。”
从内心讲刘手不希望刘棋下棋,宁秀更是以刘手为反面教材告诫刘棋千万不要步他的后尘,别人下棋可以,你就不行,你跟着一个被棋毒害的父亲,基因里缺乏对棋毒的免疫细胞。
刘棋偷着学会下棋,就想找人试试。找到一个机会,他对一向疼爱他的程火贵说:“火贵叔,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程火贵说:“我替你保守,说吧。”刘棋说:“我会下棋。”程火贵向来不认为下棋有什么不好,就替刘棋瞒着,私下里还同刘棋下棋。刚开始让四子,没几天四子关就过了,让三子。又过一个月,只能让两子。半年之后程火贵已经不是刘棋的对手,反过来要被刘棋让子。这半年程火贵一直心惊肉跳的下棋,不是怕输而是兴奋,刘棋的棋一天一个新气象,在程火贵眼里就是个天才。
程火贵再也忍不住,把刘手训斥一顿,说你们扼杀天才,埋没天才!刘手糊里糊涂还以为开玩笑,把刘棋叫来下了一局。刘手的心情非常复杂,乱七八糟说不清。先想起宁秀,这也是宁秀的儿子啊,怎么办?刘手一时没有主意。慢慢平静下来,他决定听从程火贵的建议,先瞒着宁秀,带孩子进京拜师,是不是这块料子要试一试再说。
出发前,老刘到车站送。老刘交待刘手说:“出去办事要看家脸色,不要什么都不在乎,你身上最大的缺点就是对什么都不在乎。”刘手眼里透射着慎重的光芒,说:“爸,你总说我对什么都不在乎,这次我在乎了,这辈子也许只有这次我在乎。”
刘手真的把儿子当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
北京有个著名的围棋道场,许多棋坛新秀都在这里诞生,刘棋如果能在道场学习,估计前途没有问题。
坐火车十几个小时,终于来到北京。北京在刘手心目中非同一般,从小受的红色教育,怀揣着敬仰脚踏在首都宽阔的马路上,刘手又激动又茫然,搂着儿子四周环顾。
费很大周折,按广告上的地址把围棋道场给找到了。一进道场,刘手就觉得来对了地方,到处都是棋,院子里是古人对弈的雕塑,房前有石制的棋墩,墙上的装饰也是经过艺术处理的棋局,关于棋的名言名句陈述在道场的一个个醒目的位置,时刻启迪着棋手们参悟,眼花缭乱着刘手,令他不得不被动地猜想道场的某个房间里是否供奉有棋仙的牌位?
打听到报告处在二楼西边最里面一间。上到楼上,刘手把方向搞反了,糊里糊涂敲开一个房间。一个人开门问:“什么事?”刘手一眼认出了王九段,电视里见他讲过几次棋。王九段无疑是道场里最尊贵的主人,道场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刘手想像不久的将来儿子刘棋同王九段一起在电视里向全国观众讲棋,不由地乐了。王九段指着走廊另一头说:“报名的吧,在那边。”
报名处有几个家长正在给孩子报名,刘手和刘棋坐在一边等。留意着报名的情况,都是来报初级班,学费全部下来要七八千块。负责报名的一位中年妇女很有耐心地对每位家长重复:“住宿费一千八,伙食费两千元,学杂费两千,名家对局费一千……”帐算得很细。
家长们把钱交上,她便拉出一份清单,说:“到隔壁财务室换发票。”
轮到刘手他们,刘手说:“我们报高级班。”
中年妇女抬头说:“谁推荐的,有没有介绍信?”
刘手说:“没有。”
中年妇女说:“那就报初级班吧,学得好将来再升高级。初级班的费用我给你说一下,住宿费一千八,伙食费两千七,学杂费……”
刘手慌忙打断,好像她一报完价目表,拉出清单,事情就铁定不改了。刘手说:“别慌别慌,我儿子不能上初级班,他的棋很厉害。”
中年妇女耸一下鼻梁上眼镜,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说:“是吗?怎么个厉害法?你没有当地棋协的推荐信,又没有相应的段位证明书,让我为难。”
看到刘手一副老实相,又说:“好吧,你们大老远的跑来一趟不容易,让一个高级班的同学来跟你儿子下一盘,赢的话就给你报名,怎么样?”
“太好了。”刘手说。
儿子刘棋就在一楼大厅里同一个比他稍大一些的男孩下棋。招来许多看棋的孩子,叽叽喳喳议论着。刘手挤在孩子们当中很受感动,这么多孩子在一起无忧无虑地下棋。
刘棋很快地赢了,对手轻敌,一上来就溃不成军,由首至终被刘棋追杀着。不服,还要再来一盘,刘棋说今后有机会。
下完棋回到报名处,中年妇女说:“行啊,你被破格录取了。”接着开始给刘手写清单,说:“住宿费三千,伙食费三千六,学杂费三千,名家对局费三千,共计是一万两千三百元整。”
这个钱数把刘手给震住了,呆了,牢牢地钉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儿。以为高级班比初级班费用低些,因为孩子大了好管理嘛,现在看来那些侥幸全都错了。
“能不能优惠些?”刘手硬着头皮说。
“不行。”中年妇女很干脆地说:“破格录取我已经担责任了,学费一分不能少。”
刘手从内衣口袋掏出五千块钱,说:“就这五千,先让孩子学着吧。”
中年妇女说:“这怎么能行,初级班还要七千五呢。”
没有办法。刘手领着刘棋从道场出来。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刘棋问:“爸,怎么办?”
刘手没有回答。买了两份盒饭,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没滋没味地吃了。树荫遮住了骄躁的阳光。
刘棋忽然想起刚才那局棋,说:“旁边观战的有个高手,对方如果听他的建议,我就赢不了。”
刘手说:“道场遍地都是高手。”
刘棋说:“他们为什么要收那么多钱呢?不收钱就好了。”
刘手进退两难。想起来时与老刘说的话,自己在乎了,可在乎有什么用?怪自己没本事。
人究啊,人穷就不能学棋,人究了还要下棋,注定要妻离子散,而且永无出头之日!刘手越想越不是滋味儿,霍地站起来,拉着刘棋说:“走,非要他们收你不可。”
回到道场,刘手没有去报名处,直接叩响了王九段的门。王九段开门问:“什么事?”刘手怕他关门,把一只脚伸进屋里。刘手把来龙去脉简要说了,然后接着说自己下岗的事,离婚的事,说刘棋多么命苦,可他是个天才,今天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你不收我们就赖着不走。
王九段几次关门都被刘手阻止。后来王九段就冷冷地听着刘手的话,等到刘手说完,王九段说:“有你这样的父亲,你儿子永远都不可能成才,你素质太低下。好吧,好吧,我收下你儿子,看他到底能成什么才。”
刘手脸上火辣辣的,灵魂深处的屈辱浸涸着他的身体。但他的目的达到了,他还是厚着脸皮,掏出五千块钱说:“剩下的钱我一定想办法补上。”王九段轻篾地哼一声,说:“你能补得上吗?”
刘棋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这时他突然冲上前去把刘手递出去的钱夺回来。刘棋说:“我不在这里学棋,打死我都不在这里学棋。”他强拉着把刘手从道场里拽出来。
又回到街边的长椅上,刘手望着儿子说:“你 爸没用,对不起你。”刘棋撇着嘴摇摇头。
刘手觉得脸上很紧,说了一句:“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两行泪立刻顺脸郏淌下来。
火车上,刘手一直脸朝窗外,似睡非睡,双目半闭。刘棋说以后不下棋了,好好学习将来上大学,下棋不务正业。刘手好象没听见,好象儿子下不下棋跟自己一点关系没有。不在乎,对什么都不在乎了。
车厢里弥漫着沉闷。刘棋去解手,看见隔壁车厢里有人在下围棋,聚着七八个人,棋具是专为旅行设计的,小巧玲珑,棋子儿都带着磁性,吸附在棋盘上不容易晃动。围棋的性质决定永远不会比象棋更普及,所以爱好者们善待每次下棋的机会,遇到棋事就凑过来了。
刘棋缩着身子从在人们身下挤进去看棋。一局下完,刘棋忍不住对水平较高的一方说:“叔叔,我同你下一局吧?”
刘棋在对手面前坐下,食指和中指夹起一粒棋子,下了一手“小目”。孩子的手小巧,下棋的动作很有趣。
刘棋已经忘掉过去的失败,全神贯注酿制摆在面前的棋局。棋手是工匠,每局棋都是一个“活儿”,棋上可以看出每次下刀的痕迹,哪一刀手抖了,哪一刀急躁了,哪一刀你软弱、怯弱了,哪一刀疯狂、不顾一切了……一直看到你内心深处。
下了许多局,对手换好几个,刘棋始终没输。都被孩子的棋艺折服了。人越围越多,其它车厢会下棋的人和不会下棋喜欢热闹的人都跑来看。
刘棋终于想起父亲,推枰而起。人群的最外面,刘手正踮着脚尖往里瞅。刘棋挤出人群喊了一声“爸!”
看样子刘手恢复了正常,他蹲下去,刘棋长得快,他只能抬起头仰视。“你要好好下棋,人家不收咱自己学。哪天不想下了,就想想我的样子,想想你爸是怎样去丢人。你一定要争口气!”
刘棋懂事地点点头。
儿子下棋的事还是被宁秀知道了,刘手交待过儿子要保密,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在母亲面前就是一只玻璃杯,里面什么样的汤汤水水瞧得清清楚楚。
从北京回来后,刘手好象变了一个人,一改往日懒散的作风。他突然变得勤快,以往总是睡到中午,现在五点钟就起床,带儿子出去跑步,然后父子二人开始打谱。他买了许多书,有计划地把这些书一页一页都灌输进儿子的记忆里,有当今流行的棋谱,有古代名家留下的棋谱,有复杂的定式,有凶险、激烈的对局……反正是一古脑地往刘棋脑子里硬塞,能理解的最好,不能理解就死记硬背。刘棋累了,喊头痛,太阳穴发紧。刘手让儿子暂时休息一下,告诫儿子千万不能松懈,下棋要下出名堂,不要象自己这样业余不业余、专业不专业,永远都只能生活在社会最底层。
有时到外地下彩棋,刘手也带着儿子。为了培养刘棋的实践经验,程火贵还给刘棋联系一个对手,每局三百块,一共三局。看到刘棋是个孩子,为了公平,对手让刘棋两子。平时的努力通过这次实战得到了检验。第一局,刘棋以盘面十五目的优势获胜。第二局,刘棋与对手在中盘进行纠缠,刘棋忽然杀心大起,一口吃掉对方一条二十多子的大龙。第三局,对手说出不能再让子,分先。刘棋猜到白棋。一开盘对手使出一个少见的骗招,企图一举奠定优势。刘棋正巧前几天从刘手那里学到这招,将计就计,占到不少便宜。弈至三百多手,对手已经无力翻盘。
赢了人家钱,程火贵向人家连连解释,说小孩子长棋快,不知道会这么厉害。又花钱请人家吃顿饭,算是消了怒气。回去路上两个大人就埋怨孩子,再三交待能赢就行,干嘛出手那么重,差点惹出祸来。刘棋生气地说:“你们是培养我下棋还是利用我骗钱?以后这种骗钱的事我说什么都不干了。”两个大人听了都很惭愧。商量好,骗钱的棋还是由刘手下,然后利用这些钱带刘棋去找高手讨教,宁可刘棋去输,因为输了棋才能有所进步,失败是成功他妈。
刘棋的学习就被耽误了,经常请假,一请就是几天。刚刚担任刘棋班主任的孙老师对刘棋进行了一次家访。孙老师和刘手高中是在一个学校学习,挂面熟。孙老师的女儿在棋社跟刘手学棋,刘手的儿子跟孙老师在学校里读书。孙老师两年前也跟丈夫离婚了,至今独身。尽管这样,刘手和孙老师之间还是第一次有目的性地交谈,双方很有分寸地阐述各自对孩子教育上的看法,小心地交换着意见,最终顺利达成共识。天色已晚,刘手提出一同共进晚餐,孙老师没有拒绝。
一个父亲、一个母亲和两个孩子,华灯初上的时光里走进了“绿竹小院”。刘手说不清自己什么喜欢这里,也许这里的饭菜经济实惠,也许名字中有“竹”字,而且院里也象征性地种着几棵绿竹。在这里,到处折射着他过去的影子。那时候日子还没有这样糟糕,稳定的工薪给复杂的生活做了强有力的保障。更早一些,还没有刘棋,他和宁秀几乎每周都来两次:打杯啤酒,要两碗烩面;没有注意,偷偷拽宁秀的手,而宁秀也愿意把她柔软的小手奉献在他掌里。在这里他看到时间的力量怎样转动人生的棋局。
刘手没想到在这里会碰上宁秀,宁秀就坐在他们常坐的那个位置,旁边一个矮个子男人为她殷勤地布菜。前夫前妻四目相对,都有些做贼心虚,目光里防备着,生怕对方看出被往事击中的痕迹。刘手还尴尬地笑笑,刘棋跑过去同母亲说话。
过了一会,刘棋过来拉住刘手说:“你出来,我妈要跟你说话。”被儿子拽到院里的竹林下,宁秀也出来了。灯光下,用一个男人的眼光看她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三十多岁,身段的流畅依然有所保持,凸起和凹陷着你想象的目光。
宁秀质问刘手为什么教孩子下棋?宁秀对刘手就这一个要求,如果孩子学会下棋,她就把孩子带走,让孩子远离荼毒自己的父亲,宁秀说:“你已经被棋给毁了,忍心再看儿子重蹈覆辙?”
刘手对宁秀说儿子的前途就在棋里,分析一下,自己下棋只是业余爱好,儿子不同,他是一块职业棋手的料子,可以拿国家工资,每场棋赛另有奖金,鲜花美女洋房轿车,都在围棋这座宝山里挖掘。
宁秀以为刘手赢了,说:“你真是不可救药,过去你在钱面前那么清高,现在堕落到这种地步,指望儿子去你你赢钱,你还出去赌博对不对?你利用儿子去赢钱,开始我不信,现在我相信了,说什么不能再让儿子跟你。”
双方就儿子下棋的问题争执不下。聪明的刘棋倒是说出一个双方都容易接受的办法:以学习成绩为衡量是非能者多劳的标准,成绩保持在前五名,可以继续下棋,离开这个前题,下棋的事立即停止。刘手一听马上爽快地答应,因为儿子的成绩从来没有落过前五名。宁秀呢,孩子大了,有主见,也没有办法,只好被迫应允。
吃着饭,刘手偷偷打量宁秀的男友。他有些喜欢这个白白净净的医生,觉得宁秀跟他挺般配的,至少比自己强的太多。但是刘手不服输,如果争,自己还是有希望的。希望就在儿子身上,儿子是他有力的武器。
有一次,宁秀到学校接刘棋没接着,来棋社找。刘手出来说,儿子正跟人下棋呢,跟省业余棋界第一高手党大军下棋。刘手说:“你也过去看看吧,儿子现在的棋挺厉害。”宁秀说:“不去,围那么多男人,我怎么看啊?”
正说着孙老师带着女儿从棋社门口进来。刘手跟孙老师打个招呼,说今天不讲课,让孙老师的女儿找个同学对局。谁知道孙老师没搭腔,一脸不高兴就过去了,搞得刘手很没趣。
宁秀在一边幸灾乐祸地说:“哟,你女朋友生气了,是因为我?”刘手赶忙解释自己跟孙老师没什么关系。宁秀说:“你们经常去‘绿竹小院’吃饭,多浪漫啊,赶上我们年轻时候了。”刘手一听很高兴,以为她还在关心自己,还记着过去。刘手说:“我们吃饭都是AA制。”宁秀说:“那也要恭喜你,日久生情,她迟早要做你的女朋友。”这话说得有些醋意。刘手说:“你这么单纯都从我这个火坑里跳出去了,谁还傻着愿意进火坑?”说着话,看见孙老师从少儿班出来,往厕所方向去。宁秀说:“看看,她一定在暗中观察咱们呢。”孙老师回来的时候,宁秀故意把身子往刘手身上靠,还伸手掸掸他肩上的灰尘。这个动作让刘手受宠若惊,他忘情地抓住宁秀的手腕:“宁秀,你回来吧,我和儿子都需要你。”宁秀一甩手说:“别犯傻。”忽然,她用手背抿着低声笑着说:“等着吧。”刘手说:“等什么?”宁秀说:“孙老师啊。”刘手不解地问:“孙老师怎么啦?”宁秀只说:“等着吧。”
果然,宁秀走后,刘手被孙老师叫住,问刘手是否对前妻旧情未断?刘手说自己始终盼着宁秀重新回来,当然是旧情未断。孙老师又问:“那我们之间的交往到底算怎么回事?”
刘手脸腾地红了。连说:“误会,误会。”孙老师说:“误会什么?”刘手自己也不知道误会什么,只说:“误会,误会。”孙老师居然抹把眼泪,说:“脚踩两只船,我算看透了!”
刘手觉得自己不是脚踩两只船,而是一只船都没踩。女人很怪,离婚的女人更怪。这几年刘手对男女之间的感觉非常迟钝,过去的灵敏都转移到棋上去了。
最近,刘手总感觉宁秀的离开是暂时的,就像出门旅行,散一散心就会回来。分手的事就发生在昨天,每次回到家,能看见家里到处有宁秀的影子。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破镜重圆的预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