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09日 10:19凤凰网专稿
凤凰卫视10月8日《锵锵三人行》文字实录:
窦文涛:《锵锵三人行》,李菁,今天咱这儿蓬荜生辉,坐着圣人,“棋圣”聂卫平老师。我还听说当年您得了“棋圣”之后,经常一起打桥牌的邓老爷子,还有万里老爷子,都说让你把那个证书拿来看一看。但是看了之后,当时两位老爷子的评价很不一样,好像说万里当时是怎么说的,然后邓老子当时是怎么说的,您记得吗?
聂卫平:记得,邓老爷子就说了比较简单的一句话,说“圣人不好当,还是普通老百姓好”,当时我就对这句话并不是特别理解,但是多少年之后,感觉邓老爷子的话很有道理。
李菁(记者):高处不胜寒,是吧。
聂卫平:圣人确实不好当,还是普通老百姓好这话讲的非常的有哲理。
窦文涛:含义无穷。
聂卫平:万老爷子的意思就说呢,你这个将来是可以享受香火的,就说我。
窦文涛:圣人嘛。
聂卫平:他说多少年以后,你像他,他的意思就是没有人给他烧香。
窦文涛: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聂卫平:不会给他烧香,他说你是要享受香火的,不一样。当时跟我说的,意思我听出来了,就是你要对得起你这个称号。
窦文涛:棋圣这个称号。
李菁:在当年,聂老师确实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就跟民族英雄一样的。
窦文涛:就是民族英雄嘛。
李菁:对。
窦文涛:那个时候我还在读大学,80年代,所以咱们说回忆,你聊80年代,我觉得就是中日围棋对抗赛。好家伙,那个时候跟今天的武侠似的,日本那边还剩几个,聂老师这边就是最后一个了,几连胜啊。说实在话,小林光一、加藤正夫、藤泽秀行、武宫正树。
李菁:弄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些。
窦文涛:没错,这些名字之所以我现在都记得,实际是拜聂老师之所赐。当年的那个风云,实际上您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您感觉到那种背负着全国人民期待,跟女排那心情似的,有那种压力吗?
聂卫平:压力当然是有,因为我是主将,我这个主将输了,整个中国队就输了。每一次都是到了悬崖边似的,不能退,退就掉下去了,只能拼。按说是连赢十几盘这种,这都属于绝对的奇迹,这是不太可能。
窦文涛:您自己今天都觉得是奇迹?
聂卫平:对,因为我这么看是“人力所不能及”,有神帮助才行的。
窦文涛:真要烧香的。
李菁:聂老师,我今天来的路上,我还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就包括您那个时候,我们现在回过头看,那时候的体育和国民情绪的关系,那时候包括男排,男排胜了什么振兴中华。
聂卫平:振兴中华。
李菁:跟这种民族情绪是紧紧相关的,包括您后来,我觉得也是这种民族感情都特别强烈。我就一直在想,你到高手对决的时候,像您刚才说有如神助,是不是就指的那种精神气在起作用啊?到最后是什么一念之差的,差在哪啊?
聂卫平:我是觉得按自己的实力,其中的某一个人我是有实力可以赢他的。但是他们是十几个人,实际上我在中日围棋擂台赛中是连赢了13个人,13盘,这13盘摞在一起连赢这真是不容易。
李菁:这是靠意念吗?
聂卫平:我认为是不太可能,不可能。
窦文涛:对啊。
聂卫平:你要重来一遍,我肯定不能复制了,那就不行了。
李菁:那是为什么呢?
窦文涛:你想当时我们在大学校园里就看他,赢了之后,大学生游行啊。但是就像刚才李菁说的这个问题,我也觉得,您是不是心里有这么一个情结,他们这一代从小真是为国争光,那种意念出来的?
聂卫平:意念是有,但是到具体比赛的时候,应该想不起来了。
窦文涛:想不起来?
聂卫平:具体比赛的进程都是凶险万分,情况也都非常的复杂,如果有一点精气神,都用在比赛上了。想不到,就像有人说的郎平跳起来铁榔头往下一扣,说想起身后有多少亿中国人,“啪”的一球,扣的特别猛。
李菁:肯定是我们文字功底的大功。
聂卫平:那都是记者掰出来的,绝对不会。
窦文涛:记者掰出来的?
聂卫平:我不相信,比如说我的比赛,你说我比赛当中突然想到身后有多少中国人在做我的后盾,我应该怎么努力。
李菁:估计棋子都拿不动了。
聂卫平:我估计我肯定没法赢了。
窦文涛:但是您说这个,我倒想起来奥运会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记者掰出来的,就像郎平有些人职教美国队,说中国的有些运动员跑到外国去,又打我们中国人,您很不满。我觉得这是不是跟您这一代人,从小为国争光的情谊结有关系?
聂卫平:也不能说很不满,我只是说像郎平当美国教练,我其实跟郎平一直是朋友,关系也不错,最近我们还经常在一起的。
窦文涛:她来骂你啊。
聂卫平:没有,我就说我更喜欢的是她当中国队教练,我没有说她当美国队教练不好,但我更喜欢她当中国队教练。这是我的原话,也是我的意思。但是被那些老记们,给我改的有点走形了。
李菁:用“炮轰”了,是吧?
聂卫平:说我炮轰她,我没事炮轰郎平干嘛呀,我们俩关系挺不错的。
窦文涛:您说有的像某市,大家喊着为国争光,意志能见着效果,像女排精神什么的。但是您说这个中国足球,也是把全国人民都寄托在上面。
聂卫平:是。
窦文涛:怎么就不灵呢?
聂卫平:因为它的起点一个是比较低,中国足球,你看人家国外一个很小的国家,足球场特别的多,踢足球的小孩、学生也特别多,我们这么大的国家,你到街边去看真正的足球场很少,少得可怜。就是我们的基础也很差,起点也很低,而且我们足球运动员的素质,我觉得也很差。没事儿冲裁判吐吐沫,追打裁判什么的,这都是没法想象的,很劣等的、低级的这种错误经常发生。所以我想为国争光,在他们那儿都不起作用,素质太差。
李菁:我觉得在聂老师和围棋上面,应该还有另一层的意义,我是自己觉得让我们感动的地方。从另一层意义上解释,它超越了一个民族或者超越一个政治上的东西,就比如说您跟高手上的交流,觉得最后其实就是没有背负那么沉重的东西,就是高手之间的交流。包括您后来用我们中国话说,您的亲家也是日本的一个高手。
聂卫平:是。
窦文涛:你从哪听来的八卦?
李菁:这个我们都知道,这不是八卦呀,这大家都知道。所以我觉得这种友谊让我们还挺感动,反正至少让我还挺感动的。您先告诉文涛您亲家是谁,他还不知道。
窦文涛:对,您亲家是谁?
聂卫平:是叫小林觉,过去我在围棋上,可以说是死敌。
李菁:是死敌啊。
窦文涛:我知道小林觉。
聂卫平:现在是我儿子的岳父。
窦文涛:这我真不知道,这缘分怎么搭上的啊?不打不相识?
聂卫平:他们小孩之间我不知道怎么认识的,反正最后我那个儿子和小林觉的女儿就结婚了,并且他们还有孩子什么的,我已经是爷爷了。
李菁:您孙子也下围棋吗?肯定也应该下,是围棋世家嘛。
聂卫平:我也让他教一些,但是好像水平不是很高。
窦文涛:现在很多人都喜欢回忆80年代,那也正是您的鼎盛期,怎么就是感觉好像80年代的人就有激情,今天看起来好像跟那个时候少了点什么吗?您有这种时代的感觉吗?比如说那个时候,听说前一阵您是见着容志行,还跟他讲,说你看当年咱们中国队灌科威特3比0,说你看进球多漂亮,瞧你看现在这糟糠,说怎么比呀。您有没有感觉这种精气神上是有差别的?
聂卫平:我觉得是这样,80年代是中国改革开放从1978年正式开始,80年代进入了改革高速往前快速发展的时候。那时候国家很多地方需要某种精神来提气,把这个改革开放进一步的发展。当时的中国男排、中国女排振兴中华,正好顺应了当时那种政治的气候,一般我认为体育比赛不应该,而且不可能把一个民族的情绪都调动起来,是不太可能的。像我们那个中日围棋擂台赛,也是正好顺应着这种气氛,而且在这种气候下,好像调动了整个民族的某种情绪。才会出现我们那个围棋比赛完了,有人上天安门游行,庆祝。
窦文涛:没错。
李菁:围棋也去游行了?
聂卫平:有。
窦文涛:我就参加过,我们在校园里游行了嘛。
李菁:我还以为只有排球游行了。
聂卫平:不,不光男排,我们的围棋比赛也上街游行了。
李菁:赢了之后就去游行?
聂卫平:有。
窦文涛:没错,而且好像是邓小平,邓老爷子每次要看,电视上,你想得看几个小时,看他跟藤泽秀行还是什么的下,他也懂围棋,是吗?
聂卫平:他懂,因为我教他那个孩子的时候,那时候在北戴河,没事的时候,后来我到他那儿串了串门。看他跟他的外孙子、外孙女在一块玩儿的时候,我很羡慕,那是他的天伦之乐,那帮就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的,但是他就教他们怎么做眼。
窦文涛:做眼?
聂卫平:下围棋做眼。
窦文涛:对,做眼。
聂卫平:他教他们怎么做眼,我确信他会下,他可能也没注意到我在旁边看着,我说我相信我在旁边看着,他不一定教他做眼。
李菁:不好意思,是吧,在高手面前,不好意思。
聂卫平:他教他做眼,那我确信他会下围棋。
窦文涛:小平同志还真是个棋牌乐啊。
李菁:他从来没有要求过您跟他下,是吗?
聂卫平:没有,我也不知道他会下。但是他对我们中日擂台赛有一个非常精彩的一句话,就是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的时候,我要出场之前,有一次人家问我这个比赛的情况怎么样了,是怎么回事,那我就得汇报一下,我说日本还有五个,而且每一个都如狼似虎的,我就一个了。
窦文涛:对,当时我们都记得。
聂卫平:然后说了之后,邓小平就说了两个字,只有两个字,就是“哀兵”。
李菁:后两个字是“必胜”。
聂卫平:过去“哀兵”和“必胜”是连在一起的。
窦文涛:对。
聂卫平:但他只说了两个,非常简单就是“哀兵”,没有“必胜”。我记得胡耀邦还在旁边补充,说哀兵是哀兵,就是哀兵太少了。
窦文涛:就一个,一个哀兵。
聂卫平:但是那次邓小平很明确说的是“哀兵”两个字。
李菁:其实他也是鼓励你,让你有相信,肯定是吧?
聂卫平:我想是吧,所以也是人家高人这么说,你也不觉得是哀兵必胜,但是你听了之后,总觉得哀兵还是说可以战斗。最后我还真赢了,说明邓小平看得很准。
窦文涛:还是给你加持了一下。但是您觉得他为什么特别关心中日围棋对抗赛的这个胜负,仅仅是个人兴趣吗?还是什么?
聂卫平:也可能因为他跟我认得的关系吧,还是怎么样,他后来还挺关心的,前三届比赛完的时候,到第四届的时候,当时咱们中国的先锋叫俞斌,日本是那个叫依田的,在北京下,比赛。我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在和邓老爷子打桥牌,他不停的跟我问问形势怎么样了,因为我不知道形势怎么样,因为我在打牌呢,我不知道那边发生的情况,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得打电话到棋院去问情况怎么样。可是那个下午之后,到处都是打电话来问情况怎么怎么样,那些工作人员烦了,他也不知道谁来电话,然后他问你谁呀,我说我谁谁谁,他就认为我是假冒伪劣的,意思是说你胆儿真大,连这也敢冒充。
李菁:连圣人也敢冒充。
聂卫平:我其实是真的啊。
李菁:那时候也没有网络公布,还得打电话问。
聂卫平:这个弄的我很尴尬,后来我又再次找了一个一听就能听出我声音的人,这才能确信真的是我,我打电话都变成人家认为我是假冒的。
李菁:还要验明正身。
聂卫平:对,你像邓老爷子很关心嘛,还要让我向他报告比赛的进程。
窦文涛:随时的进程?
聂卫平:对,看看形势怎么样了。已经快结束之前,我们是有很大的优势,应该要赢了。然后俞斌在那个时候很不争气,就最后突然一下被人翻盘了,被翻盘之后,我就很难交代了。
窦文涛:跟邓老爷子?
聂卫平:对,因为我刚刚是报喜的,说形势很不错,马上就要赢下来了。忽然之间噩耗传来,我就很难交代。
李菁:硬着头皮去的。
聂卫平:自己是办了什么错事,其实是那个俞斌自己犯昏,出毛病了。最后我过去去说,我说老爷子不太对,他出毛病,输了。邓老爷子还很大度,说没关系,再来嘛。
李菁:毕竟是大气魄。
窦文涛:当然,而且你像他自己三落三起,这是意志相当顽强的人。您跟他打桥牌的时候,是管吃管住吗?我问点八卦的。
李菁:问点俗人的问题。
窦文涛:对。
聂卫平:反正我没花过钱。
李菁:应该他付学费。
窦文涛:他一般打,能打多久啊?
聂卫平:他有严格的时间规定,他比如下午都是三点钟,三点钟准时开始。
李菁:是每周吗?
窦文涛:每天?
聂卫平:不是每天,如果要白天打的时候就是下午三点,准时开始。然后吃晚饭,晚上吃完晚饭,几点吃完,然后他出去散步,散步完了回来准时开始,7点的准时开始。
李菁:是因为作息时间规定的很严。
聂卫平:然后10点钟准时结束。
窦文涛:那打的不过瘾,或者说不服输呢?
聂卫平:结束。
窦文涛:就一定结束?
聂卫平:嗯,准时结束,像个军人。
李菁:聂老师,不好意思,那我再问您一个问题,很多人后来说是不是您因为打桥牌分心了,所以围棋好像不如以前的那个巅峰状态水平了?
聂卫平:不是,没有。如果说分心了不会,打桥牌是对围棋有帮助,我不是桥牌打多了,是桥牌打少了。
李菁:怎么一个帮法呢?
聂卫平:为这个事情,邓小平专门找过荣高棠,有人对我提出异议的时候,我也把这个事情说了,跟老爷子汇报了。
李菁:看来我还是代表一部分人的意见。
窦文涛:没错。
聂卫平:老爷子就把荣高棠找来了,就是以后不能限制我打桥牌。
李菁:给政策了。
窦文涛:就是邓大人也同意,你这桥牌对围棋有帮助?
聂卫平:是。
窦文涛:是真的吗?
聂卫平:是真的,当然当事人荣高棠先生已经去世了。但是确实是体委的行政机关有些领导提出来,说我下围棋,打桥牌受影响,那意思是打的太多了,确实有人传到我这儿来了。
窦文涛:那您平常跟老爷子们经常在一起,聊不聊别的事啊?就是聊聊国家大事,聊聊什么新闻,有这些事吗?
聂卫平:没有。
李菁:聊聊政治局。
聂卫平:没有,我都不参与。这个应该说是严格的有规定,是不行的。
窦文涛:有规定?
聂卫平:嗯。
李菁:就是不能谈论这些事情,是吗?
聂卫平:可以聊天,可以干嘛,但是不能聊所谓的军机大事吧,那个不能随便谈。
窦文涛:但是您今天回顾起来这一段,就是陪老爷子们打牌的岁月,您感到很享受吗?还是很快乐,还是什么呢?
聂卫平:应该是我也喜欢打桥牌,这个桥牌也给我带来快乐,虽然好像我在陪邓老爷子打牌,也可以说邓老子在陪我打牌,都是同好嘛。
窦文涛:是。
聂卫平:所以打桥牌给我们同时带来快乐,我还是挺高兴的。邓老爷子对我们很信任,你看包括记得有一次英国女王她来访,然后第二天邓老爷子请她吃饭,实际上应该说早就定了,应该请吃什么。邓老爷子还说你们今天替我看看,明天就请英国女王,让我们也跟着发表一些意见,这个行吗,我头一次吃那个叫佛跳墙,我是头一次。
李菁:就是试吃,是吧?
聂卫平:试吃,对,就是那意思。实际上我认为第二天吃什么,人家中办各部门早就定好了,但是邓老爷子头一天,他说第二天这就是请英国女王吃的那个。
窦文涛:你们把英国女王的菜提前吃了一回。
聂卫平:我记得很清楚,其中有一个菜叫佛跳墙,主要是请吃那个佛跳墙。
窦文涛:这是难得的待遇。
李菁:对。
窦文涛:我还是吃过一次的。既然刚才李菁起了这头了,我也就想,当时有人说您到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时候,好像就不像80年代最高点的时候那么辉煌。有人也说两点原因,一个就是说您有这个桥牌爱好分心;还有一个说从来英雄不进城,就是说您的社会活动比较繁多,这些都影响了围棋棋力的进步,您对这种评论怎么看?
聂卫平:我觉得那个桥牌的影响可能不是很大,但是后来社会活动太多,这就有很大的影响。什么活动都参加,不好不参加。
窦文涛:您不能推吗?
聂卫平:不能推啊,那个时候我记得搞了一个叫评选中国十大杰出青年,自从有十大杰出青年,我是第一届的首杰。
李菁:第一届的第一名,排名第一,是吧?
聂卫平:对。
李菁:所以地位比较高了。
聂卫平:就是类似于这样的活动很多,动不动就参加,你像这个发奖还是在怀仁堂,江泽民什么的来发奖,你不能不参加。你们记者的同行也来了,采访的也很多,就是社会活动太多。
李菁:确实分散您的精力。
窦文涛:您觉得像这个围棋的棋手,有状态的盛衰吗?
聂卫平:有。
窦文涛:就是过了一阵鼎盛期之后,可能状态就大不如前了?
聂卫平: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