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吴双林一到清河,就被这个依山伴水的地方深深吸引了,清河,自古便号称“围棋之乡”,虽然地处偏僻,却常出围棋鬼才,没有到清河之前,吴双林或许还不明白为什么,不过到了清河后,看到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对奕身影,那一双双专注的目光来自下至哑哑学语的小儿,上至两鬓班白的老人,他开始明白了,于是对于此行的目的,他的内心不禁有了几分期待。
清河不大,在问了几遍路后,吴双林很容易地就找到了他的目的地——清河围棋学校。与大城市的围棋学校相比,这里看似寒酸了许多,不过吴双林敏锐地在空气里嗅到了一丝令他兴奋的味道,那就是围棋激战时的气息,几乎是直觉地,吴双林走上了一条石径小路。学校里很安静,一路走来,竟没碰到半个人影,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找到那间正在对局的教室。教室里人不少,但非常安静,除了棋盘上的落子声,就只有紧张的呼吸声,没有人在意到吴双林这个突然走进来的陌生人。
吴双林没有作声,打量了一下棋盘两边的人,都是十一、二的孩子,一个清秀,一个憨厚,看他们又走了十几手,发觉他们倒是棋如其人,清秀的孩子下棋走的是轻灵的路子,憨厚的孩子则稳扎稳打,看得出都有不错的根底,而且两个孩子棋力相当,这盘棋下得也称得上精彩。
这一趟不会白来。吴双林暗自点了点头,转头去看教室里其他观战的人,都是孩子,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像是老师的样子,看着棋盘,手里在一张纸上唰唰的写着,写完了就把纸传给身边的孩子,孩子看了,也跟着写了几局,传给另一个孩子,那孩子看了,又写,再传,就这样,不一会的工夫,那张纸就在十几个孩子的手里转了一圈,又回到老师的手里,老师看了看,一会儿露出赞许的表情,一会儿皱眉。吴双林凑了过去,一看,不由笑了,原来这就是他们讨论棋局的方式。
那老师这时才发现多了个陌生人,怔愣了一下,吴双林连忙做了个手势,表示出去说话,不要打扰了正在下棋的孩子。
出了教室,老师才犹疑道:“请问你是?”
“我是吴双林,我想贵校前几天就应该接到消息……”
吴双林还没有说完,手就被一脸激动的老师给握住了。
“原来您就是吴双林九段,吴……吴老师,您怎么一个人来了,校长他们说要去接您……这、这怎么……”老师期期艾艾,脸都红了。
“啊?那大概是错过了。”吴双林打个哈哈,轻松道:“还没有请教你是?”
“呃,吴老师,对不起,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我是学校的老师王建。”王建还是有些紧张,吴九段呀,国手啊,就站在他面前,距离这么近。
“别紧张,就叫我吴大哥好了,我也没大你几岁,别老师老师的,好象我已经七老八十了。”
吴双林的亲切显然感染了王建,王建乐呵呵地笑了几声,见吴双林的目光转向了教室里,忙道:“听说吴老师这次来是为国少队挑选后备人才的,是吗?”
“不错。”吴双林点点头,本来是不用他来的,不过前段时间比赛太多,以至过度劳累,所以棋院才让他过来,顺便游山玩水一番,当作放假了。
王建一听,就兴奋地搓了搓手,道:“那正在下棋的两个孩子,一个叫张三平,一个叫宋钰,是我们学校的‘四君子’中的两个,呵呵,‘四君子’是别的孩子给他们的戏称,不过这四个人的确是孩子们中的佼佼者,喏,另外那个穿运动衣的叫古懂,旁边的叫李阳,就是‘四君子’里的另两个了。还有啊,那边靠窗坐的那个……”王建说上了瘾,恨不得让吴双林把教室里所有的孩子都选中带走才好。
吴双林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可惜国少队给清河的名额只有两个,在这之前他已经去过其他几个选定的围棋学校,清河是最后一站了。清河的校长在不久后咋呼着回来了,一看见吴双林就连连道歉,说是去晚了才没接到人,吴双林客套了一下,说哪里哪里,是他早到了。然后就被拉着去喝接风酒,就这么一天过去了。
后来的几天,吴双林也没什么事情,就是看看孩子们对局,也下了几盘指导棋,当然被王建夸上天的“四君子”他一个没落下,的确都有些水准,以他们的年纪来说,能下到这个份上,相当不错了,棋感、大局观、观察力都属上乘,棋力也相差无几,反倒叫吴双林犯了难,名额只有两个呀。考虑到半夜,最终决定了李阳和宋钰两个人,主要是因为古懂和张三平的计算能力不如李阳和宋钰,但这个欠缺是可以弥补的,也许明年这个机会可以落到他们身上。不想了,再想下去就真的睡不着觉了。
一觉醒来,太阳早晒了屁股,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孩子们都去上文化课了,吴双林自觉没意思,就到街上晃悠。清河颇有些古风,地方虽然不大,但景色却不错,而且还有一条很清澈的小河,在大城市已经很少能见到这么清澈的水了,沿河散步,让人感觉相当的惬意。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吴双林忽然被一个人吸引了注意力。
那个人穿了一身很平常的衣服,坐在一棵树下。树下是一张石桌两个石椅,石桌上摆着两盒棋子,那人正一手白棋一手黑棋地在石桌上摆棋子。走近了,吴双林才看到,原来石桌上竟刻着一张方方正正的棋盘。再看那人摆的棋子,一看皱眉,这是什么下法,杂乱无章,可是再看一眼,吴双林有些惊讶起来,乱中有序,白棋黑棋追得很紧,而且……吴双林的脚再也迈不开步子了,站在离石桌三步远的地方,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人将黑棋白棋一手一手的放到位,他看出来了,那人是在复一盘棋,而且下出这盘棋的两个人绝对是高手,白棋就像是一阵风,无孔不入的风,紧紧缠着黑棋,不放过一丝可以进攻的机会,而黑棋的防守就像是滴水不漏碟桶,让白棋没有半点空子可以钻。第一百二十七手,黑棋下出了极其绝妙的一手,竟然攻入了白棋的后方。
“妙啊,原来还有这一手!”吴双林整个心神都沉浸入了棋局里,看到这里,不由得拍手发出了惊叹。
这声惊叹顿时惊醒了同样沉浸在棋局里的那个摆棋的人,他抬头看了看吴双林,神情沉静如水,手却不再摆棋。
“啊,对不起,打扰了!”吴双林拍着自己的脑袋,连忙道歉。
“没有关系!”那人开始收拾棋子。
“请等一等!”吴双林道,“为什么不摆了,那盘棋正下到关键处呀,白棋怎样应对黑棋的进攻呢?”
“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这盘棋的。”那人低喃了一句,抬头道,“和我下一盘棋吧,赢了就让你看到“无双之局”的最终结果。”
“‘无双之局’?那,一言为定!”吴双林在另一张石椅上坐下来,信心十足。
“我叫苏冰河,请多指教。”那人欠了欠身,神情依旧沉静如水。
“我是吴双林,职业九段,是不是……”吴双林想问是不是让先,毕竟他是职业九段,而对方看起来只是个业余的。
“猜先吧。”苏冰河拿出了一把白子放在石桌上。
“……”这个人好象一点也不懂规则,吴双林无奈地心想,取出了两枚黑子。
二、四、六……十枚,他猜中了,执黑先行。
第一盘,黑棋输半目。
第二盘,黑棋输两目。
第三盘,黑棋中盘认输。
三盘棋,执黑的,都是吴双林。三盘局终,吴双林的脸色已经黑得跟棋子一样了。他输了,连输三盘,而且一盘比一盘惨,简直不敢相信,对方的棋力竟然高过他许多。清河,卧龙藏虎。
“请问,你就是刚才那局……‘无双之局’里执黑的那一方吗?”虽然是问,但吴双林几乎能肯定了,因为苏冰河的棋风跟“无双之局”里的黑棋几乎完全一样,滴水不漏,让他完全无法展开攻击。
苏冰河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嘻嘻嘻嘻,这就是职业棋士的水平呀,羞羞,差太远了。”一个少年童稚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
吴双林黑着脸抬头一看,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树,正坐在树干上冲他猛笑,看少年穿的衣服,分明是清河围棋学校的校服,不过吴双林敢肯定,他在学校的这几天绝对没有看到过这个少年。
“见儿,下来。”苏冰河沉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冰裂,“你是不是又逃学到哪里玩去了,看你一身脏的。”
“冰河叔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逃学了。”少年还是笑着,两条腿在半空中晃呀晃,好不悠闲。
“南见儿,不许说谎!”苏冰河几乎要吼了。
少年嘟起了嘴:“我没有说谎呀,我有乖乖地去上文化课。”知道苏冰河如果连名带姓的叫他就是生气的前兆,南见儿终于老实了些。
“那围棋课呢?”
少年从树上跳下来,依着苏冰河的胳膊笑嘻嘻道:“围棋课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冰河叔叔教我呢,你都赢了职业棋士了。喂,那个职业棋士,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啊?”被晾在一旁的吴双林一听这话,脸又黑了几分,这小孩,真是可恶。
“不许对长辈没礼貌。对不起,我的侄儿被我惯坏了,吴先生请别介意。”
“哪有,反正……也是实话。”吴双林闷声道。
“嘻嘻嘻嘻……”南见儿又笑开了,很得意的样子。
苏冰河拿他没办法,欠个身就拉着南见儿走开了,远远的,还能听到他敲着南见儿的脑袋,气道,“有什么好笑的,有本事你也赢过职业棋士。”
南见儿的声音也顺着风飘过来:“才不要呢,没兴趣!”
“是没本事吧!”
“不对,是没兴趣!”
“没本事!”
“没兴趣!”
无聊的争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