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我多么希望……(2)
当然,身体强壮总是件好事,有时还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在大串联时期我和姐姐(她早已分配到北京工作)买了火车票回上海探亲。进了北京站不由大吃一惊,车站之混乱使我马上联想到苏联描写国内战争的电影中的一些场景。所有的列车既不标明开往哪里,也没有列车员,反正来了一列火车大家就一拥而上打听此车驰往何方。如此重复再三,每每列车驶来时人们满怀希望,列车驶走后又感到空空荡荡。
那时正是严冬腊月,我和姐姐在车站里站了10个小时还未挤上一列火车。好不容易挤上一列,那个挤呵,足以使上下班时的公共汽车自叹弗如。上车后才听说这列车开往上海约花50多小时,我们像罐头中的沙丁鱼似的站在那里不用几个小时就得趴下。无奈何,使足了劲再挤出车厢。可是,姐姐已经挤不下来了,只见她往车下的人群里一跃,我就势把她抱了下来。此时已是深夜,天空一片漆黑,寒风毫不留情地阵阵逼来,人在倒霉的时候谁都想欺负一下呵!
我们冻得不停地蹦跳,但依然跳不出严寒的包围。突然,我们看见站台的一角有牛皮纸包好的待运的书,看来是《毛选》吧!这些书码得像围墙一般,我们赶紧躲到这大墙后面。当然,在严冬的威胁下,蹦跳是不能停下的。《国际歌》告诉我们:世上没有救世主……全靠我们自己。可是姐姐急得不能自已了,眼泪夺眶而出。我是个男子,当然不能表现出软弱。不过我嘴上在劝慰姐姐,心中也十二分焦急。以前我出门每次都由各地体委安排妥帖,有人送,有人接,丝毫不用操心。今天这情景真是做梦也想不到,难道我俩就这样无休止地在站台上吃西北风吗?
姐姐还在哭!
就在快绝望时又有一列火车隆隆驶进车站,听说是从上海开来的,人群立刻蜂拥过去。我这个平时文质彬彬、讲究礼仪的人突然冲动起来,不知是因为姐姐的眼泪还是突然醒悟到在这个天下大乱的年代再这么老实那就干脆别想上火车!车还未停稳,我就跑到一个卧铺车厢前,对准一个窗户做了个双杠上的双臂曲伸动作,嗖的一声往窗户里蹿了进去。车厢里的旅客被我这不速之客突然的降临吓得都跳了起来,他们好像见到什么蒙面大侠似的马上提起行李抢着逃跑似的下了车厢。我又做了个拉单杠的引体向上动作,很快就占了两个上铺。我姐姐随着拥挤的人群进了车厢,当她看到我已为她占上这意想不到的铺位,不由破涕为笑。我俩就此舒舒服服地躺到上海。我平时在双杠上可连续做六七十个双臂曲伸动作。单杠上的引体向上动作也是我的拿手好戏。想不到这两个动作竟在火车上大派用场。
逍遥是个自由自在的词汇,然而身为逍遥派可不是自由自在的。无所事事绝不意味着自由,而是意味着空虚、意味着苦闷、意味着压抑!有时围棋爱好者上门求教,我感到特别愉快。以前由于赛事繁忙,我跟围棋爱好者接触不多,如今他们给了我理解,给了我支持,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希望!我感到他们格外的可亲。围棋虽然被某些人辱骂为“四旧”,但只要见到围棋爱好者,我就能够感到围棋的潜在的生命力。
一天我收到清华大学一些师生的来信,他们都是围棋爱好者,希望得到我的指导。于是我便带着年轻棋手——有时是邱鑫,有时是曹志林——来到了清华大学。
清华大学牌子响当当,是我国的最高学府,能进入这所学校的都是各地学生中之精英、是祖国未来之栋梁。但他们的生活条件实在太差,学生的宿舍相当拥挤,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摆上4张双层床,中间再放下两条长桌就完全饱和。双层床的下铺代替椅子,我就在这“椅子”上和热诚、好学的师生们对弈。在我下棋时校内很多围棋爱好者闻风前来,观看的人太多了,非但把桌子包围得水泄不通,连双层床的上铺也“座无虚席”。我这一生中表演过很多次,观众密度最大的无疑要数清华大学的学生宿舍了。然而,这种超密度却给予了我那样的温暖,晚上我睡在这简陋的学生宿舍里,觉得枕着温暖,盖着温暖,很快就美美地进入了温暖的梦乡。
学生们的饮食也糟糕,谈不上有多少卡路里,不过是填饱肚子。不少学生都准备着方便面,需要时把面条往茶缸中一倒,冲入开水就吃。是大学生们的热情招待使我首次品尝了方便面。
在清华大学的那些日子是令人怀念的。对于爱好围棋的师生来说,可能是我辅导了他们棋艺;然而对于我来说,是他们在我空虚无聊的时刻给我增添了生活的乐趣,也使我更坚定了对围棋事业的信心。
后来清华的学生们一批批地分配到外地,这些围棋爱好者像种子一样撒向全国各地。尽管爱好围棋的学生陆续离校,但清华大学的围棋活动一直开展得很好。直到如今,一旦有高手在该校表演,校内只要贴出一张海报,就会聚拢数百名围棋爱好者热心观看。之所以能这样,围棋本身的魅力是一方面,清华大学的传统又是一方面。之所以有这样的传统,是因为清华大学有那么一些爱好围棋并且多年来一直起着积极作用的教师们。
与围棋爱好者的交流是令人愉快的。但在那个国家遭难的时期愉快的事太少而苦恼的事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