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本因坊的秘密
“安永一先生在吗?”
门外是桥本宇太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谦恭有礼。若不是此刻这小旅馆的环境和日本棋院大相径庭,安永一几乎要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日本棋院的办公室里。
“桥本君,好久不见了……”安永一打开门,缓缓说道,“进来说话吧。”
桥本宇太郎看着安永一的脸,只感到这张有些憔悴的脸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走进这间房间,桥本宇太郎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了。整个房间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文案,其中似乎绝大多数都是棋谱。想必这些就是从日本棋院抢出来的所有文件了吧。尽管让桥本宇太郎进了房间,但安永一似乎并不打算招待桥本宇太郎,而是又戴上眼镜,继续忙着整理这些乱七八糟的文案了。
“桥本君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安永一随意地问道。
桥本宇太郎躬身向安永一行了一礼,尽管安永一根本没有朝这里看。
“先生,您受苦了。”桥本宇太郎彬彬有礼地说道,“过去先生担任日本棋院编辑总长之时,为日本棋院投注了全部心血,甚至将自家房产变卖,住在了日本棋院。如今日本棋院被征用,先生就无处可去了。我们这些棋手素来敬佩先生,如今先生有难,我们愿意为先生安排一个住处。我刚到东京时,濑越先生曾给我买下了一处房产,后来我安定之后,这个房产又给吴清源师弟暂时安身过一阵。吴师弟搬去别处之后,这间屋子又空置着直到现在。若安永一先生不嫌弃,可以到那间屋子去住一阵,等军部的事情完结了,再回到日本棋院吧。”
安永一听完,继续收拾着眼前的物件,没有回答。
“先生,您博览棋界古书今谱,堪称当今棋界的博学家。我们这些后辈棋手对先生尊敬之至,望先生不要推辞。”桥本宇太郎再拜道。
“桥本君……”安永一轻声问道,“如今日本棋院的棋手们都在何处?”
桥本宇太郎心底微微触动了一下。
“有家可归的,都回家了。无家可归的,有些四处寻找散工零活,有些寄人篱下求取施舍。还有些人下落不明。岩本薰先生和小野田千代太郎先生都不知所踪,有人说加藤信先生的许多弟子也都杳无音信,也许已经不在东京了吧。但这些都是传言,毕竟是昨天刚出了事,一两天之内联系不上似乎也很正常,应当慢慢地会恢复原样的吧。”
安永一沉默了一会,慢慢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似乎事情变得很快啊。”安永一叹道,“几个月前,当蒙面棋手刚刚出现的时候,若有人告诉我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我一定不会相信。想不到短短几个月之内,当世高手死的死,散的散,连日本棋院竟也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了。事情发展得似乎太快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承受它了。”
桥本宇太郎沉默了下来。
安永一转过身子,看向了桥本宇太郎:“桥本君,你今年春季手合赛战绩如何啊?”
桥本宇太郎稍稍一愣。
“今年似乎运气不错,三月份的四局棋全都获胜了。原定四月份的第一战是要执白对阵小岛春一君,不过现在似乎没有希望开战了。”
“四连胜啊,今年调子很不错嘛。”安永一笑道,“可惜啊,如果今年的手合赛不暂停的话,你今年之内说不定就能再升一段了。”
桥本宇太郎苦笑了一声:“今年大家心思都比较乱,所以棋下得都不好而已。”
“那么,桥本君比其他人都更专注一些吗?”安永一问道。
“若要说专注一些可不一定。但是,我在尝试一些新的下法,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找出一些能克制蒙面棋手的招法来。在手合赛上做过一些实验,效果还不错,但火候似乎还很欠缺。”
原来如此,桥本宇太郎,你是有野心要击败蒙面棋手的人啊。
“桥本君,你稍等片刻……”说着,安永一回过身,在如山一般的文案中翻找着什么。
桥本宇太郎不解其意,又不敢造次,只得静静地等在原地。
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了一声叫喊。
“安永一先生在吗?”
桥本宇太郎一惊——那是前田陈尔的声音!
当房门打开,前田陈尔看到桥本宇太郎的那一瞬间,前田陈尔的眼中露出了警觉的神色。
“前田君,想不到你也来了。”桥本宇太郎笑着说道,“先生正在房内整理资料。”
说着,桥本宇太郎让过了一条路,容前田陈尔走了进来。
“桥本君,为何你在这里?”
“来探望安永先生而已。”桥本宇太郎答道,“前田君呢?”
前田陈尔不回话,只是静静地走向正在文案中翻查着的安永一。
“安永一先生,晚辈前田陈尔前来拜见。”说着,前田陈尔向安永一鞠了一躬。
“说吧,有什么事?”安永一并不转身,随口问道。
“特来请求安永一先生重回本因坊。”前田陈尔高声说道。
安永一猛然一惊。
安永一虽然只是日本棋院的资料编辑人员,但他本人是有四段棋力的。当年安永一学棋之处,正是在本因坊,那四段免状还是本因坊秀哉亲手赐给他的。日本棋院成立之后,木谷实,桥本宇太郎这般棋才的年轻新锐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安永一虽已升至四段,但自觉年纪已不小,早已没有了继续进步的空间,上不能与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之流一争高下,下无法与新锐棋手长期抗衡,便主动退出了棋界的前沿战线,安心做了日本棋院的编辑总长。
原本安永一认定自己的棋手生涯早已完结,但突然听到重回本因坊几个字,他竟难以抑制内心的悸动……
“我不过是一个久疏战阵的无用棋手而已,当今本因坊棋力强于我的应当大有人在吧。”安永一强作镇定地说道,“前田君已经快要做本因坊的家主了,就应当为本因坊家的未来着想,多培养些后辈新秀,要我做什么?”
前田陈尔却缓缓笑了笑:“说的不错,若论棋力,安永一先生在当今本因坊并不算出众。”
说到这里,安永一却突然感到怒不可遏,他竟猛地转过身来:“前田陈尔,就算你要做本因坊,在我面前你也只算是个后生晚辈,轮得到你来品评我的棋力吗?”
一顿怒火宣泄之后,安永一却发现前田陈尔的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看来安永先生并不是一个甘心于这种状态的人啊,所谓棋力不济其实不过是说辞罢了吧。”前田陈尔笑道,“刚才晚辈多有冒犯,先生请勿见怪。但先生既然不甘于被人当做棋力不济之辈,何不重回本因坊,以战绩堵住众人之口?”
好一招欲擒故纵。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暗暗感慨,前田陈尔对心机的运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安永一这顿火发完,再想说自己因棋力不济不想与后辈争锋就说不过去了。
果然,安永一默然片刻。
“前田陈尔,若你想壮大本因坊声势,日本棋院之下高手如云,怎么看你都不该找到我这个文员身上来吧。”安永一问道。
前田陈尔缓缓点了点头:“坦白地说,在下看上的确实不是先生的棋力。但先生身上有价值超过棋力许多倍的东西。本因坊内有一件事,非先生出面绝无法解决。在下斗胆请求先生重回本因坊,并非是为了趁棋界乱象丛生之际为本因坊谋取一统棋界的机会,这恐怕会让本因坊称为众矢之的。但本因坊内那件重要的事情,一旦得到安永一先生相助,将会是棋界的幸事。今后先生的功绩将千万年被人传诵。”
“说说看,那是件什么事?”安永一问道。
“本因坊内部的事情,外人在场,不方便开口。”前田陈尔瞥了一眼桥本宇太郎,淡淡地说道。
安永一犹豫着。
安永一和桥本宇太郎都能猜得到,前田陈尔口中所说的能让安永一被传诵千万年的事件,必定是与蒙面棋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不要说千万年,过不了多久棋界就不存在了。
“前田君,我跟你回去。”安永一思虑良久之后,终于答道,“但如果你敢欺骗我,我将立刻离开本因坊。”
“晚辈怎敢欺骗先生。”前田陈尔躬身说道。
“这一屋的文案都是重要资料,你得想办法把这些全部送到本因坊去。”安永一接着说道。
“一回到本因坊,晚辈就雇人来运送。”
安永一微微点了点头:“那就稍稍再等我一会……”
他回过身再次在资料中翻找起来,没过多久终于从资料堆中取出了一打稿纸,向桥本宇太郎走去。
“桥本君,这是给你的。”安永一将稿纸递到了桥本宇太郎面前。
桥本宇太郎困惑地接过稿纸,发现稿纸第一页的标题上写着:新布局法。
再往下看,作者一栏写着三个名字:木谷实,吴清源,安永一。
“先生,这是……”
安永一抬起一只手,打断了桥本宇太郎的话:“你回去好好研习这部书稿,这本是木谷实与吴清源二人今年初讨论的内容,由我整理的。原本这部书打算年初就出版,但因为蒙面棋手事件突然出现,出版的事情一直搁置了下来,今后也许就不会再有机会出版了。你说你一直在寻找能击败蒙面棋手的办法,我就想起了这个。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击败蒙面棋手的办法可能就会出自这部书。你回去好好研读,若有不解之处可以去找木谷实或者吴清源探讨,务必刻苦钻研啊。”
新布局法……
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暗暗默念这四个字,一手抚摸着陈旧的书稿。
“多谢安永先生。”
“说吧,你特意把我带回本因坊是为了什么?”安永一静静地问道。
前田陈尔笑了笑,从自己房间角落里的书架上抽出了一份书稿,翻开其中做了记号的几页,递给了安永一。
“安永先生一定认识这些吧。”前田陈尔说道。
安永一看了几眼,面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发阳论》。”他平静地答道。
“不错,就是《发阳论》。而且,这是《发阳论》的原稿,不是后来流传于世的版本。”
“那又如何?”安永一似乎一点也不兴奋。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前田陈尔在心底笑道。
“若换做别人,看到了《发阳论》的原稿,应当会欣喜若狂吧。”前田陈尔缓缓说道,“安永先生却静如泰山,想必是早就已经看过《发阳论》原本,所以毫不惊奇了吧。”
安永一不屑地笑了一声:“我研究《发阳论》的时候,你还不在本因坊呢。”
说着,安永一翻了翻手中这本原稿,发现只有少数前田陈尔做了标记的题没有写出答案,其余诘棋全都将答案标在了书中。
“前田君私藏这本《发阳论》很久了吧。”安永一笑道,“想必前田君已研习了多年,才能将书中绝大多数诘棋解出吧。只是这书实在太难,即使再多花几年恐怕也难以把书中所有题目全部解出啊。”
“安永先生,我是前天才找出这本书稿的。”前田陈尔淡淡地说道。
安永一大惊,重新回过头一页一页地翻阅着书稿。
这怎么可能,当年自己为了钻研《发阳论》原本,花了整整五年时间才解出了全部题目。眼前的前田陈尔不过两天时间,竟就已经破解了书中八成以上的难题!
“先生不必太过惊讶,晚辈只是比较擅长于诘棋的创作和破解而已。”前田陈尔笑着说道,“但毕竟时间仓促,书中凡是做了记号的,都是晚辈这两天没能找出正解的题目。”
原来如此,前田陈尔是来找我要《发阳论》的答案啊。
《发阳论》是千古奇书,过去只有井上家弟子能够有机会窥探其中风景,但凡研习过此书的人日后绝大多数都成为了顶尖高手。但《发阳论》原本当中是没有答案,只有题目的。也许是创作这部书的人认为只有能破解书中全部诘棋之人才配将《发阳论》作为一己之物吧。
当年本因坊秀哉想要出版《发阳论》,日夜研习书中诘棋,却不能在短时间之内破解所有谜题,恼羞成怒之下竟擅自篡改了书中的部分题目,使得坊间流传的《发阳论》成为了一部误书,可惜至极。当年在本因坊学棋之时,安永一曾协助本因坊秀哉整理《发阳论》书稿,日后他又潜心研究此书达五年之久,终于破解了书中的全部诘棋。
这件事很久以前曾有过一些影响,但现在已经无人提起了。想不到今天前田陈尔会因为这件事找到自己,安永一感到了一丝欣慰。
“若你真想要我告诉你这些诘棋的解法,那倒也无妨。”安永一放下书稿,低声说道,“但我看你不像是一个如此痴迷诘棋的人,你不可能只是因为想要答案就找到我的吧。”
“当然不是。”前田陈尔缓缓说道,“安永先生,您虽然见多识广,号称当今棋界博学家,但有些秘密,恐怕连您也不知道。”
“连我也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发阳论》成书的真相。”前田陈尔悠悠地说道。
“井上道节因硕为培养井上家后人而作,此事天下棋手有几个不知道?”安永一不屑地说道。
“不,《发阳论》真正地作者不是桑原道节,而是本因坊道策!”
安永一心惊。
随后,前田陈尔将当日雁金准一告诉自己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安永一。安永一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前田陈尔。
“在那个时候,雁金先生没有必要撒谎。”前田陈尔最后说道,“而如果雁金先生所说属实,那便是我们击败蒙面棋手最好的机会!我原本以为凭借我对诘棋的造诣,短期内解出所有诘棋不是难事。但《发阳论》不愧是千古奇书,即使是我花了两天时间,仍然有些题目不知从何入手。我们不可以在这上面耽误太多时间,请安永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吧。”
安永一只感到身处在无尽的眩晕中,迟迟无法苏醒过来。
“若此事属实,前田陈尔,你打算独自一人进入那密室吗?”安永一问道。
“不错。”
“为什么?若让更多棋手进入密室,每人都研习密室中的招法,不是更有希望击败蒙面棋手吗?”
“不……”前田陈尔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凶光,“我要让世人知道,是我前田陈尔终结了蒙面棋手之乱,是我前田陈尔只手挽救了棋界!我要向已死去的师父证明,我是他最出色的弟子!安永先生,若你不帮我,我便毁了《发阳论》!”
安永一大惊:“万万不可!”
“那么就请安永先生协助我吧。”前田陈尔说道,“而且我需要安永先生帮助的并不只有破解《发阳论》这一件事而已。”
“还有什么?”
“蒙面棋手的身份!”
安永一心底一震。
“蒙面棋手若果真是昔日已死的棋手,他们在世之时一定都是顶尖高手。既然是顶尖高手,很有可能他们也曾在密室中探寻过招法极限。当今棋界对古谱研究至深者,首推见多识广的博学家安永一先生。若我们进入密室,安永一先生就可以见到昔日高手所穷尽的招法,那时就有可能破解蒙面棋手的真实身份!”
“这只是你的猜测,有何依据?”
“安永先生可知道,蒙面棋手的目的也是穷尽棋盘上所有的招法变化?”前田陈尔缓缓说道,“这动机与当年本因坊先辈开创密室之时的想法何其相似,难道这之间没有丝毫联系?”
安永一大惊。
看来由前田陈尔进入那间密室,也许真的能够有意想不到的成果!
“《发阳论》的正解我可以全部都告诉你。”安永一说道,“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密室。但是,隐藏在《发阳论》正解中的信息,你看得懂吗?”
前田陈尔轻轻笑了一声:“我已经看懂了。”
已经看懂了!
“每一题正解的第一步是关键,这一步棋对应棋盘上的行数和列数分别列出来,各自对应着日语的五十音假名。横向十行代表五十音图的十行,纵向前五列代表五十音图的五段,超过五列以上代表五十音图以外的浊音部分,这样每一粒棋子就对应一个发音。只要将所有正解的发音全部连起来,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次日清晨,本因坊弟子们如往常一样纷纷开始了早功。终于从士兵们的监视中逃脱出来,竟有些人感到了稍许不适应。
田中不二男和往常一样,一到训练场就坐到了高川格身边。高川格缓缓押了一口茶,文质彬彬地向田中不二男行了一礼。每次早功,田中不二男必定要先与高川格对弈一局,然后两人再轮番接受其他本因坊弟子的挑战,几天来这已经形成了惯例。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精深的棋艺使得本因坊弟子也赞不绝口,甚至有高出田中不二男两段的棋手主动要求执黑与田中不二男对弈的。既然是在本因坊内部对弈,反正胜败传不出去,大家对此都并不介意。
今天如以往一样,众人都静静等待着田中不二男与高川格的战斗结束,先去看二人复盘,然后再抢着和这二人中的一人对弈。
但没过多久,训练室外的走廊上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早功的时候走廊里是不准急速奔跑的……
正当众弟子打算出去制止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门外是一个刚来不久的本因坊弟子,他今天原本是要去与前田陈尔对弈的。可现在他的神色慌张异常,手中还拿着不知从哪里得到的书信。
有些古怪……高川格在心底想道。
“前田师兄又失踪了!”门外的弟子大喊道,“昨天刚到的安永一先生也失踪了!”
训练室内顿时响起了嘈杂的议论声。
当今棋界,自日本棋院被军部强行征用之后,失踪已经成了一个十分敏感的词汇,言外之意便是说这些失踪的棋手是借失踪之名,行逃兵之实——那些“失踪”的棋手绝大多数都是不敢面对蒙面棋手的懦夫,这种“失踪”是被棋界鄙夷的。
难道前田陈尔也是会“失踪”的人吗?
“混蛋!”一个本因坊的师兄对着门外的弟子大喝道,“前田师兄会是胆小如鼠的家伙吗?”
“有信为证!”门外的弟子高举起手中的信。
“念出来!”师兄厉声喊道。
弟子似乎突然怔了一下,看了看训练室深处的高川格……
“念!”师兄再次喝道。
“是!”弟子匆忙地展开了手中的信:“本因坊之争,我前田陈尔败阵,不配为本因坊家主。此时思虑多日,终于下定决心,众师兄弟莫怪。现将本因坊家主之位让于坊门客座棋手高川格,万勿推却!”
众人大惊……
高川格一时不知所措,看着众人,满面迷茫。
冰冷的气氛持续了很久,才慢慢有了窃窃私语之声。本因坊弟子之间互相小声讨论着什么,但高川格一句也听不清。
“本因坊家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决定?”田中不二男突然站起身来,高声说道,“快去把前田陈尔找回来吧,他走不远……”
然而,没有一个人移动步子。
田中不二男有些着急了:“快去找啊!站在这里做什么?”
“前田陈尔两次抛弃本因坊,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本因坊家主!”远处一个弟子高声喊道。这一声落毕,四周弟子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强了,似乎大家都在点头赞成。
“那你们就要随便拉个人强行把本因坊的位置扣在他身上吗?”田中不二男喊道。
“我们并不是随便找了一个人。”最前排的一位本因坊弟子向前走了一步说道,“高川君的棋力在本因坊称得上无出其右,即使前田师兄回来也未必能战而胜之。如今本因坊群龙无首,棋界又正面临浩劫,如此局面,请高川君全力相助!”
说完,这名弟子竟跪倒在高川格面前,高川格一时受宠若惊,竟如受了惊吓的孩子一般愣在原地。
随着这名弟子跪倒在地,其余弟子竟纷纷走到了高川格面前,跪拜下来。
“请高川君尽快继任本因坊!”
“愿听高川君号令!”
“求高川君搭救本因坊!”
高川格不知所措,田中不二男也被这气势震慑,一动不敢动。
“在下只有区区三段免状,怎么能做本因坊?”高川格推辞道。
“非常时期,自有非常之事。”有人答道,“当年本因坊秀和去世,坊门大乱之际,为了维持本因坊,只有三段的本因坊秀元也曾做过本因坊家主。段位不过虚名,请高川君不要在意。”
“可我到本因坊不过数日……”
“四大家家主从来都是能者居之,此事不需过分在意,望高川君不要再推辞。”又有人说道。
看来已成骑虎之势了。
过了许久,高川格才缓缓站起身来。
“在下本是关西一名不知名的新锐,来到东京承蒙秀哉名人欣赏,前田君错爱,能得以进入本因坊深造,已感受宠若惊。本因坊家主之位是棋界至高至尊之位,高川格本不敢匆忙造次。但如今本因坊面临劫难,想到以往本因坊对我与田中君的照顾,我若推辞只恐有负本因坊恩情。既然如此,我愿暂代本因坊家主之位。直到有更强的棋手出现,我便将家主之位拱手相让。”
高川格说完,身前跪伏在地的众本因坊弟子们竟齐齐伏下,犹如朝拜帝王一般。
而在高川格的身边,田中不二男却惊讶地看着高川格。
“你竟然答应了?”田中不二男的语气中毫无敬意。
“田中君,这是非常时期,若我不答应……”
“你知不知道,一旦做了本因坊,就不能回关西了……”田中不二男提高音调说道,“你知不知道本因坊是东京棋界的称号,你做了本因坊就不再是关西棋手了?”
“既然如此,我只能留在东京了。”高川格轻声说道。
“你也是叛徒!”田中不二男突然喊道,“以前你就偏袒桥本宇太郎,木谷实他们,现在你竟然和他们一样,安心呆在东京棋界了?”
高川格猛然一惊。
“田中君,蒙面棋手横行之时,东京棋界破敌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关西棋界啊……”
“所以你就以此为借口,做东京本因坊的家主?”田中不二男眼里竟然噙着眼泪,“我们说好了在东京学好棋艺一起回关西的!你在关西也答应过我一起振兴关西棋界的!现在你竟然要安心呆在东京?”
“此一时,彼一时了,田中君。”高川格轻声说道,“如今和过去不同,我们不可以再执拗于东京棋界和关西棋界了。田中君,你也安心留在东京,我们共同对抗蒙面棋手如何?”
“借口!骗子!”田中不二男怒喊道,“从你加入本因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根本就不想回关西!”
“田中不二男!”一向文质彬彬的高川格竟也高声喊了起来,“关西棋界永远也不可能比得上东京!我知道振兴关西棋界是你的梦想,但这个梦想太幼稚了!要想出人头地,你必须呆在东京!”
沉默了片刻,但这片刻之间却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息。
看着第一次对自己怒吼的高川格,田中不二男竟有些恐惧。
“既然你想留下来做本因坊,那好吧。”田中不二男突然缓缓地说道,“你就安心地做吧,做一个无敌的本因坊。我会忘记曾经有人和我一起相约振兴关西,明天我会一个人回去。今后你在关西除了久保松师父,还会有我做你的对手。”
说完,田中不二男慢慢地走出了训练室。训练室里没有人说话,但似乎还有刚才争吵的回声在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