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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围棋故事

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3-12-17 14:24 编辑

日本围棋故事



  本书以渡边英夫的《新坐隐谈丛》为骨干,并参阅和收集了渡部义通的《古代围棋的世界》、[木神]山润的《日中围棋兴衰史》、林裕的《围棋百科辞典》以及《今昔物语》等书的一些材料汇编而成。内容基本按年代顺序,从一世本因坊算砂开始,介绍到二十一世本因坊秀哉逝世,其中包含了棋院四家和所有日本围棋史上的著名人物、重大的历史事件。为了增加本书的趣味性,力求生动活泼,作者在不影响历史人物和整个事件真实的前提下,对一些具体细节作了适当的虚构和润色,并选了少量的传说和野史。薛至诚编译。以下由左至右,由上至下按年代顺序。本书配套棋谱(棋谱中的序号对应于章节编号).

  文章在录入整理后,多九公先生予以了校核并作批注,在此表示非常感谢.


一、金枕之争
二、佳人戏棋圣
三、本因坊和名人棋所的由来
四、御城棋与棋院四家
五、算砂托孤
六、道悦拼死争棋
七、春海的天元之局
八、名人之王
九、六天王与五名士
十、仙角争棋
十一、道节背约
十二、英年早逝的道知
十三、勾心斗角
十四、人鬼对局
十五、过往风云
十六、丈和遇仙记
十七、风流才子林元美
十八、算节决死
十九、尔虞我诈
二十、因彻吐血局
二十一、天保的内讧
二十二、献身的争棋
二十三、千古疑案
二十四、幻庵其人
二十五、秀彻发狂
二十六、秀和的悲哀
二十七、耳赤之局
二十八、不败的秀策
二十九、雄藏的真面目
三十、迹目纠纷
三十一、秀甫落魄
三十二、穷途末路的四大家
三十三、方圆社之崛起
三十四、方圆群英
三十五、岩崎轶事
三十六、水谷的悲剧
三十七、坊社之战
三十八、秀甫仙逝
三十九、秀荣的功绩
四十、保寿投师
四十一、杀鸡骇猴
四十二、雁金造反
四十三、造和棋事件
四十四、一战继坊门
四十五、濑越登场
四十六、破门案
四十七、关西新锐
四十八、长考趣话
四十九、三派鼎立
五十、日本棋院之创立
五十一、杀棋之名局
五十二、野泽的血泪誓言
五十三、万年劫事件
五十四、天才吴清源
五十五、世纪之决战
五十六、不败名人之陨落

五十六  不败名人之陨落



    昭和十二年(1937),六十三岁的秀哉名人因年高体弱,疾病缠身,便宣布引退。日本棋院为了隆重纪念这一历史事件,在《东京日日新闻》社支持下,为秀哉名人安排了一场“告别赛”。由于秀哉在最后十余年中仅仅弈过两局正式棋,一次是与雁金七段,另一次便是与吴清源五段,结果名人皆胜,所以秀哉在棋界已成为不败之象征,被誉为“不败的名人”。正因如此,告别赛消息一传出,举国为之轰动。于是获得与“不败名人”进行最后告别赛的权力,便成为棋界精英人人奋斗的目标。

    为了选拔秀哉告别赛的对手,先举办了历时一年的“名人挑战者决定战”。首先在六段级进行,久保松、前田获得优胜,接着铃木、濑越、加藤信、木谷等七段,加上六段优胜的久保松、前田,举行了六人循环赛。对此六人来说,获此挑战权不仅能大出风头,而且必将随告别赛一齐永远载入围棋史册。故而,此六人简直是以身家性命来争夺挑战权的,其中又以铃木和濑越为最。

    原来铃木当年号称“坊门克星”,曾有黑棋赢秀哉二局的记录,成立日本棋院后,根据新规则,铃木便有八段资格,但秀哉只授予他六段,为此,铃木才有参加裨圣会之举。现在,铃木靠自己实力打上七段,又正处风华正茂之壮年,自然想借打败名人,流芳百世。

    濑越与秀哉原就有过节,日本棋院成立之初,他和秀哉在定期手合中弈过两局,执黑棋赢了一目,但受二子却弈成和局。此局一和,把他过去连胜秀哉的成绩都减色了。对此,濑越视为奇耻大辱,始终念念不忘报仇雪恨。无奈秀哉从此不再亲披战袍,濑越也毫无办法。今番有此良机,怎肯轻易放过。

    按说,铃木、久保松乃木谷的恩师,木谷理应让二位恩师获得再次与名人决胜的机会,才是尽弟子之情。不料,木谷竟毫不客气击败铃木,接着又在决胜局中战胜久保松,以全胜战绩获挑战权。久保松倒还罢了,那满怀热情的铃木七段却因永无机会与名人对弈,而遗憾终生。

    木谷为何如此绝情?除此人是个出了名的争强好胜者以外,其中另有一段隐情。原来,从“名人棋所”废绝以来,名人早已同权力不相干了,不过是名誉称号而已。但在传统意识中,名人的崇高称号和绝对权威仍一成不变地保存着。所以尽管本因坊家已消亡,成立了棋院等机构,但秀哉以名人之尊,仍然有君临棋坛之作风。坊门弟子敬之为神明,当然无所谓,但此作风在别系棋士的眼里,便成了“横暴压迫”了。那木谷便是受“压迫”者之一。据说在日本棋院成立的那一天,庆祝会上安排了两局表演棋。一局为高段的,由中川对岩佐圭;一局是低段的,由木谷实对前田陈尔。前者是自己人,弈来客客气气;但后者乳虎相搏,完全是真刀真枪。血战正酣时,秀哉忽然走进对局室,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走了。约莫半小时,秀哉又来了。这次他啧啧连声,颇似不耐烦的样子。旁观记者莫名其妙,只听秀哉口中嘟囔道:“中押!中押!”又出去了。一刻钟后,秀哉三度出现,一见木谷仍在攒眉苦思,忽然戟指大喝道:“棋早输了,还弈什么!”晴空霹雳,在场众人莫不大吃一惊。木谷惊魂稍定,忙膝行而前,向秀哉求道:“拜托了!请让我再下几着看看....”秀哉不答,冷笑一声,拂袖而去。木谷勉强又弈了几手,终于认输。

    事实上,当时局面不明,木谷尚未至要投降的阶段,但他吃了名人一喝之威的惊吓,斗志全失,不败也要败了。这助阵逼降之举给木谷心中留下的创伤,大约十分惨痛。因此在十六年后的今天,宁愿冒犯师恩,也要与秀哉决一死战了。

    木谷获挑战权后,对局双方和主办的日日新闻社、每日新闻社以及日本棋院,就对局条件进行了长时间的讨价还价。最后决定双方各执四十小时)当时限时最长为十六小时);每隔四天对弈一次;并将白棋打挂权改为“封手制”,即当天暂停时,该着子的一方把将要下的一步标在记录纸上,然后密封后交给公证人锁入保险箱内,以防泄露“天机”。这一条是木谷在接受吴清源失败的教训,拼命力争才定下的规则。此外,对局者及有关人员在整个比赛期间不得擅自离开对局场地所在的旅馆,也不能会见任何其他棋士,以免比赛有不公正之嫌。从以上规定来看,大约日本有棋以来,此战是最有火药味的一战。

    同年六月二十六日,在芝红叶馆为名人告别赛举行了开棋式,讲好双方各弈一着,接着是庆祝宴会。举行开棋式的做法,除此次告别赛之外,是没有先例的。由此可见棋界对告别赛重视之程度。

    是日,棋界名流几乎全部到场,新闻记者、日本棋院的理事和监事,以及坊门弟子也出席了,当棋盘摆放于大厅中央时,众人皆倒吸了一口气。只见秀哉站起身来,手中拿着扇子,犹如武士自然会携带腰刀前来一般,于盘前落座后,名人仰起头来,炯炯直视前方。木谷七段也坐下,向秀哉施了个礼,便将棋盘上的棋罐放于右膝边,然后再施了个礼,就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整个大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开始吧!”名人催促道,声音虽小,却很激昂,甚至有些不耐烦的味道。可木谷不为所动,只微微睁了一下眼,便又闭上了,口中如念诵经文一般喃喃自语。良久,“啪”的一声,放棋子的脆响打破了死样的寂静。此时已经是上午十一时四十分了。

    赛前,木谷七段是否用新布局向名人挑战,已成为世人的热门话题。在场众人心中,此疑问同样萦绕已久。随着棋子落盘之声,所有人的目光,齐聚盘上。与此同时,记者们揿动照相机快门的声音响成一片....答案揭晓了,木谷的第一步下在了右上角小目上,也就是说新布局创始者之一的木谷,决心要以传统布局来最后结束名人的一统天下。

    在刺眼的灯光下,秀哉名人突然挺直腰身,耸起双肩,紧张地注视着棋盘。顿时,众人皆感到名人身上似乎透出了森森杀气,不觉心中一凛。其实,秀哉身不满五尺,重不足七十斤。据为他治病的医生说:“名人的体质象发育不全的孩子,连腿肚子几乎都没有肉。按此体制,休说弈棋,恐怕连挪动自身的劲力斗没有哩!....”但令人不解的是,秀哉一旦盘前落座,立即显出其身材比别的棋士大上一圈,而且给人以无法抵抗的威压感。对此,许多一流棋士均有同感。此时此刻,这种威压感之强烈,竟使观战众人为之色变。

    过了五分钟,名人忘了封盘,摆了个要下子的架式,木谷忽然替代秀哉道:“决定封盘了”。

    秀哉如梦方醒,在日本棋院干事的引领下,独自退到隔壁房里,关上房门,于棋谱上记下第二手,再放入信封内。之后,秀哉回到大厅,将信封封上,在封口处签上名字。木谷也在下方封口处签上名,然后将此信封,套入另一大信封内。工作人员再于加封处签上名,随后锁入保险柜内。于是,开棋式就算结束了。

    翌日续战,对局室设于古雅幽静的二楼。木谷向秀哉施礼后,真正的交锋便开始了。公证人从保险柜拿出信封,在日本棋院干事的监督下,当着对弈者的面,确认封印,再让木谷看了名人记下的一手,随后于棋盘上摆上这一手。这就是封盘。

    六分钟后,木谷打出黑 3,道了声“对不起”,旋即离席而去。此乃木谷的习惯,一到比赛便要不停地喝茶,故小便频繁,一上午竟能小解十余次。接着打出黑 5,又去了一次。

    秀哉长考四十一分钟,才打出白 6。

    实际上,此二人皆是长考专家。秀哉长考资格之老,自不必提。木谷则是长考新秀,此人弈棋,时间从来不够,几乎盘盘读秒,但只剩最后一分钟时,他却能以一口气着百手的气势直压过去。反倒成了威胁对方一种办法。不过,二人对局的态度却迥然不同。秀哉一埋头棋枰,几乎目不斜视,轻易不开口说话,并且绝不起身走动;那木谷却刚坐下又站起,显得忙乱无比,而且一边对局,一边喋喋不休地说些不相干的笑话。但今日碰上秀哉这么个木雕泥塑般的名人,木谷很快便自觉无趣,闭上了嘴巴。

    是日,仅弈至白12,便到时封盘了。

    六月三十日,比赛按原订计划移至箱根。七月十一日,在奈良屋旅馆继续弈战。至黑23扭断,局面开始复杂化了。黑27打吃后,由秀哉名人封盘。

    七月十六日,第三轮开始。黑37飞罩开始,至黑47一气呵成地筑成一道坚实无比的厚墙。局后,秀哉名人认为“黑47允许白48抢占下边大场,应该说是缓手”。木谷却在对局感想中写道:“黑47若不补强,此处碧给白棋以施展手段之余地。”担任解说的吴清源则大加夸奖道:“黑47乃绝招,厚壮无比!”

    事实上,黑47一手无比强烈地显示出木谷地棋风。由于秀哉中盘搏杀的力量是超群的,所以尽管木谷本身是以实力著称的力战棋,也不肯正面对抗秀哉的拿手招数,而且采取站稳脚跟,竭力缩小名人作战余地的策略。

    第四轮弈战时,黑67飞觑试应手,待白70压后,黑69居然强硬地挖。对此,名人整整苦思了一小时四十四分钟,这是此局开始以来名人思考时间最长的一次。看来,黑69确实如同一柄锐利的匕首,闪闪发光。午休时间一到,秀哉立即起身离去,而木谷久久站立盘侧,口中喃喃道:“弈至此关键之处,到了高峰了!”

    午休吃饭时间,秀哉食不甘味,直勾勾地凝望虚空,他感到了木谷的爆发力。

    白70是使列席观战的小野田六段等人无比敬佩的一手。成败在此一举的气氛,由于这一手而缓和了,白棋轻轻卸去黑猛扑过来的劲力,摆脱了厄运。

    弈战过程中,木谷频频离席小解,其次数之多,连从来见怪不怪的秀哉名人都惊愕不已。后来木谷这一怪习,成了围棋刊物的杂谈栏和漫话栏的绝好材料。

    这一天共弈了十五手,白80的封盘,用去四十四分钟。

    七月三十一日续弈。白82拆后,黑83长考了一小时四十六分。木谷刚打出此手,秀哉迫不及待,猛然站起身来。在场之人为之愕然。名人不顾一切地站起来,乃前所未有之事。但见他清癯的面颊越发显得瘦消,露出疲惫不堪的神色。是日,白88封盘。

    八月二日,秀哉脸部开始浮肿,胸部也疼痛起来。

    八月五日,秀哉名人坐于盘前,紧闭双唇,连眼睑也肿胀了,对黑89的飞拆,名人整整长考了两小时零七分。午休之后,名人脸上显出痛苦神色。于是这天仅弈了一手,白90便封盘了。

    当天,木谷忽然出人意料地宣称要放弃比赛,因为木谷自觉与重病在身的对手争斗,实在是胜之不武,万一败北,更是名声狼籍,不如趁此胜负不明之际,体面收场。但是,这局棋已在报上连载,吸引了全国棋迷,正是紧要关头,木谷此举无疑是给报社的当头一棒。于是报社有关人士,日本棋院代表拼命劝说木谷,直至八月九日,木谷才在连夜赶来的夫人的苦劝下,勉强同意续弈。

    十日,秀哉病情无什么变化,在医生的认可下,重又步入对局室。此时正值仲夏时节,户外阳光璀璨,但在逆光映照的室内,名人枯干而憔悴的面容简直象个幽魂。木谷也显得焦躁不安,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与户外生机昂然的世界相比,赛场则完全是个鬼气森森的阴曹地府。

    是日共弈了九手。轮木谷下黑99时,秀哉离开棋枰。随后木谷脱去外褂,挖空心思地在想封盘这一手。

    那秀哉一回到自己房内,居然立即和小野田六段着起将棋来,而且下完将棋,又接着打麻将。行将就木般的名人如此不顾性命地娱乐,众人皆以为是“回光返照”之象,莫不提心吊胆。

    八月十四日,在秀哉坚持之下,比赛照常进行,然而仅下了一手棋,白100 便封盘了。此时,名人心脏病十分严重,胸腔已出现积水。医生严禁他对弈,报社也死心了。秀哉入院后,告别赛终于中断。

    三个月后,名人出院,又能对弈了。由于天气转凉,比赛地点改在伊东的暖乡园。

    十一月十八日,面色苍白的名人于盘前落坐时,众人皆觉心中一震。但见秀哉刚刚理过发,原先斑斑白发被染得漆黑,在瘦削的脖颈和高耸的颧骨映衬下,颇有些滑稽可笑。但谁也笑不出来。在箱根对局时,秀哉便是把白发染黑后赴战的。年近古稀之人,染发之举似乎不大相称,但表现出秀哉名人不甘衰老,要以年轻人的姿态进行决战的悲壮气势。是故,不但观战者,甚至木谷七段也流露出敬佩之情。

    名人启封白 100,已至上午十时半了(见棋谱)。白 100粘,是三个月前秀哉在箱根最后一战中仅弈的一手,也是他在医院念念不忘、深感后悔的一手。局后秀哉评道:“白 100思考欠周,如在 102位挡,黑形势似不容乐观。”

    白 100后,黑 101只有侵入右下白地,而侵入也只有二路跳,但木谷整整想了三个半小时。观战者为之瞠目不说,连从来不动声色的秀哉也嘟哝道:“很有耐性呀!”五分钟后,白 102冲。下黑 105时,木谷又长考了四十二分钟。这一天仅弈了五手,黑 105封盘。名人只用了十分钟,木谷却用了四小时四十分钟。至此,木谷总用时已达二十一小时二十分。

    十一月二十五日,启封黑 105。两分钟后,秀哉便打出白 106,木谷陷入长考。白 108具有威胁左上黑角和减消中央黑势的双重意义,并兼守左边白棋,是绝妙的一手。此手秀哉思考了四十七分钟。但木谷为黑 109的封盘之手,整整想了两小时四十三分。当天共弈四手。木谷费时三小时四十六分,而名人仅仅用了四十九分钟。

    二十八日,启封黑 109。弈至白 120,局面微细之极,到了胜负关键之处,双方都全神贯注。秀哉名人微颤着头,飞速地计算盘上目数;木谷则扭动着身子,额上暴起了青筋,手中急促地扇动扇子。接着,一向畏寒的名人也展开大扇,无神经地扇起来。真是令人生畏的激斗场面!

    木谷用了一小时四十四分后,以黑 121封盘。

    在伊东的三次对局,双方共弈二十一手,黑费时十一小时四十八分,白仅用一小时三十七分,黑、白所花时间之悬殊,形成了奇异之对照。其实费时推敲,比试坐功夫本是名人的拿手好戏。

    十二月一日,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众人均觉精神为之一爽。殊不知续弈之前却发生了一桩怪事--棋谱上的封手居然找不到了!

    封盘之着是不让任何人看的,由该着子的棋手亲手写在棋谱上,然后装入信封。对奕者再打上封印,装入另一个大信封,由棋院代表加上封印,最后放入保险柜。是故启封之前,谁也不知道黑将投子何处。黑 121之封手,究竟下在何处?它是此局的高潮,所有的观战者,都紧张得屏声敛息。

    众目睽睽之下,棋院的八幡干事让对奕双方校验封记后,打开信封,取出棋谱,开始在谱上寻找黑 121封手。不料,竟不曾找到。八幡不由慌了手脚,好不容易找到了,才“啊”地喊了一声,接着慌慌张张地摆出此手。秀哉一见,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原来,此时盘上,中原正处酣战状态,谁都以为黑棋要走中原,这也是八幡干事所以找不到封手的缘故。木谷于封盘时竟走出类似寻找劫材的着法,引起众人的反感,更激起了名人的愤怒,因为这是高手所不耻的作法。后来,黑 121也成为棋迷们议论的话题。但一年后,秀哉对此评道:“现在黑 121时机恰到到处,稍一犹豫,被白 168、 170扳粘,黑 121便可能失效。”终于澄清了事实。

    据说,见到黑 121时,秀哉一怒之下,曾打算放弃比赛,但始终未能下决心,结果还是弈了下去。

    黑 129终于杀入中腹白地,对此,吴清源评道:“黑决心已下, 129是决胜的一种气势。”却不料,秀哉对黑棋的拼死气势置之不理,仅思考二十七分钟,便于 130位冲。对此意外的一手,连观战记者都大吃一惊,预感到一场巨变的来临。

    果然,黑 131先手长,接着黑 133打,长驱直入冲进白地。刹时间,众人仿佛听见了白阵哗然溃散的声音,知道秀哉之败,已万难挽回了。

    “不败名人”竟鬼使神差般地走出白 130这一败着,直到现在还是个谜。黑 129断时,白中腹情势已紧急,秀哉理应慎重从事,但他好象对此险情毫不在意,只想了二十七分钟,便打出决定命运的一手。何况对白 130,黑之不应,不要说秀哉这种顶尖高手,连一般棋士均能判明。事实上,白 130如在 231位切断,孰胜孰败尚未可知。

    弈至白 140时,是提二子还是长出?秀哉口中不停地嘟哝道:“不懂,都差不多。不懂!”同时大摇其扇。是日,黑 145封盘。

    十二月四日,刚剃成光头的秀哉名人一走进对局室,便对木谷沉声道:“今天下完它!”木谷默默地点了点头。

    局势已进入收官了。秀哉紧锁双眉,目光似电,一派严峻的神态。木谷呼吸急促,不知不觉地探撑,是五目....”秀哉嗓音沙哑地答道。他抬起红肿的眼睑,已经再也不想摆放棋子了。尽管对局室已拥满了人,但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良久,秀哉仿佛惊觉,脱口问道:“我用了多少时间?”回答是:“白棋共用十九小时零五十七分,黑棋用了三十四小时零十九分....”

    “是吗?”名人深深地叹息道,随即抹乱了盘上的棋子。

    一场空前绝后、无比悲壮的告别赛,就这样结束了。“不败名人”一生最后的角斗以失败告终,象征着日本棋界新旧时代的交替。一年以后,末代名人本因坊秀哉于热海逝世,时在昭和十五年一月十八日,享年六十七岁。从此之后,日本棋界告别了遥远的明治、大正时代,揭开了昭和时代的崭新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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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3-12-17 11:10 编辑

五十五  世纪之决战



    昭和八年(1933),在日本所有的棋士中,木谷实和吴清源堪称珠联璧和的名望棋士。于是,《时事新报》抓住良机,请此二人作十番大赛。殊不知,这十番棋竟成为“新布局革命”的前奏。

    原来,吴清源在升为五段后,执白棋增多,但当时春秋季大手合无贴目规定,若仍照传统的小目走法,总觉得白棋落后于人,于是在“捷足先登、尽快展开”上大动脑筋。那木谷实本是绝对的实利派,布局总是投子于低位。但此一时期,他见战绩不佳,便不断改为高位投子,并以此探索一种“重视势力之新布局”。

    此二人不愧为弈坛奇才,一番努力之后,果然都有所创新,在此十番棋中,吴清源执黑棋着出当时极为罕见的对角星布局;木谷实也着出一反传统的“重视中央势力”的下法。弈至第五局,中途打挂时,木谷请吴清源到非常有名的地狱谷温泉游玩。此时正值盛夏炎热之际,吴清源早有心找个幽静去处,静养一番,故一听去地狱谷温泉,心中大喜,于是二人携手同往。

    到了温泉后的第二天早晨,吴清源信步踱入木谷的房间,只见他正面对一个陌生人讲解围棋。一问方知木谷计划写围棋书,正在向作家鸿原先生口述,吴清源很感兴趣,就坐在一旁听讲。讲的内容主要是有关新布局的观点,初听之时,吴清源简直不知所云,然而越听越觉得言之有理,一下子便入了迷。待鸿原告辞后,二雄便就“新布局”之事,热烈地探讨起来。清静的地狱谷温泉就这样变成“新布局革命”的发祥地。

    同年秋季大手合时,二雄开始正式施用新布局。其中木谷对长谷川章五段一局,堪称代表作之一(见棋谱)。此局白 6、 8、10矛头直指中原,是过去见所未见的。白 2、 4、 8的三连星,也是日本棋史上最早的三连星布局。结果长谷川章五段在新布局的威压下,很快就溃不成军,仅 140手就投降了。

    吴清源当然也有精彩演出。他执白对小杉丁四段的一局棋,引起了轰动。当时观战记者在《大手合周报》发表文章,写道:“....就如同在观看一场航空演习。”(见棋谱)由于弈于黑13时,盘上棋形极象“十六指指”棋(日本民间一种摆石子比赛的游戏),故此局以“十六指指”命名。结果小杉丁四段也尝到了新布局的铁拳, 156手便认输了。

    不仅如此,二雄在秋季大手合中大用新布局,胜率竟意外的高。大手合战绩公布,吴清源名列榜首,木谷紧跟其后为第二名。一时间,新布局名声大振,日本绝大部分的棋盘上,到处都展开了壮丽的“空中战”。

    正值此时,读卖新闻社主办了“日本围棋选手权战”,参加者为当时实力最强的十六名棋士。棋战优胜者可获受先与秀哉名人对弈一局的容誉。最后吴清源在决胜中打败桥本宇太郎,成为优胜者。此结果正是正力松太郎所最最希望的,得意忘形之下竟当众大夸宇太郎,道:“太好了!你输得太好了!”弄得宇太郎啼笑皆非。

    昭和八年(1933)十月十六日,比赛在京桥的锻治桥馆中进行。在此之前,各新闻报皆以“不败的名人对鬼才吴清源的决战”的标题大肆宣扬,弄得无数棋迷如醉如痴,心痒难熬。

    此时,正值吴清源运用新布局得心应手之际,故而一开局,他似乎未加思考便将黑 1、 3、 5三着,按三三、星、天元的顺序着出来。此举顿时引起轩然大波(见棋谱)。对至高无上的名人居然走出这等罕见布局,本身就属大不敬之行为;更兼这三手棋,皆与坊门传统布局格格不入,尤其是三三,在坊门中被定为“禁手”。所以,不但坊门棋士个个怒气冲天,就连一般的棋迷们也都大大地吃了一惊。于是“岂有此理”这种口气的信件,刹时间雪片般飞到报社。那正力社长要的正是这种效果,自然乐不可支。可对吴清源来说,则是大伤脑筋之事。半月之后,木谷、吴二人合著,安永一主笔的《新布局法》问世,这种情况才有所缓和。

    弈这局棋时,秀哉已经五十九岁,吴清源仅仅二十一岁,考虑到名人的健康,每周只在星期一对奕一次。由于当时并未采用封棋制,名人可以视情况暂停,此为白棋绝对有利之处。从白 6开始,一直进展到中盘,基本上旗鼓相当,黑棋未失先着效力。

    弈到黑 159手时,已是第二年的一月五日了,秀哉又宣布打挂。这是第十二次打挂,当天仅弈了四手棋。此时黑棋将小胜的姿态是明显的,但秀哉则认为是细棋。

    一周后复弈,秀哉名人终于打出石破天惊的妙手--白 160凌空杀入黑阵。对此黑 161是最善之应手。在 160的影响波及下,至 188,黑右边五子被吃,局面转而对白有利。弈到最后那天,黑棋败北似已成定局,但 184手以后,盘面还残留着若干复杂官子,故吴清源仍在抵抗。此时在对局场外的休息室内,秀哉名人的弟子黑压压地聚集了一群。尽管直至终局的多种收官方法,早已被研究透了,但坊门弟子仍然神情严重,焦急不安地注视着战局进程。吴清源一次走出赛场,无意间看到如此紧张的气氛,顿时吓得手足无措,于是赶忙向师父濑越求救。濑越当即拜请了京都围棋界巨头--吉田操子,来担当公证人。后来,就连担当应急公证人的吉田,见此戒备森严的阵势,也大吃一惊,觉得事态非同小可。

    结果,白棋终于赢了二目。耗费时间:黑二十二小时六分,白二十二小时十七分。在终局的瞬间,秀哉名人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后来,秀哉评此局时,说道:“坦率地说,此番对局,在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难下的棋。吴、木谷二人创造新布局,以此向旧传统挑战。种种原因,使我未能达到超脱之境地,这使我回顾往昔,深感技艺尚不成熟。可以想象,对方以三三、星、天元的新法打来,我身为名人,心情无论如何也难保平静了!”

    昭和十年(1935),新布局以其大胆奔放的构思,博得了全国棋迷的阵阵喝彩。然而在职业棋士中,持批判态度的却大有人在。那些以正统自居的坊门弟子,更是嗤之以鼻,甚至连木谷实和吴清源的师父--铃木为次郎和濑越宪作,也觉得新布局太过标新立异。当初吴清源在与秀哉名人的决战中,竟走出三三、星、天元的“怪东西”,师父濑越大不以为然,曾断言“黑不到百手便会溃不成军”。之后,铃木、濑越一直想说服此二人不要固执己见。

    于是,报知新闻社看准机会,立即发起一场别开生面的“报知相谈棋”。所谓相谈棋,即黑白双方,各以两名棋手为一组,进行对弈,允许同组的二人在另一房间研究对策,相谈棋的人选当然是铃木、濑越和他们的弟子木谷、吴清源。

    三月,棋坛宿将铃木、濑越两位七段对新锐木谷、吴清源两位六段的相谈棋赛开始,双方各执十六小时,由桥本宇太郎五段担任公证人。由于一方是徒弟,另一方是师父;一方是革新派;另一方是批判派,所以相谈棋被抹上一层“新旧对抗”的辛辣气味。也正因如此,才越发引起棋迷们强烈的兴趣。

    执黑棋的革新派当然以新布局挑战,批判派则以传统布局对抗,希望能使革新派知难而退。于是此棋便成为新旧布局比较的一场大研究(见棋谱57)。这局棋弈得确实精彩,其中黑59是足以和“耳赤的一手”相媲美的妙着。吴清源想出的黑89更是深谋远虑,妙就妙在,此手看似损了(因白有 A位点入成双活的手段),但正因有此一手,白 112攻击左下黑棋时,黑才敢脱先,转至右边收官,遂使黑棋一目胜而高奏凯歌。

    这是日本棋史上代表新旧布局对抗的最著名的一局棋,也是新布局革命过程中的一段佳话。

    然而,对新布局的批判,并没有因为铃木、濑越的败北而停顿。一年以后,坊门的村岛谊纪五段、高桥重行四段合著的《打倒新布局》一书公开发行。秀哉名人亲自为此书写了前言,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新布局的责难之意。从而,再次把新旧布局的对抗推向高潮。但是,新布局毕竟是棋艺进步的自然产物,它对棋道的贡献并不因为权威人士之好恶而被一笔抹杀。如今,流行的三连星、中国流等布局,皆可谓新布局理论之发展。而武宫正树九段独树一帜的“宇宙流”,更是得新布局理论之精华而创立的。也许二十一世纪的棋坛,便是以新布局理论为基础的一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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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天才吴清源



    话说濑越好端端的一盘赢棋,被弄成不明不白的无胜负不说,还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心情自然恶劣之极,偏偏他爱若亲子的徒弟松泽四段又突然病死。雪上加霜的双重打击,使濑越肝肠欲碎,痛不欲生。正值此时,一件空前的大事发生了--中国天才少年吴清源来到了日本。

    早在大正十五年(1926),岩本薰六段和小杉丁四段前往中国游历时,曾与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弈过棋。结果岩本六段让三子,两局皆输,让二子一局仅胜二目;小杉四段让二子中盘败。岩本以为奇迹,回国后,在撰写的“支那漫游记”中对此详加介绍。于是吴清源的名字开始出现在日本报纸上。别人倒还罢了,濑越本是专爱收罗天才少年的人,得知此事,恨不能一把将此少年从中国抓到自己身边,于是极力向大仓副总裁游说。大仓当然同意,便转脱政界要人犬养木堂,最后日本国发出指令,让驻北京公使芳泽全权交涉办理。

    昭和二年(1927),井上孝平五段去北京游访时,让二子与吴清源对弈,结果中盘大败。井上大惊,再改以让先三局,弈成一胜一和一打挂。井上回国后,对吴清源大加夸奖,称他有“胜过传闻之才能”,并一口咬定吴清源有三段力量,而且只多不少。这下子濑越更沉不住气了,当即给吴清源去了一封信,正式邀请他来日。后来吴清源回忆此事时,说道:“这封信以绝妙的言词,写出了一篇显示执笔人的文采和卓识的杰作,简直难以想象是出自棋士之手。”

    昭和三年,濑越派高足桥本宇太郎专程去北京,办理吴清源来日的具体事宜,同时正式考察一下吴清源的棋力。结果桥本四段让先两局皆败。同年十月二十三日,吴清源在母亲及大哥的陪同下,来到日本。

    朝思暮想的天才终于来到身边,濑越如获至宝,早把心中烦恼丢到爪洼国去了。于是马上为吴清源申请三段免状。不料日本棋院的大多数棋士并不买帐,认为顶多授予初段。最后根据大仓副总裁指示:以假定三段格,立即进行正式的“段位认定”对局。

    日本棋院首先出场的是本年大手合最优胜者--筱原正美四段,手合为吴清源受先。二人激斗了三天,尽管筱原磨刀霍霍,施展出浑身解数,还是败下阵去。接着,秀哉名人上场,由于名人对三段是“二三二”的手合,所以吴清源受二子。结果黑棋以四目胜而终局。秀哉倒也识货,局后评道:“黑棋态势极庄重坚实,成功地将优势保持到终局,布武堂堂,未给白棋以可乘之机。此二子局可作为快心之杰作。”最后村岛四段出场,吴清源黑棋五目胜,遂被正式定为三段。

    昭和四年,吴清源在《时事新报》主办的擂台赛中,首椿个是连闯三关的“天才将”,所以大受棋迷欢迎。比赛之日,吴执黑棋第一着便打在天元上,在场众人皆吃一惊。殊不知,更匪夷所思的招法还在后面。只见木谷方一落子,黑棋便仿照白棋下一招,如此一手一手地模仿起来。顿时,木谷惊惶失措,如坐针毡。这种弈法,白棋要反复长考,确保不为黑所乘,而黑棋只要模仿待机,几乎可以不必用时思考。如此一来,木谷沉不住气了,几次三番离席向公证人抱怨道:“如此模仿下去,棋就没法下啦!”但吴清源此举并未违反规则,众人也无可奈何(见棋谱)。

    白64后,黑65开始变化,此时黑棋形势不坏,模仿战略获得成功。最后因黑 113出了恶手,白棋才得以三目胜。此战一经见报,舆论为之轰动。赞成的认为不失为一种创举,反对的则认为是失去了围棋的艺术性,争得不可开交。但是不管棋士乐意不乐意,模仿棋的战法仍旧流传下来。后来到了藤泽朋斋手力,竟成其以不变应万变的克敌之宝,这是连模仿棋的创始人吴清源都始料未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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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万年劫事件



    昭和二年(1927)春季,日本棋院已看出棋正社不堪一击,再不把他们的挑战当一回事,而全力准备棋院的一件大事--东西对抗赛。

    原来日本棋院创立以来,根据手合制度,所属棋士每月要弈两局棋。但这种比赛比起新闻棋,既单调又无收入,故日子一久,众棋士便感乏味。于是,日本棋院决定采用新的大手合制度。先将院内棋士分为东西两军,两军又各设甲、乙两组。甲组棋士限四段以上,或三段中最佳者,达到一定胜率可升段;乙组限初段以上,如达到一定胜率则可升入甲组(同时升段)。然后,东西两军再甲组对甲组,乙组对乙组进行对抗赛。

    优胜的奖励也分甲乙组。甲组团体赛:优胜旗一面,又奖金一千元。个人赛:高段棋士,冠军一千元,亚军五百元,第三名二百五十元,第四名一百元;低段棋士则减半。乙组团体赛:优胜旗一面,又奖金五十元。个人冠军一百元,亚军五十元。

    比赛定于每年春秋两季举行,连续二月,每周一赛。每局打挂只限一次,以后必须日以继夜,直至终局。对局现时则根据对局者的段位,从各执十六小时到五小时不等。

    当时各棋士对此新制度,一致拥护。大家摩拳擦掌,各为本军而努力。这场大战一起,果然热闹空前。由于东西对抗赛优胜者名利双收,一局棋胜负不但关系个人得失,而且直接影响团体,所以参战棋士莫不战战兢兢,全力以赴,甚至有输棋之人叩头以谢团体的情形。更兼先前组阵时,就有门户之见及个人好恶等因素在内,东军方面皆是坊门及铃木的弟子,西军方面尽是方圆社和濑越一派。如此抗争,自然同军之人,亲上加亲,情同手足;异军之人,非吾同类,势同仇寇。不但大手合对抗赛如此,在赛场之外也从敌视而渐趋极端。

    摩擦既久,终于在昭和三年的秋季,发生了一起有名的“万年劫”事件。

    原来濑越七段在一年半的比赛中,成绩甚佳,如果此次秋季大手合再有出色表现,则成为以实力升八段的第一人。当时的升段制度远较现在为严格,连木谷实、前田陈尔这等狠棋士,也只有摇头的份儿,偏偏给大仓副总裁最器重的濑越独占鳌头,对于秀哉名人实有重大不利之影响。为此,坊门所在西军(东西军一年一易位)经过仔细研究,认为除寄望于木谷实和林有太郎二人努力外,关键一役还在高桥重二三段的二子局,必须得胜,否则势难阻止濑越升八段。于是西军将士你打气,我加油,“高桥君,拜托了!”呼声不绝于耳。可怜高桥突然成为要人,不免受宠若惊。为了应付此战,他闭门不出,将那古往今来的二子谱几乎打了一个遍,仍觉准备不足。

    十月十日大战来临,高桥搜索枯肠,果然走得甚凶。无奈濑越高不止一筹,高桥负担又过大,结果弈至白99断时,黑棋已现败象(见棋谱)。从黑152 开始,双方展开劫争,黑因劫材不足,只得让劫于 196位做成“万年劫”。所谓万年劫,参考图即为典型例子。除此场合,白如想吃角上黑子,必须在A 位自紧一气,于是黑先手在 B位提劫,对白来说,没有丰富的劫材绝不敢这么下;反之,黑如想消灭白棋,必须先 B位提劫,而且劫胜之后也不能粘,否则要双活。必须再于 A位紧气,于是白◎位提劫,黑则要去寻劫材。因为这种劫,黑白双方谁胜劫都不能马上粘,彼此都有顾虑,故称“万年劫”。在一般场合,由于大劫材不易找,都不打劫而作双活计算。此局右边之情形,正属此类。不料高桥知道败势已定,黑 206、 208处心积虑,要以此“万年劫”作文章了。

    濑越一见,便知其意,越发弈得坚实,不给黑棋可乘之机。至白 275、277 自填二目补净最后的劫材,局势已非常明朗,白棋块块活棋,且固若金汤。此时白棋盘面领先十八、九目,黑棋又连一个劫材都找不到,按说只有认输。谁知高桥横了心,偏要顽抗到底。黑 302后,盘上只余单官了,当时日本棋院尚无围棋规则之拟定,但传统的不成文法,单官实施不必收也不应收的。濑越见高桥仍正襟危坐,毫无认输之迹象,不由光火起来,便走了一手单官。直到单官收尽了,高桥仍然不肯投降。气得濑越脸色铁青,把棋罐一顿,说道:“真是咄咄怪事!”

    大手合原有仲裁之设,三位仲裁人中,秀哉名人远行未归,中川八段卧病在床,只有岩佐圭在场。他闻声赶来,审视盘面后,对高桥道:“高桥君,请粘劫终局!”不料高桥借右边有劫,坚持尚未终局,四周棋士都走拢来,于是东西两军棋士,各维护本军,你一言,我一语,年余积愤,借此发泄,甚至由吵骂而大打出手起来,乱得不可开交。

    岩佐圭威望不足,西军根本不受其指挥,只得当场宣布:“此事如何处理,待名人回来再定夺!”

    过了数日,秀哉回来,高桥等接到家中,不免陈述事件经过。秀哉看了棋谱之后,首先痛骂高桥:“下出如此臭棋,真是丢尽脸面!”最后看到302手之后,濑越收单官,他就得意了,把棋谱一收,道:“明日到棋院去,本人自有道理。”

    第二天,岩佐圭自然向他报告。秀哉佯抓官之举已逸出传统弈理之外,更无胜负可言。只能以无胜负而论!”

    岩佐圭明知秀哉偏袒小舅子高桥,但又不敢得罪名人,只好向众宣布。东军棋士当然不服,群情激昂,全体退出比赛,秋季大手合竟为之停顿了。

    凭心而论,高桥之强词夺理,乃为不争之事实。糟就糟在濑越先走了单官,如黑 302手后,濑越即宣告终局,则黑棋再无歪理可讲。由于日本棋士从来不收单官,所以濑越此举,无异画蛇添足,弄得无以自解。

    最后,大仓副总裁出面打圆场,裁决为“至黑 302止的结果,可认为白胜。但之后,黑棋也没有输。”这真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奇妙说法,但迫于形势,东西两军也只得妥协了。

    经此一来,大仓深感东西对抗赛弊病之严重,弄不好日本棋院讲再次分裂,于是第二年便取消东西对抗的团体赛。从此大手合便成了现在以个人升段为中心的大手合比赛。不久,日本棋院围棋规则,也在“万年劫”事件的推动下,制定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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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野泽的血泪誓言



    院社对抗赛既然失去魅力,《读卖新闻》社为了转移公众注意力,就对铃木、野泽的十番棋大吹大擂起来。

    原来,野泽因当年敢于“太岁头上动土”,在杂志上批评秀哉名人,而且文章写得相当精彩,所以在棋界是个出了名的角色。另外,此二人早在三、四段的时候就曾有过一场激战,结果野泽竟把锐气正盛的“旭将军”打至先二。铃木七段一直以为奇耻大辱,念念不忘报仇雪恨。此番二人再度交战,生财有道的《读卖新闻》社哪能放过。

    是时,报纸连日捧场,称野泽为“棋界之彗星”、“常胜将军”;同时又捧铃木为“旭将军”、“百胜将军”。于是一个常胜,一个百胜,到底谁胜,读者们确也颇感兴趣,报纸销量遂告稳定。读卖新闻社尝到甜头,后来一有机会,动辄举办十番棋,竟以此出了名。

    二雄十番大赛第一局,于昭和二年(1927)三月七日开始,中途打挂两次,十四日终局。结果野泽先声夺人,先着中盘胜。第二局铃木执黑,由于胜负太过严重,双方虽各执十六小时,但仍有时间不足之感。弈至一百三十五手,野泽被判“超时负”,铃木也仅余二十六分钟。

    第二局结束后,野泽病情恶化,只得暂作休养。原来野泽患有肺结核,已至三期,相当严重。专家弈棋本就甚耗体力,何况这种事关重大的比赛。野泽竟以重病之身,作此豪举,岂非拿性命闹着玩?果然赛中就屡发高烧,铃木知道后,大吃一惊,生怕因为比赛时成日对坐被他传染,便要求隔室对局--二人分坐两室,面前各放一块棋盘,如此遥遥相对,过招用记录纸传递。这样的比赛也真算是别开生面了。第三局于八月开始,野泽黑棋十目胜。

    铃木一见野泽虽带病作战,但“常胜”余威仍在,心中大感焦躁,不由发起狠来,甚至连棋士极为重视的大手合(升段赛)也弃权了,一心一意,对付野泽。果然自第四局起,连胜三局。第七局野泽执黑弈成和局,接着铃木又胜一局,以五胜二败一和领先。野泽是否降级,关键就在第九局。这时野泽已病骨游离,活象一具僵尸,友人皆劝他借病收场。野泽苦笑道:“我寿命将尽,即使中途罢手,也已不久人世,何不死得英雄些?一个人如能弈出足以传世的菩怯战之理?”这番血泪誓言,闻者莫不感动。

    无比关键的第九局于昭和五年(1930)三月举行,距第一局开始的时间已整整三年了。原来自第二局后,野泽力不从心,故每次打挂总要隔五六天乃至半月之久,一局终了非三四个月,才能再弈一局,所以如此漫长。

    第九局比赛时,野泽面色枯干而憔悴,常常神情恍惚地凝视虚空,显得无比凄苍。在场之人皆耷拉下头,不敢去看一眼野泽。对局场上似乎始终笼罩着一层阴森森的鬼气。可惜野泽尽生命之火,只以和棋告终。

    最后一局野泽执白棋,看来凶多吉少。这时野泽实在支持不住了,别说下棋,连吃饭走路均感困难,挨到昭和六年(1931)一月,终于抱憾死去,临死还念念不忘最后一战。这十番棋实际上只弈了九局,就结束了。

    凭心而论,野泽虽多输三局,但以他的身体状况,一般人是否能弈完一局尚属疑问,何况九局,而且这九局棋皆弈得相当精彩,其中几局更可谓传世之佳作。是故,日本棋士一提起野泽竹朝,无不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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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杀棋之名局



    大正十三年十月一日,日本棋院机关刊物《棋道》创刊号出版了。广大棋迷庆幸今后弈道之发扬光大,不料翻开《棋道》第一页,便赫然登着:雁金准一、铃木为次郎、高部道平、加藤信、小野田千代太郎等五棋士,因违反院规而除名。全国读者全都大吃一惊,不明所以。

    原来,五棋士之被除名,表面上的理由是他们擅自参加“报知新闻”棋赛,实际上仍是过去的积怨在作怪。雁金、高部二人过去是秀哉的死敌,如今屈居人下,自然乏味之极。加藤信一向发号施令,现在要受命他人,心中如何能痛快?铃木和小野田是觉得坊门师徒相护,秀哉偏心过甚,更兼秀哉以名人之尊,君临天下,确实有些作威作福之举。于是这五人便脱离日本棋院,打出了“棋正社”的旗号。

    雁金等五人脱离,就本因坊秀哉来说,真是求之不得,所以他力主维护棋院尊严,把他们全部除名,恨制恨不能连濑越一起开刀,否则那日本棋院的创立便真如坊门的老店新开了。

    原来濑越在大仓副总裁心目中的地位,着实非同一般,大仓甚至有请濑越主持日本棋院之议。濑越感此知遇之恩,虽不满秀哉所为,也不肯与裨圣会旧友同进退了。不过五棋士毕竟是棋界的精华所在,大仓甚感不安,故在决定将他们除名之前,曾与濑越仔细商量过。濑越进言道:“雁金、高部二人与秀哉名人旧怨尚在,新仇又生,硬要撮合在一起,似无必要。至于其他三人,乃一时气愤所致,并无非走不可的理由。铃木君走了,但爱徒木谷实仍留在棋院,此乃去志不坚之表现。加藤亦然,并未将师弟岩本薰带走。所以此三人迟早会回来的,届时务请阁下既往不咎,重加收留。”大仓听了方才放心。果然濑越料事如神,第二年春天,铃木和加藤二人真的先后脱离棋正社,重回棋院了。

    剩下的雁金、高部和小野田以《报知新闻》社为据点,全力与日本棋院对抗,无奈《报知新闻》社财力有限,棋正社难有发展,雁金等人便欲另找靠山,于是通过关系找到《读卖新闻》社社长正力松太郎。松太郎是个极精明的人,看出可以趁机大捞一把,就建议棋正社与日本棋院作一次新闻对抗战。雁金等正想扭转局面,一举扬名,对此建议自然求之不得,便由高部主笔写了封公开信,向日本棋院公然挑战。这封挑战书写得精彩之极,不但文情并茂,而且音调铿锵,文中颇有许多对秀哉名人在棋界崇高的地位加以否定的言词。秀哉看了气破胸膛,对此挑战立予接受。于是一场空前大战便在院社之间爆发了。

    院社对抗赛第一局,由秀哉名人出战雁金七段。这本来就是一场罕见的“好戏”,在《读卖新闻》有计划的安排下,越发引人注目。报社赛前先发表院社二方人士针锋相对的谈话;赛时又在全国设置“速报盘”,当场讲解战局;此外还请数名文坛著名作家担任观战记者,借其生花妙笔,极力渲染战况。如此一来,果然收得奇效。东京人人关心自不必说,凡是《读卖新闻》报纸所到之处,无不引起巨大反响。于是《读卖新闻》发行量一跃而增加三倍。相反,最初独立支持棋正社的《报知新闻》设却被完全排斥在外,一怒之下,便与棋正社断绝了关系。

    这一战于大正十五年(1926)九月二十七日开始。双方各限十六小时,雁金执黑先着。秀哉名人的布局走得十分漂亮。白34逼黑35渡过,再转向左下角36、38扩张模样,白棋已占先机(见棋谱)。

    对于黑45、47,秀哉甚觉意外,认为黑45下46、47下48位较好。弈至黑53,局面微妙。原来黑53扳后,局部并不活,但白棋左右均有弱点,是硬杀还是自补,非有极精确的计算不成,于是秀哉宣布打挂。

    经过一夜的苦思,秀哉终于动了杀机。白54、56强硬封锁,60以下硬去黑棋眼位。雁金未料及此,只能拼命抵抗。至黑67断,形成对杀局面。因天色已晚,秀哉大袖一挥,道声“打挂”,又走了。

    从盘面看来,黑白双方皆有危险,故不但《读卖新闻》报纸一出,顷刻之间便被抢购一空,而且在全国的“速报盘”前,人山人海,棋迷们各持己见,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社长松太郎听说消息,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不知报社因为奇货可居,故弄玄虚,还是出于秀哉授意,之后整整休息了九天才复弈。如此当然便宜了秀哉。这一天弈至 125手,下边的肉博战,惨烈无比。凭心而论,象这等硬吃手法,万分危险,只要有一丝一毫的误算,白棋就会全线崩溃。若非休战多日,让秀哉从容作周密思考,他是否有此胆量,确属疑问。

    之后,又打挂两次,十月十八日为最后一战。雁金已知必败,仍然咬牙坚持,期望奇迹出现。秀哉名人更不敢大意,稳扎稳打,弈至白 234提清黑子,消去隐患, 236至 246活净上边,黑棋败局已定。此时,雁金只剩下最后一分钟,白 254后,计时员读至五十八秒,依照规定必须要落子,雁金却呆呆坐着。公证人高部道平催促道:“请下子!”雁金却似没听见,只吐了一口长气。高部无奈,只得宣布:“黑棋超时判负。”事实上,此时即便叫棋仙来续,黑棋也要输五六目。

    这局被称为“杀棋之名局”的棋,搏杀之激烈,堪称名局之最,所以雁金虽败也颇值得自傲。第二局,按胜留败退的原则,原该由社方的小野田与秀哉再战,但秀哉因身体不好,当初就和报社讲好只下一局,何况他与雁金大战期间便病过一场,于是改派桥本宇太郎出战。棋正社不知其中密约,以为秀哉怯战,小野田就拒绝应战,情愿等秀哉病好再赛,为此,对抗赛几乎陷入僵局。最后经报社苦劝,棋正社终于让步,同意重新开赛。之后,双方轮番出战,你争我夺,战成四比六。棋正社虽处下风但还未露败象。不过棋院方面好手自秀哉名人以下,有十八名之多,而棋正社只有三人上阵,所以十局弈下来,雁金等人深感人手不足之苦,于是野泽竹朝在高部的请求下加入战团。

    原来野泽自被秀哉逐出门墙后,一直住曰认可。不料棋院方面铃木为次郎却跳出反对,说野泽不够资格升七段。野泽盛怒之下,向铃木发出作十番争棋的挑战书,对抗赛倒反而一时不能出场了。

    院社十局赛过之后,棋院新锐棋士开始陆续出阵,棋正社就有些吃不消了。及至木谷实四段上来,棋正社便似房倒梁倾般崩溃了。

    原来,当时桥本、木谷等都已在棋坛崭露头角,后起之秀凌驾前辈棋士,在日本棋院的内部比赛中已充分显露。所以雁金等人还以对四段的手合和木谷等新锐抗争,当然要大吃苦头,木谷实一口气连胜十场,将棋正社三雄打得颠来倒去,木谷也因此被称为“怪童丸”。最后多亏雁金拼命血战,才把木谷打下去。经此一来,胜负已成一面倒,棋正社斗志皆无,内部之间又互相埋怨,小野田一怒而脱社回归棋院。广大棋迷兴趣全失,报纸销量重又下跌。《读卖新闻》一见情形不妙,当即采取措施,以对抗赛为辅,转而全力捧起铃木和野泽的十番升段争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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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日本棋院之创立



    话说东京三派割据,各行其是,谁也不服谁,看上去统一局面永无指望了。却不料就在这一年(1923)九月一日,晴空霹雳,关东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地震,东京几乎整个毁了,秀哉名人煞费苦心建立的中央棋院,被大火烧成平地。受此打击,秀哉欲哭无泪,心中懊恼已极。多亏门下小岸壮二等得意弟子竭力扶佐,才得残喘。

    裨圣会受到的打击,也不在中央棋院之下,会馆皆成灰烬,财产损失精光,只得暂栖濑越六段家中,惨淡经营。

    然而,对方圆社来说,震灾却是不幸中之大幸。原来方圆社经营不力,搬出“凡之内”大楼只是早晚问题,这突发的灾祸正是体面搬出的绝好机会,不但可免除一切义务,而且不必再偿还租金,省下了许多钱财。是故,只有方圆社得以在震后的大混乱中,悠悠然图谋再举。

    所幸这段黑暗时期,为时尚短,半年之后,终于出了一位救苦救难的“菩萨”,独立承担,捐出十万块钱成立了“日本棋院”,此人就是有名的财阀大仓喜七郎男爵。从此之后,棋界大同团结,围棋在日本重开新阶段,更加欣欣向荣了。

    “日本棋院”之创立,裨圣会的高部道平应记头功。原来高部这人头脑聪明,颇有主见。他曾于明治四十三年(1910)前往中国,在东北、京津、江南一带游历了近十年,先后受到当时的教育总监段祺瑞和钦差大臣杨士琦的特殊礼遇,更与当时中国第一流的棋手张乐山、汪云峰等对局,使中国棋士领略了日本先进的围棋理论,对促进中国棋艺水平提高颇有功劳。当时,日本已有觊觎中国满洲之野心,高部在华的活动,自然受到日本政界、财界人士的注意。如此一来,他便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地震之后,基础最薄的裨圣会已至山穷水尽阶段,眼见得非解散不可,高部不愧为高参,思来想去,最后选中了热心棋道的大仓喜七郎,于是高部登门拜访,请求大仓帮助稗圣会渡过难关,直说得“天花乱坠,室雨缤纷”,终于打动了大仓。

    不过,大仓说道:“假如本因坊、方圆社、裨圣会能舍弃前怨,团结一体,精诚合作,我可以解囊相助,在所不惜!”

    高部大喜,当即跑去见本因坊秀哉名人和岩佐圭社长,转达了大仓的意思。二人自然惊喜非常。第二天三方头面人物一同去拜访大仓,表示感谢,并发誓赌咒要共倡棋道,于是大仓马上拿出十万块钱。二层钢筋水泥结构的“日本棋院”会馆,就在赤坂溜池建立起来。此会馆占地面积二百多坪,外观富古典情趣,内部装修多采用西洋的先进设备,既安静,又舒适,实为自古以来最好的对局场所。

    此间,各棋士与大仓接触频繁,但大仓喜七郎最器重的,却只有濑越和小岸,认为此二人是今后棋界最有希望的人才。濑越为人温厚,从无拔扈之举,又给大仓出了不少好主意,大仓对他有好感自在意中。小岸则是当时最活跃的棋士,多方奔走,广加联络,对复兴棋界甚有功劳,其苦干之程度,使大仓为之感动。

    不料小岸命薄,眼看日本棋院即将成立,他却因劳累过度,刚升了六段,便突虎才小岸之逝世,不仅在秀哉名人心中蒙上一层阴影,而且全国棋士皆不胜惋惜。小岸生前于棋枰上纵横驰骋,军功赫赫,死前一年中,战绩十战九胜,真可谓常胜将军,可惜只获六段便到头了。不过,后来他的女弟子增渊辰子为师争气,培养出一个杀得日本棋士人人胆寒的徒弟,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坂田荣男九段。这样,小岸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大正十三年五月二十日,大仓喜七郎举行记者招待会,正式宣布日本棋院成立。第二天,日本棋院在帝国饭店召开创立大会,东京名流全部出席,盛况空前,堪称洋洋大观。

    会上宣布,日本棋院由德高望重的宫内大臣牧野伸显为总裁,大仓喜七郎为副总裁,以下十二名理事均由名流担任。此外,还就比赛制度、时间限制、段级的授予、普及教授、创办比赛、棋书杂志出版、棋士之培养、在妇女中推广、棋院增设诸设备、于各地设置支部等十大问题,作了详细规定。以上规定皆以大众普及为目的,日本棋界开始以崭新的面目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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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三派鼎立



    就在秀哉、雁金杀得难分难解之时,濑越宪作“身在家中坐,喜自天上来”。他早就看中了的天才少年桥本宇太郎居然主动给他当徒弟来了。

    原来久保松早就想送宇太郎到东京深造,只是担心他身体不好,恐不胜内弟子工作,故拖了一二年。经与濑越一番长谈,知道濑越温厚,对宇太郎必能亲如一家,另眼相看,遂决定将宇太郎送至濑越处学棋。濑越喜出望外,当即收为弟子。有此佳弟子,不免向人炫耀。众人看了宇太郎的棋谱,自然也暂不绝口。

    铃木为次郎看得眼热,向濑越问清了原由,便毛遂自荐,老实不客气地给久保松去信,请求他给一个徒弟。久保松平日也久仰铃木大名,接信后便对弟子前田陈尔和木谷实道:“关西地僻,难有大成。东京现分坊社二派,棋力都是高强的。如今,方圆社铃木五段有心收徒,尔等愿去否?”

    前田年龄比木谷实大二岁,平日久闻本因坊秀哉乃当今名人,便乘势要求老师将他送到坊门去。木谷当时仅十二岁,并无定见,悉听久保松安排。于是久保松把木谷实送给铃木做徒弟,并把前田推荐给坊门秀哉,此二人便到东京来了。

    前田和木谷到东京是,秀哉和雁金的激斗刚好结束,由秀哉获胜。这当初人人关心的一局棋,耗到此时,观众早已倒了胃口,甚至连胜负都懒得过问。结果轰轰烈烈的大赛,落了个冷冷清清的收场。有识之士如濑越之流,目睹此状,心中都横了一个大疙瘩,愈发痛感不限时间弊病太大,改革之举实不容再缓;(1)。于是便向广濑进言,劝他首先在方圆社实施。

    原来在一年以前,即大正九年(1920)七月,中川千治因副社长专横,对社务常感掣肘,自己身体又不好,便主动辞去方圆社社长之职。中川在决定由广濑继任社长的同时,曾授意广濑:“濑越君年轻有为,可委以副社长重任,对于社务必有裨益。”不料,广濑听了却大不愿意。他心目中的副社长人选,当时是得意弟子加藤信,但又不便当面顶撞中川,所以借口岩佐圭资格比濑越老,把此事搁置下来,暂不设副社长。如今见濑越居然指手划脚,要插手社务,心中疑窦顿生,只道濑越此举必为副社长之职而来。再者,广濑自己也是长考专家,与岩崎健造、本因坊秀哉并称“长考三巨头”,资格远比小岸壮二为老。濑越对他提倡限时,岂非“与虎谋皮”?当然是毫无结果。

    濑越原无争权之心,只是认为限制时间乃大势所趋,便不嫌麻烦,再三和广濑据理相争。当时雁金也已经归到方圆社麾下,是吃过秀哉苦头的人,对限时这一点颇为赞同。濑越又说服了铃木,三人一同劝说广濑。广濑心中更加不悦,但表面上却作出笑脸,说道:“诸位之言确实有理,无奈有史以来,弈棋从不曾限过时,故改革之举,事关重要,需要慎重从事才是。”濑越等不得要领,只得回去。

    事实上,广濑这人虽自私,但确实相当能干,和当年的岩崎健造属同一类型。可惜他也和岩崎一样,犯了专权拔扈的毛病,结果刚继任一年多,便弄得人缘恶劣,偏他自己还不知道。大正十一年,雄心勃勃的广濑,为统一棋界,便想组织围棋协会,于是百般设法,向诸方有志之士募捐,果然筹得一大笔钱。他便自作主张把方圆社搬到当时最有名的“凡之内”大楼内,准备以方圆社为骨干,由他主办协会成立事宜。

    要说广濑也真是滥用职权,如此大事,居然事前不向任何人打招呼,未免太过目中无人。濑越、铃木便以理事身份,对此提出书面意见,扬言要辞职退社。广濑虽恨得牙痒,但惟恐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得承认疏忽,请求理事会追认迁社之事,同时答应帐目公开,再不随便挪用筹款。

    双方既已妥协,一场风波原可平息。不料广濑身边的一个侍童,因遭广濑斥骂,心中不甘,就把广濑历来瞧不起濑越、铃木等言行,添油加醋,向二人告密。二人听了,怒火中烧,当即联络雁金和原属坊门的高部道平,密谋脱社另立组织。不久广濑因劳累过度病倒在床,濑越等人便趁机发难,突然向广濑提出辞呈,如此一来,形势急转直下。

    是年十一月,以雁金、铃木、濑越、高部为中心的新组织“裨圣会”成立了。此会一成立,首先打出“打破传统陋习,顺应时代潮流”的大招牌,其新制度、新作风,着实令人耳目一新。不但方圆社因中坚分子退社而元气大伤,连初时拍掌称快的秀哉名人,现在也觉事态严重,不得不急谋对策了。

    原来,裨圣会成立后,其制度全部针对传统积弊而发。首先便是采用限时制,决定双方各限用十六小时。但此制度还不够严密,曾有濑越对铃木一局,局面微妙,双方大长考。铃木弈至一百七十一手,时间正好用完,白棋还不曾下子,居然就被判胜了,是为当时限时制之一弊。后来有人提出“读秒法”,才算解决了这一难题。

    第二,裨圣会修正了当时的段位制,之前升段用推荐制,其中颇有执事者爱憎情份在内,而且有些高段棋士等闲不肯出手,一年之中难得弈一二局棋,裨圣会就提倡选手权制,以对局成绩决定升段与否。

    第三,规定分先棋,执黑先着贴四目半。这实在是一大创举。因为实力相当者,如不贴目,执黑者获胜甚易,假如碰到一局定胜负的场合,执白棋者当然一百个不愿意。故贴目制一出,颇受棋士欢迎。发展到后来,发觉贴四目半也是黑棋胜率高,于是又改为现在普遍施行的贴五目半。其实围棋乃是一种艺术,布局之始,先着这一子究竟有几目价值,谁也无法精确计算出。现在贴五目半的制度,不过是因黑白胜率大致相当而流行的,将来也许还会更改也未可知。但黑棋先着贴目的制度,远较不贴目为公平,这倒是千真万确的。

    裨圣会以上创举,确实适应时代要求,使日本棋坛风气为之焕然一新。故一般青年棋士对裨圣会都颇有好感,以致秀哉名人和广濑社长见了非常着急。

    广濑一急之下,病况愈重,只得让岩佐圭继任社长,主持社务,同时提拔加藤信为副社长。那岩佐圭向来是个好好先生,实际权力便全都为加藤信所把持。但方圆社改组后,情形并未好转,最令人头痛的是社内以小野田千代太郎为首的一帮年轻人,竟然公开赞同裨圣会,要求与之合作,弄得加藤坐立不安,又气又怕。

    坊门的秀哉名人到底见多识广,知道大势所趋,非一门一派所能阻止,就有改组本因坊家成立新围棋会之意,只是苦无资金。想来想去,只有加藤信怀揣巨金,可派用场,便叫小岸壮二为说客,前往方圆社摸底。

    小岸到社,正值加藤信气急败坏之时,一听由坊社合并经营新围棋会,当然大可考虑。当天晚上,加藤便亲自去见秀哉谈判,双方决定新组织名叫中央棋院。于是坊社之间,化敌为友。大正十二年(1923)一月二十一日,中央棋院就在“丸之内”大楼内的方圆社新会馆正式成立了。

    消息传出,裨圣会棋士不禁有些惊慌,濑越却冷笑道:“坊社二家势同水火,今番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势必各怀鬼胎。何况以广濑之为人,秀哉岂能容忍?”果然一语中的,不出三个月,中央棋院就分裂了。

    分裂的最大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一个“钱”字。原来中央棋院创立之初,开支较大,方圆社的基金自然垫进不少,加藤是财物干事,总觉得垫钱吃亏,整天愁眉苦脸,终于向秀哉提出二项要求:
  
    一、方圆社基金,应归方圆社所有,所垫付之款,应由坊门负责筹还半数。
  
    二、发行中的《棋院新报》乃方圆社《围棋新报》之继续,故该报发行权及经营权,应归方圆社所有。

    坊社既合并为中央棋院,还要彼此分明,斤斤计较,秀哉对加藤出尔反尔的无理要求。更因棋院成立后,岩佐圭和加藤信的正副社长名义被取消,都变成委员,独秀哉原衔不变,加藤心有不甘,曾多次要求秀哉恢复田村保寿原名。本因坊乃秀哉引以为豪的姓氏,如今要他改名换姓,如何能够接受?于是加藤借此理由,于四月一日晚上,一夜之间以方圆社老招牌,换下了中央棋院的招牌。第二天,坊门棋士到棋院来,均被加藤拒之门外,一时人人愕然,大吵大闹起来。

    秀哉闻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当即决定另在银座中央棋院。缺少资金,一向视钱如命的秀哉,居然连自己的房子也典押了,总算弄到五千元。同年五月,中央棋院迁到日本桥川濑石町,破釜沉舟地干起来。于是东京棋界便成为三派鼎立之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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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长考趣话



    话说濑越宪作“精根倾尽”也不曾将小岸壮二擒下马来,却有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小岸打得改了赛格。此人非别,正是铃木为次郎。

    原来铃木在大正元年,一心想发财,受友人之怂恿,曾放弃弈道,跑到马来西亚去做橡胶生意。大约是不懂经营之故,四年后,铩羽而归,只得重操旧业。他回国后第一战,就是对小岸壮二。当时小岸三段,铃木五段,小岸执黑棋。弈至官子时,白棋输二三目已成定局,不料小岸一着不慎,反而败下阵来。

    也许是该赢的棋输了,把小岸的斗志也给输没了的缘故,从此以后,他一碰见铃木就好象着了魔,总是打不起精神来,胜负当然不问可知。本来小岸的棋专挑别人的毛病,但和铃木对局,这些功夫便完全没有了。众棋士均感奇怪,可想破了头也不知其中缘故。岩佐圭因和铃木交情不坏,私下问铃木:“小岸君执白棋能赢我,我让你先互有胜负,怎么你居然让小岸君先,似乎还游刃有余?”铃木笑道:“我对付小岸,自有一套秘诀,所以常胜。”岩佐圭一听,心痒难熬,缠住铃木再三追问。铃木被他纠缠不过,只得如实交代,说道:“其实方法很简单。小岸君的长考相当有名,此乃他克敌制胜之宝,如想打败此君,你就必须弈得比他更慢。一着棋他如想一小时,你就想一个半小时。小岸君见你如此长考,以为今后变化你已计算清楚,自己就会狐疑起来,纵有鬼手,亦不敢施出。胆气一怯,你便可趁虚而入了。总而言之,要以长考对付长考。此乃不传之秘,万勿转告他人....”

    且不谈岩佐圭闻此秘诀,如法炮制,到后来,以“长考对长考”竟成为日本棋士临阵克敌的一大武器。更有甚者,有的棋士在授徒时,把此“秘诀”当作一条戒律,命弟子严格遵守。于是长考新秀层出不穷,小小年纪便能坐上个一二天。当时,对于这些少年棋手来说,最重大的比赛无过于入段赛。因为一得到初段免状,便意味着正式迈入专业棋士的行列,所以每逢入段赛,战况空前激烈,人人拼命,比赛中一手棋想一二个钟头乃司空见惯之事。后来有个叫星野纪(现为九段)的少年居然创造了一手棋长考十六个小时的惊人纪录!

    当时入段赛每周二、四、六上午九时开始,即一周内要弈三局棋,星野少年参加入段赛,时在一个星期二,比赛进行一个小时,双方弈成图五十六(见棋谱)局面。星野执白于 1位扳,执黑棋的某少年便长考起来。

    本来,在此局面黑 A长已成定论!即便刻意求变,也不过是 B位挡。如此简单变化,某少年当然了如指掌,但他迟迟不落子,显然是想进行“体力消耗战”。红日西沉,二位少年依旧正襟危坐,直到晚上八点半时,某少年才拈起一粒黑子,重重打在 A位,除去午休时间,他整整考了八个小时,气得星野七窍生烟。星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赛前师父严加告诫他:“对方泡一个钟头,你就要加倍拖他两个小时,否则别回来见我!”星野一怒之下,果然谨遵师命,心中暗道:“八小时加倍为十六小时,现在是晚八时半,除去夜餐和翌日的午休时间,明天下午二点方能落子。哼!你就等着瞧吧!”盘算已定,星野也开始长考。

    本来黑 A位长,白 B位长,想一分钟就足够了,但星野存心不下子。这番长考,被观战记者称为“千军万马式”,可见其声势之壮。可怜那某少年自以为考八小时已属壮举,万没料到“班门弄斧”惹出一个如此厉害的对头来。十几岁的少年本就睡眠不足,眼看着无招可算的棋盘,不由呵欠连连,前俯后仰起来。偏偏星野是个鬼精灵,一见他打瞌睡,便马上做出要下子的样子。待那少年猛然惊觉,急视棋盘时,星野却将手中棋子又丢进棋罐。

    如此,这局棋连“泡”了两个昼夜,那某少年被星野“考”得死去活来,头昏眼花,最后随手一招,大龙被杀,星野遂高奏凯歌。不过棋虽赢了,时已至星期四清晨,紧接着下一场比赛又将开始。星野和那少年如何再去比赛,其师对此又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此也算是长考的一大趣闻吧。

    少年人尚且如此,成年棋士更不必说。如此一来,棋便越下越慢,纯粹成了体力消耗战了。过去御城棋,一般是当天弈完,轻易不打挂,自从新闻棋战开始以来,观棋的对象变成读者,报社乐得慢慢登载,棋士也落得海阔天空地长考。而且报社登棋,胜负较不公开的为严重,棋士惟恐输稽,所以更需要慢慢想。这样比赛,身强力壮的人尚可支持,只苦了那些年老体弱的棋士。每逢比赛,便如同上刑场一般,吓得心惊胆颤。试想在这种情形之下,如何能弈出好棋来?棋界有识之士均感比赛不限时之规定,实有改革之必要,但弈风如此,人人都怕吃亏,谁也不肯从自身做起。更何况当时棋界的权威人士,是秀哉名人、广濑副社长、雁金准一等,皆是出了名的长考专家,自然不肯改变“既定方针”。

    大正九年,《时事新报》主办了秀哉名人和雁金准一的公开赛。消息传出,棋界轰动。试想,雁金与秀哉过去的恩怨,棋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而且雁金苦忍十三年再度出山,志在复仇,也是家喻忽晓的事。所以对此大赛,别说懂棋的,就连不懂棋的人都显得十分关心。

    五月十一日,对局开始。由于此棋事关重大,两雄落子慎重,第一天仅弈了二十五手便打挂了。《时事新报》也其货自居,大卖关子,一天只登一着,或两着,半个月后续战,至第四十五手又打挂。之后棋越下越慢,往往一天弈不到十着。一般的人最关心的是谁胜谁负,但这场大战过了三个月还舒来看(见棋谱),由于布局之初,黑17不在 A位飞,41不在B 位关,已是失势;之后,黑57不在74位长,65不在70位尖出,95不在 C位关,中盘阶段黑棋已陷入苦战之中,似乎已成为一面倒的样子。所以棋迷们更加觉得无趣味了。

    这局棋共弈了二百三十四手,却费时半年,前后打挂二十一次。据最低估计,双方对局净用时间,至少在一百五十小时以上。

    《时事新报》开始时买卖兴隆,发行量不断上涨,着实赚了一笔。及至后来,发觉形势不对,但棋至中途,又不能去催二人快下,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刊登下去。那边棋赛没完没了;这边报社急得抓耳挠腮,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望赶紧终局。如此一来,新闻界也开始感到比赛不限时之可怕了。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尽管舆论一再呼吁缩短赛期,棋士也个个深受长考之苦,但是一触到改革此制度的实际问题,就无人赶揽这份苦差事了。直到“裨圣会”成立之后,这种局面才有所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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