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冠军
我梦想着自己有一天能进入国家队,也能成为一个围棋英雄。
好运接踵而来,回城后没多久,就听说全国要恢复围棋比赛了。山西省就组织了少年。青年和成年组进行集训,准备参加比赛,鸣久理所当然地进入了少年组。眼看没我的份了,谁知这时又成立了儿童组,机会送上了门。
集训期间,我们可以免费享受一顿晚餐,虽然白馒头只能吃一个,但窝头可以随便吃,这可把我乐坏了,每天都把肚子撑得饱饱地回家。集训结束,杨晋华代表成年,陈惠芳代表青年,鸣久代表少年,我代表儿童,我们组成了山西队去郑州参加全国比赛。
比赛前,我们去找北京队练兵。我们坐了一个白天的火车,傍晚到了北京。我记得北京队有谭炎午、常征明、张书泰,跟我年龄相近的是一个叫杨靖的小孩。大家就撺掇说,你们两个小孩先下一盘。领队王品璋很严肃地说:“这事很重要啊,你可不能输!”我和杨靖都不敢大意,下得很认真,因而也下得特别慢,下着下着要睡觉了。领队就说,睡觉、睡觉,这棋打挂。当时我还不懂打挂是什么意思,其实就是暂停。因为来的人多,没有那么多床,大家就用两把公园的长椅拼成一张“床”,我和哥哥就挤在这样一张“床”上睡。
第二天,我们去国家集训队下棋,指导杨晋华的是陈祖德老师,指导我们兄弟俩的是聂卫平老师,他让我五个子,对哥哥是让先倒贴目。我们不是第一次看到聂卫平老师,“文革”大串联期间,聂卫平老师到太原来过,当时他的朋友张小弟等高于家庭都受到冲击,不便安排,他就住进了市政府招待所,我爸爸那时管市府招待所。聂卫平老师在招待所住了一段日子,经常和杨晋华、鸣久他们下棋。有一天,爸爸说,来一趟也不容易,大家一起照张相片留个纪念吧。于是,聂卫平、张小弟、杨晋华、鸣久他们去照相馆拍照,我也跟着去了。可是拍照片时,他们说我太小了,没资格拍。这张年代久远的照片现在还保留在我们家。
在国家队,我见到了心目中的英雄,陈祖德、聂卫平、吴淞笙。陈祖德老师那时还挺胖,不大爱说话,给人一种高傲的感觉。他们下棋时神态专注,我默默地站在一边,觉得他们都是些了不起的人,在做着世界上最高尚的事。我梦想着自己有一天能进入国家队,也能成为一个围棋英雄。
参加儿童组比赛的有十几个孩子,上午一盘下午一盘,双循环。看见大人下棋时旁边有个钟,我羡慕极了,心想,一边下棋一边按钟,按来按去,那多好玩啊!
比赛地点是郑州体育馆,在运动员进行曲的音乐中,我们大踏步神气地走进了体育馆。我的第一个对手是张鹏,一走到桌旁,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坐下要下棋。大人告诉我们,现在不能下,要等领导讲完话才能下棋。
在家里学棋的时候,爸爸就对我们说,现在中国最厉害的是陈祖德,日本原来最厉害的是吴清源,后来吴清源好像是出了车祸,不下棋了。所以,现在日本最厉害的是“板凳”,他下棋就是杀,有断必断。其实爸爸说的是坂田,可我老记不住,说“板凳”我一下就记住了。
和张鹏下棋时,我也学着“板凳”的样,有断必断,“杀气腾腾”。下到一半时,我居然断得张鹏好几块地方不能活。我正在想接下来他该怎么办,谁知道张鹏马上就认输了。
旗开得胜,接着我就乘胜追击。第一轮循环下来,我获得全胜,这可是大家来之前没有想到的。这一下我信心大增,把那些小孩都不放在眼里了。骄兵必败,第二轮一开始我就输给了王剑坤和曹大元。我这一输,领队不高兴了,连中饭都不让我好好吃。好多大人也骂我,说本来看你有希望拿冠军的,这下完了。
我接下来的对手是杨靖,比赛时我特别紧张,老怕输,所以棋也下得不好,没想到最后我居然赢了杨靖一个子。这下我们山西队又高兴了,因为接下来的小棋手似乎都不是太强,我拿冠军的希望很大。我也没辜负大伙的希望,真的拿了儿童组的冠军。拿冠军前,王领队对我说:“如果你拿不到冠军,立刻给我回太原。”我问:“那如果我拿到冠军呢?”领队说:“那你当然跟我们去南京训练。”
当时,南京给我留下了一个特别深的印象,那就是南方人太舒服了,因为他们顿顿都能吃到大米。而我们在体委吃得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百分之三十的细粮,所谓细粮就是白面,而剩下的就要吃粗粮和杂粮。
领队王品璋是上海人,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山西,因为家庭的原因,他没被重用。王品璋会下国际象棋,曾经以运动员的身份参加过全国比赛。后来他又负责围棋训练,在训练班里挑中了一个女学生陈慧芳,着力培养,想把她送到北京去,当时陈慧芳也确实挺努力的。因为他竭力培养陈慧芳,其他棋手就觉得受到了压制,对他有些看法。
王品璋老师对我们也特别“狠”,他的绝招是,一到过年就把我们统统撵到南方去下棋。他的理论是,在家过年你们稀里糊涂就把棋荒废了,而去南方,举目无亲,你只有一门心思打谱。我从1974年开始,连续八年没有在家过年。经他这么一逼,大家都格外用功,当然棋也长了不少。
王品璋老师后来因为搞围棋有功,由市体委的一般职员升为省体委的竞赛处长。再后来,他又任北京棋院的副院长,和其他教练一起培养出了谢军。
回到太原,因为没有经费,围棋队就解散了。当时队里有一个叫金国苓的北京知青,经常看一本日本死活题书,好像是铃木次郎写的,我就缠着要看。那本书很难,但对我的帮助也很大。
为了迎接1974年的全国围棋比赛,围棋队又开始训练了。那时太原又出了一对围棋兄弟,那就是方天丰和方天刚。方天丰后来拿了全国冠军,他年龄和我相仿,但学棋比我晚,所以当时水平和我差许多。王品津老师有一个理论:越是小的孩子就越要送出去学棋,因为在本地有很多玩伴,容易分心。所以王品璋老师想把我们送到当时围棋环境比较好的河南去训练。可是如果让大人送我们去,就要多一个人的费用,王品津老师就要我带方天丰去。我因为去河南比赛过,自以为是闯过江湖的人,就拍着胸膛答应了。
到了郑州火车站,我们提着几瓶送人的老陈醋傻眼了,居然没人来接我们!一咬牙,我带着方天丰乘上公共汽车,自己摸到了体育馆。那些大人看见我们大吃一惊:“你们怎么自己来了,黄进先老师不是去接你们了吗?”
受王品璋老师的委托,河南队的老师把我们管得严严的,除了下棋还是下棋。
在那里,我发现我的眼睛有点问题了。我的视力原来很好,可是有几次下棋累了的时候,我发现棋子虽然还看得清,但变小变远了,可我又不知该怎么跟大人说,因为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接着我又出现了梦游,这些自己解释不清的事,使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在河南训练了一段时间后,我就参加了在成都举行的全国围棋赛。当时少年组和儿童组是打团体赛,每队出三人,其中必须有一个女的。我的年龄还是属于儿童组,可是他们把我直接编到少年组,让我和哥哥并肩作战。结果我们俩下得特别好,我哥没输一盘,我只输了两盘。特别高兴的是,我赢了一些年纪比我大的棋手,比如上海的夏胜浩。结果,我们又拿了金牌。
因为成绩好,我们就底气很足地向领队提出,想留下来观看成人组的比赛。领队同意了,这样我们就和其他一些留下来的少年棋手一起上午训练、比赛,下午观看成人比赛。周六没有比赛时,我们就在成都游玩。我对杜甫草堂和武侯祠的兴趣很大,因为我们家有一套《三国演义》,我很喜欢看,里面的典故知道得不少。现在来到那些故事发生的地方,我特别激动,孔明和张飞仿佛就在我眼前说着那些我背得滚瓜烂熟的话。
其他省市的小棋手大多是城市里来的,在成都郊外游玩时,很多农作物他们都不认识。我因为有过两年的农村生活,就俨然一个小庄稼汉似地向他们介绍农田里的这个。那个,以至他们都以为我是从农村来的。
在山坡k看见羊,我就想起了小时候放过的羊。我发现,南方的羊和北方的羊不一样,南方的羊胡须长,而北方的羊胡须短。我放的羊每年可以剪三四次羊毛,剪下的羊毛可以卖钱。我养的羊除了爱吃草外,还喜欢吃高粱和玉米。羊角顶人很厉害的,可是它从不真顶主人。有几次,我的羊朝我冲过来,气势汹汹的样子,好像要顶我,着实把我吓一跳。可是羊跑到我面前时,突然更然而止,那副神态好像在说,我是跟你闹着玩的。真逗!
出来比赛紧张而又开心,可分别就难过了。尤其是我们山西队,经费少,一回去后就解散,大家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第二年有比赛时才能再聚在一起。队里的经费少,我们买不起卧铺,都是坐的硬席。可是因为人多、热闹,大家也不觉得累。有时,我们在车厢里下棋,随着车厢的晃动,轻轻的塑料棋子不时被震落下来,让人有些恼火。我们那时听说,日本有一种磁石棋子,吸着不会掉下,大家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用上那种有磁性的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