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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茶棚(上)



  却听得王芸儿说道:“很简单,这数日之间,弈秋门与黑白道会有一番争棋——我来的路上也听说了,此事远比娘讲的还要郑重。听说在黑白道与弈秋门中,哪一派的年轻高手得了胜,便可以得到镜明寺的黄金棋具,镜明寺没听说过吧?这两三年内突然兴盛的,只在长乐城外三十里处的黄花岗上。寺里那帮老和尚也不知怎么想的,唯恐天下不乱似的——你想吧,一个棋盘多大?还有两盒围棋子,全是金子做的,光听着就眩晕了,谁不想要?再说了,这可不仅仅只是财物的问题,还关系到门派的名声哩!”唐弈说道:“我估计秦干就不会要。她带着飞燕,必然不会冒险。”王芸儿呵了一声,道:“唐弈,你很了解秦干吗?……好吧,纵然她自己不想去,可是弈秋门之中,还有几个年轻高手?——当然,她根本算不上什么高手。不过,她得顾及她爹和弈秋门的名声吧?不敢应战和不敌可是两码事。”
  唐弈迟疑片刻,说道:“那……我们马上出发?”
  “唉,我的傻哥哥,”王芸儿很是无奈,说道,“天晚了,没见月亮都上来了吗?趁着还没宵禁,我们进城去找个客栈吧。”
  唐弈说道:“刚才……我们在弈秋分馆那么一闹,现在还能进城吗?”
  王芸儿说道:“长乐城又不是他弈秋门的。他们要是敢找过来……”她看看唐弈,说道,“哼!就让秦干没爹没娘吧。”唐弈无奈,只得依她。
  二人入得城去,找了家客栈歇息,果然一宿无事。
  次日一早,唐弈一刻也不愿耽搁,催着王芸儿动身,两人草草吃了些东西,便直往黑白道而去。一路上往来之人甚多,大多是往黑白道去看争棋(注:争棋这个词,我国古来就有。有人以为是从日本棋界传过来的,其实不然。)的。唐弈只顾专心赶路,王芸儿于他旁边悄声说道:“别只光顾着走,你可将路人看仔细了,都是些什么人。”
  唐弈道:“与我不甚相干,看人家做什么。”王芸儿道:“所以你会处处吃亏。我娘说了,出门在外,留个心眼就多一分活命的本钱。”——唐弈将她上下一打量,笑道:“芸儿,我这才发现,你很像婶婶哩。”王芸儿娇嗔地看着他,说道:“我的傻哥哥,别只顾着笑我,我们让人盯上了。”唐弈就要回头,王芸儿将他衣襟轻轻一扯,唐弈会意,装作没事,只是走。王芸儿与他靠得甚近,边走边低声说道:“身后四丈,一男一女,男的双臂硕长,背一把大刀,刀背沉厚,想必天生神力;女的步履轻盈,足不点地,一定精于轻功。傻哥哥啊,须小心来者不善。我们找个僻静处,收拾他们。”唐弈道;“芸儿,你如何知道他们是在跟踪我们?说不定,只是同路。”王芸儿见他不信,说道:“方才那男的朝我们指点着,虽然未必肯定是要跟踪我们,但总得小心吧。前方路边有座茶棚,我们到那茶棚喝些茶,吃些点心,看看再走。”唐弈喜道:“吃啊?好啊!”
  那茶棚不大,几张桌子,数条凳子,摆在路边梧桐树下。天气甚热,茶棚生意不错。往来行人能就着一碗清茶,一盘糕点,聊上大半天。王芸儿见无处可坐,朝那卖茶的老伯叫道:“老伯,没座儿了,再摆张凳子来。”那老伯须发皆白,精神矍铄,一手拧着个大茶壶,一手拿着两个碗,笑道:“姑娘,可对不住啦,凳子没有了。我这棚中倒有一张竹榻,不过上头放的是棋具。不让人坐的。”王芸儿果见他身后一张青竹榻,上头端端正正放着一副围棋盘,却是青绿相间的一块美玉雕琢而就,两盒棋子并排置于盘上,虽未能看清棋子是何物所制,但光看那棋盒上神形并貌的“弈秋授艺”图,便知里头棋子也必定精巧美观。王芸儿道:“那……我们便站着吧。”——她一向飞扬跋扈,此时望着棋具,却不愿造次。唐弈道:“那棋盘很好看。芸儿,我们下次也去买一副。”王芸儿见他喜欢,便问那老伯道:“老伯,你那棋具挺好看的,是向哪儿买的?”那老伯呵呵一笑,道:“姑娘,这可买不到啊!”
  王芸儿说道:“老伯,凡事物必有个出处嘛。您老且说说,我们再多多来照顾您的营生。”那老伯哈哈大笑,一边给人添水,一边说道:“好,好。看你们也是爱棋之人,我就告诉你吧……”当此时,听路边一人道:“老头,可有坐?且上茶来。”
  唐弈这下看得真了,乃是方才王芸儿所说身背大刀之人,心道:“司徒宇。”唐弈天生强记,虽只是年少时一面之缘,却记得十分清楚,“他原来长得这般高大了。想必气力不弱,不知棋艺如何了?”再看他旁边那轻盈小巧的姑娘,唐弈差点儿脱口而出:“文绮。”——文绮见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唐弈方才知道失礼:“原来她不记得我了。也难怪,这许多年了。”
  听得那老伯朝司徒宇陪笑道:“呵,官人,不巧了,没座儿了。委屈两位啦!”司徒宇便道:“老头,你这话不通情理。你身后明明有一张竹榻,如何说没座儿?”
  那老伯说道:“竹榻放着棋盘,只作下棋之用。不让坐的。”司徒宇大怒,道:“棋便放得,人却坐不得。莫敢是老子人不如棋!”
  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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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逼问



  但听得叶如飞叫道:“苍鹰。”
  堂门后闪出一个人来,大眼勾鼻,黑袍绿袖,双手抱胸,淡淡说道:“公子。”
  叶如飞道:“表小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料定她也没走多远。把这小子在我们这里的风声放出去。她一定会现身的。”
  那苍鹰仍是双手抱胸,又道:“公子,恕小人多嘴,要是令舅知道了,怕会不高兴吧。”
  “哼,”叶如飞说道,“那老东西什么时候高兴过?想当年,我爹为了救他,命都搭上了,临死之前,也就是说要结成亲家而已。这许多年来,好不容易都长大了,他却连一个女儿也不舍得,还故意着让她跑了,我要是把那丫头逼回来,料得他也无话可说。”
  那苍鹰微微点头,道:“既如此,小人这就去办。”说罢一声长啸,响彻半空,早飞身而去。
  叶如飞见唐弈在地上一动不动,得意之极,在他身上踹了一脚,笑道:“小子,你也不过如此。我表妹怎么就对你这么死心踏地了?今日落在我手,一切可由不得你了。”叫道:“来人。”无人应他,又叫:“来人!”仍是无人应他。
  “来人!都死光了吗?”
  “你说对了。”门口一人冷冷盯着他,黄裙长剑,一方纱巾蒙着脸,亭亭如玉,手中长剑幽光蓝闪——却是个姑娘。
  “你……什么人?”叶如飞脸上变色。
  “要你命的人。”那姑娘杀机陡现,一剑直取他咽喉。
  叶如飞手中折扇急忙一格,“铛”原来那扇子是铁骨,却是兵器。那姑娘唰唰唰,连击数十余剑,叶如飞遮拦不住,一扭身,纵身便要飞出窗去,岂知那姑娘左手甩出一条长鞭,勾住他腰,硬生生扯了回来,跌在地上,那姑娘右手长剑闪着寒光,往他脖颈手起剑落。
  “别……”地上唐弈挣扎着,终于能说出一个字来,却到底爬不起来。那姑娘住了手,瞄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中的是蒙汗药,一会儿就好。外面人都被我点了穴了,没人进得来,只管躺着。”不再理他,将剑只在叶如飞脖颈处架着,骂道:“姑娘要杀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现今姑娘问你话,你有一句答一句,敢说半个字的谎儿,便让你身首异处。”
  叶如飞面无人色,那凉嗖嗖的剑气令他不住打着冷战,使劲儿咽着唾沫,频频点头,道:“是……是……”
  那姑娘道:“四年前,秦干是不是捡回来一个小女孩?”
  “是……”叶如飞想都不想,赶紧答着。
  “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叫飞燕?”
  “是……”
  “那飞燕现在在哪?”
  |“在……不知道。”
  “你找死。”那姑娘双目冒火,一剑刺中他大腿,一剜一挑,叶如飞杀猪一般地叫:“啊——我真不知道……”叶如飞腿上鲜血迸流,痛得面如金纸,四肢发抖,叫道,“我舅舅收她作了关门弟子,外人绝少知道的。这些日子,我表妹带着她跑了。”——唐弈躺在地上,虽不能动弹,但心中又惊又喜:“婶婶虽然骗了我,不料那谎儿却是事实。当真何其之巧。天可怜见,飞燕果然没事。秦干居然也还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那姑娘又问道。
  “我舅舅要将我表妹许配给我,我表妹不肯,就带着飞燕跑了。”叶如飞因太过疼痛,一张脸已然扭曲了,只叫:“我流血了……流血了……我会死的……”
  “再叫就让你掉脑袋。” 那姑娘发着狠骂着——唐弈虽不能动弹,心中却明白:“厉害。婶婶四五年的时间找不到飞燕,芸儿三言两语便知道下落了。到底是鬼怕恶人磨啊!”原来这蒙面的姑娘正是王芸儿,虽是蒙着脸,别人认不得她,唐弈却从她进门时便知道了。
  王芸儿虽有心杀人,又不愿当着唐弈的面下手,瞥见桌上唐弈喝剩的半杯茶,便去端来,命叶如飞:“喝下去。”叶如飞不敢不从,咬着牙咕噜咕噜喝掉,不多时便瘫倒在地。王芸儿收了剑,扶起唐弈出了大厅,但见院子里十数人或坐在亭边对弈,或持刀执剑而立,有人尚有奔跑之状,然而却无一人动弹。唐弈心道:“想不到这许多人一瞬之间都让芸儿点了穴道,她武功之高,竟然至此。为何平日里过招,却总输给我?”他喝的茶不多,是以王芸儿掺着他到外头,喷了他一头一脸的凉水,行未多久,手足便渐渐能动。
  ……
  “芸儿,你怎么也来了?”官道旁,小亭中,唐弈边吃着面饼边问。
  王芸儿早已扯下了脸上纱巾,说道:“娘担心你,所以就让我来了。果然你一出门就着了人家的道。别人给你东西,你想都不想就吃就喝的。家里头没你吃的、没你喝的?”唐弈有几分不好意思,笑道:“我哪想到他会来这一手啊!那叶如飞说秦干带着飞燕逃走了,不知会到哪里去哩。”
  王芸儿白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是找妹妹还是找秦干?”
  “当然……是找妹妹……”唐弈目光和她一接触,忙又看到别处去了。
  “我看你是找秦干,顺带着找妹妹吧,不然发虚作什么?”王芸儿哼了一声,道:“要找秦干,到黑白道去吧。”
  “何出此言?”唐弈有几分意外。
  咦,未知王芸儿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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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故宅



  且说唐弈脚下甚急,依骊山君指引的方向,果然日落时分已然到了长乐城外,他匆匆赶回当初住的废宅,却见大道上干净平整,不见了杂草枯树,倒是道旁竟多了座凉亭,依山傍水平地起,两翼张开似飞鸿。抬头看时还有匾,匾上写着“长乐东”。敢情这亭子便叫“长乐东亭”。还有人在那亭中或吟哦诗句,或就谱摆棋。当年的大宅也未曾被毁,宅前道路铺得平整,修得干净,那宅也似曾被翻新修缮过,柱上红漆味浓,门前石狮沉重。那上头烫金牌匾高挂起,小篆书云:“弈秋分馆”。
  “弈秋分馆?”唐弈心道,“这里让弈秋门占了?不知秦干可在里头?”便上前来欲敲门,忽而又想到:“我与秦干相识不过两日,且这么多年了,她不知长成什么模样了。若是她忘了我,我该如何问飞燕的事?”迟疑半晌,又道:“虽只两日,必不负我。且试一试再说。”
  “笃笃笃——”
  “呀——”大门徐徐打开,露出一个人头,是个小伙子,身材五短,眉目间似有倦色,却像刚睡醒之状,打着呵欠问道;“找谁啊?”
  唐弈心道;“这个时候也睡觉?”说道:“敢问这里可是弈秋门吗?”
  “不错。我们这里是分馆,总坛在城里头,没办法,家大业大,就是麻烦。不过你要想拜师的话,这里也成。”那小伙子说罢伸出一只手来,道,“你若是晓事,我便辛苦一点儿,与你通报通报。”
  唐弈微微笑道:“什么是‘晓事’?”
  那小伙子道:“晓事嘛,就是……唉,你这人真是不通。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吗?”他将两根指头掂了掂。唐弈明白了,是要钱,便笑道:“我不是来拜师的。我来找你们家小姐秦干。你只说故人唐弈来访。”
  “哟……”那小伙子这下子也笑了,道,“连我们小姐的名字你也知道啊!看来你小子跟了很久了吧。”
  唐弈笑道:“不久,才四五年而已。”
  “行,你有种。”那小伙子说罢缩回头去,“砰”一声关了门。
  唐弈心道;“弈秋门门风不正,飞燕若真在这里,不知会不会被教坏了。”正胡思乱想间,“呀——”的一声,那大门又开了,仍是方才那小伙子,笑得面如菊花,眉若浪涛,带着喜气说道:“呵,公子,方才小人为您禀报了一回,我家主人欢喜得紧,请公子入内奉茶哩!”
  唐弈思忖道:“秦干果真还记得我。”欣然入内。但见那大院之中漆金抹银,植树培花,已非当年破败模样,欣欣然便是一副富贵景象。唐弈昂首步入正厅,但见一人白衣折扇,面带微笑,举止从容斯文,见唐弈进来,拱手笑道:“尊兄请了。在下乃是秦小姐的表兄叶如飞。阁下便是唐弈兄了?”
  唐弈心道:“秦干的表兄?啊,当年抢我银子的便有他在内。你只道长大了我便记不住你的模样?不过,那也是儿时之事了,我竟还能记得,未免小肚鸡肠。”——他天生强记,原也无可奈何,当下也笑道:“不敢,在下正是唐弈。”
  叶如飞笑道:“唐兄请坐。”两人坐定,叶如飞着人奉茶,又问道:“唐兄与鄙表妹是何时认识的?”
  唐弈心道:“何时认识,你应该也知道吧?”却仍答道,“那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那么……是四年……还是五年……”叶如飞继续装懵。唐弈说道:”四年多吧。”
  “呵呵……”叶如飞笑得有几分会心,用折扇轻轻拍着手心,说道,“唐兄一表人才,听说数年之前就已下得一手好棋,令小弟好生羡慕。”此时已有人奉上了茶,叶如飞道:“唐兄请喝茶。”
  唐弈见他自家端起茶来,也不好意思不喝,便也端起,才只一小口,便觉其味甘美非常,不似凡品。唐弈仍将茶杯轻轻放回桌上,叶如飞笑道:“唐兄,味道如何?”
  唐弈道:“很香。”
  “那是。感觉又如何?”叶如飞笑得有几分诡异。
  “有些头晕。”唐弈心中隐隐觉得那茶可能有问题。
  “这就对啦!”叶如飞不紧不慢,放下茶杯,徐徐起身,笑道,“我找你也找了好几年了。唐兄,唐弈兄,若非这世上还有你,表妹早就嫁给我啦!现在嘛,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找死,九泉之下须怨不得我。哈哈哈……”唐弈只觉头重脚轻,欲起身时,又四肢发软,“冬”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地,睁着眼睛,有心挪动,又使不上劲。当真是:身如泰山千均重,气若游丝一般轻。
  咦,欲知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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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出山



  但闻落子之声渐稀,一声长叹,骊山君投子认负。
  “娘——“王芸儿吃惊地看着她,先行还落败,这在母亲的生平,可是从未有过之事。唐弈撑到此时,已是头晕脑胀,他才一立起,只觉双腿一软,跌于座下,把椅子都给撞翻了。王芸儿急来扶他,发现他全身发抖,俱汗湿透了——此时窗外鸡啼数声,原来天已亮了。
  王芸儿掺着唐弈,好不容易复坐起来。骊山君道:“唐弈,你已今非昔比了。能胜得我,江湖上没几人是你对手了。”
  唐弈抹着额上汗水,说道:“是婶婶手下留情。”王芸儿听他讲话发飘,显然已是虚脱了。
  骊山君摇头道:“休要辱我。我从不下假棋。”唐弈大惭。
  骊山君又道:“我的本事及那《五路仙人论》,你已学得差不多了。可以出谷去寻你妹妹了。只是,那条铁链子……我归来之时,不慎弄断了……”
  唐弈吃了一惊,急问道:“婶婶可有受伤?”王芸儿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该问的是,这辈子是不是就出不去了?娘……我们要困死在这里了?”她真急了。
  骊山君白了她一眼,道:“我倒没有伤着。其实,还有另一条出路,但是我一直没敢告诉你们。”
  唐弈道:“婶婶……是想让我安心学棋,所以没说。”
  骊山君摇摇头,道:“不是。是因为那条路太过危险。连我都不敢轻易靠近,更何况你们?”
  唐弈道:“婶婶大恩,弟子无以为报。还请告诉弟子,那出路在哪里。若找回了飞燕,弟子愿终生伺候婶婶。”
  骊山君叹口气,说道:“那条路,其实只在七仙子潭边。密林之中有一个洞口,可以直通外界山路。只是,那里头有一个巨兽,硕大凶狠。我连它是何怪物尚且不知。十数年前,我与愚夫用巨石封了它的洞口,使之无法过来,可是,我们也无法过去了。如今,那断谷口的铁链子断了。那个山洞,便是我们唯一一条出路。然而,当世之中,又有何人有愚夫那般的好本事,推得动那块巨石?我担心,合三人之力也难以……”
  王芸儿一脸兴奋,叫道:“娘,你说的那个野兽,是不是黑黑的,双臂长长的,嘴巴大大的?”
  骊山君有些疑惑,问道:“你们见过?”
  王芸儿说道:“那畜生早让唐弈给杀了……”说罢,便手舞足蹈地说起自己如何被那野兽暗算,唐弈又如何神勇,打瞎其双眼,将之除掉扔进悬崖底下。言语之中添油加醋,直讲得天花乱坠,不辨西东。——唯独没说自己下了毒之事。唐弈见她瞅着自己使眼色,如何不知她心思?
  骊山君很是意外,看看唐弈,道:“当真如此?”
  唐弈说道:“那个畜生凶狠非常,没有芸儿,我一个人也杀不死的。”——王芸儿见他没出卖自己,这才笑道;“就是嘛,我也是有出一点儿力的。”
  骊山君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唐弈休息过后,下午便可出谷。”
  唐弈大喜,道:“婶婶,我寻着了妹妹就马上回来。”
  骊山君道:“唐弈,有一事,我说了,你休怪我。”
  唐弈道:“婶婶视我如己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婶婶只管说。”
  骊山君道:“当年,我和你说飞燕在弈秋门。其实,并非如此。我去查访数次,并无飞燕的消息。我怕你做傻事,所以……出言骗了你……”
  “娘……”王芸儿张大了嘴巴,却不敢叫得太大声。
  唐弈一时惊呆,愣在当场。
  骊山君道:“这几年,我托人四处查访,然而终究寻找不到。我也曾亲去找过秦干。但她矢口否认,说从未认识过你和飞燕。我去找弈秋门秦老儿的晦气,与他赌棋,我若得胜,可将弈秋门上上下下搜一遍。虽然后来我赢了,但搜了两日,却找不到令妹。——当然,这番争棋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外人并不知晓。我去搜时,也只说是看看、游玩一番之辞。我想,我给秦老儿留足了面子,若是飞燕在他处,也应该告诉我了。然而我终究空手而回,只好等你练好了功夫再自己去寻她。唐弈……希望你能明白我当年的用心。”
  唐弈无言,心道:“婶婶对我,已然恩同再造,我若因此怪她,与禽兽何异?找飞燕的事,我须努力。”说道:“婶婶对我的大恩大德,岂是我今生报答得了的。我一出谷,不管寻得寻不得飞燕,也必定早日回来。”
  骊山君说道:“唐弈,你不怪我,我已经很安慰了。只是,我怕你年轻识浅,到外头生出事来。”
  唐弈道:“婶婶,我去只是见见秦干,问飞燕的下落,不会出什么事的。”
  骊山君道;“这就好。对了,你让司徒端木骗了棋谱,又被他扔下悬崖,难道不想找他报仇吗?”
  唐弈淡淡一笑,道:“婶婶,我与飞燕自小四处乞讨,受的欺负不少,哪里在乎多这一回了。我只想找回飞燕,别无他求。”骊山君点点头,又说道:“我回来之时,听闻得似乎近来又有争棋赌赛之事,仿佛便是弈秋门与黑白道。我希望你不要去掺和。寻了飞燕,便就回来。”唐弈点头。
  王芸儿说道:“娘,弈秋门与黑白道争棋做什么?”
  骊山君道:“门派之争,为娘一向不愿与闻。天不早了,你二人早些歇着吧。你鬼点子多,下午你便陪唐弈出谷去。”
  唐弈道:“芸儿还是留下陪婶婶吧。我一个人去就行。我会尽早回来的。”王芸儿说道:“外面多好玩啊!而且,我可以帮你找妹妹,也可以帮你打架。不好吗?”
  唐弈说道:“我出谷去,又不是去打架。如今既然那怪物进得来,便是路通了——随时可以出去。只是婶婶一个人在家,总是寂寞。你该做饭洗衣服的——我也去得安心。”骊山君笑道:“说得我很老了似的。也罢。唐弈,你就一个人去吧。不论找得到找不到,我总希望你能尽早回来。”
  王芸儿说道:“娘,他没找到妹妹是不会回来的。”
  唐弈说道;“我一定会回来,将来……我是说将来,婶婶百年之后,唐弈就是那披麻戴孝的人。”骊山君微微一笑,王芸儿却大怒:“你在咒我娘死啊?”
  骊山君呵呵一笑,道:“人总得死嘛!他这是心里话,娘高兴着哩!好啦,好啦,不说啦。都去睡一会儿吧。唐弈就要出门了,鸟儿大了总不能老关着,也要学着飞一飞呢。”手一挥,自家回房去了。王芸儿还想说话,忽然想起一事,叫道:“馒头……”急冲到厨房,但见那锅盖还盖得好好的,就是略有一些奇怪气味。王芸儿知道不妙,急揭开盖子,一股焦味呛鼻。可怜那一锅馒头,已然不知何时烧成了一堆黑团了……
  当日午后,唐弈肩背一包袱,包袱里装的是一套新衣服和一些散碎银两,却是骊山君专为他今日出行而备的,携剑蹬靴,结束停当。骊山君引着他与王芸儿往那七仙子潭而来。一路上杂草盖过人头,三人拐弯抹角,行不多时,果见一块巨石立在当地,旁边尚有一些碎石新土。那石后现出一个大洞,幽黑深邃。骊山君命唐弈燃起火把。三人入洞,便闻得恶臭迎面而来,想必是那畜生的排泄物,所幸脚下干燥,不见积水泥泞。王芸儿说道:“路是斜向上的,我们在上山……有风……那边果然也是通的。”骊山君道:“当年,我与你父亲只堵了那畜生入谷的路,这多少年了,不知它在那另一边,伤了多少野兽猛禽。”一路走将过去,尽是虎骨豹皮,想必是那畜生吃剩下的。
  不多时,见着前方日光。三人出得洞,但见眼前山花烂漫,柏树森郁,猿猴腾跃,鸟鸣啾啾,却是另一个山谷。不同的是,山坡平缓,直通外山大路。骊山君道:“好了,我就送到这里吧。唐弈,过了前方大山向左五里有驷马官道,你只管往日落之处而去,那里直通长乐城,可到弈秋门;往后是柏树林,却是黑白道的方向——你如今棋艺不错,武功却欠火候,休要去惹黑白道,一切小心在意。”
  唐弈点点头,说道:“婶婶放心,我绝不生事。”
  王芸儿犹豫再三,终于问道:“要是……寻不到飞燕呢?”
  唐弈说道:“寻不到……我也会回来伺候婶婶。芸儿,你须好好照顾婶婶,莫让婶婶太过操劳。”王芸儿道:“你少说好听的。这一去,若真是寻妹妹也便罢了,天知道是去找秦干呢还是去找那个什么文绮哩!”骊山君道:“别静说没用的。天不早了。”
  唐弈拜别。
  望着唐弈渐行渐远的背影,王芸儿说道:“娘,他都走了,你不伤心吗?”
  骊山君微微笑道:“傻孩子,他又不是不回来。你舍不得啦?”
  王芸儿说道;“娘,你说哪里话呢。我只是担心他那么老实,会被人欺负的。那也太丢我们清风谷的脸了。好歹娘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骊山君呵呵一笑,道:“他这不是还没被人欺负吗?你就那么着急了?”
  “他受不受人欺负,与我何干。我何必着急?”
  “好好,与你无干。他走远啦,我们回去吧。”骊山君呵呵笑着,让王芸儿先进洞去,自己却将袖子于背风处略拭拭眼睛,依旧笑着,也进洞去了。
  咦,毕竟唐弈后来能否找得到飞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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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让先



  且说骊山君问道:“唐弈,你在此处几年了?”
  唐弈答道:“有四年了。”
  骊山君说道:“四年零七个月二十八天。”
  唐弈愕然。——王芸儿不敢开口,她本来想说是二十七天的。
  骊山君道:“学棋之人,贵于精算,锱铢必较。你中盘力大无穷,可摧泰山于既倒,崩天门于一瞬——但终盘每有出入,细节之处未能略尽其善。日后当多加修行。”
  唐弈受教。
  骊山君呵呵一笑,道:“不说啦。多掌上几盏灯,下一盘吧。一提到棋,精神也便好得不得了呢!”命王芸儿摆上棋来。唐弈起身点灯,问道:“婶婶,两盏也就够了吧。平日里也都是两盏。”骊山君道:“再多两盏吧。不缺那点儿油。”唐弈遵命,点了灯后复坐下来。
  骊山君道:“唐弈,今日这一局,你须小心应对。我将出全力。”唐弈一愣,心中立时涌起一阵激动,这一天,他可等太久了,不免手心微微冒汗,口中应道:“遵命。”王芸儿道:“娘,你想整死他?”
  骊山君道:“来日与别人对局,看他人可会相让?这一关,你二人非过不可。芸儿闭嘴,我收拾了唐弈,便轮到你了,且做些点心去。”王芸儿伸伸舌头,朝唐弈做个鬼脸,跑到厨房去了。
  唐弈便要执白——与骊山君对局,他一向执白。骊山君道:“我老了,须让我先。”唐弈又是一愣,继而点点头,将一盒白子放在骊山君面前。他心中嘀咕:“婶婶居然不让棋。难道这一局真要我的命?”
  摆上座子。骊山君端坐如山,右手轻轻拈起一枚白子,却重重拍在盘上,“叭”清脆响亮。唐弈只觉盘上杀气扑面而来。他咽了口唾沫,深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呼出,闭目凝坐,半晌,方才睁开眼睛,将一枚黑子轻轻置于盘上。
  且说那王芸儿奉骊山君之命往厨房收拾点心,隔着窗子望见大厅中灯火通明,骊山君神色凝重,有如雕塑。王芸儿只看得见唐弈后背,即跑到另一边窗子,终于见着他的侧脸了,但见他死死盯着棋盘,灯光之下,耳轮红得几欲滴血,显然正在苦思冥想。王芸儿不敢弄出太大声响,只做了些馒头,连烧火也小心翼翼,担心那噼哩叭啦的火声吵到对弈的二人。然而心中又挂念着棋局,她手脚虽轻,实则求快。
  良久,王芸儿到底是忍不住想要一窥盘上究竟,那馒头欲熟未熟之际,她便不再添火,心道:”这把火一灭,便好了吧。”想要离开,又担心万一这火一过还是熟不了,可不妙,干脆往灶中又加了一片木柴。这才起身来到大厅门口,摒着呼吸,轻轻挪到唐弈身侧,一缕长发垂将下来,轻轻挠着唐弈耳朵,唐弈此时却无心与她讲话。
  但见唐弈左边的黑棋被白棋凶狠地冲作两段,(古代围棋规则:己方活棋凡多出一块,局后就得多倒贴对方一子,这个叫作还棋头。故此将对方冲成两半,也是一种积极的作战方案),如今黑子恐怕得在两边求活了,其形势十分不妙。王芸儿默默为黑棋盘算活棋之策,想不到,唐弈思考近一个时辰,居然就置那两块半死不活之棋于不顾,脱先打入到白棋阵地去了。王芸儿心道:“难道……他想弃子……这般大块,弃的话,还有机会赢吗?”她在心中“二、四、六”地计算着,唐弈已然在白棋的阵地中左踢右打,三拳两脚搞出一个比天还大的劫。此劫白棋若胜,则仅仅守住本土,再无其它获利;黑棋若胜,则方才两块死棋的代价不仅全数收回,而且还会将白阵打成马蜂窝。唐弈利用方才那两块被冲断的棋作劫材,每走一步,骊山君的白棋不得不应一步,否则黑一旦活出一块,必然顺势救出另一块,形成巨大的包围网,进行反”围剿”。若如此,白棋必败!
  骊山君每应一步,她的白棋就多一分风险,因为如果时机成熟,唐弈的黑棋甚至可以考虑不打劫而直接把那两块死棋连片做活。于是局面出现了极为有趣的动向:生死关头的黑棋居然不必担心死活,而咄咄逼人、形势一片大好的白棋居然面临着生死抉择。
  王芸儿眼中已然含着泪水而不自知,自始自终,她看到的只是黑棋抵死不惧地左冲右突,马蹄过处,血染征袍,尸横遍野……
  咦,欲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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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巨兽(下篇)



  却说王芸儿被一无名之巨物从身后抱住,张口便咬,唐弈大惊,急叫道:“低头!”打出两枚银针,王芸儿立时低头,便觉搂着自己腰的手松了,她立时脱身,唐弈甩出长鞭,裹住王芸儿纤腰,扯将过来。那两枚银针正中那东西双目,痛得它在水中只是翻滚。王芸儿吓瘫了,只扑在唐弈怀里,唐弈叫道:“抓紧了。”甩出长鞭勾住岩岸上一棵柏树,一使劲,搂着她飞身而起,跃上岸来。再往水面看时,只见水花翻动,那东西沉入水中不见了。唐弈望着水面上打转的那片血红,说道:“这潭子里如何有这畜牲?”王芸儿惊魂方定,说道:“我……我从没见过,一定是从哪个地方来的。”
  唐弈道:“但这潭子的水是从山上冲下来的,难道这东西也是从山里头掉下来的?横竖只在这潭中,怎生想个法子赶跑他,不然万一它夜里突然上岸来……”王芸儿此时稳了心神,从唐弈怀里挣出来,恨恨说道:“赶跑了又到别处害人了,得杀了它。”唐弈道:“我们得想个法子。”
  王芸儿突然笑道:“我有办法了。”唐弈道:“说来听听。”王芸儿道:“我们可以在潭子里下毒,毒死它。”唐弈也笑道:“好办法。然后我们往潭里取水做饭时,也一块见了阎王了。那山脚若有人家,取了水也和我们一样用来做饭,那奈何桥上可热闹着哩。”王芸儿说道:“要不,我们去弄张大网……”
  唐弈道:“那么大个家伙,只那脑袋便如铜钟,身子更不必说了,身强必然力大,渔网哪里捉得住?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可以把它钓上来。”
  王芸儿嘻嘻笑道:“你是吓傻了吧?渔网都使不上,鱼钩哪里又捉得住了?”她一身湿透,却全然不顾,于风中更显得剔透可人。唐弈却似乎对此视而不见,沉吟道:“一般的鱼钩当然没用。我们可以拿铁棍子来做,然后用大麻绳系着就可以了。”王芸儿道:“好是好,只不过谁有那么大的劲,拉得动它?”唐弈道:“你看崖边,有的是百年老树,我们就把绳子系在那树头上,凭他怎么使劲,只不管他,等得那东西累脱了力,再收拾它。”
  王芸儿道:“你真有办法。那你去找,我……换衣服去。”
  唐弈于屋后找了根铁棒,搬来一块光滑石头做磨刀石,只是磨。王芸儿换了干净衣服,见他这般做法费时,自去做饭,唐弈这一场磨,直磨得将那棒头又尖又亮,看看可以了,便抓住铁棒两头,手上使劲,大喝一声,那铁棒立时弯作个大鱼钩,在王芸儿面前晃一晃,道:“如何?”王芸儿道:“好是好。就是没处绑绳子。”唐弈笑道:“我们把另一头压弯成个圆圈也就是了。就是得费点儿劲。”找个石缝,将那钝的一头压弯。王芸儿找来一条老长的麻绳系着,还带着好大一块肉,钩在那大钩子上。唐弈说道:“那畜生伤了两眼,挣得厉害,不多时定然饿急。待它回过神智,怕会上来害人。我们须快些动手。”
  “且慢。”王芸儿说道,“万一扯断了绳子,我们就危险了。我有个万全之策。”唐弈道:“什么?”王芸儿从怀中摸出一把银针来,道:“你不是不让下毒吗?我们把银针用肉绷得弯了。防那畜生咽下去后,咬断了绳子来追我们。那铁钩虽然看着明亮,却是系在绳子上的,未必能马上刺伤它。倒是我们逃命时若能拖到那肉稍稍消化,银针必然崩开,刺入肠胃,纵然一时要不了它的命,也必长久折磨死它。”——唐弈愕然。王芸儿说道:“发什么呆?我娘说过一句话,叫作‘杀人杀死,救人救活’。这样才不留下后患。”说罢将数枚银针绷弯了别在那一大块肉中。
  唐弈将那绳子一头绑在一株数围的老树头,又将一小断枯木系在那麻绳上,以防钩子沉入潭底泥中。王芸儿将那带肉的大钩子抛入水里,叫道:“我们得闪远一些。”
  两人各执兵器躲在一株树后。候未半个时辰,果见那水上枯木动得一动,唐弈小声道:“来了,小心些。”说罢徐徐拔出长剑。王芸儿笑道:“别那么紧张。说不定是别的大鱼呢。不过,若是它,只要一吃那肉,非死不可。”唐弈道:“它皮肉厚着呢。铁钩和银针未必刺得深。”王芸儿有些得意,说道:“纵然它口腹之中肥肉再厚,只要中了银针,稍有破损,马上就得死。”
  “为什么?你……下了毒?”
  “是的。五步蛇听过吧?我在针上下的就是蛇毒。”
  “你疯了。”唐弈说道,“那水日后还能喝吗?水流到山那边去,不知多少人家饮用哩,你不是连无辜百姓也害了吗?”说罢便闪将出来,要收钩子。王芸儿拦住他道:“别人死不死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只知道,我差点儿让它给吃了。我们不弄死它,就别想过安稳日子。”正说间,听得水中一声暴吼,那潭子波开浪裂,一道水柱直冲云霄。那只怪物嗅着人味,冲上岸来,直奔两人。唐弈见它一身漆黑,四蹄奋飞,臂长如链,煞是凶狠,急拦在王芸儿前面,大喝一声,一剑朝那怪物劈去,却被身后王芸儿扯着倒退了数步。王芸儿看得真切——那怪物吃下了钩子,她冷冷说道:“它咬不着。”
  那怪物被麻绳扯着,砰然翻倒,口中黑血横流,挣得几下子,不动了。王芸儿道:“看,死在岸上了,哪里曾弄脏了水了?”白了唐弈一眼,抢过他长剑,往那怪物身上只是乱砍。唐弈说道:“算了吧,已经死了,只管砍它怎么的。”
  王芸儿这才罢了。
  唐弈伸手道:“给我。”
  王芸儿问道:“什么?”
  “蛇毒。你还有多少,一股脑儿全给了我,好说着呢。不然……”
  “不然怎样?”王芸儿仰着一张俏脸,冷冷地看着他。
  唐弈说道:“纵然是五步蛇毒,也不见得立时毙命,你一定瞒着婶婶自己炼了剧毒之药。你都给了我,我便毁了,不告诉婶婶去。不然,若是婶婶知道了,你非受罚不可。”
  王芸儿说道:“我当是什么大事,这药方子还是我娘给的呢。”
  唐弈说道:“婶婶如何会将这害人的东西给你,必是你私下里炼的。”
  王芸儿说道:“你活该被人丢下水里来,果然是木头的脑袋。你且看你这把剑:若是用来切菜剁肉,做出一桌子好饭菜来,你便可说是这口剑立了大功了;若是用来行凶劫掠、杀人越货,那这剑便又是凶器了。然而剑总归只是剑,并无好坏之说。你且说我这毒药吧,我用来做什么了?杀人了?害人了?我不过是把这吃人的畜生药倒了罢了。你不说我为民除害我也不计较,还要告状哩——这哪像是大丈夫所为。莫不是被我抢了除凶的头功,心中不服了?”她叽哩呱啦一通话,讲得唐弈无言以对,半晌说道:“好吧,我不告诉婶婶,但是,你日后不可再用。”
  王芸儿笑道:“行。听你的。把它丢到那悬崖下去吧。我可不想再看到它了。”唐弈说道:“你是怕让婶婶看到毒药的威力吧。”
  “哼。”王芸儿不满地白了他一眼,道:“爱怎么说随你。”
  骊山君回来得很晚,命唐弈与王芸儿于大厅中聚着。唐弈见骊山君神色凝重,便问:“婶婶今日回来,不同于往日,想必有事。”
  咦,未知竟是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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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巨兽(上篇)



  且说骊山君回来时,已是日落时分。唐弈候在那断谷口铁链处多时矣,问起飞燕之事,骊山君说道:“飞燕确在弈秋门。然而你这便去寻她吗?”
  唐弈望着那崖间茫茫云海,愕然,半晌说道:“我绕道,或是寻路下崖再……攀上……”
  骊山君说道:“四面悬崖绝壁,仅此一条道。弈秋门的秦老儿已然收她作了徒弟,与秦干只在一处。你当不必担心她的安危。但你如今非要意气用事,我也不拦你。只是你可曾想过,若是一个不慎,失足跌将下去,你固然一了百了,只是,却让飞燕日后依靠谁去?”
  唐弈无言以对,心道:“婶婶乃是仁厚长者,必不我欺。我与秦干虽只相识两日,但她必能善待飞燕。我何不好好学上几年?待得学艺有成,再平平安安地与飞燕相见。岂非更好?”——骊山君见他原本急红的脸色稍转平和,点了点头,道;“飞燕如今跟着那赛弈秋秦风学棋习武。你作哥哥的,若不用心学艺,难道日后还让妹妹养你不成?”
  王芸儿拉着唐弈道:“你好好练功,很快你也可以过那铁链子的。到时,我陪你去找你妹妹。”到了此刻,唐弈只得死心踏地留将下来。
  自此,唐弈每日便在清风谷中半日习武,半日下棋,得闲时又将《五路仙人论》三卷再次写出,骊山君依谱而授,有时能指出其所画图形的谬误来,唐弈这才知道自己把个中一些图例记错了。便也突然会问:“那么,黑白道的司徒端木得到的谱可有些也是错的啊。他会不会也能看得出来?”骊山君笑道:“或许吧。他将你扔下崖来,你还担心他学错了棋吗?”唐弈说道:“他扔我下来是他的不仁。我记错图谱,却是我的过错啊。”
  骊山君道:“棋之巧妙,连错处也生动。但凡不合理之处,自然亦有不合理的原因。你强记如此,也属难得了。”
  唐弈不时还会问起飞燕的事,骊山君说道:“弈秋门在江湖上好歹也是有些名头的,规矩多,门户深。况且飞燕与秦干日日下棋习武,我哪能常见?你休烦躁。莫不成还担心婶婶骗你?”唐弈于是不再问起,然心中总是疑惑不定,不时又想到:“我现今也出不去,枉自担心,又有何用?不如勤加练习,以求早日出谷。”
  …………
  …………
  都说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唐弈身形日渐雄壮,长得极其高大,王芸儿当年那手劈竹杆的活儿如今看来,原也不过尔尔。区区数年,王芸儿早已出落得愈发高挑清秀,削肩蛮腰,亭亭玉立,看着斯文,却喜欢带一条长鞭,在那山间窜上纵下,或下水捉鱼,或崖边采花。骊山君总是笑着说唐弈的到来,让王芸儿不再乖巧,倒变得捣蛋了。
  这一日,骊山君复出山去卖兽皮,唐弈与王芸儿完成了今日的官子题(注:官子题是围棋的一种练习题,古已有之。古代官子概念指的是各个局部的最佳应手,与现在官子的意义不同),便到那七仙子潭边练剑。王芸儿手中长鞭架不住唐弈的长剑,被逼急了,一纵身,跳入潭中,良久冒出头来,叫道:“唐弈,敢下来不?水里打。”唐弈收剑笑道:“水里的营生,我会的比你早,有何不敢?”便要下水,忽见水中自己的倒影,远非当初那稚嫩的毛孩子,已是人高马大,腰圆膀粗了,略一迟疑,说道:“衣服湿了不好穿。你上来……”言未已,王芸儿于水中长鞭甩出,缠住他左腿,唐弈闪避不及,被她狠劲一带,立时双脚在前,凌空飞起,“叭”地一声跌入水中,唐弈左脚被缠得紧,知道上当:“罢了,她的鞭子长,水里好使。”急挥剑欲砍,王芸儿一扯一带,唐弈立时翻了个身,又是头下脚上,王芸儿只将鞭子乱扯,唐弈于水中翻滚,四处俱无着落,手中空有一柄长剑,却分毫无用。水中努力睁眼瞅着王芸儿的影子只在前方,拼足了力气一蜷身,伸手抓住鞭子,用劲一拉,将王芸儿扯了过来,王芸儿借势沉入水中,顺带着一掌拍来,唐弈觉察水势甚猛,立时一闪而过,王芸儿浮出水面,只觉被缠住了手臂,纤腰又被搂住了,又羞又急,却挣不脱,不得已一脚朝后飞出,正中一个软处,以为踢中了,惊叫道:“唐弈,你没事吧?”
  “我没事。”唐弈自对面远处冒出头来,一抹脸上的水,手中一扬,笑道,“你的鞭子,在这儿呢!”王芸儿此时大惊:“你没抱着我?”
  “抱……”唐弈一愣,笑道,“你出手那么狠,我又不想找死。”言未毕,已见着王芸儿身后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臂长如练,头大如钟,正张着血盆大口朝王芸儿头上咬下。
  咦,欲知王芸儿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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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行猎



  上回讲到唐弈输了棋,那妇人又说道:“你从今后,就当我关门弟子。我可教你棋艺和武功。你休疑我本事不济,教不起你。我夫家本姓王,祖上乃是当初朝中第一国手王积薪。江湖上的人称我是骊山君,你也不必叫我师父,叫我婶婶就行了。”唐弈闻言吃了一惊,王积薪的大名,《五路仙人论》中曾有记载,如今自己遇到的竟是他的后人,可见这棋,输得不冤,心道:“若非我急于寻找飞燕,必然死心塌地留下来学棋了。”
  骊山君见他不语,便命吃饭。那饭菜摆上来,却是一盘狸子肉,两样野菜,看着甚是惹人。
  须臾饭毕,骊山君道:“今天你们两个也不必再下棋了,都随我去找些野味回来。”唐弈道:“您……您这般斯文之人,却还会打猎?”
  王芸儿说道:“说得斯文人便不吃饭似的?我们平时就是靠在这清风谷里打猎为生的,将打来的野味有吃不完的,就往那边断谷口去,过了那铁链子到对山,再上大道去城里换些别的东西。那屋后还有一个鸡棚和一个羊圈。养些鸡鸭兔羊防天阴哩。”唐弈闻言称羡不已,又问道;“你方才说的那断谷口,却在何处?”王芸儿笑道:“不远。就怕你出不去。”说罢将门后一支木棒递与他,道:“山中多有虫蛇,你拿着它,跟着我,不可乱跑哦。”
  唐弈随王芸儿母女出得门来,见那房屋两侧种有瓜果菜蔬,那屋后鸡鸭成群,再看前方一潭碧水,方圆数十丈,潭边多有野桃树,不时闻得呦呦鹿鸣之声于彼岸传来,心道:“那就是我落水之处了,”抬头见那一带峭壁直入云端,心中倒吸一口凉气:“敢情我就是从那老高之处落下的?若是白天,不必等到掉到水里,我就于半空里吓死了。”
  王芸儿见他望着那碧潭,说道:“知道高了吧?亏的还是夜里被扔下的哩,不然,非吓死不可。你看那潭,叫七仙子潭,相传是仙女们洗澡的地方,里面的鱼可多呢。等回来时我带你去捉鱼。”
  唐弈随着她母女二人往林中而去,阴雨刚过,山道滑溜,唐弈屡次立足不稳,皆是王芸儿扶着他。行未盏茶功夫,唐弈已然腿脚上尽是泥水,王芸儿却连鞋面也不曾弄脏,唐弈怪道:“难道这山路也欺生?如何摔倒的都是我?”王芸儿笑道:“因为你没练过轻功嘛。我娘会教你的。”正说间,前方惊动一只山鸡,扑愣愣往一堆杂草中飞去,但见骊山君素手一扬,一道白光闪过,那山鸡跌在草科中不动了。王芸儿一声轻叱,飞身而起,一去数丈之远,唐弈还未回过神来。王芸儿已复落到他身边,手中拎着方才那只山鸡。唐弈突然想到前些日子自己见过的文绮,也是这般能跳得老高的,莫不成这便是所谓的轻功?
  王芸儿将一枚银针从那山鸡头上拔出,笑道:“往常鸡腿都是我吃的,晚上就留给你吧。”唐弈咽了口唾沫,问道:“似这般打法,山上的野鸡不是全打光了?”王芸儿说道:“也得吃得完才行。不然啊,人在做,天在看,打了野味却不吃不用,只作杀生,是会遭天遣的。”
  骊山君在前方说道:“你二人且闭嘴,勿扰生灵。”王芸儿看看唐弈,吐了吐舌头。两人果然都闭了嘴。
  行不多时,风吹草动,一只麋鹿大抵是受了惊于林中跑出来,痴痴愣愣只是咬着一朵山菊花四处张望,见了人也不跑。王芸儿摸出三枚银针便要射杀,骊山君道:“且慢动手。如今圈里也养不下,暂饶它去吧。”——唐弈闻言心道:“惭愧,我还想着一刀宰了它烤哩。”王芸儿朝那麋鹿使劲拍巴掌,又是叫又是跳,唐弈也跟着拍跟着叫,那麋鹿受惊,撒开四蹄,飞也似的跑了。
  唐弈心道:“我受人追杀,骊山君武功这般了得,我若真拜她为师,学得一身武功,再去寻找飞燕,日后必然可保平安,若再不济,靠着卖艺,也能养活飞燕。”
  “发什么呆呢?”王芸儿笑道,“你看那崖边,有几株像帽子的是什么?”唐弈顺她所指望去,见那半山一处断崖壁上数棵低矮之花,如磨盘大,呈黑紫之色,半空里数只秃鹫鸣啸着盘旋,唐弈观之良久,便叫道:“是蘑菇。”王芸儿说道:“哪有那么大个蘑菇?那是灵芝。”唐弈说道:“这便是灵芝啊?我听说比人参还好,只是那般老高,如何摘得到?”王芸儿说道:“你若喜欢,我去摘给你。”唐弈将那峭壁上下一打量,说道:“罢了,纵然吃了它,又能长得几斤肉?有他也过日子,没他也过日子。那坡下有柚子哩,不如我们去摘几个。我和我妹妹时常去山里偷人家果子吃哩,那柚子,可香了,摘上一个,可以管得一天不去讨饭。就是腿脚得机灵些,若是捉住了呵,打个半死,我就被打断过腿……”他说到被打断腿时,眼中一丝悲苦一掠而过,嘴角却仍是笑嘻嘻的,王芸儿不曾觉察,说道:“有出息么?只会偷。”
  骊山君回过头说道:“芸儿,你没受过苦,不晓得世事艰难。山乡人家,有时走路渴了摘几个果子,原也不算得偷。必是有人大惊小怪,欺负孩子罢了。”对唐弈道,“只是如今既拜我为师,日后不必再做这等事。”
  唐弈说道:“婶婶教训的是——若是一日有一餐果腹,谁会做那偷鸡摸狗之事?就不知我妹妹现在何处。”他原本想借出来打猎之机,看看有没有哪条路可以出去,想不到,四面俱是悬崖,自己如何上得去?
  骊山君见他面有惶恐之状,便说道:“不必烦恼。你不是说有人追杀你吗?那你现在纵然出得去也不能出去,就在此处安心住下,我明日正好要去城中换些粮米衣服,去与你打听打听。”唐弈大喜。
  咦,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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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唐突



  话说唐弈于水中,望着远处一星亮光,便往那方游去,随时做了触岸的准备,是以不敢太急,怕撞上了什么。不多时,脚踏实地,悬着的心一松——终于上了岸,望着那光亮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因是山中,又是雨天,唐弈时常立脚不住,摔得一身泥,却也无暇顾及了。

  “笃笃……”唐弈来到门口敲起了门板。

  “荒山野岭,行未五更。是何人敢擅闯我寡妇之门?芸儿,你可去开门。”

  “呀——”的一声,里头人开了门,唐弈见得真了,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眉清目秀的,着一身短袄长裙,身形婀娜,只是尚未长足,问他道:“你是谁?找谁的?”

  唐弈说道:“我是……”刚想说了,又忽地想到:“且慢,方才里头那妇人说话斯文且有气魄,必是读过书的,我须拿捏起来,方得不被小看,或者可以讨些吃的。”他行乞多年,早已明白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乃说道,“小人只是个乞丐,夜雨难行,无处可去,若得一饭之恩,后必为报。”

  “哦?”里头那妇人走近门来,道,“一个乞丐,能到得我处?且出口成章,想必不凡。你且进来。”

  唐弈依言进得门来,便觉得一阵暖意,他见那妇人虽然穿戴朴素,但粗布大衣却难掩华贵高雅之质,心中顿生好感。

  却见那桌上正摆着一局棋,看样子,是黑棋让白棋四个子的局面,然而白棋已然处处遇险,几乎溃不成军了。

  “小兄弟,你也懂棋?”那妇人问道。

  “不……不懂。”唐弈低着头回答。那妇人道:”懂与不懂,暂且不说,但想必你是冻坏了。芸儿,去把你父亲的衣服挑一件小的来与他换上,将那剩的鹿肉汤热了,与这小兄弟吃吧。那个死鬼,想不到连剩下的衣服也能积点儿德行。“——这妇人方才言语儒雅,如今说起自己男人,倒也和一般村妇无甚差别。

  “哎。”那小姑娘入内屋去了。唐弈闻言,忙道:“多谢大婶垂怜,使小人得以不受冻饿之苦。敢问此处何名?”

  那妇人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此处绝少人迹,此山唤作骊山,此处名叫清风谷。一向绝少人来。只因谷口五里处荆棘丛生,虫蛇遍地,若非靠着上乘轻功,轻易不得出入。我看小兄弟一身泥水,四肢发抖,必是失足跌下来的吧?呵,想必前生行善,今世不灭了。方才我见小兄弟看棋的目光,知道必定懂棋。这是我与小女芸儿的对局,我让她四子,可惜她悟性不高,赢棋走成输棋,你看她这白棋,可还有救?”

  唐弈见说,靠近桌边,也不敢坐下,观看良久。直至那芸儿与他拿了衣服。那妇人道:“不急,你且换了衣服,吃了饭。有了精神再想未迟。”唐弈即依言,那芸儿指着一房门,唐弈便往那内间去换了衣服,方才觉得身上有了暖意,定一定神,不敢于里间多逗留,即复到厅中,那芸儿将一碗热腾腾的肉汤端来,说道:“没名没姓的,可吃饭了。”

  唐弈脸略略一红,道:“小人姓唐,叫唐弈。”接过肉汤来,也不客气,狼吞虎咽起来。那芸儿道:“可不妙了。这般吃法,一锅也吃了。只是肉汤没有了。”唐弈抹抹嘴,不好意思地说道:“哪里哪里,饱了饱了。”芸儿接了碗洗去了。

  那妇人见他眼神只在棋上,半晌,问道:“小兄弟,这棋可想出来了?”

  未知唐弈能否破解那棋局,且待下回分解。

第九章  初败



  却说那妇人问道:“小兄弟,这棋可想出来了?”唐弈复观得良久,终究未解,道:“小人才疏学浅,未能想到白棋起死回生之法。”那芸儿晾了碗笑道:“别说是你,我也是方才洗碗时才想到的呢。”走过来,将一枚白子填在黑棋阵中——那妇人点了点头,问唐弈,道:“小兄弟,可看出来了?”
  唐弈思索良久,方才“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啊,二十手之后一路上两个白子,成苍鹰博兔之势,竟能起死回生。然而你居然能算到了六十步之多,收气对杀,白棋刚好快一气吃掉黑棋啊!”他抬起头望着那芸儿,见她一张明媚的小脸上有几分得意,心道:“这小姑娘棋艺尚在我之上。可见秦干、文绮越不是她的对手了。原来这里是高人住处。”
  那妇人说道:“小兄弟,你能看得出来芸儿这一着棋的妙处,看来棋力也是不弱。不知你是哪个棋馆的门下?是弈秋馆呢?还是黑白道?或是北方的龙虎会?……”见唐弈不说话,又道:“难道你是长安横云院的棋士?……不可能,太远了……”
  唐弈道:“俱不是。小人只是个乞丐。棋艺……小人无意中得到一本书,唤作《五路仙人论》……”乃将自家身世及如何受人追杀又被抛入潭中之事,一一道来。王芸儿听得张大嘴巴,道:“天啊,你可知那悬崖有多高啊?等天亮了我带你去看,吓死你……”
  “原来是这样。《五路仙人论》于江湖上失传很久了……”那妇人沉吟片刻,说道,“既如此,你与芸儿对弈一局吧。天也快亮了,我去做饭。”唐弈道:“遵命。”那妇人去了,唐弈与与那芸儿摆开棋局。
  那芸儿小声道:“唐弈,我会尽全力的,你一定也得尽全力,不然,如果棋下得差了,我娘不会让你吃饭的,还会赶你走。”唐弈点点头,道:“我会的。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芸儿道:“我哪敢啊,我娘看得出是不是下假棋。所以,每一招都不能让。一让的话,连我也得受罚了。”两人摆开座子,唐弈执白先行。
  不多时,听得门外鸡鸣,天渐渐亮了。
  “芸儿姑娘,我穿的衣服是你爹的?你爹呢?莫不成雨天的还出门?”
  “我爹?早年过世了……唐弈,专心下棋吧。我娘不让下棋的时候说话。”
  “好的。”
  两人果然不再言语。
  这盘棋直下到日渐中午,那雨早停了,门外鸡叫虫鸣,甚是热闹。那妇人早把饭做好了,却不叫他们吃。只在一旁观战。
  唐弈的白棋渐渐吃紧,他与人下棋以来,从未败过,没想到如今却是每一招都觉受制于人,后来几乎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见自己无论如何都将输掉一子,唐弈叹了口气,道:“我认输了。”将对方一枚黑子放在盘上。
  “不错。”那妇人说道:“你是输了。所以,你得留下来,跟我学棋。让我好好教教你。省得日后遇到高手,遭人羞辱。”
  唐弈甚感意外,道:“前辈,我输了棋了,您……还留下我?”
  那妇人道:“虽然棋输了,但我看你是个可造之材。你且留下,与芸儿做伴,也与我学棋。等到你哪天下赢了我,便放你出去。”
  “多谢前辈。”唐弈又说道,“只是,我妹妹如今生死不明,我得去找她。”
  那妇人道:“也说得是,不过,你是个好材料,不学可惜了。你说受人追杀,那是因为你年纪还小,且不懂得武功,就算你找着了你妹妹,那个人还是要追杀你们,你能保得住你妹妹?”
  唐弈不语,半晌,说道:“其实我有一事不明。我发现,这些日子来,我所看到的爱棋之人,很多俱是武功高强的英雄人物,他们本事超乎常人,且都能有门有派,可谓是功成名就。既然如此,他们学棋却是为何?岂不是画蛇添足了?”
  那妇人笑道:“你年纪尚小,有此疑问也属正常。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当今朝庭喜好黑白一道,已非一日。那太宗皇帝还亲自创出棋势三:曰对面千里,曰独飞天鹅,曰大海取明珠。且国中赌棋赛棋,动辄就有千两黄金万两白银的出入,你说,习武开馆、走镖护院,可有这般风光?是以莫说是武林人士,就连贩夫走卒、浣女渔樵也争相学弈。无他,利字当头耳。”
  唐弈默然。
  咦,未知到底有没有留下来学棋,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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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中计



  话说司徒端木道:“到底兄妹情深啊。其实这个办法说来也不难,你只要把《五路仙人论》写出来,然后付印出千份万份,散发于江湖,这样的话,大家都来学《五路仙人论》。试问,那追杀你的人又要去杀谁呢?又该先杀谁呢?恐怕他连学都懒得学了。”
  唐弈闻言大喜,说道:“多谢前辈。我……我晚上就写。”
  马车行入山坳,果然那一处竹林下有一破庙。那庙中蛛丝罗网,朽木雕像,乃是久无人到,鼠虫杂居了。三人才入得庙中,外头便已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雨不大,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司徒端木命那弟子放倒了神像生火,又吃了些随车带的干粮。那赶车的弟子收拾了供案,摆开纸笔,让唐弈默出《五路仙人论》。唐弈尚觉奇怪,问道:“师兄,如何出行也有带笔?”那弟子微微一笑,似是知他有这一问,回答道:“师父一向喜欢吟诗作对,有什么好句子必然要记下来,哪能不带笔啊?”
  “哦,这样呢。”唐弈心下豁然:“毕竟下棋之人,也大多是饱学之士,作诗填词倒也常有。”也不多问,只是动笔写将起来。
  都说道秋雨绵绵,这雨不大不小,接连着下了多日,唐弈每写完一张,司徒端木必仔细研读,甚至出言相询,唐弈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直到这晚子时,方才将三卷《五路仙人论》写完。
  那司徒端木望着供案上厚厚一摞书稿,不觉点头微笑。唐弈放下笔,伸着懒腰道:“《五路仙人论》上中下三卷俱写完了,就是有些图例晚辈记得不大真了,恐怕有些出入,但料想问题也不大。不知司徒前辈何日付印?”司徒端木甚觉诧异,问道:“你不是说,你只学了上卷吗?怎么另外两卷也记得下来?”唐弈说道:“这本书未被抢走之前,昼夜不离我身。故而,后两卷虽未习得,但文字棋形却都记得下来,只是未解未学而己。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哦。原来这样。”司徒端木长须微动,笑道,“凡是学棋,记忆印象尤其重要,你能生吞记下这三卷奇书,可见,你果真是个学棋的好材料,可惜未遇明师……呵呵……都说秋雨缠绵,这雨料来一时也停不了,唐弈,你也辛苦了,就勉强睡一觉吧。待放晴了之后,我们就去找你妹妹。若找不到,再将此书付印,散发出去,使得此书价值变小,那人就不会再想杀你兄妹二人了。”唐弈彻底安下心来,打个呵欠,趴在案上,因为连日来动脑过度,疲乏已甚,不多时,便呼呼入睡了。
  却说唐弈于迷迷糊糊之中,只觉自己身在飘移。感到手脚俱无着落之处,耳边呼呼风响——立时惊觉,睁眼一看,周遭俱黑,不辨南北,雨点打在脸上,十分清醒的冰凉!原来自己正在不着边际地漫天飞舞。这不是在做梦!唐弈一声惨叫,响彻夜空,接着又“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只是下沉,忽而,右脚分明感到踩到了硬邦邦的东西上,口鼻俱进水。人渐渐浮了上来。
  “呵”,头终于露出了水面,唐弈在水中重重喘了几口,站着游动。雨仍是不停。唐弈心道:“我如何会在这里?天啊,莫不是……”他突然想通了一切,“司徒端木诱我写出《五路仙人论》,然后将我丢下水,想淹死我。不对不对,不是想淹死我,我方才是从老高之处掉下的,他是想摔死我,杀我灭口了。天可怜见,这脚底下是一潭水……我怎么这么傻?还当他是好人哩。”他立时懊悔无比,又想道,“这水彻骨地冰冷,必定不是江河之水。想必此处还在山里涧中,或是深潭。既然如此,离岸必然不远。我须早些上去,不然非冻死不可。”
  努力四处张望,但见远方一星之火明灭。唐弈心道:“那里有亮光,或者是个人家。”便往那方死命游去。
  咦,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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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春秋侠隐 时间:2014-08-26 08:51:24
  第八章:唐突
  话说唐弈于水中,望着远处一星亮光,便往那方游去,随时做了触岸的准备,是以不敢太急,怕撞上了什么。不多时,脚踏实地,悬着的心一松——终于上了岸,望着那光亮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因是山中,又是雨天,唐弈时常立脚不住,摔得一身泥,却也无暇顾及了。
  “笃笃……”唐弈来到门口敲起了门板。
  “荒山野岭,行未五更。是何人敢擅闯我寡妇之门?芸儿,你可去开门。”
  “呀——”的一声,里头人开了门,唐弈见得真了,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眉清目秀的,着一身短袄长裙,身形婀娜,只是尚未长足,问他道:“你是谁?找谁的?”
  唐弈说道:“我是……”刚想说了,又忽地想到:“且慢,方才里头那妇人说话斯文且有气魄,必是读过书的,我须拿捏起来,方得不被小看,或者可以讨些吃的。”他行乞多年,早已明白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乃说道,“小人只是个乞丐,夜雨难行,无处可去,若得一饭之恩,后必为报。”
  “哦?”里头那妇人走近门来,道,“一个乞丐,能到得我处?且出口成章,想必不凡。你且进来。”
  唐弈依言进得门来,便觉得一阵暖意,他见那妇人虽然穿戴朴素,但粗布大衣却难掩华贵高雅之质,心中顿生好感。
  却见那桌上正摆着一局棋,看样子,是黑棋让白棋四个子的局面,然而白棋已然处处遇险,几乎溃不成军了。
  “小兄弟,你也懂棋?”那妇人问道。
  “不……不懂。”唐弈低着头回答。那妇人道:”懂与不懂,暂且不说,但想必你是冻坏了。芸儿,去把你父亲的衣服挑一件小的来与他换上,将那剩的鹿肉汤热了,与这小兄弟吃吧。那个死鬼,想不到连剩下的衣服也能积点儿德行。“——这妇人方才言语儒雅,如今说起自己男人,倒也和一般村妇无甚差别。
  “哎。”那小姑娘入内屋去了。唐弈闻言,忙道:“多谢大婶垂怜,使小人得以不受冻饿之苦。敢问此处何名?”
  那妇人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此处绝少人迹,此山唤作骊山,此处名叫清风谷。一向绝少人来。只因谷口五里处荆棘丛生,虫蛇遍地,若非靠着上乘轻功,轻易不得出入。我看小兄弟一身泥水,四肢发抖,必是失足跌下来的吧?呵,想必前生行善,今世不灭了。方才我见小兄弟看棋的目光,知道必定懂棋。这是我与小女芸儿的对局,我让她四子,可惜她悟性不高,赢棋走成输棋,你看她这白棋,可还有救?”
  唐弈见说,靠近桌边,也不敢坐下,观看良久。直至那芸儿与他拿了衣服。那妇人道:“不急,你且换了衣服,吃了饭。有了精神再想未迟。”唐弈即依言,那芸儿指着一房门,唐弈便往那内间去换了衣服,方才觉得身上有了暖意,定一定神,不敢于里间多逗留,即复到厅中,那芸儿将一碗热腾腾的肉汤端来,说道:“没名没姓的,可吃饭了。”
  唐弈脸略略一红,道:“小人姓唐,叫唐弈。”接过肉汤来,也不客气,狼吞虎咽起来。那芸儿道:“可不妙了。这般吃法,一锅也吃了。只是肉汤没有了。”唐弈抹抹嘴,不好意思地说道:“哪里哪里,饱了饱了。”芸儿接了碗洗去了。
  那妇人见他眼神只在棋上,半晌,问道:“小兄弟,这棋可想出来了?”
  未知唐弈能否破解那棋局,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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