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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五十三 口头协议 )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传诵千古的名句,道尽了两大江南古城的风采与风流。

        杭州以西湖名闻天下,苏州则是以园林艺术著称于世。来到苏州,如果不到拙政园,留园,网师园走一走,肯定会有入宝山而空手回之憾。

        第五届“天龙杯世界围棋锦标赛”的最后决赛,就将举办地确定在苏州的拙政园内举行,更为这个赛事添加了几分古风雅韵。

        吴亮淼和郭婕牵着手漫步园内,只见池广树茂,水光粼粼,建筑形体不一,错落有致,布置巧夺天工,令人赏心悦目。郭婕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享受地说:“外面的繁华和喧嚣,好象与这里完全隔绝。在工作压力大的时候如果能在这休息几天,不失为一个有效的减压方法。”

        吴亮淼转过头来,埋怨说:“我早就和你说如果工作太辛苦的话就不要干了,换个岗位也可以啊!我又不是养不活你!可你就是那么倔,非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郭婕娇俏地说:“我的大国手,我知道你有本事,可要知道,你女朋友也不差啊!干了这么多年的记者,辛苦了这么久,就这么半途而废不是太可惜了么?而且下个月将决定的体育版副主编的人选,我可是大热门啊!要是真能选上,也不枉了这些血汗了。”

        吴亮淼不以为然地说:“真能当上编辑还好,要是还做记者,这么东奔西跑的,成家后可怎么办啊?我可有言在先,我妈对你这份职业是有些看法的,她说一个女孩子家在男人堆里抢饭碗,总是没个定性。要是结婚后还般德行,那有个家和没个家不都一个样!”

        郭婕一脸不屑,“哼”了一声,说:“就你妈那老思想,能跟她沟通那还真是怪事!记者怎么了,怎天外出采访又怎么了,不还是靠着自己手上的笔赚血汗钱么?国外还给我们安了个崇高的称号,叫‘无冕之王’呢!为什么女人就得在家相夫教子啊!现在都21世纪了,我们也要靠自己的本事赚钱,哪还能等男人养着!你妈懂什么啊?”

        吴亮淼脸色一沉,愠声说:“好,我妈不懂,就你懂。她吃的米还没你吃的盐多,行了吧?先说清楚了,我可不想以后家无宁日,整天在你们婆媳之间周旋,我没那工夫!”

        郭婕冷笑着说:“婆媳之间?咦,怪了,大国手,有谁同意嫁给你了吗?我怎么不知道?那可要恭喜恭喜你啦!”

        吴亮淼脸色一红,说不出话来,要说斗嘴,他哪是郭婕的对手!两人默默地站在池塘边,看着荷绿花红,闻着清香阵阵,气氛一时尴尬下来。

        过了好一会,郭婕打破沉默,说:“这次比赛,万众瞩目,都说是中国队拿冠军的最好时机,你可要好好努力了!”

        吴亮淼不冷不热地说:“要是被你气多几次,我还去哪找拿冠军的劲头?”

        郭婕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都说棋手的心理素质是最好的,宠辱不惊,看来吴大国手还差得远呢!其实我又怎么敢气你呢,要是冠军真在你手里溜走,我不成了替罪羔羊,有理说不清了?看来棋手还是得象萧涵那样,断绝七情六欲,整天就知道下棋,简直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眼前只有黑白子’,这样输赢都只能赖在自己身上,怨不了旁人,哈哈!”

        吴亮淼板着脸孔,寒声说:“萧涵才多大?他一个乡下孩子来北京才多久?嘿嘿,一时做到全身心沉浸在棋道中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这样!就算是李君圣,凡人面对的一切他早晚也得面对,你以为他真是棋神啊?我才不相信这狗屁话呢!”

        郭婕摇了摇他的手臂,笑着说:“看来大国手真的给惹火了,好啦,刚才算我说得过分点,你就消消气,可千万别影响竞技状态,这个罪名我担当不起,要不然以后恐怕见到沈院长得绕道走了!”

        吴亮淼脸色和缓下来,说:“你也别把自己看得这么影响深远,我敢说,这次的冠军跑不掉!就竹泽正雄这小狂人,施涌那一关他就不好过!就算万一施涌失守,我也绝对不会放他拿冠军!”他眼中发着寒光,霸气十足地说:“我可以让其他棋手拿冠军,就是不会让竹泽正雄拿到!”

        郭婕有点后悔上次让吴亮淼安排做竹泽的专访,结果那个日本狂人竟视中国棋手如无物,提出要拿冠军后才接受访问,气得吴亮淼七窍生烟。要真是决赛两人碰头,以这样的心态去比赛可就要出问题了,忙说:“别说那个狂人了,跟他计较什么啊!我采访过沈院长,林耀,张详,他们都认为施涌的胜面大,他那灵动百变的棋风是最不怵竹泽的。我看你还是想着进决赛后怎么过施涌这一关比较好!”

        吴亮淼说:“真要是两名中国棋手决赛,压力就小多了,我和施涌知根知底的,准备什么啊!他虽然胜率高点,但我的机会也不小,先过了赵子云那小鬼再说吧,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张详!”他手一环,搂住郭婕的腰肢,又说:“如果我这次拿了冠军,你就嫁给我吧,好么?”

        郭婕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问题,怔了怔,似笑非笑地说:“你这就算求婚了?不会吧,这么简单一句话就想让我嫁掉?”

        吴亮淼笑着说:“正式的求婚当然不是这样了,你喜欢浪漫吗,我知道,鲜花钻戒那都没问题,要我下跪也可以。我们先订立个口头协议啊,仪式比赛后再补办啊!”

        郭婕只觉事业刚刚有了发展的契机,并没打算这么快就结婚,眼珠子一转,推开吴亮淼,做了个鬼脸,嬉笑着说:“等你拿了冠军再说吧,我可不上你的当,订什么口头协议,实现了要嫁人,实现不了又没赔偿,这么亏本的事我怎么会干?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先想想怎么赢棋吧!”说完就飞也似的跑开了。

        吴亮淼追在后面,高声说:“你要答应了,这次的冠军就没跑啦!”

        郭婕不去理他,只是嘻嘻哈哈的追逐着,玩闹着。

        两天后,拙政园的三六鸳鸯厅内,摆放着两套古色古香的桌椅,最醒目的,当然是桌子上那纵横十九道的纹枰和装着黑白棋子的木罐。

        众多记者在隔离线外围成一圈,高举着相机,静静地等待着参赛者的来临。

        在父亲的陪伴下,赵子云第一个来到赛场,在右边的下手位坐下,兴致盎然地欣赏着窗外满池青脆的荷叶与亭亭玉立的荷花构成的美妙景色,仿佛他只是跟今天的比赛跟没有任何关系的游客而已。

        吴亮淼和竹泽正雄也一先一后的抵达,竹泽的头发剪得更短了,整个人也显得很精神,满面精悍之色,对这充满中国古代园林建筑之美的著名景观毫不在意,在位置上坐下后就一直愣愣地盯着棋盘,好象要在上面找什么机关似的。

        还差两分钟就十点,施涌终于出现了,这位中国仅有的两位世界冠军之一脸色比平常更为苍白,但精神很好,微笑着向守侯在外的龚运程,曾敏,萧涵,林耀等中国棋手挥了挥手,轻松潇洒的走进场内。

        他无疑是最受棋迷关心的棋手,那瘦削的双肩,能负起阻击竹泽正雄这千斤重担么?

        十点整,在裁判长沈鸿的一声令下,比赛正式开始。

        猜先的结果,施涌和吴亮淼分别执黑先行。

        两位中国棋手,真能如愿会师决赛么?

        这是所有中国棋迷的良好心愿,却没有任何人能保证。

        一切,都只能由最后棋盘上的黑白子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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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五十二 打将的代价)



        两人都已经进入了最后一次读秒,在计时员冷冷的“1,2,3,4…….”催促下,萧涵一手放在棋盒里,脑袋都快埋在了棋盘上。

        已经意识到局面在向对方倾斜的罗佑翔开始发力,拼命追赶,也给了萧涵一个出击的机会。

        由于黑棋全力抢目,没有补棋,右边的空中出现了一点破绽,白棋可以靠进去,看看对方冲断后能不能在里面活动出一点棋来,如果成功的话,那输赢立判。不过里面的变化萧涵实在没时间计算清楚,再加上局面很细,如果出不了棋的话,这种下法肯定太损了,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味道。为了争取时间将目数点算清楚,看看是否有必要做这最后一搏,萧涵开始打将。连续用掉了两个劫材后,他终于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自己应该略微好一点,局面有望。

        心中有数,萧涵当然不会再去冒险,只是冲了一下,让黑棋挡住,再按已经算好的收官顺序落子。

        可是不经意间,他却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就在萧涵利用劫材延时,罗耀翔开始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沉浸在紧张的对局中的萧涵还没意识到自己浪费掉劫材的严重性,而一旁观战的李君圣,宋昌显微微地摇了摇头,赵子云更是暗自跺脚,只恨不能自己上去下这几招棋。

        罗佑翔不慌不忙地先将盘面上最后一个先手两目的官子收掉,然后在下边一路双方边界处巧妙的一扑,做劫。

        从场外回来的曾敏和林明莉刚刚看到了这招棋,脸上的神情立马变了。

        萧涵只感到后背一阵发寒,一颗心直往下沉。

        本来白棋劫材有利,正常的收官这里黑棋只能粘上,白棋也粘,就不用在空里补棋。而正因为萧涵刚刚两次要命的打将,使得盘面上白棋多一个劫材变成少了一个,黑棋的手段自然就成立了,白棋必须在角上补一手,自损一目。

        现在的这一目,可就决定了这盘棋的胜负。

        在即将出线之际,比赛经验的欠缺使得萧涵一脚踩空,在顶峰在望时却摔落悬崖。

        白棋落下第222手,比赛结束。

        已经看出比赛胜负的两个人神情各异,罗佑翔白皙的脸色在一番紧张的战斗后有点发红,在裁判作棋的时候拿下眼镜频频擦拭。而萧涵黝黑的脸庞则神色平静,只是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看不出任何痛失好局的遗憾。

        “黑棋86目,白棋79目,扣除6目半的贴目,黑棋半目胜。”

        裁判一锤定音,林明莉和赵子云忍不住惋惜的直叹气,而罗佑翔则长长地舒了口气,点点头,向萧涵说:“谢谢指教,你下得很好,我赢得非常侥幸。”

        萧涵看了看棋盘,说:“不,我最后没下好,你赢棋是应该的。”

        两人简单的复了一下盘,将棋子收起,离开了座位。林明莉说:“小罗,进入复赛了,恭喜你!”

        罗佑翔笑笑说:“谢谢,这一盘赢得太险了,运气好一点而已。”

        林明莉说:“正式参加世界大赛了,要更加努力,我相信你一定下出好成绩的。”

        罗佑翔扫视了一下赛场,看到并肩在一旁观棋的李君圣和宋昌显,眼中顿时迸发出一股精光,一字一字地说:“我一定会更加努力,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对局陆陆续续的结束,李君圣离开对局室,见曾敏一人正在等电梯,便走了过去,说:“你好,又见面了。”

        曾敏笑笑说:“你好,没想到今天你也会来看棋。”

        李君圣说:“没什么事就过来了,今天这盘棋下得很好啊,愚型冲刺那一手非常精彩。”

        曾敏看着李君圣,徐徐说:“对手下得比较过分,才给了我这个机会。终于打进了世界大赛,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

        李君圣眉头皱了皱,明知故问:“能说说看吗?”

        曾敏秀气的眉毛一扬,语气中带着丝丝的兴奋,说:“那就是在本赛中和你较量一场。”

        李君圣哈哈一笑,说:“电梯到了,我想你有很大可能实现这个愿望,我还从未在世界比赛中和女棋手对弈,真心期待着和你的比赛。”

        赵子云拉着萧涵离开赛场,抱怨着说:“咱们哥俩真晦气,一块被刷下来了。”

        萧涵却在想着什么,说:“我刚才好象看到李君圣了,那个人是他么?”

        赵子云说:“是啊,他下午来的,先是来看我的棋,然后又到你那边看了很久,怎么,你没注意到么?宋昌显也来了。”

        萧涵愣了愣,说:“他居然在看我的棋?”

        赵子云笑着说:“怎么,受宠若惊么?看来他很重视你吗,不过也可能是更重视罗佑翔,毕竟他的名气比你响多了,又是秀哲的弟子。是不是很想跟他较量啊?”

        萧涵眼睛放光,向往地说:“如果能跟他比赛一盘,那该有多好啊!”

        赵子云表情奇异地看着萧涵,说:“按你进步的速度,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临的。奇怪,该赢的棋输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痛心?”

        萧涵摇摇头,说:“输了就输了,这盘棋我已经尽力去下,棋的内容也还可以,最后只顾着计算目数,却忽略了下面那个抛劫的手段,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出错,罗佑翔的冷静还是值得我学习啊!而且,我觉得自己有进步,只要再努力,下次比赛一定能赢回来。现在去想那么多也没用,我觉得如何弥补导致输棋的弱点才是最重要的。”

        赵子云瞠目结舌地看着萧涵,好象不认识他一样,过了好一会,才说:“老萧,你啥时会说这些理论了?老天,要是我输了这样的棋,恐怕得一晚上睡不着。如果你真的能做到言行一致,那你的心理疗伤能力真是太好了,都说我是竞赛型的选手,我看你才是天才的胜负师,跟李君圣有一比!”

        萧涵呵呵一笑,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不过我觉得只要尽了全力去下,输赢就没什么了,苏东坡不是说过一句话么,胜固欣然败亦喜!”

        赵子云一拍额头,夸张地说:“这年头居然还有职业棋手说这句话,KAO,I  服了  YOU!”

        放下电话,沈鸿对在一边看报纸的龚运程说:“最新战报,我们有7位选手进入了本赛,曾敏击败了小赵,而萧涵则败给了罗佑翔,功亏一篑。”

        龚运程没有多少意料之外的表情,说:“罗佑翔的实力非常强,小涵输了也正常,他还需要更多的磨练,暂时的失败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坏事,还记得我当年刚参加中日交流比赛时,不是连输了六盘给日本高段棋手么?”

        沈鸿赞同地说:“那也是,年轻人,总要交点学费。这次成绩还不错,7人出线,加上自动入围的张、施、林、吴、古5人,总共有12人参加本赛,至少人数上并不处于劣势的。”

        龚运程将报纸放到一边,说:“现在说行星杯还比较早,下个星期开战的天龙杯最后阶段比赛才是重头戏啊。今年这么好的形势如果再不将冠军留下来,全国棋迷恐怕都不会答应。”

        沈鸿叹了口气,说:“是啊,年年都买了鞭炮给韩国人放,确实令人憋气,我这个院长也是如坐针毡啊!今年终于把他们都送回家了,就剩竹泽正雄这个拦路虎。论水平,我们的三名选手都不逊色于他,再拿不了冠军,总局领导都会有意见吧!”

        龚运程冲了杯茶,递给沈鸿,边想边说:“最关键的还是施涌和竹泽正雄这一盘。小吴和小赵虽然水平不差,可都没打进决赛的经验,真要在决赛碰上竹泽,只怕难顶重负。”

        沈鸿说:“不错,小施这个清道夫是重任在肩,不过我对他有信心,以水平而言,他也是最强,他那轻妙的棋风也刚好克制竹泽的刚强,毕竟四个世界冠军什么人都能拿的。”

        龚运程淡淡说:“小施的水平,我也信得过,但毛主席有一句话: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总归不能大意,竹泽可不是病猫,而是一辆坦克!不过我还是定了两张去苏州的机票,和萧涵一起见证中国第七个世界冠军诞生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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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五十一 半目胜负 )



        对于罗佑翔这样迎合自己的下法,萧涵自然是求之不得,白棋连压,将上边走厚,并把对方的实空压缩在二、三线上。

        黑棋枪锋一转,第27手抢先出动左上角一子。萧涵心中一震,眼光紧紧地盯着棋盘,开始本局的第一次长考。对方的这一招机敏之极,看准这里白棋是不肯去守角而让黑棋跳出去的,因为这样就和刚刚的取势下法相违背,前面做出的投资将很难再有回报。想来想去,无奈之下,只能忍痛再将角空让出,而连出一道万里长城。

        虽然在上边的战役白棋实地损失惨重,不过总算抢到先手占到左边的星位拆边,广阔的厚势有了立体感,形势并不见得落后多少。

        罗佑翔并不急于侵消白势,而是充分体现自己后发制人的风格,先稳稳地在下面守了个角,看看对方如何利用厚势再决定是浅浅的侵消还是狠狠的打入。

        萧涵看了看局面,凭着感觉往对方的无忧角就是一镇,这招棋没多少个棋手能注意到,可放到棋盘上,白的模样顿时扩张不少,整个中腹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面对着萧涵这突然的一手,罗佑翔不敢再放任对方的模样膨胀下去,开始筹划打入的方案。

        刚刚走到大门口,李君圣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君圣,这么晚才来啊。”

        回头望去,高高瘦瘦,一身休闲打扮的宋昌显不紧不慢地从停车场走来,笑呵呵地和自己打招呼。

        李君圣说:“昨天奶奶生日,我回老家去拜寿了,刚刚才回来。宋老师也刚到?”

        宋昌显摆摆手,说:“早上没什么事就过来看了一下,刚才吃午饭去了。走吧,下午的比赛应该开始啦,看看去。”

        两人并肩走进棋院,李君圣说:“这次预选赛还是韩国和中国的新人表现比较好吧,日本好象只有四个人进入今天的决赛。”

        宋昌显说:“日本的围棋现在总让人觉得活力不足啊,在一线奋战的还是二十年前我的老战友,秀哲先生过世后,更给人一种日暮西山的感觉。”

        听到宫本秀哲的名字,李君圣的脸色总是很不自然,显然对上个月的那场对局还不能释怀。宋昌显急忙转换话题,说:“秀哲先生的小弟子罗佑翔也参加这个预选赛,表现还不错,可能是除了竹泽正雄外我们未来最强的对手。”

        李君圣定了定神,说:“他是从台湾去日本的,刚刚拿了新人王战的冠军,我听说过。对了,他今天的对手,中国的业余7段,据说是这次比赛最大的黑马啊。”

        宋昌显“恩”了一声,说:“他叫萧涵。我早上专门去看了他们的对局,实力的确很强,比一般的业余7段高多了。他好象就是中国前几个月炒得火热的网络高手,曾经击败过吴亮淼。”

        李君圣脑海中浮现出那天晚上和曾敏在咖啡厅的对话,喃喃说:“萧涵,萧涵,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中国棋界的确是人才辈出啊,再不努力的话,我们很快就要被他们赶上了。”

        李君圣的到来,顿时在比赛现场引起一阵不小的波澜,焦点都转移到他身上。一些记者更趁机要求采访,可都被他一一婉言谢绝。

        进入赛场,李君圣看到第一台正在鏖战中的曾敏,眼神一亮,走了过去。

        赵子云是国少队的领头羊,比赛成绩最好。而曾敏自加入国少队以后,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施涌训练。这两位中国围棋的希望之星极少交手,在正式比赛中对阵更是破天荒地头一次。双方都深知对手的实力不可小看,不过赵子云还是不负“快刀手”的本色,下得飞快,而曾敏也毫不逊色,两人噼里啪啦的落子,还没到午休的时间,就已经下了近百手棋。

        曾敏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放在棋盒里,眼光灼灼,丝毫没有察觉李君圣正在观战。赵子云的黑棋从布局开始就在进行猛攻,可都被自己巧妙的化解掉,局面已经进入大官子的阶段,两人也一反刚开始的快速,招招慎重,步步为营,为了官子的大小和收官的顺序而收肠刮肚的计算着。

        曾敏仔细地判断了一下局势,双方盘面基本相当,自己没有任何可乐观的地方,后面不能有丝毫的手软,否则损个一目半目都将是致命的。考虑了二十分钟,往右上角二路尖了一手,瞄着下一手往角上跳入。

        对局势的发展,赵子云也是心中有数,这里怎么也不肯跟着应,否则被对方先手一路扳粘,再抢先在下面走子,自己就太不爽了。盘算一下,毅然脱先,往白棋下边两个拆二的中间一靠,试应手,同时也搅乱对方拟订的战略。

        局势还混沌不明之际,对方就突发胜负手,曾敏吃了一惊,拿了张纸巾擦擦汗水,想了好一会,不愿退让,下立,不给腾挪的机会。

        黑棋跳,白棋先刺,再镇住,一场意外的战斗立马展开。

        下至第161手,黑棋飞,粗看起来是好手,既瞄着白棋左边冲断的弱点,又可以从上边连回,一石二鸟。在赵子云的计算中,他正是看到了这招棋,才敢冒险打入的。

        可李君圣却看出黑的这一招似佳实劣,忽略了对方的愚型反击手段,如果白棋能下出正确应法的话,黑棋刚刚飞出的这颗子肯定得被割下,损失惨重。

        曾敏也察觉到了什么,眼中双眸闪亮,一动不动的盯着棋盘下边的纠缠战,变化图一幅幅的在脑中闪出。

        就这样将最后半个小时的时间都用完,进入读秒,白棋终于落子了——第162手愚型空三角一刺,黑棋只能接上,然后第164手靠断。

        赵子云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忍不住啊的一声,轻呼起来。

        他的漏洞被曾敏分毫不差的拿捏个正着

        看着胜负已决,李君圣转身离开,见宋昌显正在左边一盘棋边津津有味地观战,便走了过去。

        宋昌显在看的正是萧涵和罗佑翔的对局,李君圣扫了两眼,白棋在中央围了一块大空,再加上右下的一个角,和黑棋四周的实地抗衡,成为官子决胜的态势。

        原来对着萧涵的大模样,罗佑翔并没有选择投入深海炸弹,而是在边缘左一招,右一招的骚扰,从外围将对方的中空大幅压缩,更不给他有发力逼自己走重的机会,以免失去主动权。

        而萧涵已经不是刚刚出道时只懂搏杀的吴下阿蒙,对于黑棋四面的偷袭,他稳扎稳打,沉着应对。既然对方不进来破空,他也不勉强的发动攻势,那样做只会让黑棋计谋得逞,有机可趁。于是顺水推舟地将中腹的空围起来,下着下着,本来观战者预期的一场激烈攻防战被消弭于无形,两人在互围中进入官子阶段。

        虽然盘面不见得有优势,但林明莉明显的感到萧涵长棋了,对相持局面的把握能力令人刮目相看,就算厉害如罗佑翔也没办法将局势拉开,对比起刚到北京时完全被龚运程以柔克刚赢下的那盘棋,简直判若两人。

        而且他在中腹战中一些独特的招法也令人耳目一新,粗看起来觉得匪夷所思,可细细一想却又很有道理,对手也没办法抓住毛病给予打击。正因为对此有所忌惮,罗佑翔才不敢下一些狠招,生怕一不小心就给萧涵的反击的机会。

        如果能挺过官子阶段,在这种局面下都能赢下罗佑翔,无疑代表着萧涵拥有了向世界超一流高手挑战的实力。

        一直不能拉开距离,罗佑翔心中却不焦急,他知道萧涵的官子并非象他的中盘那样超群,只要自己能耐心的坚持住,总能逮到对手犯错误的机会,就算对方下到最后滴水不漏,自己也未必就输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已经有几盘棋结束了,曾敏成功地将优势保持到了最后,以两目半击败赵子云,进军本赛。赢了棋的脸上露出喜色,而赵子云自是垂头丧气。复了一下盘,收完棋子,两人站起身来,不约而同来到萧涵旁边看棋。

        看到李君圣站在一旁,曾敏愣了一下,随即笑笑向他招了招手,算是打了招呼。李君圣微笑着点头回应,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各站一边看棋。

        看着棋子越来越多,林明莉点了几遍目,总觉得相差极为微细,看不清楚,看曾敏过来了,忙把她拉出场外,急切地问:“小曾,你觉得萧涵的那盘棋局势如何?”

        曾敏想了想,说:“白棋可能要好一点,半目胜负的棋。如果萧涵的官子能象刚才那样收下去的话,赢面比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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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五十 最后一搏)



        林明莉循声望去,惊喜地说:“小罗,是你啊!”

        穿着黄色T恤,文质彬彬的罗佑翔说:“是啊,好久不见了。我昨天晚上才到的,早上又有比赛,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来向你问好,真是不好意思。”

        林明莉说:“你这样说就客气啦,怎么样,在日本还习惯么?”

        罗佑翔说:“就开始还难适应,现在好很多啦。龚老师有来韩国吗?”

        林明莉说:“没有,这两年他一直呆在国内,没怎么出来了。他看了你最近的棋,赞不绝口,说你的进步非常大,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罗佑翔说:“龚老师过奖了,我也很挂念他。他身体还好吧?”

        林明莉说:“他很好,你有心啦,谢谢。”

        罗佑翔目光转到旁边两人身上,说:“这位是赵子云四段吧,你好,你在天龙杯的表演非常精彩。”

        赵子云笑着说:“谢谢,你是罗佑翔七段吧,可惜我进国少队时你刚好离开了,没机会和你切磋几盘。”

        罗佑翔很有风度地微微一笑,说:“我想我们肯定有机会互相学习的。这位是晚报杯的冠军萧涵7段吧?听说你是网棋培养出来的高手,难能可贵啊。”

        林明莉略带讶异地说:“小罗,你的消息很灵通,连小涵都知道。”

        罗佑翔不紧不慢地说:“我虽然在日本,不过经常看国内的新闻报道,所以一些情况都还是了解的。象萧7段在网上击败吴九段的事情,在日本也引起不小的反响。而且,”顿了顿,才接着说,“我早上也看过你的对局,确实很厉害,杀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萧涵摆摆手,说:“你太夸奖了,可能是对方状态不好吧。”

        赵子云眼珠子一转,说:“你们要较量可就快了,只要都进入小组的决赛,就能一较高低,哈哈。”

        罗佑翔淡淡一笑,伸出手来,自然又充满自信地说:“我相信会在比赛中碰头的。希望我们共同努力,下出一盘好棋来。”

        萧涵局促地和罗佑翔一握手,说:“好的,我会努力。”

        罗佑翔看了看表,说:“时间过得真快,不耽误大家吃饭,我先走啦,下午还有比赛呢。希望我们都能取得好成绩,再见。”

        等他离开后,赵子云拉了拉萧涵,说:“人家叫阵叫上门啦,发挥你的攻击力,将他杀个落花流水。”

        萧涵认真地说:“现在还没到考虑这个的时候,先过下一关再说吧。”

        随着比赛的进行,打道回府的棋手也越来越多,原本近200人参赛的浩大阵容到了最后一天,只剩下32人而已。

        偌大的赛场中央,安放着16张棋桌,各个小组已经进入最后的决赛阶段,出现名额即将由这最后一战而产生。

        近一个星期的艰苦努力,是哭是笑,是功德圆满还是功亏一篑,就看今天的最后一搏。

        作为参加这次比赛的四位业余棋手之一,萧涵过关斩将,连续击败四位日韩强手,闯入决赛,成为赛场上最大的黑马。而他那不拘一格,注重中央,强调攻击的下法,如同一阵清新的空气,在目前注重实利成风的棋坛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反响,也令他由原来默默无名的小卒一跃成为令人瞩目的焦点。

        如果他今天能再高奏凯歌,那他就将成为“行星杯”,甚至四大世界大赛创办以来第一个在强手如林的预选赛中杀出重围的业余棋手,这无疑将进一步缩小职业与业余的差距,打破职业棋手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的形象,在围棋的历史上书写一个不小的传奇。

        不过他今天的对手,却是他正式参加比赛以来碰到的最强手——日本在位新人王,宫本秀哲的关门弟子,有“台湾李君圣”美誉的罗佑翔七段。

        另一组,中国国少队最强的两位选手——赵子云四段和曾敏三段也将开始内战,为一张入场券而展开你死我活的撕杀。

        整体而言,这一次的比赛中国队的成绩还是不错,二十六位选手参赛,有十二位进入最后的决赛,只要不在最后出现溃灭性的大失败,在本赛时占据多数席位是可以预期的,林明莉的心情也比较轻松。

        如果萧涵能在这次比赛中创造历史,那就更加完美了。

        在日本的时候,罗佑翔对萧涵的事情就略有耳闻,不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看了他击败车正基的比赛后,心里才警惕起来,利用这几天的比赛间隙,对萧涵的棋谱进行研究,确认这个寂寂无名的业余7段将会是自己出线最强劲的对手。

        一个业余棋手能拥有这么高的水平,罗佑翔心里也感到难以置信。对这盘棋,他是进行了充分的准备。无论如何,他都绝不允许萧涵踩着自己的肩膀进入本赛,自己的世界冠军之路,不会被任何人阻挡,不论是李君圣、施涌,还是对面的萧涵。

        中国台湾的围棋,将在自己的带动下而起飞,如龚运程、施涌之于中国大陆,宋昌显、李君圣之于韩国,未来的世界棋坛,中国台湾必将占有重要的席位,与传统三强并驾齐驱。

        他心里燃烧着的熊熊胜负之火,刚好与他那斯斯文文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萧涵闭着眼睛,静静地养神。

        他当然知道这盘棋的分量,可他尽量不去想这种重要性,而将这当成一盘普通的训练赛,只有这样,克制住紧张的心情,才能让原本躁动的情绪平静下来。

        昨天的比赛结束后,林明莉及时地将罗佑翔近期比赛的棋谱给了自己。通过一整晚的研究,只觉这个对手的水平之高还在自己的原本估量之上。

        罗佑翔的棋,并不象师傅宫本秀哲般锐利,也不象师兄竹泽正雄般勇猛,而是典型的本格派,大局观强,擅长防守与转换,韧劲十足,不会被对手一下子击倒,如流水不争先,在长距离的竞走中不知不觉中地将对手抛离。

        这正是萧涵最头疼的类型,两人棋风迥异,谁能在对局中将局面导入自己最擅长的局面,谁的赢面自然就高许多。

        猜先的结果,罗佑翔执黑先行。

        第一手棋,他就考虑近八分钟,才落在星位上。

        萧涵喝了口水,将白子拍在小目上,这是他第一次在比赛中下小目,有打乱对方部署的意图。

        罗佑翔的确没想到萧涵会突然以小目开局,不过他毕竟久经沙场,并不管对方的变招,依旧按照自己的思路,不紧不慢的下棋。

        黑11高挂小目,白12一间高夹,黑13跳出,白14跟着在边上跳,然后黑15往角上托退,都是正常的定式进行,然后思考了二十分钟,黑19又托在白12一子下。

        在一旁观战的林明莉略感意外。对高手来说,棋盘上还非常空阔,黑完全可以在别的地方行棋,根据全局的变化再来决定这里的处理手法。现在这么快就将这里定型,而且是猛捞实地,让白棋做外势,正符合了萧涵的风格。从比赛的战略上讲,并不明智。

        是罗佑翔对萧涵并没做什么研究,还是他压根就不怕萧涵的厚势战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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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四十九 第一个赢棋 )



        萧涵深深地吸了口气,拈起一枚白子,拍在右上角的星位上。

        这是他参加世界大赛的第一手棋。

        从这一手棋开始,他终于开始了向世界冠军这围棋之巅冲击的征程,梦想不再虚幻,只是等着他去争取和努力。

        虽然现在还只是业余7段的头衔,不过他知道,路已经铺好,“行星杯”的本赛就在眼前,可是自己是否能跨越重重障碍,直抵彼岸呢?

        在黑白的世界内,自己能演绎出怎样的传奇?

        一切,就从这第一手棋开始。

        16岁的车太基二段,打量着貌不惊人,一身土气的对手,心中大感庆幸。

        贵为世界围棋的领头羊,韩国的围棋活动开展很好,普及率世界第一,不少职业棋手都开办道场,培养新人。而高额的大赛奖金和围棋的无穷魅力也吸引了很多有天赋的少年进入到黑白世界,为成为第二个宋昌显或李君圣而努力。

        一年一度的定段赛,对这些围棋少年来说,无异于鲤鱼跃龙门,只是通往职业的大道是如此狭窄,堪比一条独木桥,竞争之激烈,如同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残酷战争。就算拥有职业的棋力,只要稍有不慎,仍然难逃落榜的命运。

        但能从这样残酷的竞争中冲出来的棋手,无不拥有极强的实力和良好的心理素质,如同出山的老虎,这些新锐的冲击力,往往比一般的职业高段都要强上不少,就算是李君圣,宋昌显和朴震鹤这三大巨头,也不时有被他们掀翻的记录。在现代围棋的竞赛水平上,段位早就不能成为衡量的标准。

        韩国棋界对这些具有不俗水平的低段棋手,有一个非常形象的称谓——牛犊帮。

        而车太基,就是牛犊帮中的佼佼者。

        去年的“行星杯”预选赛,刚刚入段的车太基第一轮就抽到了中国的古希榕七段,结果被淘汰出局。今年他是憋足了一口气要闯出一番成绩来,抽签的运气也好,第一轮就碰到了一个业余棋手。

        7段代表着业余棋手中的最高水平,但在车太基看来,就是棋盘上的一道美味菜肴,绝对不可,也不会错过。

        萧涵虽然没用三连星,但他的白棋都下在外线,以取势为主,而车太基也乐于让对方去做模样,自己先将实空捞足,那样只要在中盘将对方的虚空破掉,胜负立决。

        两人都下得很快,不过一个小时,已经下了56手,白棋有一道从左边蔓延到上边的大模样,而黑棋则抢了四个角,实地遥遥领先。

        第57手,车太基考虑了四分钟,毅然打入,在左边虚点,试应手,开始贯彻自己“先捞后洗”的预定战略。

        白棋飞压,好棋,先逼迫黑棋走重,再对之发动攻击。

        车太基稍微想了一下,长出,白棋粘上,黑棋再强硬的扳头,摆出一副不但要腾挪,还要将白棋割开的态势。

        萧涵不再紧跟着对方落子,一手托腮,开始长考。

        其实他已经发现了攻击的手段,只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实战,特别是加压棋的锻炼,他原来下网棋的毛躁已经减退了不少,在胜负处的敏锐没有消失,但却加多了几分谨慎。

        在对手这样咄咄逼人的欺凌下,萧涵仔细的审度着局势,开始部署反击的计划,准备抓住这个机会,给予对方沉重的打击。

        在胜负处决不能手软,但也决不能大意,这是一名胜负师必备的品质。

        车太基看对方煞有其事的长考,竟觉得不耐烦,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棋桌旁观战。

        半个小时后,萧涵落子了。

        白棋冷静地先在下边挤了一手,先将黑棋与下边的联络割断。

        车太基回到座位上,对白棋这样后发制人的招法稍感意外,盘算了一下,不补下面,先将孤棋跳出,反瞄着对方的断点。

        白棋毫不犹豫的将黑棋断开,黑棋一顶,冲击白棋的弱点。

        这里的变化萧涵早已看清楚,并不如对方料想地将白棋连回,而是先连扳,然后凌空一飞,如一张巨大的鱼网,狠狠地将对方的孤棋罩住。

        车太基没想到这个业余棋手如此凶悍,脸色不由变了变,原先的神气和得意消失无踪,看着被对方封住去路的孤棋,开始考虑做活的方案。

        萧涵喝了口水,静静地等待对方的应手。

        越深入的计算,车太基的汗水就越来越多,不一会细密的汗珠已布满了额头。

        白棋的模样看来很虚,毛病不少,可算来算去,他现在竟找不到利用对方的弱点而做出两只眼的手法。

        难道这么复杂的地方,这个业余棋手竟然已经算好了杀棋的手法?

        不,不可能的,这只不过是他误打误撞下出来而已,他不可能算得这么清楚,职业棋手都可能出错的地方,他怎么可能下得步步精确,自己肯定还有机会。

        车太基擦了擦汗,瞄了萧涵一眼,只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脸上没有任何任何喜悦或焦急的神情。

        黑棋只得先在三路大飞了一手,做搭眼的尝试,但白棋毫不退让的打入,宣告对方眼位的破灭。

        车太基的面色有点发白,无奈之下只能在外面一断,将左边的白棋也留下来,卷入对杀之中,进行最后一搏。

        但萧涵反反复复的计算之后,稳稳地在二路一跳,双方杀气的急所。

        赵子云倒了杯水,顺便走了过来看看,嘴角忍不住露出微笑。

        黑棋的军团玩完了,这是一个白棋缓一气劫,近乎净杀。

        韩国人也要在萧涵的杀力下大吃苦头了。

        车太基整个头都快埋在棋盘上了,心有不甘地开始搅乱局势。

        下这种棋,那正是对了萧涵的胃口,他向来是不怕水乱,只怕水清。

        对于黑棋的胜负手,白棋是寸土不让,招招紧逼,直有将之赶尽杀绝之势。

        赛场上铃声响起,刚刚到了中午午休的时间。

        车太基抬起了头,眼眶发红,慢慢地将两颗黑子放在白空中。

        萧涵准确而严厉的打击,已经摧毁了他负隅顽抗的斗志,终于投子认负。

        这也是赛场上第一盘结束的对局。

        认输后,车太基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而萧涵的脸上也看不到一丝喜意,默默的将棋子收好,又走到旁边看了看几盘棋的形势,才慢悠悠地走出赛场。

        林明莉和赵子云都守在外面,看萧涵出来,赵子云一竖大拇指,说:“厉害啊,业余棋手第一个赢棋了!”

        林明莉也高兴地说:“不错啊小涵,我还担心你第一次参加世界比赛有压力呢,没想到发挥得这么好,顺利地就把车太基赢下了!”

        萧涵憨厚的笑着说:“他那里的打入太过分了,要是普通进行侵消的话,局面还早着呢。只能说运气比较好吧。”

        赵子云叹了口气,说:“你就好啦,中午能吃顿顺心饭,我呢,下午还得艰苦奋战,没胃口啊。”

        萧涵说:“我刚刚去看了,你的棋形势很好啊,应该能赢下来吧。”

        赵子云嘻嘻一笑,说:“没你和曾敏的棋好,两人都吃着对手的大龙呢。她下午应该也会很快赢下来的。”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林主任,你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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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四十八 遭遇强手)



        “行星杯”世界围棋锦标赛预选赛即将在韩国举行,在林明莉的带领下,二十多位中国围棋的一流高手乘坐着韩国航空客机,浩浩荡荡地向汉城飞去。

        赵子云推了推望着窗外出神的萧涵,说:“从上飞机后就没见你说话,想什么呢?”

        萧涵“呵呵”笑了笑,说:“我这是第一次出国啊,只觉得兴奋,总想快点看看外国是什么样的。”

        赵子云笑着说:“我两年前第一次去韩国打预选赛也是这样,兴奋得两天晚上睡不着觉呢,结果第一轮就被淘汰了,哈哈!不过时间一长就好啦。说真的,我现在都不喜欢去外国比赛,太不习惯啦,尤其是吃东西,没一顿吃得饱的。所以这次我带了一大袋方便面去煮夜宵吃。你有准备么?”

        萧涵指了指坐在前面的林明莉,说:“昨天晚上林阿姨有帮我带了一些,还有饼干。而且我听说韩国菜只是比较酸辣,我不怕辣的,应该能吃得习惯。”

        赵子云说:“那就好,去打这个预选赛,什么费用都要自己出,一定要撑多几轮,才有点钱可拿。第一轮就走人,那可亏大了,第二轮基本能持平,从第三轮开始,赢下的对局费才能算自己的,所以,用毛主席的话说,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哦!”

        萧涵挠挠头,说:“是啊,其实我根本没有参加这次比赛的费用,是一位方阿姨先替我垫支的,我一定要努力把棋赢下来,才有钱还给她。”

        赵子云一拍萧涵的肩膀,羡慕地说:“老萧,我真是嫉妒你的运气,到处都有人帮忙。启蒙老师就是全国业余冠军,来北京后又有龚老师和林阿姨给你铺路,晚报杯那输了99.99%的棋也赢了回来,然后还有我们陪你下加压棋,施老师更专门给你复盘指点,现在要参加比赛没钱,又跑出一个方阿姨替你搞定。我看你是老天爷专门派来下棋的,李君圣恐怕都要自愧不如。”

        萧涵不好意思的笑着,喃喃说:“是啊,特别是晚报杯的决赛,赢得简直不可思议。有时我也觉得自己的运气太好了,所以我只能更加努力,以成绩来报答所有关心我的人。”

        赵子云眨着眼睛,说:“这个加压十番棋你能赢三盘,已经很了不起啦,我原本还以为你一局都赢不了呢。从第五盘开始你象变了个人似的,棋招很难琢磨,往往出人意料,大模样的战法也更加自然了,是不是施老师教了你一些绝招啊?要有什么秘籍,可别藏私,咱们可是好兄弟啊!”

        萧涵想了想,说:“施老师的确帮了我很多,最重要的是他启迪了我下棋的思路。真要说起来,其实他只是送给了我8个字‘自然行棋,自由发挥’。”

        赵子云眼中精光闪动,侧着头,口中念着:“自然行棋,自由发挥?恩,好玄妙的说法,听起来很简单,可一细琢磨,却又包含了很多。他们这些大高手说的话可真难懂。”

        萧涵说:“施老师说真正的大宗师,就要做到以自己对棋艺的理解下出独到的招法而自然的主导局势发展,牵着对手的鼻子走。可要做到可真难啊,应用起来总有很多阻滞之处,总觉得没办法引导着对手,不过真的发挥出来后又确实很厉害。”

        赵子云直点头,说:“有道理,听起来很象武侠小说描写的绝世武功一样,就象,恩,就象《笑傲江湖》里的独孤九剑,随意挥洒,无招胜有招。哈哈,怪不得说一理通,百理明,很多道理确实有相通之处。要是什么时候能引导着李君圣跟着你的棋势走,恐怕就已经成为天下第一,东方不败了。”

        萧涵“恩”了一声,愣愣地说:“笑傲江湖是什么?什么是独孤九剑?什么叫东方不败?”

        赵子云愣了愣,转而哈哈大笑,笑得其他棋手的目光都集中到这边来了,萧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只听坐在后面的曾敏开口了:“《笑傲江湖》是金庸写的武侠小说,独孤九剑是里面描写的一套武功,东方不败是书里的第一高手,哎,你大概也不知道金庸是谁吧?”

        萧涵说:“金庸?他很出名吗?”

        赵子云笑得直喘气,说:“老萧,我算是服了你啦。金庸其实也不算出名,只是全飞机上恐怕也就你不知道而已。哎,棋手见多了,可除了围棋外其他一无所知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佩服,打心里佩服啊!”

        萧涵尴尬不已,低声嘀咕着:“除了下棋,其他事情了解那么多干吗?”想起一事,起身从行李袋里拿出几张棋谱递给曾敏,说:“这是昨天施老师让我拿给你的。”

        曾敏拿过来展开一看,原来是施涌对自己参加“木兰杯”比赛的点评,便说:“麻烦你了。”

        萧涵还是不敢和曾敏多说话,“恩”的一声应了,坐回位置上,又听赵子云回过头去,说:“敏姐,这次木兰杯你轻松的连过两关,都成为冠军的大热门啦!看来我们国少队第一个拿世界冠军的可能是你哦!”

        曾敏淡淡一笑,缓缓说:“我宁愿象你一样打入‘天龙杯’的四强,也好过拿这个女子世界冠军。”

        萧涵和赵子云都愣了一下,赵子云一翘大拇指,大声说:“好,就象京剧里唱的,谁说女子不如男,姐姐有志气!那我祝你这次能顺利地打入本赛,在国际赛场上一展身手!”

        曾敏微笑着说:“我会的,我也相信大家都能在本赛上再见。”

        赵子云说:“这也要看抽签的运气了,这么多人参加比赛,如果能和日本和韩国的那群面九分到一组,想不出线都难。要是抽到韩国的新锐,就棘手得多啦。说不定还有可能把我们三个分在一组呢,那可麻烦大了,哈哈!”

        曾敏合上棋谱,眼光凝视着窗外飘散着的朵朵白云,平静但坚定地说:“无论和谁分在一起,我都一定要出线!”

        听了曾敏这句话,萧涵忍不住心中一阵悸动:自己终于来到了世界大赛的舞台上,可是究竟能走多远呢?

        参加完抽签仪式,林明莉将对阵表分发给各人,赵子云直叹气,说:“要命啊,什么最怕就来什么,我真的和曾敏分在一个组啦!哎,老萧,你运气也不是很好啊,和罗佑翔分到了一组,要小心哦!”

        萧涵也在看对阵表,说:“罗佑翔?我知道他是秀哲先生的弟子,以前来过中国集训。”

        林明莉说:“是啊,他是台湾棋手,实力很强,去了日本后,成绩也好,小涵和他分到了一起,的确要小心应付。不过按对阵表,你们要到小组最后一轮决赛才可能相遇,也不用过于担心。”

        赵子云拍拍手,说:“第一次参加世界比赛就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我看你的运气开始减退啦。”

        林明莉意味深长地说:“小赵这样说不对,其实我觉得小涵的运气很好,能跟这样的强手交锋,不是非常好的锻炼么?要想有所成,就算是碰到了李君圣,也要有信心将他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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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四十七 棋道即人道)



        林雯雯还未答话,方秀珍也借故走了出来,苦笑着说:“小萧,你的棋确实很厉害,可是也不能杀得井上先生这么狼狈啊!本来是想找你来陪他过过棋瘾的,没想到却把他给惹火了,现在都阴沉着脸不说话,哎……”

        萧涵皱了皱眉,说:“可他的棋力真是不行啊,而且我一下棋就不会去在意别的事,不好意思啊。”

        方秀珍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挺厚的信封,塞到萧涵手里,说:“小萧,这次辛苦你了,不过呆会还是请你手下留情,尽量迁就一下井上先生,哎,我们实在得罪他不起啊!我知道这委屈你了,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忙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先收下。”

        萧涵怔了怔,缓缓说:“阿姨是不是要我呆会下假棋,输给井上先生?”

        方秀珍忙说:“能输就最好了,不过如果你实在不想输的话,也不能象刚才那样杀得那么厉害,能让就让点吧。”

        萧涵脸色发青,将信封推回给方秀珍,冷冷地说:“对不起,方阿姨,这钱我不能收,棋我更不打算让。”

        母女俩呆了一下,方秀珍强笑着说:“小萧,你这是怎么了,不用这么激动啊!有话好好说,好么?”

        萧涵有点激动,强压住内心的怒火,一字一字地说:“周阿姨,我只会下棋,一些事情不会处理,让你见笑了!或许围棋对你来说只是一件工具而已,可是对于我来说,就如同生命一般珍贵,我绝对不会去做任何玷污围棋的事情!高老师从我学棋的第一天就说,下棋如同做人,一个棋手如果连人都做不好,还有什么可能迈上棋道的顶峰!有棋友愿意跟我切磋棋艺,那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和他较量,但如果要我为了棋艺外的事情而去故意输棋,那我做不到!如果井上先生他真的喜欢围棋,那他也会希望能真正地和我较量,如果他只是想享受赢棋的快乐,那对不起,下棋的对象不应该是我。”

        两母女毫无防备地被萧涵的长篇大论给镇住了,林雯雯更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整天浑浑噩噩,如同榆木疙瘩的呆子竟然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一时间瞪着大眼睛看着萧涵,平常绝不饶人的嘴巴竟发不出声来。

        “萧先生说得好!”井上雄彦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拍着手掌说,脸上的怒色竟已消失殆尽,嘴角边反而挂起了笑容。

        他走到萧涵面前,伸出手来紧紧地握在一起,感叹着说:“我想起了你们的一句古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是我错了,围棋不应该是这样,既然我和萧先生的棋力差距明摆着,偏偏还要逞强,实在是让你们笑话,希望萧先生能原谅我的无礼!”说完深深地向萧涵鞠了个躬。

        井上这么说,萧涵只觉得不好意思,手忙脚乱的回礼,说:“井上先生你,你别这么说,其实也有我的不对。”

        井上雄彦摇着头,说:“我从小学围棋时,老师也对我多有教诲,棋道即人道,要下好棋,须先做好人。怎么我会忘了呢?现在竟为了一些无谓的事情而大动肝火,真是无颜面对老师啊!惭愧惭愧!”说着说着,脸上浮现出羞惭之色。

        井上雄彦自中学始迷上围棋,下了很大的功夫研究,虽然离职业水平有不短的距离,但也拿了个业余三段的证书,在学校里也马马虎虎的混出个名堂。毕业后进入了西上集团,繁忙的工作和巨大的压力使他渐渐远离了对围棋的热忱。十年前,蒙秀哲名人本因坊让四子下了盘指导棋,只输了两目,使他引以为荣。

        多年的奋斗,是他逐渐成为在西上集团呼风唤雨的人物,社会大染缸的浸淫磨练,也使他从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老于世故的中年人。虽然又下起了围棋,但这黑白子在他手里已经不复当年孜孜以求的棋道精神,反而成为了一种社会交往的工具。棋道是什么,他早就忘了,只知道一些棋是不会输的,而一些棋却是怎么也不能赢的。

        这次来中国,听说有机会能和全国业余冠军交手,他是摩拳擦掌,想一展身手。输棋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会输得如此凄惨和难堪。已经当惯了大人物,习惯了别人吹溜拍马的井上自然无法吞下这口气,怒火攻心,失去理智。

        刚才在门口听到萧涵的话,对他来说真如醍醐灌顶,想想自己这些年来的作为,有哪一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为呢?围棋的博大精深,在自己的眼中,只是还有多少价值而已,自己已经习惯了用价值去判断事物,而忘了在这个标准之外,还有很多可贵的东西。

        棋道如人道,这句话似晴空霹雳,在耳边轰鸣,井上不经意间发现现在的自己,竟然是如此的卑微和丑陋,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当头棒喝,自己不知道还要沉迷到何时。

        他紧紧地握住萧涵的手,用力的摇了摇,大声说:“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围棋的希望,只要能坚持下去,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最伟大的棋手,请加油努力,拜托了!”

        对于井上雄彦态度的突然转变,三人是丈二摸不着头脑,萧涵诺诺地答应着,方秀珍反应最快,说:“井上先生真是慧眼识英雄,小萧的前途是无可限量啊!不知道两位还继续对弈么?”

        井上雄彦直摇头,说:“就凭萧先生对围棋的这份热忱和尊重,鄙人还有什么资格可和他对弈?回日本后,我一定要好好反省自己,进行棋艺的磨练,下次来中国时,再向萧先生讨教。”

        听说不用再下了,三人都暗自舒了口气,放下心中大石,方秀珍笑着说:“既然如此,我看井上先生晚餐没有吃好,小萧可能也没吃什么,那我们就先去找个地方喝杯咖啡,吃点糕点吧。雯雯,打电话给司机,把车开上来。”

        林雯雯答应下来,瞟了萧涵一眼,说:“妈,你和井上先生先到楼下吧,我收拾一下东西,萧涵,你过来帮我一下。”

        两人走进办公室,林雯雯一伸手,狠狠地在萧涵头上敲了一个响勺,怒声说:“你真有本事啊,居然敢向我妈和我说教?”

        萧涵痛得直摸头,又不敢还手,想想也觉得刚才自己有点过分了,喃喃说:“你也知道我不大会说话的,只是一提到围棋,就有些失态了,对不起啦!”

        林雯雯板着脸,寒声寒气地说:“棋呆子,真是棋呆子。幸亏井上先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不生气了,否则我一定还要你好看。妈给你的钱也不拿,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你很有钱么?就算真的有钱,也可以拿来请我吃牛排啊,那至少可以吃几顿呢!我呆会再去跟妈要回来,你可别再耍脾气不要了,不然看我怎么教训你!”

        萧涵哪还敢跟这刁蛮女说个不字,而且知道说也说不过他,只是有件事不得不说:“啊,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等会要去喝咖啡,我就不去了,我想回去复盘,今天施老师和我摆的一些招法还没弄懂呢。”

        林雯雯眼睛瞪得更大,凶巴巴地说:“你说什么?请你喝咖啡还不去?是不是得请你吃燕窝鱼翅才行啊?”

        萧涵硬着头皮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只是我喝不惯咖啡,而且明天还得训练,我只是要回去准备一下。”

        林雯雯眼神闪烁,脸色变化不定,忽然嘻嘻一笑,说:“不用吓成这样,看起来你还是很怕我的,哈哈,真有趣!好吧,不想去就不去,腿在你身上,我怎么可能勉强你呢?我呆会和妈说一下,先送你回家。不过,就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我再叮嘱你什么话,你可别一下棋就给忘了,不然有你好看!”

        对林大小姐的如六月天变幻莫测的脾气,萧涵啼笑皆非,无可奈何,只能跟在她后面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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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四十六 似曾相识)



        走出施涌家的门,已经是夕阳西沉时分,萧涵却觉得天空特别明亮,如同自己的心境一般。

        这盘棋赢得太爽了,虽然最终没吃到大龙,却在下边和右边围出了大空,最后赢了二又四分之一子。

        棋局结束后,龚运程和林耀都分别打电话过来好好地夸奖了一番,施涌虽然没说什么,但表情还是显得很满意。

        这种在棋艺上有所突破的喜悦,还远远大于拿下晚报杯冠军时的感觉。那时更多的是激动,而现在却觉得全身如同充满了气流,轻飘飘地,说不出地舒服写意。

        走出路口,来到公车站,正在等车回家,一辆豪华的宝马车疾弛过来,在面前刹地停下,后座的车窗降下,林雯雯娇俏的脸孔现了出来,面带喜色地说:“喂,萧涵,终于找到你啦!”

        萧涵看了看她,说:“你好,这么巧啊!”

        林雯雯急促地说:“巧什么巧,我是有急事找你的,快上车,呆会再说。”

        萧涵愣了一下,问:“去哪?”

        林雯雯带着怒气地说:“去把你卖了,呆子,快点上车啊。”说完打开车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萧涵拉到车上,然后对司机说:“快走,时间不多了。”

        萧涵莫名其妙地在坐好,又问:“你要带我去哪啊?”

        林雯雯白了他一眼,说:“找你这呆子能去哪?还不是找你下棋去,真笨!”

        一听是去下棋,萧涵精神大振,说:“是那位JACK  7D吗?好啊,我早久想再跟他学习几盘了。”

        林雯雯没好气地说:“想得美,这次的对手不是韩国人,是日本人。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我妈是在做电脑生意的吗?她的主营业务是代理日本一家非常著名的品牌‘西上’笔记本电脑,你应该听说过吧?哎,都忘了你这呆子除了下棋,啥都不懂的,跟你说了也白费口舌。简单点说,就是现在这家日本公司的副总经理就在北京,他很喜欢下围棋,而且水平很高,我都下不过他。他听说我跟你这个新科冠军认识,非要我安排和你下几盘棋,可他明天一早就要回日本了,而今天你又魂影不见,害我一阵好找,幸亏吴老师说你可能在施涌家,我就一直守在这里等你,终于把你接到,能跟老妈交差了。”唧唧喳喳的说了一大堆,舒了口气,如释重负。

        萧涵听懂了一大半,对于林雯雯一口一个呆子,也不生气,说:“那现在就要去下棋了?我可得和林阿姨说一声,不然她还在等我回去吃饭呢。”

        林雯雯说:“没问题,你打个电话给她吧。对了,现在时间比较紧,我们先去买个汉堡垫垫肚子,等下完了棋,再请你吃顿好的。”想起一事,又说,“想起来了,你拿了全国冠军,荣升业余7段,是不是得请客啊?”

        萧涵嘿嘿一笑,说:“可以啊,不过我没办法请你吃牛排,只能吃水煮牛肉。”

        林雯雯笑着说:“当了全国冠军还这么吝啬,将来怎么可能成大器呢?你放心,今天的棋不是白下,我跟妈说好了,会给你对局费的。还有,呆会下棋的时候可要手下留情,人家可是掌握着公司命脉的大客户,若在棋盘上把他惹急了,我妈可就麻烦大啦。”

        进了一座外观雄伟的写字楼,坐电梯上十六楼,“精讯科技有限公司”的名匾印入眼前。林雯雯带着萧涵穿过前台,左拐右拐,来到总经理室前,敲了敲门,门内一人说:“请进。”

        推开门,只见装修豪华的办公室内,一位穿着得体,化着淡妆的女士和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沙发上聊着什么事情。看见萧涵进来,两人都站了起来,女士淡定大方地说:“这位就是小萧吧?前段时间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你啊,幸会幸会。”

        林雯雯站在中间,介绍说:“这位是我妈妈,这位是来自日本的井上先生。他是刚刚拿了晚报杯冠军的萧涵7段。”

        中年人打量着萧涵,用流利的中文说:“井上雄彦,请萧7段多多指教!”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锻炼,萧涵在陌生人面前虽然还是觉得不自然,但终究没原来那么紧张了,说:“阿姨好,井上先生好。”

        女士拿了一张名片递给萧涵,说:“我姓方,小萧以后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找我。井上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他很喜欢下围棋,希望能和你切磋一下,为了这,他连我安排的晚宴都推掉了,只吃了个便当,哈哈。”

        林雯雯看见棋盘和棋子都已经摆好了,说:“妈,你别那么罗嗦啦,抓紧时间开始下棋,井上先生都等不及了。”

        双方在棋盘边坐好,井上雄彦不紧不慢地说:“恕我冒昧,第一盘棋我想分先下好吗?”

        林雯雯吓了一跳,萧涵的水平,她是知道的,别的不说,至少代表了目前中国业余棋界的最高水准,井上雄彦居然一开口就要分先下,要么就是具有很强的棋力,要么就是象原先的自己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萧涵也不知道对方的水平到底有多高,日本毕竟是老牌围棋王国,业余棋手中很可能藏龙卧虎,于是说:“好吧,那请井上先生猜先吧。”

        两人一交手,林雯雯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井上的水平虽然比自己高,但在萧涵那奇招怪棋的冲击下,不一会已经溃不成军。

        日本的围棋,大多讲究棋型和棋理,注重棋手平心静气的对弈,讲究一种精神上的交流。这一点和为胜负不计一切的中韩区别极大。井上的算路本来就不如萧涵,再碰上这些教科书上从未见过的招法,不过几招就头晕了,哪还抵抗得住!

        棋盘越来越小,而井上的三条大龙全部被杀,全盘只活了右上一个小角,惨不忍睹。

        井上满头大汗,脸色铁青,不见了刚才的从容风度,从没想到自己这个堂堂业余三段居然会输得如此难看,一挥手,说:“我输了。我们再下一盘。”说完就一手把萧涵那边的黑棋棋盒抢了过来,再把自己的白棋推给他。

        看对手没有被让子的打算,萧涵忍不住说:“还是分先下么?”

        井上面容进绷,冷冷地说:“怎么,萧先生有什么意见么?”

        萧涵想了想,觉得对方是贵客,自己没必要跟他太计较了,于是说:“也好,请指教。”

        可是两人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萧涵又没下指导棋的习惯,不懂得在哪些地方可以

        放对方一马,总是在局部就轻松地将对方纠缠住了,再发力吃棋,不过百招,井泽又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看着井泽脸上乌云密布,黑得吓人,如要吞人的老虎,每步棋都狠狠的用力拍在棋盘上,直要把棋子拍碎,方秀珍感觉场面越来越不对劲,忙咳嗽了一声,向林雯雯打了个颜色,林雯雯也在暗骂萧涵忘了自己在车上的嘱咐,一下起棋来就忘乎所以,害得对方下不了台,心念一转,拿着手机喂喂了几声,跑到外面去,顿了一顿,再伸过头来说:“萧涵,你的电话,是林阿姨,快出来听啊,里面信号不好。”

        萧涵走了出来,林雯雯将他拉到一旁,恨恨地说:“你想害死我是不是?下那么凶干吗?”

        萧涵呆了呆,说:“林阿姨不是打电话给我么?”

        林雯雯怒说:“我就是林阿姨,你啊你,真是木脑袋,不是和你说了么,井上是妈妈的大客户,掌握着公司的经销权,得罪他对公司有害无益,你就忍忍么,干吗非要斩尽杀绝,让让会死啊!”

        萧涵搓着手,说:“可他不让子和我下的话差太多啊,我一发力他就顶不住,哎……“

        林雯雯瞪着大眼睛,叉着腰,说:“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棋是你在下的,输和赢不是在你掌握之中?”

        萧涵脸色一变,说:“你是要我让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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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四十五 自然和自由 )



        “哟,怎么这个萧涵今天象换了个人似的,下的棋真怪!”国少队的成员们看着萧涵的棋路,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这一盘,萧涵还是扔出了三连星,不过后面的招法可就全变了,镇神头,二间高挂,六路飞镇,高举高打,不过十来步,一个立体式,但又看起来虚不胜补的中腹飞机场隐隐成型。

        按照棋理,要做势的话,最好是把对方的实利压在三线以下,这样比较均衡。如果压到四线的话,那除非外围的配置非常好,否则一般是得不偿失的。而现在的萧涵就是把棋下到五、六路上,而且下得轻飘飘的,让你围空,但也正因为围在四五线,空虽然多了,但也留下了打入的余地,现在要补的话又不甘心,只觉得浑身不对劲。

        当然,萧涵的那些外势也都是虚的,双方变成了虚虚实实中大打散手,就看哪一方能在较量中成功地将更多虚势转换为实地。

        赵子云看着屏幕,难以置信地说:“这么轻灵的招法,该不会是施老师在下吧?萧涵不是这种风格啊!”

        林耀直摇头,说:“施涌向来不喜欢外势的,他的轻灵更多是用来侵消和转换,围中空可不是他的拿手好戏。”

        龚运程眼睛发光,兴趣盎然地说:“如果萧涵的力量加上施涌的轻灵,那将何等厉害呢?”

        赵子云搓着手,兴奋地说:“来吧,就让我们来一盘空中大战,我提议下一手天元,看看他要怎么发力。”

        看着白棋毅然投下空降兵落在天元,萧涵并不急于发动攻击,反而慢悠悠地在左边“8*7”处吊一手。

        这手棋根本没有目,白棋求之不得地在下面应,又有十目空进帐。黑棋好象完全对实空没了兴趣,又是一步凌空大跳,对白棋中央一子的包围圈慢慢地形成。

        “不管他,先把目数彻底拿下再说,那颗子就算死了,也总能寻求转换的。”国少队的成员难得的在布局就异口同声的说。

        林耀和龚运程饶有兴趣的看着双方各行其是,他们也真想看看萧涵到底葫芦里是卖着什么药。

        今天是曾敏的“木兰杯”第二轮比赛,施涌却没有去观战,而是留在家里看萧涵的表演,他并不关心胜负,而是想看看自己的一番话萧涵究竟是领悟了多少。

        看着萧涵这些天马行空的招法,施涌忍不住有了些许笑意:只要敢创新,敢突破,敢按照自己的想法下自己的棋,那暂时的失败又有什么关系?何况萧涵的计算力本来就极强,将别人引入陌生局面他并不吃亏。

        大宗师和大高手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敢于领导围棋,一个却在后面亦步亦趋!

        白棋整盘的实利已经超过五十目,只有一颗白子孤零零的在黑棋的包围圈中,显得那么耀眼而醒目。

        黑棋还是不急于向它发起进攻,反而跑到右下角并了一手,先将角空守住。

        他的战略意图很明显,就是要看对方如何出动这颗白子,再决定攻击的手法。如果对方不管的话,那一旦他的棋补强了,那这个空降兵将很有可能无疾而终。

        虽然将出牌的主动权让给对方,但这是一个很不好接的烫手山芋。一颗棋子,那白棋可以从轻处理,可根据局势的发展予取予夺,这也是对付萧涵重锤的最好办法。而一旦下重,那就只剩下拼命治孤的一条路,黑棋自然而然地就能掌握全盘的主动权。

        连吃了四盘的亏,萧涵终于找到了反扭的办法。

        龚运程看着萧涵的下法,称许地说:“看来小涵长棋了,不再象原来那样挥着大刀满盘追杀,而是懂得根据对手的招法,谋定而后动,这才是高手的风范。”

        赵子云哈哈笑着说:“不过他再怎么故弄玄虚,最后还是要杀龙,不然空是怎么也不够的。把那颗子拉出来吧,可不能被黑棋这么鲸吞掉。”

        白棋大跳了一手,看看黑棋如何应对,是象刚才那样和风细雨的缓攻还是暴风骤雨般急攻。

        猎物既然已经出动,萧涵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先刺,逼对方走重,然后凌空飞罩,采用最直线的攻击方式,不再给白棋任何转身的机会。

        白棋只能跳出,黑棋先靠,再扳,不给对方一点整型的空间。

        白棋只能仓皇出逃,但萧涵隐忍很久的蛮力一爆发,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他紧紧的追击,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白棋要死龙也没那么容易,却不得不将黑棋撞厚,这时黑棋原来撒下的那几颗看起来毫无作用的孤子可就现出作用来了,在厚势的映衬下,闪闪生辉。

        白棋在下边一碰,再断,期望能在这里留下点味道,并为中间的腾挪寻找头绪。

        萧涵考虑了半个小时后,如果是以前,这里肯定是要强硬的长出,将矛头直指中间的大龙。但现在他只是冷静的一退,先将下边的空都收住,再等候对方出招。

        原来的萧涵,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现在的萧涵,却是“自然而为”。

        这时,连林耀也不禁说:“得派个人去那边检查一下,是不是施涌在旁边支招啊,和上盘棋相比,根本就是两个人的风格啊!”

        看着白棋在自己的设计中为了出逃而不得不帮着围空,萧涵的嘴角开始有了一丝笑意。

        就算这盘棋最后还是输了,但萧涵已经体会到了什么是自然和自由。

        以自由的发挥自然的引导局势发展,这个棋道的化境,自己终于领略到了一点。

        施涌那几句话的点拨,令萧涵拨开了眼前的迷雾,思路大大的开阔,看到了原来从未发觉的发展方向。

        不再受任何棋理的拘束,根据自己对围棋的理解和算度自由的在盘面上纵横驰骋,这种感觉竟是如此美妙。

        棋盘如同一张空白的画纸,而棋手就如同一个个性格各异的画家,用黑子白子在上面挥毫泼墨,造就着一张张精妙绝伦的动人画卷。

        如果画家的思维被框框所禁锢,那画出来的作品即使美妙,也难脱前人的痕迹。只有冲开桎梏,才能有独特的大家风范。

        萧涵,终于开始沿着自己的道路向棋道的颠峰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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