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转载 发表于 2015-5-28 03:44 沈听雪
老聂，聂卫平九段，自1976年访日得名“聂旋风”起，统领中国围棋界近20年，期间以中日围棋擂台赛11连胜而名垂天下，破天荒获得了官方授予的“棋圣”称号。
武宫，武宫正树九段，自二段起就获得了“九段杀手”之号，以硬围大肚子的“宇宙流”功夫独步天下，曾连获四届本因坊，独得围棋史上的第一届、第二届富士通杯世界大赛冠军。
自1960年代的中日围棋交流起，至21世纪初的中日韩围棋争霸，乱纷纷刀兵相向，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一时之名局无数。然而，获得“世纪之战”美誉的对局，却仅有两次：一次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的副帅之战，老聂对武宫；另一次就是近年古力与李世石的十番棋。
说来也奇怪，老聂和武宫分别为中日两国棋界的代表人物，本应多相碰撞。然而笔者遍查棋史，发现二人自相识至今，却只交手了九局，其中还有两局表演性质的快棋，三局“特别对局”，真正作为对抗的慢棋只有四局。
从结果上论，老聂对武宫的前四局都相遇于中日围棋对抗赛，老聂四连败。中间两局则一是在中日围棋擂台赛上，一是在东洋证券杯世界赛上，老聂都赢了。最后二局分别是中日围棋元老特别对局和“酒祖杜康杯”大师邀请赛对局，老聂接连再胜武宫。双方总比分终于打平，但老聂在最重大的比赛上胜出，含金量更高。
老聂和武宫的第一局慢棋奕于1984年5月31日，这也是两人之间的第三次对局，此前老聂是快棋二连败。当时中国围棋代表团赴日参加中日围棋对抗赛，老聂先后与赵治勋、加藤正夫下了两个三番棋，吃了四个零，接着赢了酒井猛九段一局，最后碰上了武宫。
这盘棋武宫执黑，上来就是四连星，摆开大模样。老聂可能有些急躁，先打入黑方阵势，棋还没活净，就脱先抢地。结果武宫使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破眼手段，老聂一块大龙成了打劫活。打了几个回合，大龙活了，一个大角却被切了，损失惨重。后半盘老聂使出浑身解数，但棋太薄，到处受攻，输得很惨。笔者当年学棋时打的第一盘谱，就是此局，过了近20年时间，仍然记忆犹新。
第二局慢棋是在二年后的1986年5月7日，还是在日本举行的中日围棋对抗赛上。此时的老聂已经在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过了日本超一流棋手的难关，从棋艺境界到心理素质都非比从前。不过，他在这次对抗赛上的成绩却不怎么好，刚刚与加藤正夫下了一个三番棋，在先胜一局的情况下出现“昏着”，痛失已形成大胜的第二局，然后又丢掉第三局。对武宫的这一盘双方展开了近战肉搏。武宫执白棋时与黑棋不同，不是固执地围模样，而是顺着棋的流向转来转去，总有一方形成阵势，让人难以捉摸不好入手。对此，武宫称自己的棋是“自然流”，而不是“宇宙流”。结果老聂单骑投入白阵中，形成打劫对杀后形成转换。进入收官前老聂有些许优势，但在官子中因一再疏漏而被武宫逐渐逆转。综观老聂的这次访日对局，可以看出其在技术上仍然没有什么优势，在整体收束中失误要比日本超一流棋手多一些。
老聂真正的超越自我还是在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
老聂和武宫之间最有名的对局就是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的副帅之战了。在此之前中国棋迷只闻武宫大名，“宇宙流”被宣传得神乎之神，当时报纸上将这盘棋渲染为“世纪之战”，眼球夺得厉害。1987年3月31日，双方战于北京体育馆。就这盘棋的内容而论，武宫发挥得并不好。为了迎合热情的中国棋迷，他执着地搞模样，却被老聂针锋相对地给打破了。中盘时又对打入的白棋没下狠手，最后有一个角上先靠一下试应手，再凌空挖断白棋的机会也没抓住，实空就不够了。在研究室中的邵震中发现了黑棋这个隐秘手段，把中方的人吓得够呛，好在是有惊无险。
这盘棋成为了一个标志，从此老聂的技术水平又上了一个台阶，境界确实比国内其他棋手高出了一块，从而迎来了1988年的个人围棋生涯高峰。对于武宫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输给老聂，是第二次输给中国棋手（86年中日对抗赛快棋负于马晓春），其“宇宙流”的神话在中国棋界被打破了。
1988年的第一届富士通杯世界围棋大赛时老聂和武宫都打进了四强。抽签结果老聂对林海峰，武宫对小林光一。赛前酒会上武宫特地找到老聂击杯为信，相约会师决赛。武宫对小林光一的战绩并不好，在一年前的棋圣挑战赛中还以一比四狼狈而归。但在富士通杯上，武宫发挥神勇，执白行云流水般摆开大模样，然后以一个非常开劫手段一举将小林的大角打爆，最后以八目半大胜。老聂与林海峰则是第一次交手，当时报纸上还登了二人的大幅照片，标题为“海峡两岸双雄会”。这盘棋双方下得精彩纷呈，不断地对攻打劫转换，令人眼花缭乱。到下午四点时，老聂已取得明显优势。在大阪讲棋的关西棋院总帅桥本宇大郎甚至认为聂胜局已定，收起了棋子。不料风云突变，老聂在该补的地方踌躇了一下，为争取一分钟读秒时间确定计算而打了一将，却被林海峰机敏地脱先虎断，大龙顿成打劫连回。双方打来打去，老聂的大龙虽然连回，却费了两手棋消劫。林海峰不但击破了上方白地，还先手将先前的打将解消，局势立时逆转。这盘棋的官子又多又乱，足足下了338手，双方拼得面红耳赤，都不知道谁胜谁负。最后数目，黑棋林海峰以一目半险胜。在北京直播讲解的曹大元将此局称为是“双方呕心沥血的名局”。
老聂令人惋惜地没有进入决赛和武宫相会。二人之间的下一次对局却要为此足足等上六年。
老聂和武宫的最后一次正式对局是在1993年11月18日，于韩国举行的第四届东洋证券杯世界围棋大赛上。当时老聂正处于下坡的急行路上，国内外比赛昏招频发，棋上的威望江河日下。武宫呢，也过了巅峰期，国内的头衔丢光了，世界大赛上前两轮就下台，只是在亚洲电视快棋赛上成绩不错，连得四届冠军。
这盘棋是本届杯赛的第二轮，武宫执黑，二人上来就摆开了八连星，各围了一大块。进入中盘，老聂又开始眼花，打入的一条大龙还没活净就脱先，结果让武宫一着破眼给杀光了。从表面上看，老聂已呈大败之势。但比较奇妙的是，这条死龙正好有个借用，又正好被老聂看到了，于是祭出巧手。武宫觉得优势大，便也没有细算应对，而是形成转换，让老聂吃回了一个大角。但就是这样，也是白棋局面稍差。不过，武宫也确实没有以前敏锐了，感觉过好，一直认为自己赢多了。结果该打入的不打入，该争的官子不争，收到最后，老聂竟然赢了八目半，让人跌破眼镜。
过了武宫这一关，老聂一时找回了感觉。在八强战上一百零几手就做掉了老苦手赵治勋，半决赛又遇到了冤家对头曹薰铉。客观来说，半决赛两盘棋老聂都下得不错，前半盘行云流水般都占据了不小的优势。但后来又是老毛病，昏着连发，生生断送好局。又过了一年，在第五届东洋证券杯上，老聂表现出了几年来难得一见的气势，杀入八强，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气概强手连发，一举做掉了他和马晓春二人的苦手依田纪基，扫清了夺冠路上的一只猛虎。在半决赛上，老聂又轻取山城宏，和马晓春会师决赛，为中国围棋圆了第一个世界冠军的梦。老聂最终一比三负于顶峰期的马晓春，屈居亚军，这也是他的第三个世界亚军。在以后的世界大赛上，老聂再也无缘进入决赛了。
2007年4月4日，中日棋界在湖南吉首市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围棋比赛。上午开场就是两大棋坛美女徐莹对梅泽由香里之战，结果徐莹执黑以四分之三子取胜。接着中午老聂的公子旅日棋手孔令文六段快棋对湖南本地棋手周波四段。这本来是赞助商临时决定悬赏重金请孔令文一显身手，表演一下，结果孔令文竟然不敌周波四段，没拿到奖金。下午是重头戏，中日围棋元老聂卫平对阵武宫正树。如今的二人真是恍如隔世啊。这盘棋老聂执白发挥非常出色，一如当年的“世纪之战”，针锋相对地抑制住了武宫正树的大模样，快步调领先了前半盘。双方各围模样，盘面黑白各据半边，最后官子上双方错进错出，老聂幸运地以二目半取胜。赛后老聂又显大嘴之名，不断指点江山，连吹带呼，让人忍俊不禁。57岁的武宫九段依然谦虚谨慎，幽默爽朗，不愧是一代大师风度。
2011年4月26日，在洛阳“酒祖杜康杯”围棋国际大师邀请赛中，老聂和武宫分别战胜了林海峰和曹薰铉，进入了决赛。二位昔日的老对手再次对座，想必感慨万千。从电视中能看到武宫剃得锃亮的光头和老聂一如既往乱蓬蓬的头发，形象上颇为有趣。武宫如愿猜得黑棋，二连星对二连星，一场模样好战。双方几度厮杀下成了细棋，胜负的天平来回摇摆。最终幸运女神站到了老聂这边，以四分之一子的微弱优势险胜。赛后四位大师来到大盘讲棋会现场与观众见面，各展风度，赢得了大家热烈掌声。
仅过了半年，湖北又举办了一次“三国赤壁古战场杯”围棋国际大师邀请赛，受邀参加者为老聂、武宫、曹薰铉三人。首轮武宫抽签获得轮空，得意地躲到了一边。老聂则笑谈，首轮轮空的棋手最为不利，因为只要输一局就得“回家”了，而在第一轮交手的人即使输了也还有再下一局的机会。果不其然，老聂首轮就再次表演了痛失好局，败给了老对手曹薰铉。接着他就实践了自己“再下一局”的理论，与武宫在第二轮对阵了。这盘棋武宫执黑，上来摆出二连星。老聂也来了个二连星，针锋相对。由于近年中国棋界人才辈出，年轻棋手都很勤奋，对局部手段的挖掘非常深入。老聂也跟着学了几着，现场就在一个局部定型上给武宫使出来了。而武宫还真不熟悉这个定型，吃了不小的亏，局面变成老聂优势。
这盘棋有一段很有趣的花絮。比赛开始前，武宫提出自己下快棋不善按钟，申请由裁判代为按钟，在日韩的围棋比赛中按惯例都是如此。老聂熟知各国的规矩，表示自己没意见。这下可苦了地方棋院来的裁判。国内进行快棋比赛时都是棋手自己按钟，现在让裁判替武宫按，可武宫有压秒的习惯，往往读到最后一秒才落子，裁判跟不上趟，连着用掉了武宫的几次保留时间。结果武宫受不了了，用日语嘟囔起来。在旁边的裁判长王汝南八段看得明白，当即表示责任在裁判，那几次扣掉的保留时间不算，武宫这才露出了笑脸。
读秒时间虽然没问题了，但这棋上武宫可没抵挡住。老聂神勇无比，连续打入掏空，实空已大大领先。在旁边观战的华学明七段不禁笑言，“聂老下得太凶了”。最后老聂顶住了武宫的反扑，以六又四分之一子大胜。可惜的是，在决赛中老聂再次负于曹薰铉，将老对头送上了冠军领奖台。
如今武宫仍然活跃在日本棋坛，而老聂则罹患肠癌正与疾病战斗，二人的下一次握手不知何日才能实现。对于曾和中国围棋兴衰共成长的那一代棋迷们来说，对老聂和武宫的感情是非比寻常的。虽然江山代有才人出，但老聂与武宫，必定是中日围棋史上不能不大写一笔的人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