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棋所》26-第二十六章——偶遇
争棋进行至棋份更改之后,道悦与算知双方之间已经渐渐生出了和解的气氛,而道策未婚妻怜姬的故去更成为新的契机,让双方取得谅解。道悦与道策拜会了算知,定下了继续进行交流比赛的安排,算知并邀请坊门参加在松平肥后守邸举行的春季棋会,宾主之间其乐融融。席间算知请道策多多照顾安井门棋士,表示了自己及自己门派对这位未来棋界栋梁的期许。
道悦和算知之间的和解既已成立,宽文十一年四月一日的御目见得也顺利终了,众棋士与幕阁方面的大员们心无挂碍地嘘寒问暖,去年那样因为争棋而杀气腾腾的味道半斯也无,总是一派祥和景象。
四月,对于棋士而言便是正月了。按照历年的惯例,少不了又要马不停蹄地去登门拜访各位要人,而各位要人也要此起彼伏地在各自的宅邸召开棋会,可谓每一刻都是非常忙碌的一个月。
那些历来关照一众棋士的爱好者们,总是热心地以金钱和各种物品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而到了四月,情况便要和往常颠倒过来,是由棋士们来感谢照顾自己的人们。譬如,在御目见得的仪式上,要向将军献上五本折扇,便是一例。棋家还要准备多本折扇,规格各不相同,以作为不同格的礼品来馈赠诸人。
题内应有之义一一完成之后,道悦便带着道策乘上轿子,去拜访牧野备后守的宅邸。首先自是献上上等的扇子,感谢对方前一年对本因坊家的尽力帮助,并就当前状况有所报告。不消说,因为归洛而中断的道策指导棋也重新开始了。
“既然是如此,便按照当年算悦与算知的前例进行吧。”
备后守的话,道悦自是听得真切。对方所说,正是正保以迄承应年间,两人为决棋所而行的争棋,乃是一年一番,在御城棋上进行的规制。
“要说这种事情,到现在倒也一直没有很明确的规定。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固执己见,挑起了争棋, 而且进行之中还多次顶撞了公家,干了不少不该干的事情。”
备后守听了大笑。
“要说顶撞,可确实顶撞得不轻呢。不过,要不是大先生这么玩命顶撞,我们还看不到争棋呢。现在又没有争棋了,想想真是无聊。” 道悦似乎明白了全部道理的样子,又将头低了下来。
“反正这事情也就到这里了,下面还是说说我们家和安井家的对抗比赛吧。大家已经约好了,我们这边是道策挑头,他们那边有算哲、知哲、春知他们。实话说,这可比我和算知的争棋有趣多了。”
“真是想一睹为快呀。怎样?我们这边应该有点小优势吧?安井家的日子有点不好过呀。”
道悦忙将手摆了摆。“还真没有那么简单呢。肥后守在宅邸举行棋会,把我和道策也请了去。所以说,我们这一面也必须尽快准备了。”
“好,那当然好,我们是该快点准备。实话说,我心里是很想见见算哲的。”
备后守几乎是木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悦眼中现出一丝狐疑, 细长的眼角投出了疑惑的视线。
“这么说,是有什么要事了?”
“不,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家纲吉公知道了有这么件事情,想了解一下。”
“历法?……这个我也偶然听人在下面说起过,不过纲吉公知道的不是这个,是他儒学方面的造诣。有人说他以一名棋士,能到这程度很是了不起,就传到纲吉公耳朵里了。对了,我和你说的这些,先不要告诉算哲。”
道策马上回答。
“知道,我们当然不会随便乱说。”
算哲从京都归来,已经是三月的最末尾了。在御目见得的当日,算哲和道策站在一起,小声与道策闲谈了一阵,说两人之间的对局,先互先的棋份他怕也是守不住的。 一直以来都是最直接竞争对手的算哲竟然如此意兴阑珊,倒让道策有些困惑了。看来,算哲的心早已不在这里,现在备后守又说纲吉公都听说了此人,道策一时间若有所悟。
“好吧好吧,今天的拜访就到此为止吧。”
不消说,这是备后守已经等待不及,想要开始对局的催促。随着备后守,几人一同向旁边早已备好的一块红毛毡走去,上面已经布置好了棋具。道策径直到上座落座。
“大先生,你打算干点什么?” 备后守问着话,道悦圆滚滚的身体已经在向后挪动了。
“今天就没我什么事了,难得闲下来呢。”
现在道悦的心已经飞到了酒馆。确实,在连日拜访诸多官员大人之后,道悦着实有一番要坐下来好好喝一杯的心情。退出来的时候,道悦的身体简直敏捷得不像是他自己的身体了。
从备后守宅邸出来,轿子刚刚迎上来,就被道悦止住了,他径自移步,顺着神田桥向日本桥町家方向踱去。要说去喝一杯,现在时间还有点早,自回江户,一直居住在伊势屋,正想换换空气,也换换脑筋。道悦正想着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招呼。
“道悦殿……”
落发缁衣,圆滚滚的身材,道悦确实是个很容易辨认出来的人。 顺着喊声看去,道悦见招呼自己的是个武家打扮的老者。
“哎呦,官家……”
道悦打着招呼,一呼吸间仿佛回到了一年之前。原来,此人正是当年的寺社奉行加贺爪甲斐守的手下,叫做田口茂左卫门的。虽然他头发花白,已经是位不折不扣的老人,但是腰腿看上去还很是利落。
“道悦殿,您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壮实。”
“官家您……您是从哪儿来的?”
道悦本想出来散散心,不想便遇到了旧相识,便觉得该问问加贺爪甲斐守的近况了。
“我是来看金鱼的。”
“金鱼? ”
“对,就在那边河岸上,有养鱼的人。”
“怎么想起来要看金鱼的?”
“我们家大人现在正热衷这个呢。”
“我们和养鱼的早就说好了,只要一有新品种,我就来买,这次又得了消息,所以过来看一看。现在回去的轿子还没有备好,所以在这里等着。”
“轿子? ”
道悦颇吃了一惊。此处实在离甲斐守的宅邸不远,即便是上了年纪,这点路也算不得什么的。
“我们大人现在已经搬到向岛那边的一个别墅去了。”
“这事情我还真没听说过。要是搬到向岛,离你们原来住的地方就太远了。”
茂左卫门的眼光登时暗淡下来。
“道悦殿,您现在有什么事吗? ’’
“没有,我就是出门访客,刚刚了事,现在随便散散步。”
听着道悦这么说,茂左卫门连忙接上了话茬儿。
“既然这样,道悦殿,能跟着我去看看我家大人吗?我家大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好啊,没有问题。”
道悦马上便痛快地答应了。竟然会如此痛快,甚至他自己都有点吃惊。自己当年对甲斐守总是敬鬼神而远之,现在竟然非常想见他一面,想想都觉得奇怪。
两人便雇好了轿子,一路向着向岛去了。甲斐守的新居名为别墅,可是四周其实只有一圈很粗糙的矮墙,但是从墙上向内望去,倒是些令人意外的雅致脱俗的建筑。 甲斐守正手持一柄铲子站在树下,看见茂左卫门领着道悦一路从廊下走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叫出声来。
“啊,这不是道悦……你能来实在是太好了。”
“真的是很久不见了。在街上碰到了官家,所以就把我带来了。”
“来了真是太好了,这边请……”甲斐守一年不见,竟然变成了一个好好先生似的,在前面引领着道悦。
“您看上去样子一点没变,精神头不错。”
听着道悦的客气话,甲斐守苦笑起来。
“又来了,你就挖苦我吧。”
“真的,样子真的没变。”
“算了吧。难不成你想让我拿出当初的那些脾气来,做我一点都没变的证据? ”
“看见您这样,我就安心了。” 道悦不由得也苦笑起来,此时甲斐守已经带着道悦走到了屋门口,转过头来冲着茂左卫门大呼小叫起来。
“站在那儿犯什么傻呢?还不快去拿酒来!”
“好的,好的。”
茂左卫门转身去了,甲斐守看着道悦又笑起来。
“现在呀,我就是喊叫,人家也不怕了。没办法,是蛰居的身份,谁也不在乎你了。”
“在我看来,可是什么都没有变。”
“难道你不知道什么是蛰居? 就是把我从奉行的位子上拿下来, 放到一边去了。再有什么我就也不清楚了,反正现在就是和谁也没有来往,一个人在家里傻待着。对了,争棋的事情,听说你已经打到先互先了?之后又该怎样,是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吗? ”
“现在正是暂停了,倒没什么大变化。”
“哦,明白了。”
“承蒙您还这么惦记着,真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听了道悦这样的话,甲斐守又是一脸苦笑。
“你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呢? ”
“一半是我的性格吧,还有一半,也确实觉得现在只有这样才好。”
“可不是嘛。算知当棋所,最多也就五年上下。之后,就一切都好了。我早就和你说过的。不过,你那种干法,我想想也觉得挺有意思。”
“我可是实话实说,前一段真的没少给公家找麻烦,多亏您一直照顾着,现在想起来都很感激呢。”
“那个,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过我可一点都没放在心里。今天咱们还是好好喝他几壶吧。你来了真让人高兴。”
从甲斐守的话语当中,道悦深深体察到了他的那番蛰居的孤寂。
“那您这一段日子还下不下棋呢?”
“下当然是想下,可是家里哪有对手。没办法,也就只好在院子里弄弄花草,养养金鱼什么的了。”
“您现在居然对金鱼……”
“腔调怎么那么怪呀,哎呀呀,你可不知道,那是一群多么可爱的小家伙,就那么在池子里游啊游的。你回去之前,一定要好好看看。”
“好的,我一定要领教领教。”
甲斐守见道悦一脸的言不由衷,苦笑又浮上嘴角。
“那么,如果有合适的对手,也请您为我介绍几个。”
看来安井家的棋士,不管是谁,没有一个来看过甲斐守。这便是甲斐守的拜托,他实在已经是百无聊赖了。道悦看着甲斐守近乎请求的样子,眼底倒有些热了。
“好的。我知道了,一定尽快安排。”
甲斐守乃是蛰居之身,本因坊家当主道悦对他予以指导确实不甚合乎规格,但是派些门人弟子来,当无不可。道悦当即便拿定了主意,打算请已经独立出去的元悦和道哲前来。这确实是一位相当不错的大主顾。道悦此刻不由得又想起当年气焰熏天的甲斐守,觉得那个形象是如此遥远。
(松谷、杜宇/译,于福春/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