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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围棋大后台段祺瑞--赵之云

近代围棋大后台段祺瑞



赵之云



    段祺瑞,安徽合肥人,是继袁世凯之后权势最盛的北洋军阀。他的政治生涯大都在北方度过,下野后晚年在上海当寓公,死在上海。此人政治上的所作所为已有定论了,不过说到近代中国围棋的发展,陈毅元帅论及此人时说:“段祺瑞的一生干了很多坏事,但对围棋还算干了些好事。”这是一个恰如其分的评语。


一个好胜的棋迷



    段祺瑞平时喜欢念佛经、搓麻将,再就是下围棋。而对围棋入迷的程度,连他的心腹徐树铮也每有微词,认为他玩物丧志。他怎么会迷上围棋,今已无从查考,兴许是同他青少年的生活环境有关。段本人生于安徽六安,童年跟随祖父在江苏宿迁读书,稍长便移居合肥。晚清到民国初,合肥一带围棋颇为兴旺。比段祺瑞稍大的合肥人刘铭传,是清代官僚中屈指可数的围棋高手,他的对局棋谱流传至今;与段氏同时代的围棋名手张乐山,也是合肥人;而合肥望族李氏(李鸿章一族)门中更不乏围棋好手,如李子干、李戚如在光绪、宣统年间均有弈名,他们常邀各地名手至合肥交流,并在合肥组织棋社,结纳棋友。段少年在弈风甚盛的环境中长大,后来又为李鸿章所赏识而出国学军事,与围棋结上缘也就不足为奇了。

    段祺瑞不仅自己嗜棋,他的子侄也喜欢下围棋。长子段宏业的棋艺水平比他的老子还要高。在民国初期颇有点名气,当时次一级的国手如吴祥麟等还非他敌手,后来日本人曾授之以段位。金山人顾水如,棋艺最负盛名,初到北京遇到的强劲对手也就是他。段祺瑞好胜,输棋便不高兴,别人同他下棋总是手下留情。段宏业是个花花公子,染有抽鸦片的恶习,段氏本来就不喜欢他。父子对弈,不讲什么情面,段祺瑞一输棋,常瞪眼斥责他:“没出息,就只会下棋!”20年代前后,段宏业当上天津正丰煤矿总经理,养尊处优,棋也少下了。段祺瑞身边还有一个人,当时与孙科、张学良、卢小嘉齐名被称为“四大公子”之一的段宏纲。此人是段祺瑞二弟碧清之子,从小就跟随段祺瑞,后曾入保定军官学校读书。老段认为他为人忠实可靠,视之如己出,段府内外不少事务多由他出面办理,有的史家往往误以为是老段的嫡子。他的棋艺比段宏业差,同段祺瑞差不多。

    段一家三人既然都爱下围棋,出入的棋客也便多了,一些拉帮结派、趋炎附势而又附庸风雅之辈也常来凑热闹,段府俨然成了个围棋俱乐部。每有重要围棋活动,一些知名人士如任中国银行总裁的王克敏、前清十代肃亲王、入民国后任民政大臣的善耆、曾任直隶总督的杨士骧的兄弟杨士骢、大富豪李律阁等等,都纷纷出面捧场,这对于围棋活动的开展自然有利。


为引进日本棋艺搭桥



    围棋起源于我国,清中叶以后日见衰落,远远落在日本的后面,到清末民初是一个新旧交替的转折时期。在这个时期,段祺瑞利用自己的权势,资助围棋棋手,推进中国围棋的交流,确实起过积极作用。

    清代官僚大多夜郎自大,段祺瑞开头对日本围棋的水平并不知起底细,光绪末年充任保定军官学堂总办的时候,常与侨居保定一带的日本人下棋,这些人原是一般围棋业余爱好者,段与之对局常胜,由此总认为日本围棋水平不高。有一回,来了个名为中岛比多吉的日本业余棋手,非常轻松地赢了段祺瑞,在场观战的日本人趁机宣传日本围棋强于中国,段自知不如人又不服气,邀了北京的几位名手才击败中岛。中岛这个人颇机灵,过了一个月,摸清中国棋手的招数,逐渐又居上风。段再约当时的一流名手张乐山、汪云峰到保定与之对阵,才把中岛压了下去。

    真正使段祺瑞清醒地认识到日本围棋实力的,是1909年日本四段棋手高部道平来华旅游之后。高部道平当时在日本只能算二流棋手,日本的一流棋手或本因坊常可让他二子,而段祺瑞左右的中国棋手竟无一人能敌,高手张乐山、汪云峰被让二子,段祺瑞本人则要被让上五子。从此,高部道平便成为段府的上宾,往来中日之间前后17年,曾到北京、上海、南京、济南、青岛等地宣扬日本围棋的先进技艺,与中国棋手对弈估计不下千局。此人在中国活动期间,约有10年左右是由段祺瑞接待、引荐下进行围棋交流的。中国的围棋古法,开局都置有“座子”(或称“势子”),即黑白双方各在对角星位先摆两个子,千余年来未曾改变,这对围棋的布局变化限制很大;日本废除旧法已久,有利于棋艺的演变。日本围棋棋艺的引进,使中国围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旧的一套模式终于被冲破了。

    民国初期,促进中日围棋交流影响最大的还是几个名手的访华。这几个人的来华表演棋艺,都同段祺瑞有关。

    一次是当时的六段棋手广濑平治郎访问北京。此人是日本围棋界重要组织“方圆社”的大将,棋风镖悍凌厉,擅长攻杀,北京名手自汪云峰以下均被他让三子,还是他胜得多,北京棋界都畏惧地称他为“独眼龙”。随同他来华的得以门生岩本薰,当时年方16,棋才卓越,纵横北京,也无人能敌。他们的访华是由王克敏和李律阁资助,由段氏出面邀请的,时在1918年。

    再一次是1919年夏,日本青年棋手濑越宪作来华。段氏知道他到达中国,特将北京地方名手召集到国务院内迎接他。据濑越回忆,当时国务院门禁森严,来往警卫荷枪实弹,但跨进大门,气氛便迥然不同,围棋会场幽静雅洁,北京名手毕集其中。在段氏接待下,濑越在北京盘桓数月,与中方高手多逐一交流。

    而影响最大的则是本因坊秀哉的来华。秀哉原名田村保寿,在等级森严的日本棋界,他当时是第一高手,最大的权威。要邀请这么一个名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段祺瑞又一次请出“财神菩萨”王克敏资助办好这件事。1919年 9月,秀哉终于率广濑平治郎、高部道平、岩本薰等名手一行来到北京。第一局棋安排在石老娘胡同王克敏宅内,对手是当时尚滞留在中国的濑越宪作,两高手连弈三日,使观战者饱尝眼福。在北京,秀哉与中国棋手下了近二十天的让子棋,随后南来上海访问。在这期间,他曾授予顾水如、段宏业等人围棋段位,授予段氏本人“名誉段位”。离京时,段祺瑞、王克敏各出3000大洋,作为秀哉一行的酬金。中日围棋交流渊远流长,但这么一位“第一高手”来华表演棋艺则是空前的。

    后来,段祺瑞下野迁居天津日租界寿街,日本棋手岩本薰、小杉丁、桥本宇太郎、天田朝义等均曾到段府作客、下棋。


资助大批围棋名手



    说段祺瑞为中国围棋事业干了好事的另一侧面是资助一批围棋名手,使他们有条件增进自己的棋艺。

    围棋易学难精,要精于此道,得下功夫,这就得有个安定的生活条件。清末民初,民不聊生,一些围棋名手鲜有生活优裕的。入民国后的10年间,段祺瑞权势日隆,对围棋的兴趣有增无减,他先后设于北京五堂子胡同及府学胡同的府邸,进出的棋手极多,段氏资助这些人大体上有两种方式:一是挂虚职、支干薪;二是对局时给奖金。据说,段府每个月用之于围棋的开支常超出千元。

    在众多的棋手中,有两个人追随段祺瑞为时最久,一个是汪云峰,再就是顾水如。汪是北京人,清末已享盛名,是民初棋手中资历最深的前辈,思路敏捷,多才多艺,丝珠弹唱、诗文词赋均有所长,棋更下得好。顾水如是金山枫泾人,1914年离沪进京,年方22岁,段祺瑞视他为“弈林不可多得之天才”。1917年春,顾被选送日本留学深造,成全此事的相传即段祺瑞和曾任北京朝阳大学校长的汪有龄。越两年,顾水如归国后棋艺称霸于北方,成为段府的“第一棋士”。汪、顾二人与段氏关系非同一般,时人常戏称之为“棋顾问”。段祺瑞在1926年被迫下野之后迁居天津,顾水如仍是段府的常客,他在天津福禄林饭店开辟了一所棋会,又在天津《商报》编围棋专栏,介绍围棋棋艺,对促进围棋发展起过推动作用。

    还有一件近代围棋史传为美谈的事,即天才棋手吴清源的出道,也同段祺瑞有关。

    舞清源,福建人,祖父曾作过浙江道台,家境原极富有,后家道日渐衰微,父亲一死,生计更为困难。吴一家喜棋,吴清源从小学棋,棋艺进步神速,9 岁便同一些国手对局。1925年春,吴清源才11岁,“棋顾问”顾水如领他去见段祺瑞,推荐说,吴少年是块罕见的好材料,因父亲新丧,全家在京难以维持生活,其舅父拟带他回福建另谋出路,这一来很可能荒废棋艺,实在可惜。过了几天段祺瑞想试试这孩子到底有多少分量,便招吴让两子对局。一般棋手同段祺瑞下棋大都让他赢,一个10来岁的孩子那里会讲那么一套,又何况论棋艺段祺瑞根本不是这孩子的对手。对局时,吴清源杀得他“尸横遍野”,溃不成军。老段输得那么惨,心情十分恶劣,整整一天不再会客。不过,虽然如此,吴清源并没有因此受到冷遇,段祺瑞照样每月拨款 100元作为“学费”,让吴继续留京下棋,并经常出入段府。那时,雇个佣人,每月只需要付两元钱工钿,100 元是个不小的数目。1928年,吴清源东渡日本,成长为一名杰出的棋手,独步棋坛20年,号称“昭和年代棋圣”,至今仍是围棋界仰慕的人物。他回顾自己的经历,还常提起那件往事。

    1926年,段祺瑞下台后,手头渐渐拮据起来,接济围棋棋手自然不可能那么阔绰了,但毕竟还有点余威。1928年秋天,蒋介石曾派随行人员吴忠信奔赴天津,代他向段祺瑞请安。这一方面是因为蒋早年在保定学校修业,是段的门生,尽“师生之谊”;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皖系还有潜在势力,借段这块招牌可以用来笼络一批军阀。吴忠信到段府见到段的景况,回北京向蒋禀报,蒋当时便拨款 2万元给了段祺瑞,而后数年陆续的拨款为数也不下数万元。段祺瑞在经济方面有“后盾”,与之往来的棋客自然也依然如故。


暮年与蒋介石谈围棋



    段祺瑞到上海定居是在1933年初。“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担心日本侵略者与国内军阀相勾结,特派遣亲信钱某持由他签署的信件到天津,请段祺瑞南下“颐养”,以便随时“商谈国是”。段祺瑞遂南来,随侍者有吴光新、魏宗瀚以及段宏纲等,1 月24日到达上海,定居霞飞路(今淮海中路)“上海新村”一带,当时这个地方有草坪10余亩,房屋10余间。

    上海自民国以来,围棋已经有比较好的基础,围绕地方富豪张静江、张澹如周围早就有一批棋客,北方棋界的“大后台”段祺瑞的到来,更使这个地方的围棋兴盛起来。北方重要名手刘棣怀早在段祺瑞下野之后就南迁上海了,北方棋界精英雷溥华、王幼宸、余冠周等也赴上海交流棋艺,就连年近古稀的棋坛元老汪云峰也曾一度南来上海。至于顾水如,仍是段府的常客,自己还在私宅办起“上海弈社”,青年棋手过惕生当他的得力助手,由他引荐也成为段府的常客。30年代中期,上海迅速取代北京,成为全国围棋名手汇集的中心。

    段祺瑞在天津时已患有神经性关节炎、染过猩红热,到上海那年已是69岁的老人,须发全白,体力日见衰弱,但生活习惯仍与天津时无异,每天早起诵经、下棋,有时也约客打麻将。1934年春夏之交,他患了严重的溃疡,大量出血,经宏恩医院(今华东医院)抢救,虽然免于一死,精神却十分萎靡了。就在这一年5 月,日本著名棋手木谷实(当时六段)、吴清源(当时五段,尚未入日本籍)一行来沪访问。吴清源与木谷是日本棋界的两颗巨星,所向批靡,少有敌手,当时上海自然无人可以同他们下对子局的。吴清源不忘故旧,造访段祺瑞,一个是风华正茂的青年,一个是老态龙钟的遗老,两人相遇,感慨万千,他们再次纹『枰对坐,手谈一局,结果吴清源却以小败终局。段祺瑞心中明白:这一局以尊敬长者为目的的“交际棋”,大概是对他当年惨败的一种安慰吧!

    这一年夏天,应蒋介石之邀,段祺瑞曾前往庐山避暑,随行者有段宏纲与顾水如。段见蒋,曾谈及围棋,并提到吴清源,说起这位稀有的天才有可能加入日本籍,将是中国的一大损失,应设法召吴回国,指导国人棋艺,否则日本围棋越来越强,中国会越来越落后。蒋介石当面唯唯,其实当时他哪有心思办这类事,结果也就不了了之。

    1936年10月,段祺瑞胃部又一次大出血,终于不治,11月2 日晚上 8时死在宏恩医院。他殁后一年有余,陶菊隐先生在一篇《从下棋讲到做人》的文章说:“老段死了,斯人而在,斯道(围棋)尚有人提倡。现在我国围棋高手们自段合肥(祺瑞)一瞑不视之后,惶惶然有曙后孤星之感。”这段话相当准确地勾画了当时棋界许多人的心态,也反映了中国围棋事业的艰难处境--一个人的死竟然震动了整个围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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