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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冬雪 第15局:梅花为子



    一旁的允郁就等着这话了,没等允墨解释就兴奋地抢先说话,“哈哈,什么看不出来?明明就不懂还装……”

    “允郁!”打断允郁说话的是紧锁双眉的允邻,他声音不大,可句句清晰,“这儿哪里轮到你放肆?回去抄五十遍《允氏家训》,不抄好不给吃晚饭。七斗,送八少爷回去。”

    允邻偏爱自家的弟弟本来就出了名,可现在众人怎么看都觉得倒了个,看允邻神情带怒,也不敢出面为允郁讲情。

    允郁哪里想到会被允邻在众人面前斥责,脸色忽红忽白,突然一咬牙冲到允墨面前就是一脚,边踢边喊着,“都是你,不是因为你大哥怎么会骂我!都是你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野种!大哥才会生我气的!你抢走了我的大哥,我恨死你了!……”

    这一番变化谁也估计不到,允墨人小体弱,被踢倒在地,只好尽可能把身体卷起来免得被踢伤要害。刑远一愣扑过来,把允郁推开,正要上前对架,却被初一十五紧紧拉住,“别打了,刑少爷,不能打八少爷的啊!”

    允郁见刑远被拉住,快步上前举脚又踢,突然身体被拽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啪一声脸上火辣辣的,盯着面前打自己的人呆住了。

    允邻同样一愣,握着拳头又收紧,压抑着内心的怒火说道,“你就这样对自己的弟弟?好好好,看来是我平时对你太过娇惯了!七斗,立刻送八少爷回去,给他院里的几个人说声,要他们好好看着少爷不给出院门,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出来!”

    允郁不敢置信地摸着通红的脸,眼睛全是水雾,“……呜呜,你不是我大哥,我恨死你了!”突然顿脚,泪珠儿叭嗒叭嗒地落下来,转身飞奔而去。

    允邻对自己的弟弟哪里说过重话,更别说下手打他,现在心里又酸又疼不知道什么滋味,定了一下神正要上前安慰另一边被无辜连累的小孩,肩膀被拍了拍,允季邶低声说,“他这么跑出去不知道会不会出事,你去追八弟,我来照顾小墨好了。”

    允邻点了点头,看允墨也没有什么大碍,心里又实在是担心那任性的弟弟,和应扬等人交代几句,就带着八方七斗等人匆匆而去。

    允季邶看在场的人神色各异,知道再待下去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麻烦,就让人把允墨刑远几人先送回家去,怎么知道允墨低着头闷闷说了句,“让我一个人待着!”说完也不理其他人,自己一个往外走去。

    ———————————————————***———————————————————

    话说到允墨独自一个跑了出来,踏着薄雪沿着曲廊往前走着。一路上繁花似锦,古朴典雅的亭台楼阁姿态各异,红艳艳的梅花衬着雪色显得格外白得刺眼的。时不时听到水榭楼阁中传来吃喝喧闹的声音,悠悠的乐声隐约可闻,身着羽衣的舞娘穿梭其间……

    一切的繁华仿佛另一个世界,也对,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现代文明,也不是给自己一段时间休憩淳朴的小山村……自己本来不早就明白到自己的处境了吗?用自己的棋为自己、为自己喜欢的人创造一个安逸和自由的世界,可看到那人转身追出去的身影,突然觉得有一丝觉悟。

    允邻,不是他。就算温柔的神态再相似,清润的声音再动听,也不是那个他。

    脚下被绊了一下,允墨摔在雪地上一时起不来,胸口的肋骨隐隐气闷。寒风掠过,不远处墙角探出数支粉色的梅花,灰沉沉压抑的天空,原来无论到哪里,自己还是一个缺少爱想爱却不能爱的孩子,允墨呆了,痴了,也悟了。

    身上一暖,被人拉了起来,一双手轻轻在允墨的脸上擦拭着,“我已经让人把刑远几个先送回允府了。只是怎么你也象小孩似的耍脾气?对哟,小墨墨本来就是小孩子嘛,呵呵,我老是忘记了。别哭别哭,有二哥在呢,二哥一直陪着你好不好?以后谁欺负我家的小弟,我就跟谁拼命……”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却格外的温柔。

    允墨扁着嘴看着面前的人,一声不吭。

    “你看看你自己,受点委屈就翻天了?毛裘也不披一件就跑出来,要真出什么事,想让别人看允家的笑话不成?”允季邶见允墨还是不肯说话,假装叹了口气,一把抱起小孩子往前走,嘴里却不由得放软语气说,“还不想回去吗?我们先找个地方暖暖身子再说吧。”

    身上暖暖的毛裘还带着他的体温,心里有股暖流缓缓涌入,刚才几分忧郁早被融化。“嗯。”允墨低声应着,双手环着脖子贴近过去,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中。

    季邶身体微微一颤然后又恢复平静,把小孩子搂得更紧,踏着雪加快脚步。

    好不容易前行一小段路找到个靠墙角偏僻的小亭子,幸好亭子地面也是不知道从哪里引来的地火龙,倒也不冷,再加上似乎刚好有人本在亭子赏雪,现在人是没见,只剩下亭子里还没完全熄灭的两个火盆。

    这时候允墨定下心神,凝视着蹲在地上往火盆里添东西的允季邶。

    其实允季邶长得很好看,过于削瘦的下巴,性感而不太丰满的薄唇,让人觉得有些刻薄外,一双眼角上翘的桃花眼,另有一番魅惑。允墨在以前也看到很多现代的美男子,到这里后除了对允邻和记忆中那人过于相似的神态留意外,还真对其他人一点都不感兴趣,可面对允季邶中古韵味十足的外貌,还是看呆了。

    “还在气八弟吗?”晃过神,允季邶放大的面孔在眼前晃悠着。

    “不气,他只是有点恋兄情结而已。”允墨垂着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指。

    “哦?恋兄情结?哈哈,真的是有点迹象呢?”低沉沙哑的声音,允季邶带笑的嘴角翘翘地,“回到家可要好好和大哥说说,哈哈,恋兄情结。”

    允墨嘴角也弯了弯,只是不说话。

    “你刚才把那半册棋谱背了多少?”允季邶突然凑过来问道。

    允墨一愣,眼睛眨都不眨一眼转向允季邶。

    “还有,棋会里你说看不出来,我不太相信。这里没外人,小墨墨能不能说给二哥听听?”允季邶再问,语气出奇地温和。

    “棋谱全背下来了,你要回头默给二哥就是。”允墨垂下眼帘,把整个人缩到暖暖的厚毛裘中,只露出大半小脸平缓地说道,“至于那半册棋谱的来历,猜测是有点,可我没多大的把握。”自己拒绝不了过于温柔的允邻,同样也拒绝不了刚才从雪地里扶自己起来的允季邶。

    “哦,说来听听。”

    允墨思索了一会,缓缓说道,“你们讨论的那一个对局,不知道二哥还记得不记得里边有一个定石,和大长老的[三返云天]很相似?”

    “允家一脉相传几百年,相似下法者太多了,怎么能以此推论呢?”允季邶扬眉。

    “《沂湘定石集》里有说到这个定石,附注里曾说大长老年轻的时候,只做到[三返云天]的[二返],就曾用混用另一个定石补救其防御的不足。棋谱上的定石应该是[二返]。”允墨从厚厚的毛裘中伸出一手,在桌上比划着。

    “再回想《沂湘山馆丛谈》里有说道,大长老年轻的时候曾和一个游方和尚下棋,在一百五十子内中盘认输,大长老虽然没详细记下棋谱,但是评价说对方棋风凌厉,时有怪招。就凭这几点就足够证明这盘棋的来源,我猜应该是那游方和尚的棋谱,不知道原因流落在外,被人拿来利用。”

    允季邶沉思半晌,才叹道,“你很利害,就连我这个老师的弟子,都没注意到。”

    允墨面无表情地说,“只是恰巧最近在研究大长老的棋谱,才会留意到的。”

    “为了明年的一战?”允季邶看过来的眼睛里有着凌厉的战意。

    “嗯。”不需要隐瞒,不是吗?

    允季邶笑了起来,“呵,我现在居然会相信你有赢的可能!”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输赢。”允墨眼睛里闪过一丝对胜负的自信。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输赢吗?”允季邶眼神飘远,看着亭子外雪中怒放的红梅,随风飘舞的花瓣,突然转头凝视着允墨说道,“小墨墨,可以和我下一盘吗?”

    “……有个条件。”允墨躲开询问的目光,飘向亭外,说,“我出个死活题,你能在时间内解开的话,我就和你对局。”

    “好,等我去拿棋具。”允季邶站起来,却看见允墨摆摆手,“不需要,等我。”就看着小孩子慢吞吞地站起来,跑到亭子外折了几枝梅花回来。

    允墨缩缩鼻子,从毛绒绒的皮裘里又伸出一手,折了根树枝在亭子的石桌上划线,因为寒冷,石桌上本来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这一划真的出现一道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纹。

    允季邶有些奇怪,在旁边看这小孩子又弄出什么惊喜地玩意出来。

    “没有棋子,就用这些好了。二哥你可要仔细看好了!”允墨一边说着,一边把花瓣一片一片放在划线上,“黑子,白子,黑子,白子,黑子,白子……”原来他是把花瓣当成棋子用,只是摘来的几支梅花花瓣恰好都是浅红色,允墨下子又快,一时间,这石桌面就铺着一层浅红的花瓣。

    允季邶冷汗,幸好自己记忆力不错,这古怪的下法真是没人做到。

    终于收手,允墨露出雪白的小牙,笑着说,“雪融之前解开,二哥请。”

    允季邶再汗,原来这奇怪的棋盘也是考题啊?现在石桌面上花瓣看来也有上百片,而石桌上的薄冰,估计也就不到半个时辰就化了,那就是说要在半个时辰内解开?再看棋面,把那些粉色的花瓣幻想成黑白的棋子,如果几十个自己还能应付,如果上百个,那……

    “啊——愀!”允墨整个人缩在厚皮裘里,身体发冷,估计刚才在雪地里又着凉了。

    允季邶正苦思苦想着,闻声抬头看了看,然后站起来,把围着的毛领子套在允墨的脖子上,淡淡地说,“解不开,回去吧!”说完就拉着一时间没反应过的小孩子往外走去。

    “二哥,我……”

    “你什么你?这么大了还要我来照顾你,哼,我算是够倒霉的啦。”嘴上这么说,可允季邶手里却不松手,脚步也故意放慢迁就着小孩子的步伐。

    等两人走后,突然从亭后转出两人,原来亭后的梅林刚好挡住一条小道,通向一个幽静的小园。看来是亭子原来的主人回来了。

    石桌上的花瓣,突然一阵冷风掠起,花瓣随之飘落,隐隐约约在风里听到如玉般温润的声音,“冰雪为棋盘,梅花为棋子,倒比外面那帮所谓的风雅名士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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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冬雪 第14局:赏雪棋会



    “八弟年纪也不小了,暴躁的性子怎么一点都没变?”允邻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敲着棋盘,面带微笑说道,“幸好这里都是自家人,不然的话到外面可让人笑话允家了。”

    允邻这话利害,既暗指允郁的无礼和鲁莽,又说在场的都是自家人,自己兄弟之间争什么呢?

    允郁一愣,不情不愿地冲着几人行礼,站在一旁不敢再说。大哥是自己唯一的同胞亲兄弟,从小到大对自己哪里会说过这么重的话来?而且大哥就算再疼自己,可平时对其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也爱护有加,这句自家人,看来是把那新收的小孩当成家人看待了。

    “呵呵,八弟跑这么急,是有事吧?”允季邶说。

    允邻撇了自己弟弟一眼,无奈地说,“有事快说,难道还要八方上茶才肯说?”这个亲弟弟,不是没听八方有意无意中说过的事情,也不是不知道他在允府中任性霸道的行为,如果不是娘亲临终前要自己好好对待他,自己早就想办法改改他娇纵暴躁的脾气。

    “呃,是应扬哥让我来报个讯,昨晚下了场雪,看今天天气又不错,就把每月一次的棋会改到畅春园。现在他们都去了,就等大哥和二哥你们了。”允郁有些委屈地说着。就算再霸道,也是知道自己大哥不好惹,要是他知道自己暗中给那个新来的小孩子使的绊子,不知道又会想些什么鬼主意惩罚自己。

    “季邶,听说畅春园的梅花都开了吧?”允邻摸了摸眼角的痣,似笑非笑地说,“你说这群小子,让他们看书排谱老是推没时间,可论起风花雪月的事来,倒比任何人的心思都灵活。”

    允季邶眼角瞟到一旁的允郁拼命冲着自己使眼色,会意地一笑,小八,你可欠了我一次人情哟,懒洋洋地接下话说,“呵呵,大哥,这赏雪棋会的风雅可不是哪一个人都能做到的。”看见允邻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眼睛一转,又说,“再说九弟刚来殷都很多地方都没去过,也带他见识见识好了。”

    “那去看看吧,不好不给应扬的面子。”允邻笑眯眯的。

    ———————————————————***———————————————————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整个畅春园用流水亭阁分为大大小小的园落,被小仆带引下走在蜿蜒曲折的临水回廊上,一路欣赏着错落有致的粉红、大红的梅花,深深浅浅的艳色在冰雪中摇曳生姿。

    小仆引着允邻几人走进一园子,远远就见红梅繁枝间露出乌檐一角,还没走近,数个年轻人早就迎了上前。

    大家也不拘礼簇拥着允邻、季邶走进赏雪的水榭。水榭里差不多有二十多人,三三两两散坐在四周或喝酒聊天,或作诗下棋,倒也热闹。有几个面熟,允墨认得是族中宗亲,而其他人看衣着打扮,应该是有身份的公子哥们。

    初一十五给自家的少爷张罗桌椅去了,允墨又选了个少人的角落。水榭最热闹的地方,是允邻、季邶一伙,看他们长袖善舞游刃有余的样子,在小团体中应该威信很高,而允郁也不示弱,和几个年纪小点的少年一起在外面玩雪嘻闹。

    畅春园赏雪的水榭设计得很有特色,底部是一个半米左右的架高平台,地面铺的是火砖,地下走的火龙,四面原来的木门现在敞开了三面,留一面挡风,横梁和柱子上画着精致的图案,地面铺着厚厚的毛毯,四周挂着浅青搁风半透明的围帐,清雅标致。

    刑远没见过这种场面,又不敢出去和那些看上去娇贵的少年一起玩,手足无措地坐着发愣。至于允墨,倒是有几个好奇的少年过来,但受不了允墨的冷淡又跑了。

    允墨本来不想来的,却被允邻拖着出来,现在看红梅白雪曲廊水榭倒是赏心悦目,就要初一去拿了一盘棋子,一暖壶的热茶,几碟刑远爱吃的点心和酥饼。喝着茶吃着点心,又在棋盘上弄了几个简单的死活题让刑远解题,初一和十五听允墨讲解得有趣,也凑过来听着。

    这边厢允墨悠然自得,那边厢其中几人闹了起来,事关允氏宗亲一个叫王仲的前段时间收了半册孤本古籍,据说是百年前有名的棋士乌曹在所写的《煮酒论棋》。而允应扬一向和王仲关系不好,嫉妒之余一口咬定是赝品。

    王仲气起来让人回家把孤本拿来,让在场的众人评价评价真伪。

    这书拿来后在各人手上翻了一遍,看这半册孤本部分已经缺失,剩下大概有十几盘的棋谱,还有一些各地的风物游记。别说书所用的纸张笔墨都为上乘而且年代久远,而里边字体磅礴大气,用词典雅精致,再看棋谱,更是大开大落,棋风凌厉,看得出出至高手。

    棋士乌曹在个性潇洒不拘礼制,喜欢游历四方,他的棋风确实也是属于进攻型,大开大落,凭这两点,似乎可以认定这半本孤本确实是乌曹在所写的《煮酒论棋》。

    围观的虽然都是年轻人,不过在北辰棋院里都是小有名气的棋手,心里认定就算不是乌曹在所写,也应该是其他有名的棋士所写,可碍于允应扬的面子,只是天南地北说了一通,就是不明确是不是乌曹在所写的《煮酒论棋》。

    王仲气得眼睛都红了,认定对方是嫉妒,转头问允邻说道,“允大公子,在场的以你的棋力最高,说的话也让我们信服,这样好了,你来评一评可好?”他这话一出可得罪不少人。

    “这样啊,我想先听听应扬认为是赝品的理由。”允邻嘴角带笑,眼睛却闪过一丝揶揄。想利用我?那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了。

    允应扬大喜,以为允邻是帮自己,得意洋洋地说,“我看其中这盘对局,持白子的有点象大长老允靖修的棋风,或者这是大长老没有发表的棋谱也未定,至于具体的……”顿了一下,又说,“呃,我就说不过来,要不季邶你来说说。”

    允季邶见允邻笑得云淡风清般看来,知道个性恶劣的大哥肯定又是想推波助澜在旁边看热闹,再看看角落那小孩子远远地张望着,心里有几分不忿,为什么大哥看热闹小孩就关切地很,自己看热闹反而被鄙视呢?

    清咳一声,允季邶无可奈何地说,“这局从布局、行子、攻守方面说是有点象,不过老师师从师祖,而允派一脉源远流长,棋风相似者很多,也不能明确指出是哪一个人的。”

    允应扬一听有些泄气,允季邶是允靖修的弟子,连他都这么说就是说明自己也没办法证明这局是允靖修的棋谱了。

    “我知道还有一人对大长老的棋很熟,不如问问他?”一个声音插进来,刚在外面玩雪的允郁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一边把冻红的双手在火盆上烤着,一边说,“呐,听说九弟最近一直研究大长老的棋谱,允郁想九弟一定给点意见。”

    九弟?允墨?允季邶眉毛一挑,沉默了。允邻微笑着也不说话,迷起眼睛盯着允郁,直看到允郁心里一阵冷战想往后躲。

    众人可不管这几兄弟的异常,目光嗖地集中在角落里瘦小的身影。

    允墨缓缓站起来,走到水榭中间,那半册孤本平整地放在小案桌上,慢慢地翻开,一页,一页,每一页看得很仔细……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王仲。王仲虽然早就听说过棋院里允墨默棋的一事,在他看来只认为那些学生大惊小怪而已,对面前这个只有八岁的小童有点不以为然,现在看他慢吞吞地翻看着,心疼自己来之不易的收藏,忍不住开口说,“小兄弟,如果看不懂就不需要浪费时间了。”

    允墨当没听见似的继续翻完册子,又从头到尾快速翻了一遍,垂手而立,说,“我看不出来。”

    ———————————————————***———————————————————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季邶:北辰棋院的老师,允邻同父异母的二弟。

    *允应扬:允邻的堂兄弟。

    *王仲:允氏宗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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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冬雪 第13局:三返云天



  黑子,三,二。接着,应该是,二,二。下一步是二,四……。
  允墨又在棋盘另一角处反复研究各种变化,对照两种下法的优势缺陷,原来如此,这种谨慎下法比现代的下法多了两步,更加厚实,适合局势不明的棋面。正想得出神,突然听见本来在外面玩雪的刑远高扬的声音,“大公子。还有你,你这人怎么老是阴魂不散啊?”抬头看去,屋子里多了两人。
  一人淡香出尘、雅淡脱俗,是允邻。一人长身挺立、玉树临风,是季邶。
  他们怎么走到一块了?心里想着,正要起身行礼,对方却一个箭步走过来,夺过手上拿着的书册细细看着,轻笑了起来,“原来是老师的《沂湘定石集》?!”看看桌面,一盘乱棋,旁边还放着十几本书册,他也一一拿起来细翻,一边带着异常的惊讶说,“《靖修棋论》、《棋势新注异图》、《沂湘山馆丛谈》?啧啧,小墨墨,你可把老师全部的底子都挖出来了!”。
  允墨似乎一点也没觉察到季邶语气中明显的调侃,反而若无其事地起身行礼,手上捏着的棋子放下,那棋子恰好落在几个棋子之间,弄乱了位置。
  屋里没多余的椅子,允墨只好把自己坐的椅子移出来。允邻也不客气,笑眯眯地坐下,说道,“都快大过年的,怎么不在府里反而躲在这里一个人打谱?要不是遇见季邶,我还真找不到你呢!”这时候刑远跟着进了屋子,十五又搬了张椅子过来,季邶也施施然坐下。
  “季老师!”刑远带着懊恼,不情不愿地上去行礼。
  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自己却不知道?允邻摸了摸眼角的痣,看看坏笑着的某人,眼睛闪过一丝亮光,“咦,你们怎么叫他季老师?”允邻笑得跟看见糖的蚂蚁似的,“九弟,还以为你记性好怎么会忘记啦?他可是你二哥,允季邶。”。
  “二哥。”允墨乖巧地上前再行礼。想起来了,怪不得老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原来是在允家祠堂拜祖宗的时候,允季邶就站在大长老身份出席的允靖修身后,只是,他是以什么身份站在大长老的后面?正猜测着,允邻给出了答案。
  “他啊,从小就是怪才,我们这一支只有他师从大长老,是大长老的得意弟子。”允邻笑眯眯地说着,眼角扫过旁边的棋盘。
  大长老的得意弟子?那不就是允靖修的弟子?当时刑远被诬陷撞翻棋盘,允墨还奇怪为什么这带弟子的老师迟迟不开口,到了后来允靖修来了,反而用那种平淡的语气阐述,分明是暗示允靖修其中有异,怪不得允靖修会一直追着自己不放。
  允墨心里莫名地有种受伤的感觉,到了此时,对当时季邶维护自己的好感一点都不剩。
  允季邶坐在那里正偷偷观测着允墨的反应,不是没想过自己当时准备袖手旁观看热闹,可能是做得太过分了?再一想,对方也就是只有八岁的小孩子,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凭一句话就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吧?。
  突然听见允邻的说话已经觉得不妥,发现小孩子看过来的眼睛里泛起一圈水波,沉积下去漆黑一团再也没有波澜,然后再也不看自己一眼,心一惊,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允墨的信任,满腹的愧疚涌上心头,不知道什么滋味。
  允邻从开始看老二和允墨的随意,怎么看怎么地碍眼,现在再看着这一大一小的情景,心里那个舒畅啊,开心之余想起刚才的疑惑,点了点棋盘问道,“墨儿,在打谱吗?”
  正郁闷中的允季邶往这边瞄了一眼,心不在焉地应著,说,“是老师的[三返云天],老师的《沂湘定石集》里有说到过,这定石主防守轻进攻,季邶觉得过于谨慎。”。
  “不对,季邶你再认真看看。”允邻淡淡一笑,眯着眼睛嘴角弯了弯,意味深长地说,“还有墨儿你也上来,把刚才弄乱的地方摆好。”平淡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刚才扔棋子的动作给他看见了?允墨心中一颤,窗外冬日的阳光投射进来,允邻弯起眼睛笑得温柔,和那人太过相似的神态让自己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垂下头上前几步,把刚才故意弄乱的几个棋子摆好。
  “咦,这两边下法不一样!”允季邶左右思量了一番,犹豫地开口说道,“同样是[三返云天]的下法,右边这里比原来的少了两步,减厚实强灵活,加强了边角的进攻。左面这里反而比原来的多下了一子……”。
  沉思默想一会,允季邶又说,“这一子,如果单纯以定石来说是多余的,可以纵观全局来说……不得了,还真是高招,厚实谨慎依然,多了暗藏的杀招。”抬头看着沉默不语的小孩,眼睛里闪过如刀锋一般冷冽锐利的光芒,问道,“小墨墨,你想出来的?”。
  麻烦来了!允墨被两道热切的眼神注视着唯一的想法,心中后悔莫及。刚才应该怎么都别承认,暗地里里下定决心,而后凡是这种情况,一律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楚不懂得就算了。可说谎不是自己的风格,允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垂头看着棋盘沉默着。
  “就算是你想出来的又怎么样?关于[三返云天]的下法老师早就研究得很透彻,老师约九弟一年后沂湘山馆一战,我不认为你能赢。”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语气过分,允季邶缓和下来,又说,“小墨墨呀,你老是不和别人交流自己一个人打谱是不行的。要不,有空二哥和你一起下棋怎么样?”
  抬头看去,允季邶眼中的战意已经收敛起来,反而多了种好奇和探究。
  我不认为你能赢?允墨平静地说,“以我现在的程度,不需要对局加强。二哥的好意允墨心领了。”第一次以嚣张的姿态宣告。自己并不是不爱说话,也不是寡言内向的人,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一个充满野心和自信的棋手,这一点,就算外表再变化,而内心并不会因为日子久远而改变。
  啪!允季邶手中的书册落到桌面,惊讶地看着依然面无表情的允墨。
  眼前出现用红线串着一指长的铜锁钥匙,然后是允邻温柔的笑颜,“那一年后沂湘山馆一战,墨儿要加把劲努力啊!这是内室的钥匙,里边都是些允家几百年来密藏的棋谱,等会我和守备说一声,墨儿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不行!”一个身影旋风似得奔进屋来,怒气冲冲地喊着,“这可是允家几个哥哥才有的内室钥匙,连我都没有,怎么可能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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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冬雪 第12局:



    允墨和刑远走进来的时候,看见宽敞的大厅中早就摆好阵势,十来张长型矮案桌,麦杆编成的厚席,案桌两边各放一个棉芯的垫子,桌上整整齐齐摆着棋盘棋子。

    两旁一溜半开的边门,这几天恰好天气回暖,门外枯木雪色在冬日的阳光下交相辉映,门里火盆烧得正旺,硬是给所谓新考前热身的小型预赛加添了几分肃穆。

    快过年了,除了准备参加御棋院新考的学生,很多学生都回了家,现在看来已经到的加上棋院里的老师也只有十来人不到。看到允墨邢远两人走进来,有印象的各自和允墨打了声招呼,没印象的也到处打听怎么突然多了两个生面孔,等听到是棋宗亲自点名来比赛的,看着允墨的眼光都带着几分异样的狠色,差一点就如看着突如其来的对手,恶狼般叫唤起来。

    允墨只能暗地里苦笑不已。以允家这种以文传家的大家族来说,族里本来竞争就很是激烈,就算自己没打算要争些什么,可那些小孩子经历不多,沉不住气,哪里受得了明里暗里的挑拨。

    围棋这东西是易学难精。特别是在异世界里资讯流通不便,各流派固守自封,通向顶端的道路更是狭窄而艰难。先别说自己是否有能力,就说能有机会受到目前高级别棋手的指导,对自己棋力的提升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何况据说还是棋宗允靖修亲自点的名?

    或者,这都不出老狐狸所料吧?

    不多时,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拨人,其中有几天没有来找允墨晦气的允郁一伙。那所谓的允家八少爷倨傲地在数个允氏子弟簇拥下昂首而进,对在边门附近的允墨邢远两人视而不见,和几个老师稍稍作礼后,便非常醒目地站在大堂中央高谈阔论,旁若无人。

    半晌功夫,看看人已基本上都到齐了,零零落落数十人东站一拨,西站一拨。

    身上被火盆烤得暖洋洋的,耳边是邢远习惯性的唠叨,远处是允郁一伙肆无忌惮的笑闹,允墨面无表情地在想,这时候回到书阁看书就好了,外面的阳光看起来很暖很暖,昨天在二楼的角落里找到一本有趣的游记还没细读……

    大厅一角,报时辰的铜鹤吐出一颗小珠子,负责比赛的棋院老师也出现了,当然,那个季邶老师在其中笑眯眯看来。

    允墨一撇嘴,转开脸。

    耳边听到棋院院长慢条斯理地说着比赛规则,允墨才明白自己之前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属于新考前热身的练习赛,也没有所谓冠亚军之分,每个学生都分到一块小竹牌,顺便你自己去找对手,输了当然竹牌就得给对方,而自己只要赢了三场拿到对方手上的竹牌就算过关。

    三十多个学生,估计应该有十个能过关,自己应该不算太过显眼。

    似乎很容易嘛,嗯,也很有趣。允墨把滚毛的毛领子竖起遮住半张脸,迷着眼睛,打定主意不需要速战速决,只需要慢慢下,享受每一盘棋的乐趣。老狐狸真想看清楚自己的底细的话,还是亲自邀棋对局好了,一想到那老头拼命拽着胡子还故弄玄虚的样子,允墨嘴角一弯,这两天被设计而郁闷的心情开朗了点。

    好不容易等院长唠叨完,四周环顾。

    有实力的早早占据一个位子坐下,采取守株待兔法等候师弟们上门挑战。而没实力的捏着牌子四处看看有没有稍逊色自己的对手,有机灵的一把拉住熟悉的师兄弟找位子开始棋局,那被拉住的人只能哀嚎着让师兄放自己一马,也有的准备拼死一战的。

    在一群满脸兴奋忙着寻找对手的少年中,允墨根本没觉察到自己和邢远两人楞着不动,神情却淡漠,有着根本不象同龄小孩的沉敛,这本身就是很突坳的事情。因此,允墨也根本没想到有人把主意打在分明年纪小的自己身上。

    “喂~小孩!”

    闻声,允墨转过身看去,身后数年纪相仿的学生,其中一少年笑嘻嘻地冲这边示意,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庞,套着一件喜气的红色棉衣,话语间透着股机灵劲儿,“你的老师是谁啊?怎么没见?”边说边朝左右张望着。

    是来晚了没听见开始关于允氏棋宗亲点的传言?还是故意装作无知而想向自己挑战?

    “没。”面对数道射来探究的目光,允墨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出于礼貌,只是平静地回答,除非必要,允墨还是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回答自然也就能简单就简单。

    “怎么回事,没老师的话应该还在初级班吧?这么小的小孩怎么也来参加比赛?”少年摸着头自言自语,有些疑惑,显然看见允墨和邢远两人手上各自拿着一块比赛用的小竹牌。

    和旁边的伙伴压低声音商量了几句,才重新转过身,少年热烈的笑容大大地挂在干净的脸上,“呃,我叫允珧,师从允韶扬五段。来和我下一盘吧?”

    ……看来只是单纯想找个棋力低点的赢竹牌而已。

    “好!”允墨歪着头应了一声,暗地里不禁笑自己被老狐狸吓得有点草木皆兵了。

    允-珧-么?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处在孩童与少年之间的气质,嘴角带着偷吃到什么的笑容,让他稚气的表情显得非常可爱。允墨看看身边的邢远早被那人其中的一个伙伴邀请到另一边下棋,而邢远跃跃欲试兴奋的表情让自己开始对棋局有那么一丝期待。

    找了个空桌子,盘坐下来。

    “允珧,乙一班。”

    “允墨,戊二班。”

    允珧一愣,脸上明显的委曲,扁着嘴说,“不用猜棋了,小墨先下好了。”

    棋院学生按程度分为甲、乙、丙、丁、戊五个级别,甲班最高,而戊班最低,里边基本上是刚开始学围棋的学生。允珧对自己的棋力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要连赢三场本来就有些难度,可毕竟机会难得,还是想尝试一番,刚刚找上允墨就是想先找个棋力低点的赢一两块竹牌再说,可没想到却遇上允墨这个看上去象很可口的初学者。

    允珧毕竟年幼脸薄,找个刚学围棋的学生下棋,说出去怎么都是胜之不武啊。

    他没看见允墨漆黑漆黑的眼睛如水波闪了一下,也没看见对方神情淡漠却异常可爱的脸孔展开一丝笑意,只是圆圆的脸皱得象苦瓜一般,嘴里不停地低声哀嚎着,这盘就算赢了,可怎么跟同伴说呢,连一丁点儿能炫耀的地方都没有。

    第一轮,开局。

    连下几十来手,看着允珧的白子落下,允墨有些失望了。

    允氏棋院的学生被棋院里的老师教得很好,但也可以说教得太好了,每一步每个应手,都可以在允氏各种棋谱里找到影子,棋势厚实,固然守得密不透风,可进攻,却风格雷同,千篇一律,可以说极其幼稚,有些乏味。

    最主要的是纵观整局的把握力,目前还是布局的阶段,你说你允珧不去规划抢占地盘,怎么反而不断加厚棋势?那一小块地盘就算你棋势再厚有什么用,最后可是以占地多少判断输赢的。

    不需要撕开他的防线,只要在他防线的空隙中布下几颗钉子,就可以控制整盘的节奏。

    可,这样一来不是很没有意思?允墨收回手,托着腮开始思索着,耳边是邢远开始紧张的哀叹,还有他那个对手兴高采烈的叫唤,估计作为初学者的邢远已露败相。

    对面的少年不耐烦地催促着。

    要不比比怎么营造最坚实的守势,最厚实的地盘,或者应该说连自己也没试过“守”的极致。它的界限会是什么?允墨突然想起前几天那个无聊的季邶老师所问的问题。

    九品之中,四品通幽是指临局之际,见形阻能善应变,或战或否,意在通幽。或战或否,说的应该是现代语中的审时度势,而允家所坚持了一百多年的守拙,真的只是纯粹的守势吗?或者说,所谓的或战或否,又是怎么转换的呢?

    允墨来了兴致,沉思半晌,捏子而下。

    允珧对允墨突然之间棋风大变转为明显的守势,却没什么异样。对于他们棋力不高的学生来说,棋风应该还没形成,这时候都是学习各种方法,老师也经常告诫自己多尝试各种不同的下法,等自己成熟后自然而然就形成了自己的棋风。

    而让允珧高兴的反而是小孩的棋力似乎不错,起码不象是初学者,一心想着可以和同伴们交待了。当然,他根本没去想自己是否真的能顺利拿到对方的竹牌,在自己的观念里,对面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小孩子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赢自己的吧?

    只是,小孩的应手似乎不错啊!

    就这么一个是不懂无意而为,一个是懂得太多有意而为,两人你一子我一子下得飞快。

    有人走到身边,允墨觉得有意味不明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抬头看去,却见季邶老师若有所思地看着棋局,见允墨有所察觉便干脆在旁边坐下,拿旁若无人的姿态让允墨气结。不过,对于之前在御棋院来访邢远闯祸的那天,对当时维护自己和邢远的季邶老师,允墨还是有好感的,只能由着对方越加放肆的目光在棋盘和自己之间游移。

    这边允珧撩起袖子,口中直嚷着,“哎,看你的地厚实还是我的地厚实!”

    允墨暗笑着,对方似乎忘记了这是对局,而并不是围地加厚的练习。不过,如果连对手都失去取胜之心,这局似乎再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那么,该结束了。允墨轻巧地把之前在对方防线空隙中布下的几颗钉子连接起来,嘴角一弯,不出意外地听到允珧大呼小叫着,不由得心情大好。

    “小珧,你输了?”旁边一人不敢相信地插话道。

    “喂,观棋不语知道不?”邢远的声音。

    “不是吧?戊班的有这种水平吗?”叽叽咕咕。

    “哎,我输了。”一块小竹牌递到允墨面前,允珧性情豁达,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输赢,反而是如发现新奇的东西一般,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说着,“下得太爽了!我说小墨啊,以后找机会我去找你多下几盘,可好?”

    “嗯,小孩下得真是不错啊,和我下一盘吧!”

    “切,你的棋力还不如我,小孩和我下,好不好?”

    “要下棋应该和我下……”

    “和我……”

    不用说,是允珧他那几个伙伴。

    允墨哭笑不得,怎么一转眼自己又成了香饽饽了?抬头看去,一张张兴奋好奇的脸,旁边邢远笑得灿烂,摸了摸头,“我,输了!”而他身边坐着个神情肃穆的少年,正出奇认真地细看着棋面,再旁边,笑得异常疏懒的季邶老师,带着似乎了然的意味深长看来。

    “季邶老师,小珧和对方的棋都属于以守为主的,我们互相练习的时候就知道,这类棋只会磨到最后收官,就算一方占优势,想赢应该配合相对凌厉的攻势。可看这一盘棋,”那个神情肃穆的少年突然抬起头,一边点着棋面一边说道,“双方的攻势缓慢,尚真不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会这么会快就把小珧的白子击溃呢?”

    “呵呵,这个问题啊……你怎么不亲自问问黑子的主人呢?”季邶老师饶有兴趣地瞧着允墨。

    允墨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却对对方毫无办法。允珧几个伙伴棋力较低看不出其中的厉害来,可季邶身为老师能看不出来吗?

    可面对几张热切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允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伸手在棋盘几处点了点,说道,“之前,我,设了钉子。”咽喉咕噜了一声,允墨脸颊带着微热,又道,“没了。”自己真的不习惯在众多人面前说棋解棋。

    季邶老师笑了起来,深邃的瞳孔里泛起一丝温柔的波动。

    “我叫迟尚真,师从允韶扬五段。允墨是吗,和我下一盘可以吗?”那个神情肃穆的少年上前一步,直直地看着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小孩。

    允墨听过这个名字。迟尚真,出生在某个乡镇的小户人家,家境贫困,一家几口靠父亲摆个卖饼的小摊维持生计。幸好迟尚真从小就显露出在围棋方面的天赋,早两年被允氏资助来到北辰棋院攻读,师从同样少年成名的允韶扬五段,是允邻之外另一脉族人重点培养的人选。

    据说,百年来允氏就资助了无数个好象迟尚真这类有潜资的小孩,培养和发掘出众多围棋上面的人才,允墨私下觉得允氏作为大陆围棋四大家族之首,抛开其中的利益关系来说,还是做得不错的。

    比如说自己,不也是靠允邻才维持着邢婆婆的生命,甚至收养自己,连带把邢远也带到殷都。

    看到那双异常认真的眼睛,允墨有些恍惚。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对围棋的热爱?那种只有年少时候才有过热情,似乎又重新燃烧起来,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把内心的荒芜驱赶出体外,沉寂已久的心开始波动起来。

    “好。”

    ———————————————————***———————————————————

    “迟尚真,乙一班。”

    “允墨,戊二班。”

    猜棋,允墨依然持黑先下。邢远和允珧几个伙伴都围坐旁边看着。

    开局。

    第二局嘛,要下得过瘾先让几子让对方布好局,然后继续以守势,看对方能下到什么程度,可是……允墨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棋盘,眼角落在旁边盘坐着的那个身影,暗地里有些郁闷……可是,为什么那个季邶老师还死都不肯离开,他不是负责监督比赛的老师吗?不用去维持其他比赛的秩序?

    开局下得很慢,你一子我一子好半天才下了十来子。允墨发现对方的棋力比允珧高很多,而且心思细密,落子谨慎,应手老道,显然在布局上下过很大的功夫。

    允墨的棋风依然以守势为主,只是慢慢下来,这段时间在棋院书阁里曾看过的棋谱一局一局地在脑海里掠过,眼前的棋局化成无数个棋盘,脑海里高速模拟着一盘又一盘应对。在某个地方再加一子,会更加强地盘的厚实;这里使用小飞接子,比大飞更谨慎,却是对外扩张不够;原来在这里加一子,本意是加厚棋势,但实际的作用却是不显……

    迟尚真的棋力不差,加上对允氏守拙之道研究甚多,进攻变化更是灵活。允墨一边下,一边和自己脑海里模拟的棋局对照,慢慢把这段时间所看到的知识融会贯通,棋风也渐渐有了允氏守拙的影子。虽然还没领悟道其中的精髓,不过,允墨已经很是满意了。

    他是没觉察到,可对手迟尚真却是越下越是疑惑。看棋路,小孩依然以守势为主,攻势依然缓慢,可为什么自己的白棋越下越催向下风。连老师也说自己很有天赋,对普通的定石了如指掌,又自创了很多新的应手,这一局下来,布局很顺,棋势厚实,攻势不弱,可为什么却渐见溃败之相?

    迟尚真怎么都不相信自己会输,每一步每一子下得更是谨慎,可下到一百多手的时候,还是投子认输了。

    刚才这局对方也没那么厉害啊,反而自己棋力发挥超出平常的水平,明明自己心里早就认定能赢,可为什么偏偏输了呢?自己输了!还输给一个小自己几岁的小孩子!迟尚真低着头,只觉得眼睛有热热的东西禁不住流下来。

    忽然脑袋被轻轻拍了一下,“尚真,你下得很好!”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却格外的温柔。

    “季邶老师!”迟尚真有些愕然一向不接触别人的季邶老师居然会这么温柔。

    “真的耶,尚真下得很好!”

    “就是就是,我还没见过这么厉害得尚真,呃,比我稍微厉害一丁点那。”

    “切,就你?”

    “我怎么了?起码比你厉害!”

    数个脑袋在眼前晃来晃去互相取笑着,是允珧那几个伙伴。

    迟尚真心里暖洋洋的,闹了一会,还是问道,“老师,尚真不明白怎么会输?是布局没布好?还是棋路被猜透了?或者说是哪一步下错了?”

    “呵呵,虽然有些小错但影响不大。既然尚真的白棋下得很好,也没多少错误,可依然输了……”低沉沙哑的声音,允季邶带笑的嘴角翘翘地,“只有一个原因,尚真好好想想就明白了!”

    只有一个原因?只有……

    对手的棋力比自己高出很多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就像自己的老师允韶扬五段和自己下棋,再或者和其他老师下棋一样的感觉……难道说,难道说,对面这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孩子,他的棋力和自己老师一般吗?

    允珧几个伙伴看向允墨的目光,显然和刚才完全不同。

    允墨依然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季邶老师那一番极其具有煽动力的言语,反而慢悠悠清理着棋盘尚的乱子,一子一子收到棋罐了。

    众人的惊讶之中,有一个不屑的声音冒出来,“切,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赢了那个卖烧饼的小儿吗?”

    允墨瞳孔一缩。

    站在旁边正趾高气扬的不是允郁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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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冬雪 第11局:



    那老师本来还想着看热闹,看现在允郁僵在那里,正要上前劝解,突然又一个稍微苍老的声音响起,“呵呵,什么事情这么热闹啊?不讲棋都围着干什么?”来者一缕长须仙风道骨,后面还跟着几个年轻人,却是允墨那天在集市上遇见下棋的老者。

    允靖修,目前允派代表的巅峰人物,允家的长老之一,北辰棋院的院长,沂湘山馆的主人,御棋院唯一的十段,棋宗。而他身边的这几个年轻人,腰间都别着一条彩线挂着的牌子,古朴的暗纹围着大大“御棋”两字。

    本来这边闹乱子,其他的老师学生都被惊动了,在一旁看着热闹,这时候看见允靖修走进来,纷纷上前行礼,又是一顿的忙碌。等让到上座,递上热茶,众人静下来,允靖修才捋捋长须问道,“季邶啊,出什么事情了,别捂着瞒着,现在你师兄弟都在场,就一一说出来吧。”

    那个老师上前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简单扼要的说了,末了又让允墨和刑远上前行礼。

    允墨听那个叫季邶的老师没有讽刺,反而用平淡的语气一一说清楚,知道对方在维护自己,心中对这个老师有了好感。至于允靖修,之前允邻带自己去见长老的时候也介绍过一遍,这时候立刻上前跪下问安,“允墨见过大长老。”平淡而有礼。

    允郁早一步就上前讨好允靖修,这会站在身边,看见允墨的乖巧,哪里还能忍得住,冷哼一声,眼露鄙夷。

    老人没有喝斥,眸子半开,闪过一丝精光又隐入,微笑着说,“听季邶说你能一子不差的复盘,老夫倒想看看,可以吗?”虽然是问句,可立刻就有人把案桌和棋盘搬到允墨面前。

    复盘又不是什么难事,你老人家倒装着有兴趣看了?允墨有些郁闷,想说什么又忍住,看看四周众人射来或嫉妒或疑惑的视线,再看看旁边允郁恨不得冲过来杀死自己的目光,这事情是不可能善罢甘休了,一扁嘴,不就是默棋吗?我默还不行吗?捏起一子,放下。

    子下得飞快,不一会就下完停住了,有多事的人早去暖室里拿来对局记录,递上去。允靖修看了看,突然又说,“你还没默完,怎么不继续下去?”

    这时候的允墨已经被老狐狸给气死,这分明是诈自己,刚才刑远撞翻棋盘,自己只听到这一步,后面的当然不可能听见,怎么可能接着下下去?

    允靖修抚摸着长须,若有所思地叹道,“哎,本来想撞翻棋盘也不是故意的,既然道歉了又能把对局默出来,那就算了。可现在才默了一半……你们说应该怎么处置才好?”老人边说着,看也不看面前跪下的刑远,反而盯着没有神情的允墨。

    在场的老师和学生都知道刑远撞翻棋盘在前,后面的棋步当然是不可能听见的,允靖修分明是刁难,再看看站旁边表情怪异的允郁,有聪明的就动脑筋了,怪不得说允郁是允府里最宝贝的少爷,看来连棋宗也偏心允郁一边。

    允墨知道自己如果一下就更引人瞩目了,可这老狐狸每句分分明明是威胁,再看旁边跪着的刑远乞求的目光,允墨暗自叹了叹,头一次冲着老人翻了个白眼。

    得,我斗不过您还不成吗?

    允墨凝神在棋盘上沉思一会,捏子再下,这次就没那么快,整整一柱香的功夫才把后面的续上。自己的棋力和对局的两人本来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应子和定石更加不是一回事,允墨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模仿两人的手法下棋,下完才感觉到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由得再翻了个白眼,这比用自己的下法累多了。

    老人看见一直面无表情的允墨居然冲着自己翻白眼,觉得十分的有趣。这孩子啊,总算有了点小孩子的样子。

    “毕竟也不是故意撞翻棋盘的,这次就算了吧。”摸着长须微笑,允靖修又意味深长地说道,“能以自身之力赢棋,难。能以对手之力赢棋,更难啊。”顺手把手上的棋谱交给旁边几个正莫名其妙的年轻人。

    那几个年轻人显然是不明白后面几句话所指什么,接过棋谱看看,再对照面前摆出来的棋局,才个个脸露怪异。

    事情既然了结,允靖修就带人到处逛去了,留下惊异不已的众人。

    ———————————————————***———————————————————

    事有凑巧,午后那个叫季邶的老师正在自己的屋里假冧,听见自己弟子在底下低声说着话。

    有人连声称赞,有人不以为然,突然有个弟子的书童插话说道,“我是不太懂围棋,可少爷啊,那小孩子一直和我们坐在角落里围着火盆烤火,他是怎么知道那盘棋是怎么下的呢?”

    “切,不是有小童从暖室跑来通报对局的棋步吗?那喊声大着呢,他能听不见?”不以为然。

    “可三个轮着来报,他怎么能知道究竟是哪个报哪一盘棋的呢?”另一个带着迟疑的声音。

    “呃,可能他是看见小童跑的位置不一样吧?”第三个人猜测着。

    “……可少爷,那小孩似乎身体不舒服一直闭着眼睛休息。他那个小侍怕他着凉了,还把火盆移过去,这事其他在场烤火的人都知道呢。”

    众人齐默。

    瞬间清醒过来的季邶老师心底划过一丝悸动。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小孩子一边在脑海里整理三个对局,一边把听到的信息,按棋理和各下棋人的思路,判断出每一步对照着哪一个棋局。所以最后他才能不按棋谱,用对局两人下棋的手法,把最后收官的棋接下去而没有半分差异。

    允邻啊允邻,你可找到了一个厉害的对手!只是,这事……要告诉他吗?

    ———————————————————***———————————————————

    “季老师,你,又有什么事?”刑远暗地里哀嚎着,尤其看见对方嘴角那抹丝毫没有掩饰看起来特别让人生气的痞笑,,可邢远偏是那种特别尊重老师长辈的人,再不情愿,语气还是尊敬的。

    最近无论在棋院哪里都有可能遇见他,早上起晚了和墨儿被老师罚站在走廊里的时候会见到经过的他,午后和其他学生在园子里玩雪的时候会撞到他,在小屋里取暖吃着带来的午餐时候会看见他……可现在,为什么连在偏僻的书阁还会见到他呢?

    “嘘……轻声点。”季邶老师毫不在意一挥手,似乎没看见邢远难看的表情,朝书阁二楼走去。

    九品阁,外观及其普通的三层小阁楼,可以说是北辰棋院里最偏僻的地方,里边专门放置允家历经数代两百多年的收集,除了几乎函盖了历代允氏子孙每个人的棋谱,还包括从各地收集而来其他流派数目众多的棋谱和乱七八糟的杂书,甚至连出名或不出名围棋名家的游记、杂谈、缺页的棋谱都有。任何一个允氏子孙,甚至是北辰棋院里的学生,都可以随意在这里看书,找资料。

    当然,其中最珍贵的书籍和棋谱都收藏在三楼的内室里,包括传说中那本《守拙》的手抄本,据说只有允家几个人才有内室的钥匙。

    冬日的阳光透过八棱角木窗,陈旧的木地板上微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旋转,飘荡。一排排数指宽原木做成的书架,厚重而古朴,各式各样薄薄的手工线装本排在上面,如果说一楼还有些许人气,而二楼这些过于整齐排列的书籍,让人怀疑根本没人来取阅浏览过。

    允墨,盘坐在地面一个厚厚的旧垫子上,格外认真地凝视着手上一本书籍,怀里抱着昏睡着那只名为老白的花母鸡,旁边一个小小的暖炉子,身上滚毛厚棉衣竖起的毛领子露出精致的脸,在光影中显得晶莹透亮,沉敛而专注,似乎根本不知道有访客到来。

    孤僻的小孩。季邶老师暗笑,也不上前,饶有兴趣地远远瞧着。

    允墨显然注意到热切探究的视线,抬头,却见季邶老师有些慵懒地抱着手,盈盈站在楼梯口上露出半截身子,笑眯眯地朝这边挥挥手示意,“打扰了。”

    “季老师,你如果不出现的话,就不会打扰了。”刑远咬牙切齿跟着出现。

    允墨把老白拨到地面,还是站起来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季邶老师施施然走上来,站在八棱角木窗前往外张望了一会,突然转过身来问道,“小墨,知道这书阁为什么叫九品阁吗?”

    允墨虽然诧异,但还是回答道,“《艺经》上有云,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守拙者,允家世代相传的棋谱秘籍,守拙为九品,那么允家私藏书籍的地方,取名九品阁,也是顺理成章。”

    “读书读得挺熟的嘛,那么怎么理解何谓九品呢?”季邶老师追问道。

    允墨一愣,思索了一会,缓缓说道,“九品守拙,心雕楮叶,身踞烂柯。八品若愚,病树沉舟,积成跬步。七品斗力,动则必战,战必斗力。不过允墨窃以为如果这三者能够结合活用,见形阻能善应变,守之以衡,攻之有序,那就更好了。”

    “还有其它呢?”凤目微垂,唇边的笑若有若无。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幸好自己对围棋所谓九品还是研究透彻,很快就作出反应,“一至三品,允墨还没领悟。四至六品,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允墨实在不想和对方兜圈子说话,毫不客气地问道,“不知道季老师找允墨究竟所为何事?不是就来问允墨书阁名字的来由吧?”

    “呃,御棋院每一年一次新考就快到时间了,棋院里决定在年前举办一个小型预赛。”季邶老师眸子半开,闪过一丝精光又隐入,似乎漫不经心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棋谱翻了翻,微笑着说,“小墨啊,允棋宗可是一力推荐你参加……”

    “不要。”允墨一口拒绝。

    早知道被允靖修那老狐狸盯上是没什么好事,可这什么预赛分明是对方设的圈套,就算知道因为邢婆婆的关系自己长大以后还是得为允家卖命,允墨可没兴趣被打扰现在难得悠闲的学院生活,担起所谓振兴允家的重任。

    “赢了可以有资格去参加御棋院的新考哟。”季邶老师继续懒懒地游说着,微翘的嘴角分明带着准备看热闹的揶揄。

    “不要。”允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赢了可以得到一本围棋名家的棋谱哟。许仲冶的《棋经十三篇》听说过吧?这回奖励的棋谱就是他所作《石室仙机》的手抄本,原来属于棋宗所有,上面还附有棋宗对棋谱所作的注解,啧啧,真是价值连城啊。”季邶老师满意的看到允墨眼里闪过的一丝惊讶,还有渴望。

    “……不要。”允墨迟疑不决,还是拒绝诱惑。

    连棋宗对棋谱所作的注解都诱惑不了这小孩?看来只能出绝招了。“可是,允棋宗已经吩咐下去加上你的名字了,我只是受命来只会你而已。”季邶老师故作无辜地双手一摊,叹道,可危险的笑意从他那双微开的凤目中一览无遗。

    所谓的预赛,是自己提出的。

    所谓允棋宗的一力推荐,是自己故意在老师面前提议的。

    他到要看看,这个孤僻的小孩到底有什么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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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九品守拙的说明,参考一位网友青翼蝠王在网络上的作品。

    守拙:

    行藏用舍举来艰,满目嶙峋未破关。

    守拙心仪雕楮叶,如松身踞烂柯山。

    百般混沌因缘里,万劫乾坤黑白间。

    无奈无谋长抱瓮,不堪机事恨吾顽。

    若愚:

    病树沉舟托虎符,长消不识识锱铢。

    积成跬步恒思远,志在移山每若愚。

    局势燃眉犹避劫,疮痍遍地更逃孤。

    洞中自在投壶客,屡屡开颜笑腐儒。

    斗力:

    诡变风云费度筹,生平未济刚与柔。

    百无一用屠龙技,几次三番画饼谋。

    终古兴亡非斗力,于今成败总知愁。

    桐花扫拂翻新局,世路从来不掉头。

    佩服啊,写得实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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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冬雪 第10局:



    天还没亮,借着窗外透过来些许的光线,允墨凝视着床顶绣帐上百鸟的图案,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允府后一直睡不好,每每睡不了多时就会醒来。

    门外传来轻轻的呼唤声,然后是房间门打开,有小侍捧着水盆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放下,在昨夜快要烧完的火盆上扒拉着,嘴里说道,“九少爷,卯时快到了,该起来准备。昨天刑少爷说喜欢吃软米糕,今个儿凑巧厨娘那里做了,十五啊想着办法也挑了几块带去棋院……”

    允墨站来,乖巧的让十五帮忙穿上衣服,束起头发,洗刷完毕又披上前段时间允邻派人送来的滚毛厚棉衣。镜子里的小儿一身锦衣华服,竖起的毛领子露出椭圆的脸,尖下巴,精致地象个木偶,可能这就是允邻格外喜欢自己的原因吧。

    “墨儿,还没好吗?”少年匆匆闯进屋来,笑逐颜开地围着允墨转来转去,“哎,这身衣服挺好看的,我家的墨儿越来越漂亮了呢!”笑着笑着,又从衣箱里翻出一条厚厚的披风给墨围上,说,“昨晚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外面风急,多穿点别病了才好。”

    “刑少爷这么早过来,是不是又撇开初一没吃东西就跑过来了?”十五捂嘴笑着。十五和初一是照允府额度派来的下人,允墨担心刑远年少单纯在允府里吃亏,就留下十五,让精乖伶俐的初一去照顾刑远。

    “我这是来叫墨儿一起吃早饭!我们两兄弟感情好十五你嫉妒了不行?”刑远冲他作了个鬼脸,只是笑着拉允墨往小厅走去。

    那晚刚进府的允墨在陌生的床上居然睡得很熟,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以前的他。

    冷漠的他站在闪光灯中宣布又拿到一个头衔,哀伤的他站在一个墓碑前不知道在说什么,回味的他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摆弄着旁边的一盘棋……墨只知道自己站在旁边一直看着,就象看着一出戏。恍惚间对方似乎看见了自己,然后惊喜地扑过来,嘴里嚷着什么……再然后,墨醒了,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允墨一直想忘记这梦,努力回忆着宁静淳朴的小山村,给晚回来的自己端上面汤的婆婆,可爱活泼村里的小伙伴们,雨中山林中拉着自己前行的背影,初雪那个傍晚满天的飞雪,还有一双温暖如春的手。每当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墨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念着:我叫允墨,我叫允墨,我叫允墨……

    接下来的日子,墨被带到据说是允家长老的几个老者前,问了一些自己的情况,见到住在允府内的众人,理所当然的也见到允家最宝贝的八少爷允郁,也就是允邻唯一的亲弟弟。

    然后是允邻领着他到处拜见允家的长辈宗亲,每个人的表情各一,墨也淡然处之,估计对方也是好奇和揣测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九少爷的深浅。

    被众多同龄好奇的小孩围住,墨依然沉默寡言,外貌虽然讨好却不善交际,看来对自家的利益也没有威胁力,加上允邻表现得不咸不淡的,住的地方被安排在允府最偏僻一角很小的院子,这让很多有心人都松懈下来。

    因为偌大的允府收养孤儿赐名是件大事,官府派了个师爷来询问。允管家早准备好资料,递上墨的姓名年龄,还有老村长提供墨那些亲人失事的宗卷等等,加上暗地里的红包,师爷最后还是笑眯眯地回复上司去了。

    果然,没几天官府派人送来正式的文书,承认允墨为允家的一分子。

    到了月底,赐名仪式办得热热闹闹的。墨进了允家祠堂,拜了祖宗,长老当着族中长辈宗亲面前,在族谱允郁的后面添上允墨的名字,成为允氏主家允邻一支的九少爷。

    日子过得飞快,允墨和刑远也开始到闻名已久的北辰棋院学习。

    北辰棋院是仰韶国里数一数二的大棋院,由允家开办,因为最初是培育允家子弟的地方,和普通的幼学书院差不多,所以课程除了最主要的围棋外,还有诗书礼艺、经史道学等等。目前棋院里的学生范围很广,有允家宗亲的子弟,有官宦家里的公子少爷,还有允家从各地发掘出来在围棋方面很有潜力的平民孩子。

    由于允墨的坚持,虽然允邻不理解为什么以允墨的棋力会去听围棋的基础课程,不过还是安排刑远和允墨住在同一个小院子里,上同一样的基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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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早饭的时候,允墨就留意到初一的脸色不太好,结果快出门的时候其其地说,今天一早得自己步行去棋院。刑远不懂事,再三追问下,才知道据说八少爷的马车坏了,就换了自己的马车。

    允墨没说什么,踩着连夜的积雪往棋院走去。

    刑远懊恼地跟在后面,低声骂着,骂了一会见墨一概不理反而越走越远,加快脚步,在允墨差一点歪倒在积雪前搀了一把,然后弯腰顿下,示意。他没看见允墨漆黑漆黑的眼睛如水波闪了一下,也没看见被冻红的小脸展开一丝笑意,背上一暖,允墨爬到背上,拉开披风把自己也包裹在里边。

    初一人精一个,这允府里欺软怕硬的事情见多了,开始还埋怨自己怎么被分到一个不得宠的少爷身边服侍,这回更加埋怨刑少爷,马车也是配给九少爷的,人家都不说话了你怎么还这么多事?要别人听见了还不知道又生出什么事非来?

    可越到后来越是发现。别家的少爷喜怒无常,底下的人经常受罚,可自己跟着这九少爷一个月了,也没见对方打骂自己一次,更别说热心的刑少爷。

    初一明白为什么九少爷会让自己跟着刑少爷,那是怕他闯祸。他对自己的好,是从没把自己当成下人的好,他对刑远的好,是把对方看成真正兄弟的好。比起九少爷,初一更喜欢心思透明一看就明白的刑少爷。初一头一次踏实下来,也头一次收敛起浑身的防备。

    现在看着前面刑远回头叫喊着让自己和十五走路小心别滑了,然后背着允墨在雪地里慢慢走着,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心中也跟着暖暖的。

    哎,刑远少爷对九少爷可不是一般的好呢。初一不再埋怨,加快脚步追上去。

    幸好棋院离允府也就隔了两条大街,刑远在山村里就经常跟着大人冒雪上山狩猎,没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棋院,远远的就看见棋院门口停着数辆马车,其中一辆分明就是允墨原来的马车,脚步控制不住就往那边走去。

    还没走到,感觉手臂被掐了一下,多年的默契知道允墨是要自己别去惹麻烦。别人说刑远可以不听,可墨说的(或者表示出来的意思)刑远不能不听,心中再憋气也得咽下,刚想转身,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里面的情景让刑远大怒。

    八少爷,也就是那个据说允府里最宝贝的少爷,允大公子唯一的亲弟弟允郁,施施然半躺在马车的软垫上,嘴里嚼着软米糕,手捧着小暖炉,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满是不屑的笑意,“呐,昨晚的雪够大的,我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你们才走到啊?”

    刑远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对方是故意的。他的马车根本就没坏,只不过想戏耍自己和墨,让自己一路踏雪走过来而已。

    刚想说什么,背上的允墨下来,整理好衣服,平静地象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八哥。”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允郁似乎被激怒了,跳出马车大喊着,“你是什么意思?我还没叫你走你敢走?喂,你停下!”

    允墨回头,面无表情地说,“御棋院,时间。软米糕,暖炉子。”往棋院门口走去。

    允郁被允墨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说糊涂了,眨眨眼没明白什么意思。

    刑远已经跳过来,一边从马车里把那碟软米糕拿出来,又把小暖炉小心翼翼地捧着,一边还说,“墨的意思是说,听说今天御棋院的几个师兄弟会来,昨晚允大公子吩咐墨去看对局。现在啊,似乎时间快要到了,八少爷还不进去?那刑远先走一步了。”说完没等回答,一溜烟地跑了。

    御棋院的师兄弟来了?自己怎么没听大哥说起?还有这和软米糕、暖炉子有什么关系?再看看空荡荡的马车,允郁一愣,突然醒悟过来,气极大骂。直到其他来上学的众多神情各异的眼神射来,允郁才咬牙切齿收声,沮丧地走进棋院。

    允墨,这回你可惹火我八少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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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棋院,实际是官方承认并供职的机构,把国内的围棋好手按棋力的高低分为十段、九段、八段,七段、六段、五段、四段、三段、二段,初段十个级别,而最高的十段只有一名,称为棋宗。

    御棋院每一年一次新考,凡是仰韶国的百姓都有资格参加,新加入的棋手称为初段。每三年一次小考,考核的是御棋院里五段以下的棋手,同一级别的棋手对局,按输赢的比例上升级别或者下降级别。每十年一次大考,考核的是六段以上的棋手,赢者除了上升级别外,还有有机会代表仰韶参加两国之间的围棋大赛。

    这次御棋院的棋手,其实都是从棋院里出去的棋手,因为御棋院每一年一次新考就快要到时间了,棋院就邀请这些人回来给各师弟打打气,并传授一些经验。

    昨夜的一场大雪,让本来准备在室外观棋听课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行,棋院只好安排了几间暖室,分别让几个棋手对局,而来观棋的学生则安排在棋院最大的一间屋子里。

    允墨和刑远走进大屋里的时候,看见数个棋院里的老师分别带着自己得意弟子,早早地各据一方,面前摆好小案桌上和整齐的棋盘棋子,看来是准备一边看棋一边给自己的弟子讲棋。

    允墨寻了个角落,十五和初一早就搬来两张椅子让两人坐下。

    以允墨和刑远还在上基础课的学生来说,如果不是允邻提前打了招呼,是没有资格到这里观棋的,不过初一看见允墨躲到角落里,还是有些泄气。当然,刑远反应却不同,因为能在这里躲懒吃东西,又能和墨一起说话,不知道多开心。

    屋里四面本来就是火墙,只是人多气闷,允墨挑的这边恰巧没人,窗子开了小缝透气,于是嗖嗖的冷风首当其冲地就是允墨几人。刑远把手上抢来的小暖炉递给允墨,又让十五从外边搬来两个火盆放旁边,这才暖了一些。

    棋院的学生多数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们。他们是围在老师身边,又离窗子远远的不觉得冷,可他们带来的书童和下人一来不能挤过去,二来也不能把自家的公子少爷扔下不管,看见允墨这边的火盆,那真是庆幸万分,纷纷躲来这边低声说话。

    可能真的是一早走路被冻着了,允墨只觉得头有些涨痛,加上棋局开始后刑远一直往人群那边瞄着,知道他好奇心又犯了,就让刑远自己上前听听老师的讲棋,对刑远以后也有好处。

    刑远交代初一十五好好照顾墨,自己上去听课。允墨闭目养神,耳朵里是旁边众人压低絮絮的声音,还有不时从暖室跑来通报对局棋步的小童清脆的喊声。

    昏昏沉沉中突然听见一声东西四散的巨响,还有数声惊呼,允墨张开眼睛看去,却见其中一群人口瞪目呆,而脸带怯意的刑远站在中间,低着头不停地道歉,声音听上去快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刚才后面有人推我我才站不住脚……”

    允墨瞳孔一缩。站在刑远后面正得意洋洋的不是允郁还能有谁?

    旁边那个应该是带这群弟子的老师,样子看起来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允墨正想着,听见有学生嚷起来。

    “棋都下了大半,你把棋盘弄乱了没什么,这让我们怎么继续呀?”

    “就是,就算你去暖室里找对局记录,也是对局后的事情,那现在你让我们干坐这里等着吗?”

    “晦气,难得一次看师兄们的对局,竟然还让不懂事的小子搅和了。”

    “你哪来的?来观棋可是要资格的,看你样子家里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你乱拱什么呀?”

    “唉,还是算了吧,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何必和没教养的粗人计较呢?”

    一连串讽刺和不屑的声讨,允郁越听越是得意。那个老师正要说话,突然看见一个小孩子慢吞吞地走过来,摆好被掀翻的小桌子,放好棋盘,捡起洒在四周的棋子,也不理旁人惊讶的目光,开始飞快地把棋子一颗一颗放上去。

    有学生要上去斥责,被自己的老师拦着,也就乖乖地候在旁边。

    没一会,允墨停下手,拉着又为自己闯祸懊恼不已的少年跪下,刑远机灵,立刻软声道歉。

    那老师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暗地里早就大吃一惊。如果说把刚下的棋默想重头再下一遍,自己也能做到,面前这个小孩子看起来才七、八岁的样子,重摆的一盘棋,连每个子先后的顺序都没错,这就不简单了。如果是自己得意的弟子,也有几个能勉强而为,但要做到不错一子的顺序,那更加不可能。

    众学生惊讶之中,有一个不屑的声音冒出来。“切,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默棋吗?我们这些准备参加新考的,哪一个不能做到?”却是允郁站了出来。

    众学生纷纷应和,其实有很多学生暗地里咬牙切齿,恨死允郁了:不就是仗着你是允家八少爷吗?你能行不代表我能行,你自己强出头也就罢了,干嘛把我也扯进来?

    允墨垂首跪着,一声不吭,也不反驳。

    “刚才就是你在后面推我的!”刑远跳起来,怒气冲冲指着允郁大骂。

    “切,说我推你?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允郁翘手带着讽刺的笑容说。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哦?莫非你背后长两只眼睛了?”

    哄然大笑。

    刑远看说不过对方,正想扑过来,衣服被扯住,低头看去,却原来是跪着的允墨拉着自己衣服一角,心一暖,墨是担心自己斗不过那所谓的八少爷,也怕自己就算赢了眼前这场,回到允府后又不知道对方搞什么小动作?

    允郁口头上占了上风,得了彩头不饶人,嘴里更是有多难听就说多难听。

    突然刑远又跪了下来,平缓地说道,“刚才撞翻了棋盘,不管原因我都认错,请老师原谅刑远的无知。”他转头看着允墨微笑,允墨圆圆的眼睛里透出支持和鼓励,继续说道,“八少爷身份摆在这里,就不需要和刑远这乡下来的孩子计较了吧?”

    允郁想不通为什么一向耿直的刑远会向自己低头,张大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继续说下去吧,有度量狭窄的嫌疑,不说下去吧,现在的机会难得。

    怎么知道接下来刑远顿了一会,又说,“我知道八少爷是嫉恨着我家的墨儿。要不八少爷也上前重头再摆一遍好了。”

    这是什么话?重头再摆一遍?如果默棋没出错的话,允墨那臭小孩子摆棋在前,那自己后摆的肯定算是稍逊一筹。最糟糕的是刚才自己一心想着怎么捉弄对方,哪里有专心看棋?到时候自己哪里出了错,那面子里子什么的不是都给丢光了?

    允郁涨红着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敢默棋,更是被刑远口中说自己“嫉恨”而恼羞成怒。

    那老师本来还想着看热闹,看现在允郁僵在那里,正要上前劝解,突然又一个稍微苍老的声音响起,“呵呵,什么事情这么热闹啊?不讲棋都围着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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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郁:据说是允府里最宝贝的少爷,允大公子唯一的亲弟弟。

    *十五:细心谨慎,允墨的小侍。

    *初一:精乖伶俐,允墨的小侍,被墨安排照顾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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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守拙 第9局:



    允邻在书房和长老们商议族中事务,有下人来报允家八公子回到家,心情不好大发脾气,正在屋里摔着东西云云。

    这孩子可能又在外面惹事了?允邻抚额轻叹,脑海偶尔浮现出另外一张神情淡漠却异常可爱的小孩子脸孔,摇摇头说,“由他摔吧!八方,老八屋里几个都不够细心,你去好好照看着,我一会就来。”心中得意,幸亏自己早把老八屋里的东西都换成便宜的物件,这回怎么摔都不会太肉疼。

    好不容易等处理完事情,看看天色已近在黄昏,八方使人来禀报说八公子脾气还没下,允邻只好匆匆赶到老八的院子。

    早有人让进屋里,允邻笑眯眯地说,“哎可爱的八弟,好大的脾气,连大哥来了都不理了啊。”

    屋里乱成一团,地上是被扫落的物品,几个下人侍卫在旁边低着头垂手侍立着,当事人却大大咧咧盘坐在榻上,摆弄着面前一盘棋,闻言撇了撇嘴,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叫了声,“大哥!”十几年的兄弟,他还不知道自己家大哥那笑有多可怕?

    “呵呵,又是谁惹我们家的老八了,说来听听?”允邻凑过去坐下,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八方早上了热茶,候在一边不敢说话,自己家公子来是来了,可这表情啊,怎么看怎么地都象是来捉弄自家兄弟的?

    少年堵着气,吱吱唔唔着就是不想说。

    “呵,这棋有点意思。”允邻若无其事地看着面前的棋局,眼角瞥向旁边的下人,有精灵点的立刻上前说,“今个儿八公子打听到允棋宗到集市下棋,就一早领着我们几个跑去。”

    “棋,看了?”允邻笑了。

    “看了!八公子还寻了个机会上去接棋了。”那下人打了个机灵。

    “哦?接上了?”允邻笑意更深。

    “这……”那下人偷偷瞥向表情越来越气愤的少年,不敢说下去。

    “有什么不能说的!不知道哪里跑来个小孩子,我接是没接下,他不也没接下吗?可老师偏是约他去沂湘山馆,哼,还说什么扫榻相迎?不就是个穷小孩吗?”少年,哦也就是那个下棋的郁儿气愤地一拍桌子,大声地喊着。

    “是啊,那小孩可怪了,还带着一只作宠物的鸡。”那下人忙讨好地说着。

    “小孩子啊?”允邻无意识地摸了摸眼角的痣,若有所思。这时候八方上前俯耳低声说,“允大管家回来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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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管家是想让允墨和刑远住先进允府等大公子安排,允墨自己可不想凑着热闹。古往今来这种大家族哪个不是明争暗斗的,就算是允家这种以文传家的大家,暗地里的事情还能少了?所以不管允管家怎么说,允墨一听说婆婆没在允府里住怎么都不肯进府,要先去看邢婆婆。

    允管家没办法,又不能把两个小孩子扔街上自己去府中禀报吧?只好先把允墨两人带到婆婆住的那小院子里,安顿好了才赶回府中禀报。

    允墨一个多月再见到婆婆,见她脸上有了几丝血色,心里也就放下心来。允家大公子虽然有些怪(汗,不知道允邻知道小墨对他的评价会有什么想法?),不过还算信守承诺,没安排婆婆住在允府反而寻了个安静的小院子养病调理身体,有两个下人前前后后侍候着,倒是安心。

    陪着邢婆婆吃完晚饭,把村里的事情一一说着,聊了一会见婆婆脸有些倦意,让那个叫小喜的丫环服侍婆婆睡下。

    走出屋子,却见渐黑的院子里站着数人,为首一个雪白的貂毛披肩,一身修身蓝色长袍,同色的锦绣带子勒出腰身,真真是丰神如玉、清逸脱俗。

    “大公子。”刑远首先上前行礼,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相比对方下人的衣着,自己身上这件娘新做的布衣更显得土气。

    允邻点了点头应着,眼睛带着笑一脸儒雅看来,“墨,来了?”

    太过熟悉的笑容让允墨心神晃动,垂下头回了声,却看见对方鞋子上沾染了些许泥土,想必是匆忙赶来。

    别扭的小孩。允邻笑了,施施然站着,不紧不慢地说道,“刑婆婆的病还没大好,你还小不宜接近太多。原来这院子只是让婆婆养病的,我在府里给你安排了住处,等会儿让七斗把东西都搬回去。”声音温和,却带着说一不二的决断,“在你进棋院前,你要先拜见各个长老,还有允家的几个长辈兄弟。至于赐名仪式,已经定在这月底。”

    允墨有些自嘲。是啊,对方收养自己,医治婆婆,还让自己带着伙伴进棋院,目的不就是因为看中自己的棋艺将会给对方家族带来的名声?如果自己不姓允,对方又哪有可能使钱在自己身上?至于拜见长老什么的,估计是最后让家族确认自己的实力,看看继续投资是否合适。

    回头看了看婆婆住的屋子,允墨还是点了点头又应了一声。能靠着自己的实力,让婆婆安度晚年,这就够了。

    “赶路辛苦了吧?等会回府后好好休息一下,过两天带你去附近走走。”眯着眼睛嘴角一弯,允邻笑得格外的舒畅,有点高兴墨的顺从。

    因为离允府挺近的,允邻觉得散步回去也不错。允邻看见允墨身上衣服单薄,就把肩上的貂毛披肩给小孩披上,允墨也没说什么就接下,弄得允邻又暗地里高兴了很久。

    一路上,七斗把允墨和刑远的东西提着走在后头,允邻缓缓讲着事情,看着在旁边小孩用心倾听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一晚的心情特别的好,这街道看起来很干净,四周的人群也没那么讨厌,就连天上初上的月色也格外明朗……

    说着说着,脸上几点湿冷,自有人支着伞上前,抬头看去,天空开始飘着点点雪白。

    刑远早就欢呼着在四周跳来跳去。旁边的小孩依然沉默,抬头凝视着天空,突然凝出一丝微笑,清清淡淡,眼睛里却满是不同寻常的哀伤。

    允邻不受控制地上前把小孩冰冷的手握住。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纷纷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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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守拙 第8局:



    刚才在旁边观看着少年和老者的十来手,允墨已经有了个初步的想法。

    照正常途径下,有三大不利:一是棋已经下到十之六七,将进入收官阶段,现在再来挽救太晚了;二是刚才少年的十来手,突然是后面的十手棋被老者引导下乱下,让对方本来来不及补救加厚的地方有了缓冲时间;三,最重要的是,老者实力深不可测,想必撑到官子阶段也没有机会获胜。

    那么只有一条路,一条绝路……

    子落下去,四周围观的众人有疑惑,也有暗地里耻笑的。只有老者抬起头细细看了对面那个沉静地不象个小孩子的小孩,依旧摸了摸长须,还了一手。

    允墨早就想好应手,下子飞快,一连下了十来手。

    旁边的年轻人同样诧异,同样看了允墨一眼。表面上小孩子下的头几步是顺着郁儿的下法接着下的,可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嗯,刚才一手,应该下在[十,七]小飞,可黑子偏下在[十一,八]变成大飞,还有再一手,最好的应手应该下在[十五,十二]跳,可黑子偏是下在[十五,十],这中间空了两格根本是和别的棋子连接不上……

    棋面似乎越来越乱,黑子中腹的大龙基本上已经算是全灭了,只是奇怪的是老师一直没有下最后那一手,只要下到那里,黑子应该就……难道说……年轻人抱手看着棋面,思索着,突然看见小孩子下的一子,眼睛一亮,原来是这样吗……

    叫郁的那个少年一直死死瞪着棋局,现在看棋子走的线路和自己开始的思路差不多,就很是不满,嘴里嘀咕着,“以为是什么高招,还不是按我的棋路?”只要老师下到那里,黑子中腹的大龙基本上已经算是全灭了,可为什么老师迟迟不下呢?

    刑远耳尖听到了,小声说着,“没听过观棋不语真君子吗?”他从允邻那里只学了初步的围棋知识,目前的棋局根本看不出好坏来,只是对四周众人的神情还是很敏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从没看过允墨下过棋,小小的心灵里却固执地认为,墨是不会输的。

    怀里是刚才墨让自己抱着的老白也咕咕示威似地叫了几声,刑远一乐,压低声音说,“老白,想不到连你也知道规矩。”

    少年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正要反唇相讥,等等,少年顾不上惊讶盯着棋盘,什么时候那里多了几个棋子?什么时候边角的地盘变得厚实,白子基本上很难占到几分?

    没错,允墨从回答老者的问题时候就设了陷阱。“不战而战,绝处逢生。”似乎打算是给黑子中腹的大龙找到一个缺口,也把老者的注意力引到这里。允墨开始的每一步,表面上是跟随着少年的棋路,但实际上每个应手都有差别。

    围棋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它的千变万化,棋局中一个棋子走偏一点,有时候到了官子阶段对结果有很大的差别。

    允墨知道老者棋力深厚,对方却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深浅,看他对待郁那个少年还有留手,那么对自己肯定也会放松警惕,自己的应手可能古怪点,不过老者肯定会认为自己还小经验不足所以步伐松懈,然后再下子迅速,等老者反应过来,边角的黑子已经加厚。

    围棋的胜负可不是看热闹,中腹明显的大龙争夺可能很好看,可胜负是最后数子的多少,占地的多少。黑子先下,年轻人实力不差,布局厚实,趁对方还有留手抢先加厚自己边角,抢占地盘,就算中腹失地,最后算起来也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这边允墨想得好,那边的老人已经顿住手,从小童里接过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品尝,眼睛却斜斜凝视着棋面,显然是发现了允墨的巧计。

    他看了一会,不紧不慢地又下了十来手,问道,“小公子学棋多长时间了?”

    允墨暗叹,保持平静地回答,“可以说很长,也可以说很短。”和高手对弈,彼此之间的气势都隐瞒不住,只是自己的应手和这个世界里的围棋有明显的差别,老者棋力深厚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其中的怪异?

    老人抬头又细细打量了允墨一眼,下了几手突然停下说,“小公子是输了。”

    允墨没有回答,只点了点头,再次肯定对面的老者棋力深不可测。

    老人依旧摸了摸长须,慢悠悠地说,“这盘残局前段失误甚多,委屈了小公子。明日请小公子和你的朋友到沂湘山馆一聚,可否?”

    想约自己正式下一盘吗?“好,只是……”允墨想了想,还是回答说,“允墨想时间改为一年后。”

    允墨?姓允?老人不落痕迹地瞥见躲在人群中的允管家,难得的露出微笑,“一年后的今日老夫当扫榻相迎。”

    众人只看到棋面一片的混乱,央着人来解说,谁也没有留意到站在一旁的年轻人微垂着眼帘,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浅笑,阴郁而冷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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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棋名词解释:

    *收官:围棋术语,是在盘面大局已经基本抢定,但胜负仍不明朗时进行对局部的争夺。

    *应手:一些习惯性的下子。

    *小飞、大飞、跳:一些围棋上的基本应手。

    *厚实:围棋上形容防御性比较好的棋势

    本章棋局解释:

    墨的想法先占边角地盘,然后趁对方不备救回中腹大龙,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可能会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可老者实力太强,虽然被抢占回一些地盘,只要集中火力在边角,然后留意着中腹的大龙,就可以轻松到收官阶段。

    黑子中间大龙失子过多,边角虽然占上风可赢不了多少,墨怎么算最后还是输。两人官子能力很强,所以也没必要下到最后。

    高手过招,每每很小的失误都能导致最后的失败,所以这盘相差悬殊的残局对局,老人说“委屈了小公子”云云,想约墨另外时间正式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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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守拙 第7局:



    “墨儿,快看快看,好壮观的城池!城池好高啊!还有……”当赶车的老板说快到的时候,好动的刑远从马车探头出去,开始惊呼不断。

    而墨,对了,现在应该叫允墨,依然如故的沉默,从刑远掀开布帘子的空隙看去,远远的,一座高大雄伟的城池出现在大路的另一头。

    渐近,下了马车出走驿站,高耸的城墙,护城河,巨大的城门前排着正等候进城的百来人。殷都,是仰韶国的都城,进出城的关卡特别严厉,允管家出示了一个信物,允墨一行人也没有排队,顺顺利利地从侧门走进。

    家里的东西送人的送人,卖钱的卖钱,老黄牛借给刑远家作农活。至于那些新下的谷子,允墨一直和村民一起晒谷,装好,再一家一家把谷子送给每一个村民。送完后,把家里的大件家具搬进一间屋里,用木条把门窗钉死,锁好,抱上老白,带上几件旧衣服,就上路了。

    本来允管家让允墨把旧衣服送人以后进城再买新的,可墨怎么都不肯。这可是婆婆用自己的旧衣服一针一线改的,怎么能不要?他没有留意到管家眼底的欣赏,就算留意到允墨也不可能有什么反应。自己家穷,是事实,如果不是婆婆的病,允墨情愿一辈子留在平静的小山村里。

    可对于世事的无常,老天爷让自己重拾棋子,允墨,只能顺其自然了。

    话说到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仰韶国的都城——殷都。刑远年少好奇,进城后东张西望看热闹。允管家耳目灵敏,留意到远处的马车急奔过来的声音,快步上前把少年拉到一边,可回头一看,暗叫不好。

    允墨抱着老白走在后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根本没有留意到异常的声响,听见允管家和刑远的惊呼,抬头看见马车已近在眼前。华丽的马车,拉车的是两匹高大的骏马,马蹄似乎已经踏过来,眼前一闪,赶车的不知道拉了那里,马生生转了个弯,居然绕开从身旁掠过。

    劲风吹起身上的衣裾,散乱的头发遮盖了双眼,那飞奔的马车离墨只有几寸的距离,允墨仿佛看见车里一双惊讶深邃的眼睛看着自己,然后所有的景物一闪而过,随飞驰的马车远离。

    “啊,墨儿没事吧?都怪我没好好照顾墨儿……”赶来的管家和刑远打断允墨的沉思,墨摇摇头示意两人放心。那只花母鸡老白本来被抱在怀里舒舒服服的,现在被惊醒过来,气得跳到墨的肩膀上叮了两下才肯罢休。

    刑远内疚不已,一脸懊恼地埋怨着自己,再往前走的时候就死死拉着墨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虽然大城里人不是没见过鸡,可这么嚣张站在肩膀上当成宠物养的鸡倒是少见,一行三人一只鸡的组合怎么看怎么怪异,引起路人纷纷的注目,只是刑远和允墨两人一个粗心大意一个无动于衷倒也没受影响。

    这一路来允管家早就感受到不少奇怪的注视,老人修养好表面还是照常的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松了口气,这小孩子是大公子千叮万嘱要照顾好的,如果真出什么事情来,还不知道大公子要怎么样呢。

    出来的时候大长老说,大公子在信里对小孩推崇备至,甚至请长老同意能正式收养赐姓,这对允家来说可是一件大事情。据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观测,墨的人品不错,个性更是坚韧不拔,沉着冷静得根本不象个普通的小孩子,心里对自家大公子的眼光信服了几成。

    那么,棋艺呢?这么小的小孩子,棋力怎么都看不出来,就连自己暗中试探也是若无其事般冷淡而对。不如……允管家一边想着,脚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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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的集市看起来很是热闹,其中一角的凉亭中,有十来个人围观着。

    允墨本来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可刑远期望的眼神,允管家在一旁有意无意地怂恿,心中明白了几分,也就随着刑远挤过去看热闹。

    亭子里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在对弈。老者一缕长须仙风道骨,眼睛半盍半迷着,看不出深浅。年轻人衣着考究,五官俊逸异常,一身藏青滚着毛边的锦衣,腰间别着贵重的玉佩等装饰物,而最特别的是有一条彩线挂着的牌子,古朴的暗纹围着大大“御棋”两字。

    一个小童在旁边侍候着,燃香煮茶,清香缭缭,两人在众人围观之下倒也悠然自在。

    墨被棋局吸引不由得靠近。此时棋面下到十之五六的中盘,老人的白子锁住对方中间的大龙,眼看着黑子全军覆没,年轻人紧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看来陷入困境已久,轻叹一口气正要开口认输,突然旁边响起清脆的声音,“十一,九。”一个穿着银狐皮夹袍的少年走上前。

    好漂亮的小孩子,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年纪大概在十一、二岁之间,钟灵之气浑然天成。

    浑身一颤,叫墨惊异的不是那少年的面容,而是他腰上别着的一块玉佩,手不由得抓紧,袖里的东西似乎和那玉佩很相似。

    年轻人很有风度的让开位置,那少年也不谦让,先是冲着对面的老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下。

    倒是作为对手的老人没有阻拦,眸子半开,闪过一丝精光又隐入,微笑着继续下棋。

    允墨觉得目前的棋面变化莫测,十分有趣,也把注意力投入棋局之中。本来黑子实力不错,占地厚实,下子巧妙,应该是中段的时候攻势过猛,被老者利用,反而被锁住中部的大龙。那么要摆脱困境,倒是有几种办法,不过……抬起头看看老人,允墨摇了摇头。

    少年的棋力不错,下的头几手确实能缓解黑龙的危机,又能坚固左侧下角的地盘,可只有这样还不是老者的对手。果然,两人棋力相差悬殊,除了开头那几手,越下越乱,十几手之后黑棋又落入相同的境遇,少年一双眉紧皱着,陷入长考。

    那边老人露出笑容,摸着长须赞赏着,说道,“能下到这里,郁儿也不错了。”

    “老师说得是,郁儿的天份很高,想必不久后又是一大助力。”旁边站着的年轻人笑容可掬的,可眼神却带着说不清揶揄的目光。

    不知道管家在刑远耳边说了些什么,刑远反驳着,突然冒出几句话来,“什么啊,我家的墨儿肯定能赢!”他的声音不大,亭子里众人却听得一清二楚,纷纷看来。刑远知道自己惹火烧身,恨不得把刚才的话收回,可面子上又下不来,只能可怜兮兮看着旁边的墨。

    允墨暗叹口气,管家的目的就是试试自己的棋力?虽然自己已经下定决定重新下围棋,可也不用这样吧?老者的棋力深不可测,就算全盛的自己,也要出全力才有把握和对方一决高下,可现在的自己,已经三年多没有摸过棋子了,而且对这世界的围棋布局定式什么都不了解,能赢才是怪事。

    众人的眼睛锐利,早发现少年口中“我家的墨”是指旁边那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子,而小孩子肩膀上还怪异地站着一只似乎是花母鸡的宠物,更是诧异。

    叫郁的那个少年撇撇嘴,不屑地说,“你知道面前的是什么人,还敢说大话?他一个小孩子有什么资格和老师对弈?”

    允墨肩膀上的老白似乎能听懂人话,展翅竖起顶上小小的肉冠,张牙舞爪地咕咕叫了几声。少年想不到回应自己的居然不是本人,而是一只鸡,气得咬牙切齿,面子上又不能和一只鸡计较,小脸涨得通红。本来亭子里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松懈下来,有些人早就暗中带笑,觉得这小孩和母鸡好玩。

    老人笑了起来,带着慈善的微笑,问道,“你会下棋?”

    允墨被身后的管家推前两步,无可奈何地点头,“会一点。”

    摸着长须,老者虽然惊讶,但还是问道,“那你来说说这盘棋。”

    允墨又仔细看看面前的棋局,心中盘算一会,才说,“不战而战,绝处逢生。”

    黑子大龙虽然被白子锁住,可白子要想灭了黑龙还需要费很大的功夫,而黑子的其他地盘厚实,算到最后也不是相差太远。而且无论怎么样,在古代中可没有让子一说,先下的黑子怎么都有利的,只要利用黑子的特性,那就有持平的可能。

    老人一愣,继而大笑,指着对面的位置。

    允墨坦然自若地在少年嫉恨的目光中坐下,拾起一子,落下。

    ———————————————————***———————————————————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墨:孤儿,被允家正式收养赐姓。

    *邢远:村里的小伙伴。

    *允靖海:允家的老管家。

    *老白:墨养的一只花母鸡。

    *郁:突然出现的围棋少年。

    *老人:集市中对弈的老者。

    *年轻人:集市中对弈的另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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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守拙 第6局:



    “允公子的意思就是这样,墨儿听明白吗?”老村长似乎一点也没觉察到室内的沉默,掐着胡子笑眯眯地说道,“北辰棋院,那可是仰韶国里数一数二的大棋院,这次墨儿能得到允公子的推荐入学,别说墨儿,就连我们村也是一件大喜事。”

    “那是,我家公子是什么人?你们村小孩能被我家公子看中,那是几辈子的福份?”八方微微撅起嘴,得意洋洋,“学费啊住宿啊什么的都不用担心,允家都会资助全部的费用,只要……”

    “八方!”允邻含笑着打断小童的话,转身说道,“不是允家资助,而是我!”面对诧异的老村长和一头雾水摸不清头尾的八方,允邻斜过身子,带着几分慵懒几分认真,缓缓说,“我要正式收养墨,已经让人报给允家长老。今早刚收到回信长老都答应了。墨,以后你姓允名墨,排行第九,我呢,排行老大,以后你得叫我哥哥,知道吗?”

    “啊?”

    “啊?”

    “呃?”

    几声惊呼。高音的是下巴快要掉下来的八方,低音的是村里几个老长辈,老村长的手卡在胡子间可笑地看过来。

    收养赐姓,在仰韶国里是件大事,因为仰韶和龙山对立,对国民的户籍控制得比较严格。赐姓,代表那人正式成为家里的一员,涉及到财产的分配和继承,平民百姓都会慎重从事,更别说允家这种大户人家。

    墨心中一颤,抬头,却见允邻那笑得温柔的眼睛凝视过来。墨来这世界也有三年功夫,当然明白收养和赐姓的区别,只是……“晌午,晒谷。”走到众人面前,鞠躬,转身离开。

    “墨儿!”老村长尴尬地挽留。

    却在这时,门外传来急冲冲的叫唤声,“墨儿,墨儿……”十几岁的少年慌慌张张冲进屋里,一把抓住墨的手往外走,掩饰不住焦虑的神色,“糟了糟了,婆婆扭伤脚,却不知道为什么昏倒了,叶伯几人已经把婆婆送回家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啊?究竟怎么一回事?

    “刚才在场子里晒谷的时候啊,本来我就让婆婆别动手,等你回来再做。可你也知道婆婆那脾气怎么说都不听,结果……”刑远喘着大气,边跑边说。

    墨已经没有心思去听旁边少年崩豆子般一连串的话了,忙往家里跑去。

    一进门,见叶伯几人都在,婆婆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吓人。“脚扭伤了,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不醒?墨儿,我的医术就学了个皮毛,婆婆的病可能要去县城里请大夫来才行!”充当村子里半个大夫的叶伯迟疑不决地说着。

    最近的县城离山村起码一天的路程,加上来回时间,婆婆身体本来就不好,怎么可能等这么长时间呢?

    婆婆!墨走过去跪在床边,摸着婆婆白发苍苍的头发,三年来的情景在脑海里飞速而过。婆婆对孤零零的自己和蔼慈祥地伸出手,手把手教着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去采药挖草,搂着被恶梦惊醒的自己唱着听不明白的小调,每当自己晚回来,床头边经常放着一碗温热的面条……

    “我会点医术,等我看看。”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翻眼,切脉,沉思良久写下一张方子,叶伯和允邻说了几句村子里缺少的其中几味草药,他又把方子改了改,等叶伯领着刑远去熬药的时候,才缓缓说道,“长年劳累过度,斜风入到五脏六俯,最严重的是婆婆的心脏十分不好,需要好好调养。”

    “怎么调养?”墨站起来,问。

    “不能再做农活,每天吃点清淡温补的东西,再用药调理身体等等,暂时就这些吧!”允邻目光静静与面前孤僻的小孩对视,他知道墨肯定能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山里的条件不好,很多药也找不到,最好能去大点的都城。”

    不能做农活,那就说明以后的生活只能靠八岁的自己,就算村里的乡民再怎么关照自己,也不可能长时间下去。每天的药,看见允邻的表情就知道这药不便宜,以自己孤零零一人,又有什么办法把药钱凑够?

    恰好这时候药熬好了,刑远小心翼翼把药端过来,墨没有接手,看着刑远一口一口吹凉,然后灌进婆婆的口中。

    允邻只觉得眼前的小孩眼睛里满是不同寻常的哀伤和决然,不由得上前把墨搂进怀里,语气也放轻,柔声说,“跟我回殷都吧,把婆婆也带过去。”

    墨看见刑远的手抖了一下,差一点儿就把药汤洒出来,自己出乎意料的平静。

    “棋院???”

    “我的姓也是你的姓,既然你是允家人,当然要进棋院学棋。”

    “婆婆???”

    “那边是大城,好的药好的大夫很多,婆婆在那里病会好起来的。”

    “……”

    “还有什么吗?”允邻细细摸着墨的头发,只觉暗地里感谢婆婆的病发作及时,不然等自己走后,这个孤苦的小孩根本就没了依靠。幸好,自己在这里。

    “墨儿……”刑远站起来,回身。淳朴的少年感觉到心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将要失去,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垂下头,自己穿着娘做的布鞋子前端破了个小洞,双手是常年帮做农活下厚厚的茧子,简单的粗布衣和对面那风度翩翩的贵家公子简直是一天一地,想要挽留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远,喜欢围棋吗?”小童脆脆的声音,还有一双伸过来的小手。

    抬头,坚定而带着年少的无畏,“墨儿喜欢,我就喜欢!”心中的苦涩被开了个小口,慢慢融化。

    “那随我去殷都。”平静无波的话,只有相握的手传来暖暖的温度。

    墨没等回答,也没去看刑远,只是紧紧盯着若有所思的允邻,淡淡地说,“婆婆,我,还有刑远,一起,可以吗?”没有询问,而是条件。小山村平静的生活和婆婆的健康,墨没有选择。

    “……没问题。”良才难寻,别说加一个小孩子,就是墨提出把整个村子都搬到殷都,以允家的财力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才八岁的小孩子,在自己气势下依然泰然自若,那么,几年后能成长成什么样子呢?允家添加如此一个高手,又将对目前四大家僵持的局面有着怎么样天翻地覆的改变?

    允邻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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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婆的病拖不得,村子的药物不全,而允家管家允靖海也领着马车护卫寻来,带来的消息除了允家长老同意收养墨外,似乎有些事情要允邻快点回去允家处理。和老村长商量的结果,允邻带着婆婆先回殷都,管家允靖海留下帮墨把村子里的事情处理好了随后而到。

    至于刑远的父母,得知刑远能和墨一起进入闻名仰韶国的北辰棋院,喜出望外,哪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其他村民羡慕的羡慕,感慨的感慨,倒没人说闲话,反而一心一意帮忙墨清理家里的杂物。

    这天一早,村口早早站着数十人。两辆宽敞的大马车,一辆是墨的婆婆和受伤的七斗,一辆是允邻和八方,其他十来个护卫只能步行。

    允邻伸手从腰间摘下一块玉牌,淡淡一笑,说,“尽快来,到殷都后这能帮你们找到我。”

    墨无言接过,深深地再看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物递过去。

    “给我的?”允邻有着意外的惊喜,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颗圆圆的小石头,灰白灰白的,左瞧右瞧,怎么看都只是一颗非常普通的石头,允邻想不明白墨为什么送这么个普通的东西给自己,不过还是礼貌地收下来。

    透过马车的帘子,那个瘦小的身影渐远,直到转了个弯看不见,允邻才把视线收回来。

    “大公子为什么对墨儿这么好?”八方的大眼睛眨了两眨,煞是可爱。

    “你说呢?”淡笑。

    “嗯,是墨儿很有下棋的天份?可我都没见过他下棋啊。”八方有些疑惑。

    “有些人只要他心中有棋,是不需要言传就能感受到的。”允邻没有详细解释,就算解释了八方也不会明白。只要他坐在对面就有强劲对手的感觉,那是经过千百局才能洗练出来的气势,允邻每每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背后出了一身微薄的汗水。墨,是一个非常强劲的对手!

    “心中有棋?大公子又说一些不明白的话了。”八方嘟起嘴,不屑的说。

    点了点他的脑门,允邻笑得云淡风清,“各人有各家事,真正的理由是什么,你又管得了这么多?”八方怎么看自家公子的笑容,怎么看都觉得有狡猾的味道。

    “可人家都想不明白啊!”八方嘀咕着。

    “唉,我允邻千方百计的讨好,那死小孩都不理会,我好伤心啊!八方,我是不是很可怜?”允邻脸色微微一变,神情突然变的不胜凄楚。

    “哎哎哎,我的大公子,我的大少爷,你可别靠过来。”八方猛得摇头,表情古怪,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看啊,最可怜的是墨,无缘无故被你看中,以后的日子肯定逃不过大少爷您的五指山呐。”

    允邻转回平淡,带着几分无趣地嘀咕,“八方,你真是越来越不容易上当了,不好玩。来,我们还是下一盘怎么样?”

    “才不要,老是输!”八方脸色一变,果然公子一有空闲就爱欺负自己。哎,突然开始怀念那个沉默古怪的小孩了,有他在的话,公子的注意力一直围着对方转,哪有空来管自己呢!现在的八方再也不替墨可怜了,万分期待着小孩子能快点出现。

    允邻也没有勉强八方,靠在一个软垫上,掏出墨送他的小石头反复看着。不知道看了多久突然想起来了,是那晚自己邀请对方下棋,当时似乎是让墨猜子,墨是答应了和自己对局了吗?现在头疼的是,当时那把随手抓的棋究竟是双数还是单数呢?

    允邻靠在马车的窗口苦思冥想,没发觉自己的唇角泛起一抹暖暖的笑容,和往日世家公子优雅的笑容完全不同的是,这笑,似乎从心底由衷发出的。

    *猜子:下棋前,一人抓数子,一人猜单双拿一子或两子表示,赢的那人拿黑子先下。(墨送给允邻的是一颗代表白子的石头,表示他猜单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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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墨:孤儿,被允家正式收养赐姓。

    *邢远:村里的小伙伴。

    *允邻:允家大公子。

    *八方:允邻的侍童。

    *允靖海:允家管家

    PS:古代围棋的设定是,没有让子,最后数子如果出现相同的子数,就会有平局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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