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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堂红尘恋恋心



第三十一章 血浓于水(上)



    一颗心的容纳范围到底有多少呢?我只知道,我的心可能容纳不了别人,我觉得只要长期存在一种无悔的坚持和等待,所有的愿望都终会变成现实。就像血浓于水,爱也浓于恨,我看见他们停下了脚步,就听到了泪水滴落的声音,老天似乎早就为他们画了这样一幅蓝图。一个微笑,一滴眼泪,只要心够真挚,就定可化解所有的怨艾。

    “语曼,你在吗?”

    简陋的公寓楼上,骆岩正按动门铃,呼唤着程语曼的名字。而程语曼这次的表现,的确让他感到有些奇怪,从前她总是要等好一阵子才会出来,这次怎么会还没等他按完门铃就打开了门呢?

    程语曼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提包,好像是要出去的样子,更令骆岩惊讶的是,她的神情中带着无比的兴奋和激动。

    “语曼,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去机场啊,啸锋不是今天下午就要回到北京了吗?他虽然没有得到冠军,但至少也一举成名了,我是他的经纪,当然要亲自去接他的班机嘛。骆岩,你来找我就证明你有空,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程语曼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听在骆岩耳里,却像一根根锐利的芒刺。原来她的心里还是只有许啸锋吗?想起自己从得知她怀孕以来,只要有一点点空闲时间,他都会把这些空闲时间全部花在她的身上,甚至对她比新婚丈夫对妻子还要体贴。可是,他所有的努力,依然比不上一个早已不爱她的许啸锋,程语曼脸上挂着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证明,她现在给他的这种感觉,似乎就是把肚子里的孩子当成真是许啸锋的一样。

    “语曼,你现在是个孕『妇』,要这么早去机场一直等到下午?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孩子想想吧,医生交待的话可不能当作耳边风。”

    骆岩用这种方式提醒着她,但程语曼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立刻便听出他话中有话。

    “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但是我从一开始就说过,孩子不是你的,他只是我一个人的。你为了我,已经推掉了好几场重要的比赛,这样做究竟值得吗?我需要的是爱情,不是责任,我希望你和我是好朋友,而不是因为一个孩子,我们就非要在一起形成特殊的关系,你到底明不明白?”

    “好,既然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可你真以为你一直缠着许啸锋,他终究有一天还会回到你的身边?语曼,不是我想说你,智兴哥和韵秋姐和我提过你跟许啸锋的事。当年许啸锋爱你的时候,是你自己没有好好珍惜他的感情,是你先伤害了他,不是他欠了你。现在他找到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幸福,你却还陷在执『迷』的泥沼之中,就算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无法让你放弃他。你这不是爱他,你的这种表现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曾经爱过你的许啸锋如今爱上了珩儿,你在吃醋、在嫉妒、在不甘心,所以你始终想把他抢回来!”

    “不是,不是!我爱啸锋,我爱他!啸锋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比谁都了解他,我会等,等到他有一天想通了,他还是会回来的!他会知道我比谁都要爱他!”

    程语曼无法忍受骆岩如此的说话,兴奋的感觉一下子变成了慌『乱』,她不由自主地捂着头,不敢看骆岩的眼神。

    “你说谎!你早就明白你和许啸锋不可能了,只是为了争一口气,你的感觉或许别人不清楚,可我骆岩最清楚!当初我放弃珩儿的时候,也像你一样疯狂过、『迷』『乱』过,我甚至『逼』迫着自己去恨过许啸锋。但日子久了,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比赛,我才明白我根本无法去怨恨他,因为那个小子真的让那么多年来都满脸忧郁的珩儿『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许啸锋和珩儿的缘份的确是一段奇缘,两个人能同甘共苦,能心心相印,就算不是我和你,任何人都拆不散他们!”

    “不是的……不是的……”

    程语曼目光呆滞,捂着耳朵的手忽然放了下来。骆岩有些吃惊,正想将手搭上她的肩膀,她却突然提起提包就朝着楼下跑去。

    “语曼!你做什么?”

    骆岩根本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唐突的举动,连忙追下楼去。然而,程语曼奔跑的速度并不慢,她像发了疯似的跑到了街道上,行人根本看不出她是个怀孕的女人。她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奔跑着,跑去的方向正是通往机场那条公路。

    天啊,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吗?骆岩一面紧追,一面悔恨地在心中责骂自己,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话竟会让程语曼受到如此强烈的刺激。她已经跑近了公路,要是不赶快抓住她,一定会出事,到时可是两条命。

    “语曼,你快停下来!前面还是红灯啊!你千万不要冲动!”

    程语曼哪里听得到骆岩担心的呼喊,如今她的脑子里全是许啸锋,骆岩的话会让她身心俱痛,她怎么敢再去听、再去想?至于红灯还是绿灯,她早就已经失去了对那种颜『色』的判断,甚至忘记了这里到机场还需要乘半个小时的车。她只要能到机场,只要能在许啸锋走下舷梯的时候,第一个拥抱他,不,哪怕仅仅是握上他的手,她就会很高兴。

    可是,霎时的美好转瞬变作了恐怖的惊叫。她忽然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将她从公路推上了人行道,眼前驶过一辆小型计程车,唰地一下停在了路边。车子底旁边闪过一片刺眼的血光,在一群人的呼喊声中,程语曼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骆岩”,眼前猛然一黑,顿时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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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尘封的回忆(下)



    “爸爸,您别说这种话,您身体一直都不好,连路都走不太远,我不要您带我去玩,还是专心练棋好了。”

    珩儿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上个星期就因为父亲带她去蝴蝶谷逛了一天,结果回到家里的时候,父亲就晕倒在了门口,把她吓坏了。这次叶纬龙居然说要带她去日月潭游玩,她实在担心又发生和上次一样的情况。

    父亲的病情时好时坏,珩儿总想自己赚钱给他治病,但是钱并不是那么好赚的东西,她又没有一技之长,唯独父亲教过她围棋,才会想到去考取棋手资格。台湾棋院的一些棋手说,这个名叫叶珩儿的小女孩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只是因为她目前刚进这个圈子罢了,其实她的棋力绝对不只是如此而已。如今,她只渴望着快点举办比赛,竭尽全力也要争取拿到一笔奖金,至少要让父亲上台北某所大医院去仔细做一次检查。因为有好几次,父亲晕倒的样子都好像停止呼吸了一样,她却帮不上一丁点忙,只能跪在地上向上帝祈祷,或是跑到海边为父亲许愿。

    也许真是珩儿的孝心感动了天。好几个游医为叶纬龙看病的时候,都说这个病人的老『毛』病拖了快二十年,照理说已经到了进棺材的地步,却没想到还能活到现在。而珩儿十五岁那年,她终于凑到了足够的钱,带着父亲去了台北最大的医院。但是,医生却告诉她,叶纬龙的病拖得太久,已非常严重,就算动了手术,最多也只能再活四年。

    珩儿的心顿时碎了,从那以后,原本便不太爱笑的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笑容,那双水灵的大眼睛里,也藏起了淡淡的忧伤。她不明白,像父亲这样的好人,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早就夺去他的生命。相反,叶纬龙的表情却显得十分安详,一面继续指导女儿下棋,一面告诉珩儿,让她跟那个叫骆岩的男孩子多说说话。

    骆岩是除父亲之外,第一个让珩儿觉得这世界上还心藏真情的人,他好像一个温柔大哥哥,少女一直这么觉得。大概是骆岩也会带她去看海,就像小时候父亲带她到海边弄『潮』一样,尽管父亲看起来很疲惫,脸上的笑容却很温暖,宛如春天里的阳光。

    “珩儿,你好像很喜欢海啊。”

    站在暖风吹拂的海岸上,骆岩侧过头,对着珩儿微笑。

    “是啊,我喜欢大海,非常喜欢。记得小时候,爸爸曾经对我说,我们虽然在台北生活,但他故乡却在北京。我猜想着,海和天空之所以在远处是相连的,大概就因为它们在盘古开天辟地之前是同一体吧。听说对着海许愿,那些洁白的海鸥还会为你捎去问候,从海的彼岸带来一段奇缘呢。”

    她也在微笑,笑得很淡,淡得仿佛比海风还要轻柔。

    “你怎么知道你的奇缘会在海的那一边?万一就在台湾出现了呢?”

    “骆岩,你这样问未免有点奇怪吧,这种事情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像我这样家境贫穷又不起眼的女孩子,奇缘怎么会降临到我身上?”

    “你不用这么自卑吧,至少我眼中的珩儿就是一个最圣洁的女孩。”

    “我……真的有这么好?”

    她抬起头,投来疑『惑』的目光。

    骆岩的笑容依旧温暖,“能拥有洋溢着圣洁之光的女孩,不是等于拥有了天使?那那个男孩自然就是这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你说对吗?珩儿,你就是天使一样的女孩,试问又怎么没有男子喜欢呢?”

    听了骆岩的话,珩儿脸颊微红,头也垂了下去,半晌,才重新抬起来望向海天相连的地平线。

    “我是一阵轻风,吹过海峡的风。

    从此岸到彼岸,泪儿飘散在苍穹。

    『潮』起牵我思绪,『潮』落抚我心胸。

    去时太过匆匆,何时才能归家中?

    三朵白兰,七棵梧桐,树下花飞系我梦。

    百回等待,千里乡愁,胜过海誓山盟。

    我是一阵轻风,吹过海峡的风。

    身在远方蓬莱,却念故国情意浓……”

    幽幽的歌声,游丝般浮起,又在空灵中结束。

    “这是叶叔叔写的歌?”

    “是啊,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真希望能和爸爸一起回到大陆去……对了,骆岩,你去过北京吗?中国的首都,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城市?”

    “为什么你会想着要回北京?难道你就不愿意留在台湾?在台湾这边,你和我都会过得很快乐,可是到了北京,我怕一切的快乐都散了,等到再聚的时候,快乐就被哀伤取代……”

    骆岩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激动,珩儿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北京,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让他有如此强烈而奇特的反应?她没有去猜,也不想去猜,因为自己本身就没找到过***,未来的路也根本看不见终点。

    然而,父亲还是没能让她留住,2002年的某一天,蝴蝶兰盛开的季节过后,叶纬龙去世了。他给女儿留下两件东西,一件是那块镶嵌着横玉的吊坠,另一件是那幅《下个纬度》的画。冥冥之中,仿佛在预示着什么,珩儿终于鼓起勇气,背上沉重得几乎要把肩膀压垮的行囊,乘上了回归大陆的客船。

    离开宝岛台湾的那天,珩儿觉得自己真的化成了一阵吹过海峡的风,任浪涛颠簸、旅途疲惫,却始终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那天,海面上的海鸥飞得很高、很高,她却一点也不知道,在她最后一次站在台湾的土地上遥望大海的时候,海峡的对岸,也有一个男孩在和她做着同一件事。

    那个男孩,也是异乡的游子,生着一对很小却是双眼皮的眼睛,但奇怪的是,他灿烂的笑容在人看来,就连耀眼的太阳仿佛也会甘拜下风。珩儿上了船,男孩也离开了先前站着的那个地方,那儿有一块很大的岩石,上面刻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下快乐的围棋——许啸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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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尘封的回忆(中)



    这石舫之上,怎么会有个孩子呢?叶纬龙循着哭声找到了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可是向周围喊了十几声,都没有人理会,不,应该是说这周围根本没有人在。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孩子,仔细看了看她的脸。

    这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女婴啊!她***的皮肤就像远山的积雪一样白,身体软软的,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当叶纬龙抱起她的时候,这孩子竟然停止了哭泣,睁着那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像很喜欢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一股温暖的触感,从手上一直传到叶纬龙的心头,他甚至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孩子能令落寞的他再次感受到了温馨。

    “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被人狠心丢在这里呢?”

    他想象不出丢弃这孩子的是多么恶毒的人,只是他一抱起孩子,的确有种舍不得放下的感觉。

    “难道是上天可怜我,让我没有机会和小瑶在一起,没有机会和小瑶拥有自己的孩子,才把这个女婴赐给我叶纬龙吗?”

    他望着遥远的天际,苦涩地笑了一笑,他忽然想给这女孩儿起个名字,却一时想不出来。天下着雪,是不是应该在她的名字中加上“雪”或“冬”的字样呢?不,这样的名字尽管听起来纯洁无瑕,但也太普遍了。他摇了摇头,粗糙的大手抚触着那孩子嫩嫩的小脸,却在她的颈项上发现了一个吊坠。他仔细拿起那个坠子一看,它的金底片上竟镶嵌着一块横着的粉『色』玉条……

    “爸爸,爸爸,原野上的蝴蝶兰又开了!”

    一间小木屋外,传来一个银铃般动听的童声,叶纬龙正在摆棋的右手停止了动作。

    “珩儿,既然回来了,就过来跟爸爸下盘棋吧。”

    他转头望向飞奔进门的小女儿,朝她轻轻招了招手。

    那女孩穿着粉红『色』的裙子,长得玲珑可爱,尤其是那双好像要滴出水来的眼睛,任谁看了都会喜欢。叶纬龙时常会忘记自己来台北已经多少日子,他只记得昨天女儿回来的时候,向他报了一个喜讯:她参加了业余棋手资格考试,顺利地拿到了业余9品棋手证书。想起“珩儿”这个名字,正是得自她身上的那块横玉,不过这孩子似乎很有下围棋的天份,让父亲非常喜爱。一看到黑白的棋子在棋盘上落下,孩子眼睛就充满了灵气,叶纬龙自然也会毫无保留地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她。

    “爸爸,您又耍诈,哪有像您这么害人的?您看您的白棋堆在那里,我还以为是愚形呢,结果您是用这些来对付我的,爸爸真是……”

    “你的意思是,我并没有正面攻击黑棋,却瓦解了黑棋的势力,你就不服气了?”

    叶纬龙看着女儿把嘴噘得老高,微笑着『摸』『摸』她的头。

    “珩儿,你知道什么叫无招胜有招吗?”

    孩子不解地摆着脑袋,自从她懂事开始,父亲的话经常会说得很深奥,让她完全弄不明白。每当自己问起的时候,父亲总是会说“等你长大了自然就能懂”,于是造成了她几乎没有好奇心的个『性』。这次也一样,刚听父亲问完,她就惊讶了一秒钟,便立刻变作了毫不在意,而是继续落子。

    “跟你下棋的人大都是业余棋手,自然无法领会到这种奥妙,他们总是会进行正面攻杀,因为这样下起棋来,又舒服又有成就感。但是围棋的最高境界,并不是正面攻击或是正面防守就行的。也许当你棋力达到顶峰的那天,你就会发现战胜对手的方法并不一定要直接攻击,循序渐进可能会是一个更有效的办法。甚至,你在下棋的时候根本不会在意胜负,只是想下一盘能让你自己感到舒适的好棋。”

    “爸爸这么说,那我也要做职业棋手,我如果得了冠军,就会有好多好多的奖金,也有钱给您治病了。”

    珩儿天真地抬起头,看着父亲沧桑的脸,似乎在下某种决心。

    叶纬龙却摆了摆手说:“珩儿,爸爸知道你很乖,但爸爸想要的并不是让你赚钱来治好我的病,而是想让你长大以后过得快乐。所以,我现在告诉你,就算你的棋力再高,也不要去做职业棋手。”

    “为什么?是不是又要等我长大以后才知道?”

    珩儿滴溜溜地转着黑眼珠,对于父亲的话,她好像越来越搞不清楚。

    “没错,职业棋手如果得到一个冠军,就会有很多很多的钱。但是,一流的职业棋手也会因此而失去更多的东西。因此,你一定要记住,围棋最重要的地方不是输赢,而是自己下得欢乐,下得得心应手,要战胜的人也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叶纬龙说罢,将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之上,那深邃的眼神,看在珩儿眼里,就像一片望不到边的海洋。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一直有个这样的眼神,但记得父亲前不久画过一幅奇怪的画,那幅画上就是一片深蓝『色』的大海,海面漂着一点白帆,好像在随着波浪越漂越远。听说父亲是北京人,那帆船要漂去的地方,是否就是他离开已久的北京?

    “珩儿,明天是周末,爸爸想带你去日月潭玩一天。”

    这句话真是从父亲口中说出来的吗?珩儿有些不敢相信,她只记得自己没有学棋之前,久病的父亲便经常让她出去卖画。多少年来,父女俩就靠着卖画为生,台北这座城市里,也就出现了一位笔名叫“潜龙”的神秘画家。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位穷画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只知道他画的蝴蝶兰特别美。这些年里,叶纬龙卖掉了不少的画,尽管别人出价并不高,却足够他和珩儿两人过上温饱的生活。可偏偏就是那张奇怪的画,他怎么也舍不得卖掉,一个月前完成的画,一个月后才落款,起名叫《下个纬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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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尘封的回忆(上)



    1983年冬,北京城笼罩在一片冰天雪地之间,这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才11月就进入了雪天。只消远远一望,树木、房屋……几乎所有的物体,都覆盖着一层银白『色』。人们不愿走大街,几乎都在穿胡同,南来北往,仿佛想在狭窄的胡同里寻找多一点的呼吸,再多一点温暖。

    在寒冷的雪天里,北京的所有旅游胜地中,颐和园兴许是游人最少的地方,因为游人都知道,夏日的颐和园才是最美的。游人的确少得出奇,万寿山下、昆明湖畔、十七孔桥,有多少个人影,连用手指来数都能数得清。然而,湖岸边巨大的石船清晏舫之上,却站着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奇怪的是,在严寒的冬天里,她们竟然只穿着单薄的衣裙,却能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说话,其中一个姑娘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若梵,你还舍不得这个孩子吗?身为大天使,你做事一向最有分寸,该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小东西,连你的本职工作都忘了吧?”

    身材比较高挑的蓝衣姑娘,正用一种严肃的语气对她的同伴说着话,那冰冷的声调,和她俏丽的面容完全无法联系在一起。

    “我不会违背上帝的意思,夜樱,我只是……想多陪伴这孩子一会儿而已。”

    名唤若梵的姑娘淡淡地回答,就是她开口的时候,视线也未曾离开过怀中的婴儿。

    然而,夜樱的脸『色』好像并没有因为那可爱的孩子而收敛一点,那样严肃的气氛反而更加浓厚,连周围的空气都似要凝固成冰霜。“若梵,我劝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需要你照顾的那个是如今在天国里的倩儿,她才是上帝所需要的棋天使。倩儿的诞生,已经表示天国的最后一个天使降临,至于你抱着的这个,根本算不上天使,她只是个多余的。”

    “可是这孩子的卵果既然结在了天国,就算上帝已经不需要天使了,你也不能这样说她啊,毕竟这枚卵果也是从人间的棋局中诞生的,这孩子身上的灵气和倩儿是相同的。夜樱,培育小天使的工作都是我在做,你怎么会清楚我将她们一个一个带大,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若梵咬着下唇,轻轻摇着头,自然是夜樱的话听着非常刺耳。这个“权天使”夜樱,从她俩认识开始,若梵就没听见她说过一句温婉的言语,只是处罚那些犯错的天使之时,夜樱比谁都要无情。上帝之所以器重夜樱,大概也是由于她的『性』格里有跟上帝一样的严厉的因子。

    夜樱冷冷地说:“我当然不知道你有什么感觉,我只知道上帝的命令谁也不能违背。这孩子从哪儿来,就该让她回哪儿去,她是一诞生就被上帝否定的天使,自然就不是天国的人。放下她吧,若梵,这孩子如果运气好,自然有人会把她捡了去,不过她命如何就看她的造化了。快走吧,上帝给我们的时间只有这么一点,我们必须一起回去,我可不想因为你而害我受罚呢。”

    “那孩子……”

    若梵刚刚放下孩子,夜樱没给她任何回头的余地,已经抓着她的手,低声念起了咒语。只一会儿工夫,两个姑娘的身影便同时消失了,只剩下那可怜的孩子,被放在清晏舫的石椅上,对着外面的大雪孤独地啼哭。

    雪,仍在不停地落着,像是老天在闹别扭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个完。颐和园还是寂寞的颐和园,只是快到中午的时候,清晏舫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破旧、看起来异常潦倒的游客。

    他提着陈旧的旅行袋,正一步一步朝着石舫的上层楼走去,那摇摇晃晃的步履,显得蹒跚而笨重,多半是喝醉了酒。好容易走了上去,他忽然坐在地上,从旅行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画纸和一支铅笔,对着船下结冰的湖水傻笑了几声,那笔竟开始在画纸上挥动起来。旁边的旅行袋被冷落在那里,隐约可以从袋口看到里面的东西,其中有一个折叠式棋盘和两个简陋的围棋盒子。若是这些东西不在他的身边,他或许连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个潦倒画家,而不是即将披上最耀眼光环的职业棋手,更想不起他的名字原来叫叶纬龙。

    “小瑶,我找了你好久,你为什么还是没有出现呢?难道……你就那么怨恨我,恨到了连面也不肯见一次的地步吗?”

    他才将底稿画到一半,手中的笔忽然停下了,苍白的脸上滑落两行看起来像要立刻结冰的泪水。一团模糊的头脑中,只有一张少女的脸是那样清晰,那是他最心爱的人,他非常爱叫她的昵称——“小瑶”。

    两年前,还处于热恋中的他,成为当时中国最年轻的职业九段棋手。或许是过于追求那份荣耀,他左思右想之后,决定去日本和那时还是南朝鲜的韩国深造棋艺,让小瑶等他回来。这一年,他战胜了日本著名一线棋手宫田宏二,打入三菱杯总决赛,带着胜利的喜悦回到了北京。然而,小瑶的门前只有一棵迎风而笑的树,开着满树的迎春花,他激动地上前敲门,却没有任何人回应。邻居的人说,就在他走的那一年底,小瑶遇到了一个从她家乡来男子,两人结了婚,还有了孩子。至于小瑶和她的丈夫去了什么地方,没有一个人知道。

    “小瑶,我知道……是我让你等了那么久,可是……你为什么连信也没有留下一封,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抓起地上的酒壶,又灌上几口烈酒,只是那酒的热度,依然无法融化他心上的冰凌。即将与日本棋手佐藤秀树争夺世界冠军的中国棋手叶纬龙,在总决赛那天竟然消失了,佐藤就这样得到了冠军,也从此退出了棋坛。因为这样得到的冠军实在是大伤了他的矜持,叶纬龙的突然失踪和佐藤秀树青年退役,可说是中日两国棋坛最大的遗憾。

    周围的空气很冷,而叶纬龙似乎已经完全感到不到那种寒意,他继续挥动着画笔,疯狂地描绘着远处的雪景。时而,几点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仿佛也舍不得立刻就变成水汽。就在这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却让醉心于孤独世界里的他浑身猛然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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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新星(下)



    三菱杯决赛后的第三天,获得亚军的许啸锋便跟着中国代表团,和日本主办方以及韩国代表团道别,登上了返回北京的飞机。珩儿仍旧坐在他的旁边,看他一脸开心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失败的沮丧,她同样也替他感到高兴。记得上飞机之前,有不少日本人和韩国人来为他送过行,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冠军崔银翔。许啸锋在东京一炮而红,想必回国之后,中国所有的棋手也都会为他感到骄傲吧。

    “啸锋,你的气『色』看起来真不错。”

    她轻轻伸出手,抚触着他那还挂着灿烂笑容的脸颊。

    许啸锋转过头来,冲着她顽皮的一笑:“珩儿,因为比赛的关系,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来得及问你,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啊?你有事要问我?”

    珩儿惊讶地看着他,映入她眼帘的还真是一脸的疑『惑』。

    “你……跟崔银翔认识对不对?”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怎么你还不承认啊?那天我们代表团跟韩国代表团见面的时候,你那双眼睛就一直盯着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心里有多难过?可是我想了一想,我的珩儿是绝对不会爱上别人的,所以就得出结论,你以前一定跟崔银翔认识。喏,我猜对了没有?”

    许啸锋那双小眼睛闪闪烁烁的,仿佛在故意显『露』着他聪明的一面。

    他真的看出什么了吗?珩儿暗暗想着,尽管许啸锋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但自己和他交往的时日并不短,总有一些秘密应该让他知道,否则他们之间缺乏信任感,感情也会变淡。然而,许啸锋和崔银翔仅仅经过一次的比赛,就迅速结下了一段跨国的友谊,证明他和崔银翔也有缘份,干脆就把那件事用另一种形式告诉他吧。想到这里,她轻呷了一口果汁,沉默了片刻才开了口:“啸锋,你知道崔银翔的棋为什么会越来越深沉,甚至到了不可战胜的地步吗?”

    “这个智兴哥从前跟我说过,崔银翔九岁的时候,就做了李光晔九段的内弟子。从此以后,他的世界里除了围棋还是围棋,为人清心寡欲的,自然就容易达到最高境界。不过唯一让我觉得遗憾的,就是这么伟大的一位棋手,他的生活却实在太单调,不会享受人生乐趣。”

    一提起崔银翔,许啸锋便是满脸惋惜的表情,分明是在为他抱憾。

    珩儿摇了摇头:“你错了,崔银翔他不是神,他也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而他的棋力会不断提升直到现在的这种地步,除了他多年以来磨练的结果,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爱情。”

    “什么?你没在骗我吧?”

    许啸锋吓得险些叫出声来。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像崔银翔这种连面部表情都没有、除了围棋不跟任何东西打交道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爱情?

    “你在开玩笑吧?就算崔银翔是国际棋坛第一人,又是亿万富翁,但像他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怪人,哪个女孩子会真正地去爱他?就算爱,多半也是因为他的钱和名气。”

    “从前我也和你想的一样,但是我听过一个传说,崔银翔的身边的确有过一个和他非常相爱的女孩,而且那个女孩不是凡人,是上帝身边的天使。”

    珩儿话音刚落,许啸锋顿时傻了眼。原本他从不相信任何传说,但自从和珩儿呆在一起之后,仿佛真的开始相信起这梦幻一般的东西。珩儿望着机窗外的流云,将美丽的传说娓娓道来:

    “那个美丽的天使,因为不小心打破了上帝的一件宝物,被贬下凡间。后来上帝派另一位天使给了她一颗玛瑙黑棋,以凡人的身份寻找曾经失落的玛瑙白棋。那女孩落入凡尘的地点,正好是在李光晔九段的家门口,于是被李家好心收留。她以李光晔道场服务员的身份偶然遇到了崔银翔,后来考上了职业棋手,在她的职业生涯中,那种纯洁、善良却又有些小任『性』的脾气深深吸引了崔银翔。尽管他们的感情经历过一些挫折,但仍旧过得非常幸福,可是就在他们订婚后不久,崔银翔送给那女孩一件礼物,正是上帝要她寻找的那颗白棋。白棋寻回了,也标志着这段缘份已尽,天使必须回归到属于她自己的地方。然而,女孩怎么会舍得离开她所深爱的人?所以在她离开之前的几天,她终于把身心都交给了崔银翔,自己回到天国之后,受到了上帝严酷的惩罚。上帝禁锢了她的灵魂,并抹去了所有人对她的记忆,从此在这世界上,这女孩所认识的人,都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而忘记她的人群中,自然也包括了崔银翔。”

    “听你这么说,他们真是可怜……”

    许啸锋不禁低低地发出一声喟叹,如果珩儿说的“传说”是真的,那么崔银翔失去那女孩的日子,尽管没有了记忆,却又是如何过来的呢?也许,那女孩并没有从他心中完全消失吧。他想起对局时,仔细看过崔银翔的脸,那是一张完全看不出表情的脸,但直觉却告诉他,这个男子心底的确深藏着某件东西。如今听了珩儿的话,他更加相信,崔银翔并非如表面上一样冷漠,而是个充满了故事的人。

    “是啊,崔银翔和那个女孩,或许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一对苦命鸳鸯。”

    珩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忽然转过头来,水灵灵的眼睛像充满期待一样望着他的脸庞。

    “啸锋,如果是你遇到了那样漂亮又痴情的天使,上帝却要活活将你们拆散,让你和她永世都无法在一起,你会后悔爱上天使吗?”

    许啸锋『摸』着脑袋,有些惭愧地笑了笑:“你又在胡说了,崔银翔他可是个接近神的棋手啊,当然只有天使才能配得上他。像我许啸锋这么普通的人,哪里敢做这种奢望?如果这世上真有天使的存在,天使还会爱上我的话,我看她不是瞎了眼就是脑子进了水。”

    “是吗?”

    珩儿看着他说话时他可爱的模样,苦涩地扬起嘴角,欲言又止。她不想再问,仍旧将头转向了机窗那边,飞机穿越过层层的云朵,天空依然缥缈而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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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新星(中)



    “你们看看,这黑棋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崔银翔好像突然失去了方向一样呢?”

    研究室里的珩儿看到这种情景,心中不禁产生了疑『惑』。她的第六感竟然告诉她,崔银翔在比赛里的确『迷』了路,难道是他心中深藏着的那个影子,造成了他的心神一度混『乱』?救大龙的手法应该还有,但他偏偏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失去控制,那种藏在内心却不能形容的痛苦煎熬,他从前究竟还尝到和忍受过多少次?他不是失去了关于那个影子的所有记忆吗?怎么还会……

    “崔银翔那小子怎么开始胡『乱』下棋了?可是……啸锋的应法好像也不太对劲。”

    冯大虎的声音再次打断了珩儿的思『潮』。

    棋局已进行到第130手,崔银翔的黑棋看起来的确像是杂『乱』无章,而许啸锋的白棋却也在同一时间出现了古怪的混『乱』。珩儿从来没见过如此纷『乱』的局势,她不敢肯定到底是许啸锋的凶狠着法影响了崔银翔,还是崔银翔之后的杂『乱』行棋反过来又影响了许啸锋。总之,这种怪异的棋局看在眼里,任何人似乎都无法对此刻的形势作出准确的判断。

    “不行,我要想办法让啸锋镇定下来才好……”

    珩儿闭上眼睛,试图利用那种特殊的“心灵感应”,让许啸锋感觉到她的祈祷和她的爱,从而将紊『乱』的心情转为平静。可是这一次,她却意外发现这种感应被另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挡,而那股阻挡她的力量对她来说还异常熟悉。

    “是倩儿……果然就是倩儿!”

    珩儿心中一震,猛然睁开了眼睛,面前还是人群拥挤的研究室,冯大虎还是坐在她的身边关注着棋局。她仰起头,深深地朝上空吸了一口气,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悄悄落了下来。

    黑棋的情况又出现了逆转,左下角的一“夹”,让白棋变得难受起来,许啸锋掏出手绢擦了擦汗水,不得不想办法和黑棋顽抗。然而,黑棋却利用缠绕作战的方式,提掉了白棋一子,大龙顿时有了眼位,而白棋则在此时大损目数。许啸锋脸上的肌肉猛然***了几下,现在黑棋大龙活了下去,形状还如此美观,这难道也是崔银翔常用的手段吗?

    珩儿心头不自觉地涌上了一阵酸楚,却又带着一丝喜悦,这种形状美丽又有效的棋法,除了倩儿之外还会是谁?崔银翔,即使他已经完全记起那个女孩的俏丽容颜,但心底却始终还存在着那一线不向命运屈服的期待,正是因为如此,他的黑棋才出现了倩儿的手法吗?这几手黑棋,着实已经把整个局势扭转了!

    她感动着,为崔银翔和倩儿天隔一方却仍旧紧系的那份深爱而感动,可是,她自己和许啸锋的爱呢?不如这般轰轰烈烈,所以,她才会比不过那个早已失去了躯体,只剩下灵魂的倩儿吗?因为倩儿的意志还存在于崔银翔模糊的记忆中,所以那个执着的男子,才会拼命苦战,直到大龙活下来,甚至还会把这种战斗延续到最后一刻……

    “珩儿,我已经尽力了,能扳回多少,我好像自己也不敢肯定吧……你,能原谅我吗?”

    许啸锋在心头默默地说着,白棋第144手造劫,或许是拼搏之招。相反,黑棋第159手的二路“夹”,是官子的好手,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世界棋坛第一人”——崔银翔。官子阶段的他,沉着、冷静、淡定,在一度的混『乱』中,他的棋终于升华到了另一个境界。而许啸锋也到达了另一个境界,只是他和崔银翔不同,是看到了自己的白86一“点”晚了的错误。

    “啸锋,你知道吗?我爸爸曾经跟我说过,一个棋手并不是一定要得到世界冠军,才算是一个优秀的棋手。如果在比赛中无法战胜对手,那么就试着认清自己之前犯下的错误,把自己和对手的距离缩到最小。这样,也未尝不是另一种收获……”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和珩儿在三潭棋社打谱的一幕,许啸锋的心『潮』渐渐恢复了平静。对了,利用打劫争取自己的目数,就算不能逆转,也要尽量让自己弥补之前的错误。他蹙了蹙眉,一咬下唇,毅然开下了劫,一个、两个、三个……消劫之后又开劫,开劫之后再消劫,到最后的小官子阶段,白棋利用劫材,竟意外地追回了不少的目数,盘面相差十目、九目,一直到了两目。

    下午***整,这场决战终于以总共的277手宣告结束。当三位裁判一一上来数目的时候,都是异常震惊,媒体工作人员和研究室的人们也蜂拥闯进了对局室。崔银翔获得了三菱杯的冠军,而获得亚军的许啸锋仅仅是一目半告负。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复盘之后,一向沉默寡言的崔银翔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主动走到许啸锋面前,和这个中国小伙子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与崔银翔相拥在一起,许啸锋眼里含着激动的泪水,脸上却挂着欣慰的微笑,两个不能用语言直接交谈的棋手,已用这种方式打破了国界,这一幕,成为了记者们照相机中最经典的画面。

    “许啸锋!许啸锋!许啸锋——”

    一连串热烈的掌声,夹杂着众人的欢呼,许啸锋丝毫没有感到挫败,反而是无比的激动。冯大虎和珩儿也站在人群里,对着他竖起大拇指,的确,他这个亚军或许比崔银翔的冠军更加珍贵。以新人的身份打入国际大赛的总决赛,以新人的身份挑战国际棋坛第一人,以一目半告负,这不是中国围棋未来的希望,又是什么呢?从今开始,也许人人都会记得这个身材魁梧、小眼睛的男孩子,他叫做许啸锋,来自中国重庆市,是中国棋坛崛起的一颗新星。而新星到底会散发多耀眼的光芒,谁也无法预测,因为今后的路,他一定会昂首阔步地走下去,直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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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新星(上)



    在星光灿烂的时刻,我想到的却是爱。但或许爱就是如此,任时光飞逝,任世人淡忘,心底仍会守着那份永恒不变的坚持。即使灵魂也消散,爱情也会化作美丽的童话,在人群中流传下去。啸锋,我从来未曾苛求过你的爱,我只是想让你记得我,在我留下最后的身影时,你还能把我珍藏在内心深处。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许啸锋和崔银翔在上午的时间里还未下到一百手,就到了中午封盘之时。下午继续比赛,只有对局中的棋手能感觉到,棋盘上的战火到底烧得有多么激烈。珩儿从小就听父亲说过,如果把棋战和真实的战争进行对比,那么棋盘上的一分钟就可能相当于战争里的一天。因此,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棋局中的残酷『性』,父亲也始终不让她踏足职业棋手之路。但是,对于许啸锋和崔银翔,她却丝毫没有在这两人的对弈中感觉到残忍,反而像看到了天地之合。棋道的根本在于心道,此刻对局中的两个人,亦正在寻找自己的心道。

    “许啸锋果然有魄力,崔银翔的黑棋大龙到现在都没有眼位,一直是单官逃跑,实在不像从前的崔银翔。”

    “我看过那小子半决赛的棋谱,虽然他还是新人,但的确是个厉害角『色』。要是这次他真战胜了崔银翔,那些韩国人的脸可就丢大了,我们中国队也终于能把阔别已久的世界冠军拿回来。”

    “你看白棋第74手的挖断,分明不给黑棋一丝喘息的机会,这个许啸锋或许正是韩国人的克星呢。我看韩国那几个力战型棋手,诸如崔东赫、姜在哲那帮小『毛』孩子,跟这小子比起来,恐怕也比不过他的力量和气势。”

    众人在研究室议论纷纷,只有冯大虎和珩儿沉默不语,记者要进来采访,冯大虎也一概拒绝,只关注着棋盘上的形势。他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一看到棋局上的缺点,就会把那名棋手说得跟突然发了精神病一样,但相反的,棋局不到最后,他依旧不会判断结果。珩儿却想着,要是林之韬在这儿就好了,既可以应付那些记者,又能跟冯大虎尽情讨论,毕竟林之韬是曾经唯一战胜过崔银翔的中国棋手。不过,林之韬战胜崔银翔的那次比赛,是某届三菱杯的半决赛,在决赛中,他偏偏输给了崔银翔的老师李光晔。韩国队有这对师徒“双保险”,的确是一直以来困扰着中国棋手的噩梦。

    但就在研究室的中国人都在为许啸锋的“大力”而惊叹的时候,局势却无声无息地产生了逆转。当黑棋第81手向下方出逃的时候,白82却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去到左上角将黑棋一子覆盖,这一手棋落下,冯大虎几乎当场跌破眼镜。

    “臭小子,搞什么鬼?这时候走出这种缓手,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看到冯大虎似乎要暴跳如雷的样子,珩儿的心也跟着急了起来。她仔细看了看棋局,果然也觉得白棋应该在右边连回那两子,大概是许啸锋认为黑棋已经无路可逃,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棋形,才会在左上角去捞上一票。

    “啸锋,他该不会是还认为自己在跟骆岩下棋吧……”

    珩儿忽然想起了许啸锋曾经和骆岩在半决赛之前的热身赛,就因为走出一步缓手,结果被骆岩逆转。可现在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不是骆岩,而是排名世界第一的崔银翔,他一定会敏锐地察觉到这步缓手。不久,她的担心就变成了事实,黑棋已在右边动手,两手“冲”便吃掉了白棋两子,从上边、右上角到右边,全部连成了黑棋的实地范围。反观白棋,虽然黑棋的大龙被追击得很苦,白棋却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实空。

    糟糕,怎么老『毛』病又犯了?对局室里仍然保持着严肃的气氛,许啸锋却因为自己走出的一步缓手在心里叫苦连天。他差点就伸手打了自己耳光,不过现在就算打烂自己的脸也不管用,放进棋盒的手停顿了一下,之后将白棋点在了右上角的“三三”。

    许啸锋非常清楚自己的『性』格和棋风,所以犯错也总爱犯同一种错误,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避免。作为老师的冯大虎,则通常把棋手犯这种不该犯的错误称为“昏招”,所谓“昏招”,就意味着这步棋是在棋手的思绪不正常的情况产生的,没有任何意义。但在比赛的实战中,裁判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出“昏招”,落子无悔,放在一个地方的棋子就不能移位,即使是不小心放错了位置,也没有挽回的余地。既然错已铸成,后悔是不可能了,但弥补应该还可以吧,早该点的“三三”到这时候来点,至少能把崔银翔的时间再拖延一点。

    果然,崔银翔的黑棋到右上角去应付白棋,以免白棋在其中掏到目数。机会来了!许啸锋就势转到左边占据一个大场,可巧黑棋也跟着到了左边,似乎在为大龙寻找新的活路。

    来得真好!小伙子在心里叫好,提起白子跟着黑棋的步调,一“刺”一“挖”,两步绝好手筋,瞄准还未变厚的黑棋大龙。崔银翔见白棋又开始追杀他的大龙,为了求活只能应付。许啸锋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白棋第96手在左边“拆二”,终于追上了一些实地。

    “好了,现在实地跟黑棋有得一拼,我也不用再害怕,可以放手一搏。崔银翔,你就放马过来跟我战斗吧!”

    研究室里大概再次沸腾了,因为在对局室里的三名裁判,都不约而同地目瞪口呆,“许啸锋的轰天雷”又连珠炮似的开始了棋盘上的“轰炸”。这一次的威力可比上次还要大,只见白棋一路瞄着黑棋大龙,专采取“冲”、“刺”、“点”等一系列“狠毒”的攻击手段。尤其是白106的一“点”,给了试图往下边逃跑的黑棋当头一棒,加上白棋左下方有子力,就好像蝇拍打死苍蝇一样,把黑棋欺负得非常之惨。三名裁判当中正好有一名韩国棋手,看到崔银翔被硬生生地欺负到头顶上,这人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接下来更可怕,许啸锋的力战简直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在左边一手接一手的围堵,又把黑棋打成了一团。虽然崔银翔仍未『露』出半点特别的神情,裁判却已宣布黑棋进入读秒阶段。左边的一手“打吃”,让白棋提掉了黑棋两子,黑棋终于在比赛中第一次出现了“昏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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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巅峰对决(下)



    “冯伯伯,您这是……”

    “好个小姑娘,台湾棋院的业余4段叶珩儿,从表面上果真看不出你的力量。”

    冯大虎忽然拍着她的肩膀笑了起来,刚才的烦恼仿佛就在她的一番分析之后,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个从台湾来的女孩子,居然会想出如此巧妙的下法,而且不是一种而是两种,可见她的实力非同一般。此刻,他没有去在意许啸锋的下一手会把棋子放在哪里,思绪却回到了一个遥远的时代。

    “您在想什么?”

    珩儿怀着好奇心,试探『性』地想从他那里问出一些事情。

    冯大虎抬起头,笑着对珩儿说:“其实也没什么,大概是你的棋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的着法跟你刚才说的两种应对方法有一点相似,是一个我所佩服的棋手。不过你也知道,围棋是没有定数的东西,先人下出的妙手,后人也在一定程度上会进行学习,所以一点都不奇怪。”

    “能让冯伯伯佩服的棋手,这世界上应该没有几个吧?”

    珩儿不太相信冯大虎心中也会存在着“偶像”,但从他的眼神中,她却感觉到他绝对不是说笑,所以也对那个人产生了兴趣。

    冯大虎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你一定在想,像我这种不服任何人个『性』,怎么也会对某个人折服,很奇怪对吧?我想我这辈子真能服的人,大概也就这么一个,那个人是我的师弟。”

    “您的师弟?不是林叔叔吗?”

    “獠牙韬是我的死对头,我说的当然不是他,我师父在收獠牙韬以前,还收过一个徒弟。他和獠牙韬完全不一样,我的这个师弟,可以说是个接近完美的人,他温柔、热心、善解人意。年轻时的我和獠牙韬虽然经常闹别扭,但是我们俩都和他的关系非常要好,他最得师父赏识,又能和我跟獠牙韬都处得那样融洽,他的棋啊……也是一等一的好。”

    冯大虎说着话,脸上洋溢着些许激动,定是在为他那个优秀的师弟而自豪。

    “原来您还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师弟,可为什么从前都没听您和林叔叔提过呢?在国际棋坛上,大家也只知道您和林叔叔是中国围棋的双绝,可谁也不知道还有一个这样的人。”

    珩儿对这件事充满着无比的好奇,竟第一次有了想刨根问底的想法。

    “的确,我那个师弟是我们三人中棋力最强的一个,只是很可惜,一代人才就因为一次意外被埋没掉,从此便在棋坛销声匿迹,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冯大虎忽然叹了口气,激动的神情很快转为了失落。

    “那位比冯伯伯和林叔叔还要厉害的棋手,他叫什么名字?”

    珩儿正问到这里,不知是谁猛然发出了声音,一下打破了研究室里凝重的气氛:“许啸锋落子了!”

    对局室里,一点火星点燃了战斗的序幕,那就是许啸锋经过长考之后的白棋第18手——“顶”。

    这一顶,是选择全力作战的方法,非常强硬和凶悍,而此刻的崔银翔在这一手棋之后,也进入了长考。或许他也没想到许啸锋没有选择做活或是脱先,偏偏是硬行作战,反常理而行之,一定也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对手感到有些震撼。只是在许啸锋看来,崔银翔的脸上没有任何异常的表情出现,依旧像石头一样,稳稳地坐在那里,让人琢磨不透。

    崔银翔的所谓“长考”其实并不算长久,只有两分钟,许啸锋先前则用了五分钟的时间。考虑之后,黑棋依旧顺着白棋的步调,在局部走出一个定式,好像在让白棋放心一样。但又是在许啸锋即将开始“放心”时,即白棋朝中央出头的那一刻,黑棋的下一手猛然切断了白棋,一直保持着沉静的崔银翔要作战了!

    “奇怪,智兴哥和恒宣哥不是都说过,崔银翔是偏向防守型的棋手吗?怎么跟我下棋,会选择这么快就作战?难道他早就『摸』透了我的棋风,故意要跟我开战,还准备来个先下手为强?”

    许啸锋暗暗吃惊,但棋局仍在进行着。战斗就战斗吧,自己才是力战型的棋手,就算对方是二十五个世界冠军的得主,也休想用力战的方式赢他,谁怕谁?他把心一横,和崔银翔开始了这场特殊的“世界大战”。转眼间,两人落子的速度尽皆加快,几乎是一秒钟就落一子,整个棋盘的右边,不到一分钟便扭杀成了一团。直到黑棋第41手出头,黑白双方在右边一块中形成了两分的局面,崔银翔虽然不是力战型棋手,但毕竟国际大赛经验丰富,许啸锋就算有再强悍的力量,也不会令他感到畏惧。

    好沉稳的人,他那那种冷静简直冷静得可怕!许啸锋悄悄看了一下崔银翔的脸,真是的,又去看他的脸做什么?那个人无论怎么看,随时随地都是相同的表情,从那副扑克脸上可完全看不出他的想法。许啸锋有一个习惯,越到战斗激烈的时候,落子时的撞击声也会自然增大,他此刻却觉得,这或许是自己的一个弊端。崔银翔该不会已经看出了他的思路吧?但是这个习惯要改过来,对他来说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不管它,继续下!白棋第42手“小飞”,救活了他先前被困的一块棋,并直接攻击黑棋的右上角和上边。当黑棋扳住的时候,白棋也朝下一扳,两手白棋的配合,是许啸锋独特的步伐。这样的着法,藏着的下文就是『逼』迫崔银翔去右边救他的黑棋,但白棋在那个位置也有诸多的子力,这样就可以来个两面夹攻加封堵,把黑棋完全打成死形。这种棋法,曾经被邹俊崎戏称为“许啸锋的轰天雷”,意思就是被这个“雷”劈中的话,即使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许啸锋的轰天雷”果然取得了巨大的成效,连环的包围和追击,竟让黑棋变成了瓮中之鳖。一条没有眼位黑棋大龙,被白棋追得只能逃,连旁边记录着局势的三个裁判都看得有些傻眼。因为,任谁也很难相信,排名世界第一的崔银翔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而且是被一个比他小上了六岁的中国新锐棋手缠成这样。

    “老师,珩儿,相信我的实力吧,我会竭尽全力去打破这个国际棋坛第一人的神话!”

    许啸锋心『潮』澎湃着,强劲的手腕一起一落,也许中国的围棋,真会在他的手中再度复兴。那双小小的眼睛里,正燃烧着狂烈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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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巅峰对决(中)



    好帅的落子啊!许啸锋在心里感叹着,这就是二十五个世界冠军的得主吗?崔银翔落子的手势并不花哨,是异常的干净利落、镇定冷峻,从这一落子之中,颇有些深山里的道士下棋那味儿。许啸锋甚至觉得,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很普通,但一下起棋,便透出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翻手气定神闲,覆手波澜不惊,连斯文的骆岩也没有这种韵味。

    “好,你下星我也下星……”

    许啸锋在心里喃喃着,看着崔银翔的黑棋下出一星一小目,他自己下出了“二连星”。但崔银翔的下一手棋,却让他突然回想起了当初和骆岩的半决赛,因为崔银翔的布局是“标准中国流”。

    很普通的着法吧?许啸锋一面注意着棋盘上的布局,一面思考着,下了十三手棋,他也没看出棋局有怪异的地方。尽管他看过不少崔银翔从前比赛的棋谱,岳智兴和吕恒宣也经常会和他提到崔银翔的棋风,然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实在是看不出端倪。对于黑棋标准中国流的布局,许啸锋自己也用最常见的方式在应付,可以说直到现在,还没有一手看起来很积极的棋。

    “他怎么像在走定式一样?为什么我一点也察觉不出他的风格呢?”

    许啸锋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白棋第14手开始在右边“拆二”,『逼』住黑棋一子,首先向对方发动了进攻。他认为对方一定会选择守角,因为对于这种进攻方法,守角绝对是最保险的一招。

    可是,事端就在时产生了,崔银翔并没有选择守角,而是朝上来了一个“飞压”。许啸锋大吃一惊,这步棋一出,刚才进攻黑棋的白14,竟然马上变成了受攻的一子,这一压可真是太难受了。白棋只好跟着黑棋的步调“小飞”,右边的四子被黑棋两面包抄,看起来仿佛要被打成愚形。

    黑15攻击得又快又准,一团烈火不禁冲上了许啸锋的头顶。他下过的棋也算是数都数不清了,自当上职业棋手以来,不管是赢还是输,他的开局都是非常有力量的。他的每一盘棋,开局只有他提前攻击别人,还从来没见过别人那么快就来攻击他,而且一手棋就把他攻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更可恶的是,那个“飞压”之后,崔银翔接着又来一个二路“托”,似要成功渡过,把上边的一片黑阵和右边的黑棋完全连成一线。许啸锋气得差点儿跳起来,要是让黑棋成功那还了得?如果那样的话,不是的半个棋盘都有变成黑棋实地的可能了吗?自己要是妥协,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绝对不行!

    “你们看,白棋没有落子,许啸锋似乎在长考啊。”

    隔壁的研究室里,中、日、韩三国的棋手们,都凑在一起摆着许啸锋和崔银翔的对局,珩儿也在那群人里面,只是她没有亲自动手摆出棋谱。但她随时都在注意着棋局的变化,以及研究室里人们的反应和语言,目前看来,许啸锋白棋的形势的确稍显吃亏。

    “冯伯伯,您觉得现在怎么样?”

    珩儿悄悄走到冯大虎的身边,低声询问着。

    冯大虎的脸***着,神『色』看起来不太好,更多的却是带着一些愤怒。他对着珩儿摇摇头,刚坐下又站起来,说得厉害一点,他像要揍人出口气似的。半晌,他才对她说出一句话:“珩儿,这次跟着崔银翔那小子来的韩国代表队中间,有没有李光晔那个家伙?”

    “您是说崔银翔的老师?”

    珩儿吃了一惊,她这下可明白冯大虎在想些什么。目前白棋的形势看起来不太乐观,冯大虎一定是想起了他年轻时在第一届天龙杯决赛中输给李光晔的事,而许啸锋是他最后的希望,现在在开局就吃亏,他当然不服气。

    “崔银翔的老师这次没有跟着代表团过来啊。我知道您是担心啸锋发挥不好,但是啸锋他能打进总决赛,不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吗?冯伯伯,崔银翔不是普通的棋手,您不是也很盼望啸锋能和他交一次手?我想这场比赛的输赢其实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啸锋能进步,就是最令您开心的事,对吧?”

    听珩儿这么一说,冯大虎翻着眼皮,再次坐在了椅子上。“你这小姑娘说话真是好听,我心里好像也舒坦了点儿,不过我可从来没承认过崔银翔那小子厉害。我冯大虎要是再年轻二十岁,一定把他杀得连手都还不上,可惜岁月不饶人,为什么倒霉的那个人偏偏就是我呢?话说回来,珩儿,你来说说看,要是你是啸锋,下一步会怎么走?”

    “啊?”

    珩儿不由一愣,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冯大虎,竟然也会和她一起讨论棋局。怪了,这位伯伯不是从来都看不起业余棋手吗?难道因为她是许啸锋的女朋友,所以才会对她有些另眼相看?自己到底该不该回答他的问题?

    “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做活或是脱先。”

    她模糊地说出一句。

    “好,如果你选择的是脱先,你会在什么地方脱先?”

    冯大虎继续问道。

    珩儿心中颇有点后悔,早知道不说好了,回答得这样模糊,倒还引起了冯大虎的兴趣。但到了这种地步,她要是还要装糊涂,冯大虎肯定会不高兴。无论如何,他也是林之韬的师兄、许啸锋的老师,她怎么可以那么不给他面子?

    “关于脱先,我有两种想法。第一种是右下角二间高挂,试图让黑棋来顾及右下方,那么白棋上面四子就有机会做活,毕竟这样下的话,黑棋不能兼顾两头,必须作出明确的选择;第二种是白棋扳住黑15一子,给黑棋一个错觉,认为白棋会瞄准黑棋的右上角,实际上却是为了让白棋一块尽早逃脱。”

    珩儿刚说完话,竟发现冯大虎的目光转到了她的脸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那目光带着无比的惊讶,看得她好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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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巅峰对决(上)



    异国的夏末,太阳依旧是火红而灿烂的,那种『色』彩,尽管它会让人感到炎热而产生苦闷的情绪,却也能让人感到那无可比拟的强大力量。我的心中也有一个太阳,它正期待着照亮世界上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也期待着照亮每个人心中最深的地方,用真情、用爱,换取辉煌的明天。

    崔银翔!看着眼前这个韩国男子,珩儿差点就失声叫出他的名字,此人的出现,竟带给她一种强烈的震撼。尽管那是张毫无表情、甚至连血『色』似乎都不带的脸,但接触他眼神的时候,她不自觉地读出了他的心。那封闭的心中,有一个翩翩飞舞的影子,只是一团黑暗,将它藏得那样深,深得像太平洋之底。他的内心仿佛在对什么东西作着顽强的抵抗,虽然他看起来有些消瘦,却并没有显『露』着憔悴,反而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化作急速碰撞的分子,充斥在周围的空间。

    “珩儿,珩儿?”

    许啸锋的呼唤打断了珩儿的思绪,她转过头来望着他的眼睛,并没发现任何异样。是啊,他怎么会和自己有同样的感觉呢?这个天真单纯的大男孩,若要他去看懂别人的心,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下周你比赛的时候,得加倍小心崔银翔,知道吗?”

    她将许啸锋拉到柱子旁边,低声提醒着他。

    许啸锋点了点头,对于珩儿的这种担心,他早已习惯,所以这次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倒是自己和崔银翔握手后,珩儿也跟他握了手,而且一直盯着他看,自己心中似乎有点不是滋味。难道对面的那个男人比他帅吗?惹得珩儿都会看得那么出神?他对着她做个鬼脸,翻着白眼搔了搔脑袋。

    “啸锋,你怎么了?是我什么地方惹你不开心了吗?”

    珩儿觉得他神『色』不对,悄悄地问。

    许啸锋忽然转过头来,双手搭在珩儿的肩膀上,表情十分奇怪,他似乎要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但看到珩儿那双大眼睛正对着他的脸,一脸无辜的样子,他又怎么可能对她发脾气?他沉默了片刻,摇晃着头说:“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你别想太多,我们到那边去跟他们一起品酒吧。”

    不一会儿,两人跟着领队一起坐到了餐桌旁边,午餐已经准备好,餐桌上满是丰盛的美味佳肴和各种酒水。只是敬酒的时候,许啸锋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朝珩儿那边瞧着。自从到了日本之后,珩儿的一举一动让他感到越来越神秘。现在,她正在和一个韩国代表举杯,说着跟那个韩国人一样的话,还说得特别好。

    许啸锋看得傻了眼。自从他接触珩儿以来,虽然对一些事情觉得有一丁点奇怪,但他始终觉得珩儿是个文静、秀气又单纯的女孩,且一定是个不喜欢这种大场合的人。然而,她竟然会这么多门外语,还门门都说得跟外国人一样流利,中国人和外国人在她的眼里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个女孩究竟深藏不『露』到了什么地步?她的身上是否还有更多他所不知道的东西?原本,他是绝对相信珩儿,尽管对她好奇,也因为爱情的力量而驱散了那种感觉,而如今的情景,却不能不使他的好奇心再次生起。

    仔细想想珩儿看崔银翔时的那种眼神,许啸锋觉得那似乎不是因为对方的长相而产生的反应,也不是因为对方是棋坛明星而惊喜的反应。难道珩儿和崔银翔认识?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冲上了他的心头。可是他转念一想,现在好像不是该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好不容易打进国际大赛的总决赛,还面对着有“神乎其技”之称的崔银翔,比赛仍旧是最重要的事。就像冯大虎说的那样,只要能打败崔银翔,那么中国围棋也就能再次扬眉吐气。

    9月12日,便是三菱杯世界围棋锦标赛决赛的日子,南町酒店特地设置了豪华舒适的对局室,以让两位棋手以最好的状态应战。许啸锋和崔银翔都准时到达了对局室,在棋盘两边坐定,猜子的结果是崔银翔执黑,许啸锋执白。对于拿到白棋的感觉,许啸锋感到很高兴,他觉得自己好像和白棋挺有缘份,因为每到重要的比赛,他总能拿到他更擅长的棋。

    这次的比赛,媒体的工作人员有十分钟的拍照时间,赛后必须离开现场,由各国电视台的体育频道进行直播。对于这十分钟,许啸锋干脆闭上了眼睛,做出睡觉的姿势,免得那照相机的闪光灯弄得他眼花缭『乱』。他还是穿着那身运动服,听说冯大虎来东京的班机误点,他在心里偷笑着,这下老师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他知道冯大虎一定带着五星红旗,如果不是飞机误点的话,那个热血的老师非要他把国旗披在身上不可。

    不过,好奇心总是人人都有,许啸锋躲避记者们照相机闪光的同时,也偷偷睁开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崔银翔。只见崔银翔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就像一座雕像,绝对是大理石做的那种。那些闪光灯的光芒不时在他的面前晃动,他却仿佛不会眨眼,甚至眉头都不皱一下。是丰富的国际大赛经验让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吗?许啸锋猜想着,但直觉却告诉他不是这个原因,对面的那个男子,根本天生就是这副模样,那种冰冷、木讷、不为任何事物所动,分明是从骨子里带来的。看着崔银翔的表情,许啸锋心里不禁震动了几下,他本来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面对这个人,竟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威慑力。

    十分钟之后,令人讨厌的闪光终于消失。在裁判宣布比赛开始之后,崔银翔伸出右手,执起一枚黑子,悬空的手指和棋盘一触。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撞击,那枚黑子便准确地落在了右上角的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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