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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十四 使出真功夫 )



        摆到第164手,曾敏轻叹一声,说:“他的计算真准,战斗力的确很强。”

        施涌不置可否,说:“那是你出疏漏在先,才给了他机会。”

        曾敏说:“下成这种混战的局面,我真是觉得特别别扭。弦绷得太紧了,一个不好就万劫不复。每一招棋都得提心吊胆的下。”

        施涌慢慢地说:“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棋手,就要能驾驭各种局面,围棋并不是铺地板,数数目就赢得了的。当今棋坛,各种风格的棋手都有,要想真正和他们竞争,只有不断地完善自己。萧涵的棋是典型的野战派,正是你锻炼中盘杀力的最好对手。”

        曾敏点点头,说:“如果我有他那样的混战能力,我就有信心和李君圣一争长短。”

        施涌淡淡地说:“人有寸长,必有寸短。李君圣也有他薄弱的地方,否则也不会被朴震鹤逼入绝境了。”

        曾敏又摆了几手棋,说:“他这一并后,我后面就已经不行了。明天第二盘我还是跟他角力吗?”

        施涌眼光一闪,说:“不,你们以后下棋的机会有的是。而这次的胜负关乎我参不参加的那个无聊的对抗赛,明后天的两盘棋你不能再陪他玩下去了。”

        曾敏将棋子扫乱,说:“不过这种以近乎无理的着法的给人造成巨大的压迫感,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朴震鹤虽然也善杀,但毕竟还是以攻击获利为主,不象萧涵,一根筋直奔杀棋而去。”

        施涌拈起一颗黑子在手中把玩着,说:“这是因为他原来是靠网络下棋的。那上面的对手水平参差不齐,又是以下快棋为主,输赢没负担,责任心不重,臭棋昏招自然是家常便饭,要杀龙也就简单得多,赢棋也快。久而久之,萧涵就形成了这种棋风。不过要是在职业棋坛,萧涵这样的下法纯粹是找死,高手的棋是那么好杀的么?就说你这一盘吧,第113手时就有一个机会,弃掉右边的大龙,借杀气筑成厚势,围下边的大空,黑棋将继续保持先行的优势,盘面还2目左右,而棋盘也大大缩小了,白棋没什么翻盘的机会。”

        曾敏说:“那手棋我也看到了,不过我是很想和他比比力量,才硬拼下去的。”

        施涌说:“这也是因为这盘棋无关紧要,真到了正式比赛,你还会有这种想法么?当然是怎么赢棋怎么来了。萧涵的实力的确比我估计的要高,不过只要你发挥长处,和他磨到收官,你就赢定了!”

        曾敏指了指棋刊封面上李君圣的照片,嫣然一笑,说:“如果对手是他,那斗官子就有趣了。”

        施涌推开椅子站起来,说:“如果李君圣发现有你这样一个对手,他会觉得更有趣!”

        萧涵和龚运程也在摆着白天的对局。

        龚运程摇着头,说:“奇怪,奇怪,一段时间没见,小曾的棋风怎么完全改变了?”

        萧涵说:“她下得很好啊,给了我很大的压力,要不是中盘出了漏着,输赢还说不准呢。”

        龚运程说:“我不是说她下得不好。我记得她以前不是这种攻杀型的风格,今天怎么一反常态,舞起大刀来了?难道是存心试试你的力量?”

        萧涵说:“她的棋已经这么好了,施老师更厉害了。我几年前被指导过一盘,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就败了。”

        龚运程叹了口气,说:“综观这几十年的围棋发展,高手如云,可能和施涌并肩的能有几个?就算放到世界棋坛,也没几个可以和他相提并论的。若不是出了个李君圣,他不知还要拿多少个冠军。既生瑜,何生亮,哎……”

        萧涵眼睛放光,低声说:“李君圣……老师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打败他,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和他对弈呢?”

        龚运程拍拍萧涵的肩膀,说:“只要你继续这样努力,总有一天会有和他一决雌雄的机会。对了,我觉得你的一些棋招是从中国古谱脱胎出来的,是不?”

        萧涵脸上浮现敬佩的表情,说:“我学棋时打得最多的谱就是‘当湖十局’和‘血泪篇’,还有日本名人丈和的棋。那里面有许多非常实用招法,我下出来时,不少对手都不知道怎样应对,往往一个局部就输了。”

        龚运程若有所思,边想边说:“小萧,这一套用在普通棋手那或许能打对方个措手不及,但若是面对李君圣,施涌,宋昌显这样的顶尖高手,恐怕会适得其反。围棋始终还是全局为重,局部的变化得为全局的得失服务。在他们面前,或许你每个局部都不吃亏,但整个局面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控制了。这种棋力的积淀,也就是俗话所说的境界,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出来的,甚至需要不断地历练和运气。很多棋手穷极一生的精力,都达不到他们的高度。但你想成为大高手,就必须迈过的一道坎。”

        萧涵反复咀嚼着龚运程说的每一个字,仿佛想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到,不知不觉地陷入沉思……

        第二局一开始,萧涵就感觉到对手的棋起了很大的变化。

        在右上角,曾敏选择了个大雪崩,一个定式背下来,棋盘已经快去掉了四分之一。

        紧接着她再挂一个小目,黑棋再托时,白棋一顶,又是雪崩的起手式。

        再这样下去,棋盘越来越小,很快就要进入官子阶段,中盘将失去很多的变化,对自己肯定不会有利。萧涵考虑了一下,应了一手,然后脱先,抢下边的大场。

        曾敏不慌不忙,拆了个二,又跳补一手。在黑棋镇住自己左边一颗孤子时,虚虚的象飞了一下,看起来缓得很,但就是不把自己走重,既可弃掉,也可侍机连回。

        进可攻,退可守,并且不给对手明确的攻击目标,让他打又打不着,放又舍不得,如鲠在喉,浑身不自在,这正是施涌名震天下的独门绝技。

        龚运程知道,曾敏终于使出真功夫了。

        萧涵想了好一会,毅然往白棋象飞的一子靠住,他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逼对方将棋走重,自己才有发力的机会。

        曾敏神色不动,并不去应,而是转到左下角,先将黑棋的角部一子美美地打吃掉,抢了实利再说。

        对方不应,萧涵更是难受,现在他不在左边借攻击获得利益,贴目将非常困难。但白棋两颗子就放在那,他却找不到好的攻击手段,还要时刻提防着对方借机转换。

        此刻,他真如老鼠拉龟,无从下手。

        长考了半个小时,萧涵毅然跟着脱先,也抢实空。

        曾敏更不会去引爆地雷,乐得和萧涵对围。

        龚运程看出曾敏是要把萧涵拖入他不擅长的官子收刮中决胜负了。

        看来他们师徒对萧涵的棋也是有所研究,对他的优缺点是了如指掌。

        第一盘是实验,在实战中考验萧涵的战斗力,也是在锻炼曾敏的对杀能力,如果曾敏能赢,那第二盘肯定还是以对攻为主。

        但第一盘既然输了,没有退路的第二、三盘就只能扬长避短,以胜利为目标了。

        这肯定是施涌安排出来的好戏。

        龚运程判断了一下局势,就算把白棋两颗子完全吃下,黑棋也是刚刚够贴目而已。而白棋只要趁机搜刮一下,长出两三目,黑棋就很难追上了。

        这对曾敏来说实在是简单得如喝杯开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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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十三 三番棋 )



        放下电话,郭婕回头望着吴亮淼说:“龚老来电话了,施涌要萧涵赢下曾敏三番棋,他才答应参赛。”

        正在打朴震鹤棋谱的吴亮淼头也不抬,说:“曾敏?恩,她比萧涵还差一点吧。”

        郭婕想了想,说:“她好象拜施涌为师后,就一直没参加正式比赛。听人说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施涌家训练,哈哈。”

        吴亮淼皱了皱眉,说:“你笑什么?”

        郭婕笑着说:“我听说施涌收曾敏为徒,是失在棋内,得在棋外,哈。”

        吴亮淼终于把头抬起来,不冷不热地说:“我的大记者怎么也学起那些长舌妇来,说起瓜田李下的事了?”

        郭婕摆摆手,说:“别忘了,我们这个体育版的小记对运动场外的事情可是更有兴趣。而且无风不起浪,曾敏那小姑娘出落得那么漂亮,围棋界难得出这种美女,施涌对她动心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奇怪的。没我在这看着你,说不定你也对人家有意思呢,是不?”

        吴亮淼手一挥,不耐烦地说:“这话你在这里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在报纸上乱写。施涌那人行事从不按规矩出牌,难测高深,一个不好得罪了他,后果可大可小,我脸上也不好看。”

        郭婕坐到吴亮淼身旁,头倚在他的肩膀上,说:“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不知事情轻重么?对了,四天后举行的‘天龙杯’八强赛,能给我安排一些独家采访么?”

        吴亮淼说:“你打算采访谁?”

        郭婕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当然是把李君圣淘汰出局的竹泽正雄。他目前在日本火得很,风头不下于韩国的朴震鹤,不但以全胜的战绩拿到了本因坊的挑战权,在名人战循环圈中也是匹马领先,日本棋界已经把他看做最有希望的新星,宫本秀哲强有力的接班人了。”

        吴亮淼怔了怔,说:“他和我没什么交情,而且听说这小子狂得很,在日本棋界没什么人缘,不过在棋迷中倒是人气挺旺的。我尽量安排吧。”

        郭婕抬头亲了吴亮淼一下,柔声说:“有你这句话,我要成为体育版责任主编又多了几分成算。”

        林明丽给龚运程倒了杯茶,说:“施涌这个条件倒真是奇怪,他真的认为曾敏能赢下小涵?”

        龚运程摇了摇折扇,说:“我看他主要还是要秤秤萧涵的斤两吧。你该知道施涌的性格和做事手法的,根本不可以常理度量。几个月前的曾敏,的确不是萧涵的对手。但这段时间在施涌的调教下,她的进步有多大,除了他们师徒,谁也不知道。”

        林明丽想起一事,说:“这段时间,他们两师徒和棋院的关系弄得挺僵的。老沈找施涌谈过话,听说气氛很不好。”

        龚运程摇着头,不以为然地说:“施涌向来我行我素,自以为是,天王老子他都不会给面子,老沈找他谈话,不是明摆着碰钉子么?”

        林明丽叹了口气,说:“话是这样说,可外界传得那么难听,几乎就说施涌假公济私,金屋藏娇了,作为管理层,我们也不能不管不问吧。”

        龚运程“哼”了一声,说:“总有些人在无事生非,人言可谓啊!想当年……”他发现林明丽的脸色变了变,忙咳嗽一声,说:“不聊这些了,我觉得萧涵能跟曾敏下几盘也不错,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实战锻炼,也可以掂量出曾敏是不是象施涌说的那般天才横溢了。”

        林明丽平静一下情绪,说:“现在女子围棋青黄不接,这两年来一直被韩国压着,能出一个扛大梁的领军人物,也是一件好事。”

        龚运程微微一笑,说:“施涌的目标可不止于此,他认为曾敏目前是最有可能打败李君圣的棋手,将来更可纵横世界棋坛。”

        林明丽倒真被吓了一跳,说:“一个小女子要成为第二个李君圣,这口气也太大了吧。”

        龚运程不置可否,说:“这话也只有施涌能说出来,语不惊人誓不休啊!是真是假,就先让萧涵去试试吧。”

        坐在曾敏对面,闻着一阵淡淡的香气,萧涵真是心如鹿撞,比起和龚运程对弈都紧张得多,眼光也不知道往哪放,只好低头看着身前的楸木棋盘。

        曾敏穿着一套白色连衣裙,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倾泻而下,从容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施涌将一个棋钟放在棋桌旁,说:“对局采用每方2个小时包干制,中国规则,清楚么?”

        两人点点头,施涌说:“好,那猜先吧。”

        布局伊始,萧涵第16手就靠入黑棋的模样中,直接发起挑战。

        龚运程的眉头一皱,这手棋在职业棋手眼中是肯定是过分的招法,黑棋只要冷静的立下,不给对方借力的机会,白棋这颗子就不大好处理。

        没想到曾敏只是略微考虑了一下,“啪”地一声就把白16扳住,。

        萧涵毫不犹豫的断,扭十字。

        黑棋长,白棋也长,几颗棋子如同日本的大相扑,扭成一团。

        龚运程吃了一惊,他曾和曾敏下过一盘指导棋,印象中她的棋风应该属于那种绵密细腻,官子好的功夫棋。和萧涵斗力,无疑是以短击长,兵家大忌。

        施涌坐在一旁,拿着几张最新的棋谱在看,只是偶尔往棋局看上两眼,对爱徒的胜负好象漠不关心。

        战斗一起,萧涵是精神大振,靠挖断长,指东打西,一招紧过一招,很快就将黑棋两边分断,拖入对攻的旋涡。

        曾敏不时陷入沉思,但在对局中却是一反常态,毫不退让,招招硬拼,中途本来有一个转换机会,她也毫不考虑,一心就要把白棋的大龙生吞活剥。

        棋盘上是金戈铁马,杀成一片。形势判断已经不起作用,黑白各两条蔓延大半盘的大龙绞杀在一起,哪一方稍有闪失就将铸成无可挽回的败局。

        就连久经战场的龚运程都有一种目眩的感觉。

        施涌手上的棋谱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下来,眼光炯炯地看着对局。

        萧涵习惯在网上对局,下惯了快棋,但此时也是频频长考,落子谨慎。

        房间的空调安静的运行着,可曾敏额头还是渗满了汗珠,白皙的脸上稍稍发红,如绽放的鲜花,更添几分娇艳。

        施涌忽然不自觉的摇了摇头,一直很轻松的脸色略微有点严峻。

        龚运程也看清楚了。

        黑棋第163手是败招。

        应该先尖一下,在白棋外围生出余味,这样后面收气时白棋还得自补一手。

        萧涵眉毛一扬,头埋在棋盘前,开始长考。

        曾敏仔细算了算,也发现出了毛病,脸色瞬即一沉,不自觉的撇了撇小嘴。

        15分钟过去,萧涵坐直身子,胸有成竹地落下第164手:并。

        曾敏忍不住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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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十二 将来的世界第一人)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无论是装饰还是家具摆设,都充满了雅致的中国古风的味道。

        房间里没有电视,没有音响,只有一张半米多高的特制红木棋桌,和四张檀香红木椅。

        棋子是最顶尖的云子,全世界只有二十副,这是主人得了中国第一个围棋世界冠军后,棋厂专门送给他的。

        房间正面墙上挂着一副大气磅礴的字幅,上书:“才纵黑白”四个大字,落款者是日本第二十四世名人本因坊——宫本秀哲。

        房间内唯一给人有一点现代感觉的,可能摆在就是右侧的钢琴和左上方的空调了。

        一男一女,正在纹枰对弈。

        男子约莫33、4岁,身材瘦削高挑,面容俊朗,神色淡漠,眉宇间充溢着一种淡淡的忧愁,如清晨的薄雾,挥之不去。

        女子只有17、8岁左右,长得很是清秀美丽,眼大眉弯,俏鼻樱唇,初初一看,让人眼前一亮,几乎以为是哪个电影明星或时装模特。

        女孩全神贯注地看着棋盘,白皙的手指拈起黑子慢慢地落在上面,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至极,充满青春的美感。

        男子却没怎么去欣赏,他落子虽然很快,但眼睛一直盯在盘上,如同参加一场重大的比赛。

        门铃“叮”地一声响起,打破了这房间的平静。

        男子的眉头皱了皱,脸上露出不耐烦之色,落下一子,起身而去。

        打开大门,男子愣了愣:“龚老?”

        龚运程笑着说:“怎么,小施,不欢迎我么?”

        施涌忙将铁门打开,说:“稀客,稀客,我搬来这里,您这还是第一次来吧。”

        龚运程说:“是啊,你乔迁的那天,刚好我在成都参加活动,没能道贺,只能让小林代表我来了。诺,一点水果,别嫌弃啊!”

        施涌说:“您老是大驾光临,怎么还这么客气呢?哪好意思啊。”

        龚运程笑说:“客气话就别说了,恩,房子装修得很好啊,以古典风格为主题,不错,不错,是你这大才子的气派。”眼光落在门前的鞋柜上,看到了一双女鞋,“咦,你有客人?”

        施涌徐徐说:“是小曾,来,到棋室里坐吧。”

        走进书房,龚运程哈哈笑着说:“两师徒在这里训练呢,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打扰了。”

        曾敏忙推开棋桌站了起来,说:“龚老师,您好。”

        龚运程挥挥手,说:“坐,坐,不用这么客套。”走到棋盘边看了一下,又说:“快一年没见到小曾了,不但人更漂亮,棋也进步不少啊,能和小施下成这样,不简单!记得你进国少队那会,要我让两子的,现在都能和小施分先啦!小施,你是怎么培养这高徒的?把经验说说,也好在队里推广推广吗!”

        施涌淡淡一笑,说:“她自己努力而已,我也没教什么。我这有上好的八百年宋井,您老试试?”

        龚运程笑着说:“你有好茶,看来我以后是要经常来这里蹭了。”

        施涌说:“无任欢迎。小曾,休息一下,你也来品尝几杯吧。”

        曾敏摇摇头,说:“不了,我不累,而且昨天打的棋谱我还有几个问题没弄清楚,想再摆摆。”

        施涌“恩”了一声,说:“那好吧,你自己在这训练。龚老,我们到大厅去。”

        龚运程赞许的看了曾敏一眼,说:“用功是好事,可也要注意劳逸结合。没有好的身体,又怎么去参加激烈的比赛?”

        曾敏点头说:“谢谢龚老师的指点,我会注意的。”

        端起精致的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龚运程闭着眼睛,一脸满足的表情,过了好一会,才说:“茶香满溢,口齿余味,喉底生津,好久没尝过这么好的茶了。”

        施涌动作熟练的冲着茶,微笑着说:“做什么事都要有知音人,在茶道方面,您是最好的知音人。”

        龚运程哈哈笑着说:“喝酒我不行,弹钢琴更是一窍不通,围棋你又比我高多了,看来只能在品茶方面做你的知音了。”

        施涌奉上一杯茶,眼光炯炯的望着龚运程,说:“知音不用多,多了就不叫知音,而是酒肉朋友了。我冒昧的问句,您老今天是纯粹为品茶而来么?”

        龚运程微笑着说:“你觉得我会为了什么事来?”

        施涌不紧不慢地说:“要么是为了曾敏,要么是为了萧涵,对么?”

        龚运程先摇头,然后点头,叹了口气,说:“小施,你认为我也会插手你们师徒的事?别说我不信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就算那些是真的,我也只有恭喜你们。”

        施涌眉头皱了皱,说:“您该知道,我是有太太的。外面一些流言有多难听,您应该也听说过。”

        龚运程慢慢地说:“我这辈子最不想管的就是别人的情事。你们两夫妻分隔两地那么久,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才知道,外人说那么多干什么?你该不会也放到心里去吧!”

        施涌脸上涌现出自负的神情,傲然说:“会计较别人怎么说的,就不是施涌了。”

        龚运程说:“那不就结了,不过事情我是听过一些,据说老沈他们有找你谈过话,你的压力也不小吧!”

        施涌冷冷地说:“您该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絮絮叨叨地向别人解释。我从来只有一句话,我只看中曾敏的棋才!我教她的也只有棋,这几个月的封闭训练,她的进步有多大,下个月名人战开战后去领教一下就知道了。”

        龚运程说:“她入队时我们下过盘指导棋,小曾的棋才的确不错。”

        施涌一字一字地说:“她不是棋才不错,在围棋方面,她就是天才!我先把话撂在前头,现在除了李君圣,没人敢说稳赢她!这一次的名人战,张详他们要是轻敌的话,说不定就是小曾向我挑战了!”

        龚运程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淡淡说:“你从小就是公认的天才,现在竟然还有你看中的天才,看来我对小曾也要刮目相看了。”

        施涌整个人突然间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与刚才那无可无不可的神态大不相同,说:“在我看来,目前最有可能完全击败李君圣的棋手,不是朴震鹤,不是竹泽正雄,不是张详他们,而是曾敏这个小女子!”

        龚运程失笑说:“如果以后世界第一人是个女子,那将肯定是一件划时代的事情!不过我最近也发现了一个天才。”

        施涌自信满满地说:“这个事情会在我手中导演完成的。你说的是那个萧涵吧?”

        龚运程说:“不错,京城日报要组织一个比赛,你知道么?”

        施涌冷冷一笑,说:“听说过,我看过他的棋谱,让两子他也未必有机会,说句您老不爱听的话,他的棋,整个一蛮牛似的,横冲直撞。”

        龚运程微笑着点点头,说:“可是通过网络能学到这种程度,也不简单吧!如果有明师指点,我看他的成就也不会低!”

        施涌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其实他以前和我下过一盘。”

        这倒真是出乎龚运程的意料:“你们以前下过?”

        施涌说:“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到沈阳比赛,高朝斌带着他来找我,要我指导一盘。我就让他三子下了一盘,他虽然输了,不过也不是没有机会,就是官子差了点。这几年来,他的中盘战斗力倒是提升得很快,可官子还没什么进步。”

        龚运程说:“原来还有这层渊源。你对京城日报计划组织的那个比赛怎么看?”

        施涌莫测高深地笑了笑,说:“如此无聊的比赛,我本来想都不会想的,不过既然您认为他是天才,那好吧,先让小曾和他下个三番棋,如果他能赢下小曾的话,我可以考虑参赛!”

        龚运程哈哈大笑,说:“大才子想出来的主意就是与众不同。有意思,好,我也很想看看小曾的实力到底进步到什么程度,就让他们比试一下吧。”

        施涌淡淡地说:“不是我不给您老面子,我徒弟这一关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龚运程喝了杯茶,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他赢不了小曾,那京城日报的这个比赛也没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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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十一 没有机会)



        摆好棋盘,龚运程从棋盒里抓起一把子,说:“小萧,我们平先下。你猜先吧。”

        职业棋手非常注重棋分,就算和“晚报杯”的冠军下,龚运程都是要让先或让两子的。现在这样说,无疑是承认萧涵具有职业高手的实力,这对一个业余棋手来说,实在是一种极大的荣誉。

        萧涵也不会先谦让几句,粘起两颗黑子放在棋盘上。龚运程点了点子,18颗,笑着说:“看来黑棋还是你的。”

        萧涵恭恭敬敬地向龚运程鞠了个躬,第一次和职业九段这样面对面的对局,和在网络上对着屏幕下根本就是两回事,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萧涵就感觉心里如同鹿撞,七上八下的。他先吸了口气,平静一下情绪,粘起一颗黑子,稳稳的拍在右上角星位上。

        龚运程刷地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露出笔墨雄劲的“飞天”二字,轻轻地扇了几下,姿势优雅的将白子落在小目上。

        只要一进入对局,萧涵的精神已完全投入到黑白世界中,心情逐渐平静,落子也越来越快。而龚运程则不慌不忙,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大家风范,与他儒雅的外表相得益彰,令人心折。

        三十手过后,吴亮淼已看出龚运程是有备而战,肯定研究过萧涵的棋路。从布局开始,就不在局部与萧涵做纠缠,而是快速抢占大场,发挥大局观的优势,压倒对手。

        但从局部看,萧涵在左上角和右下角都成了不小的空,可两边加起来,多花了五手棋。而龚运程虽然暂时没大空,可他的白子都占据着要津,成空潜力巨大,布局显然更为成功。

        吴亮淼会连输给萧涵,最大的因素就是轻敌。那三盘棋,只要萧涵一挑衅,总是毫不犹豫的应战,因为对于一个网络9D,他是不会认为自己的战斗力会比对方逊色的。可偏偏萧涵最强的地方,或者说唯一具有一流水平的长处,就是纠缠战。他对战机的捕捉能力、对棋型的敏感及手筋、妙手的嗅觉,绝对有世界级的水准,就算以攻杀著称的韩国朴震鹤、中国林耀、日本竹泽正雄,都不敢说稳强于他。局后一复盘,吴亮淼就发现自己的败因,是轻敌,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既然萧涵的中盘战斗力不容置疑,那现在的龚运程,就是要避开萧涵的长处,与对方打一场持久战,全面考核萧涵的实力,看看这个纯粹从网络实战锻炼出来的天才,到底达到了何种水平。

        龚运程纵横棋坛时,就有一个“忍国手”的绰号,形容他那棉里藏针,不急不燥的棋风,看似软弱无力,可也让对手找不到发力的地方,下着下着,不知不觉就落后了。吴亮淼师承龚运程,本身也是这种风格,就是:先为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如同两人在打拳击,我不打算一个重拳就把你击倒,可到比赛结束一计点,赢的总是我。

        当今的世界围棋第一人李君圣,更是将这种棋风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棋局进行了六十多手,吴亮淼审度了一下局势,从实空上看,黑棋还是好一些,可他心中清楚:黑棋输定了。

        萧涵终于领略到职业九段的厉害。

        他学棋有成以来,还从未下过一盘这么难受的棋。

        从布局一开始,白棋就处处忍让,就算在局部亏损一些也无所谓,能闪就闪,反正就是不与自己缠斗。

        本来一开始在两个角部,他是认为自己得利了,可现在再算算,所得还真是非常有限。

        白棋弃了角空,在中腹形成了大模样,这种棋萧涵本来是最不怕的,因为无论是攻击还是治孤,自己都有绝对的自信。

        让他难受的是,黑棋打入时,白棋就是松松垮垮的在外围封了几手,根本没有吃棋的打算,就放任黑棋轻松治孤。

        黑棋活是活了,可也把白棋撞成铁壁,本来一道虚虚的外势现在就如万里长城,辐射全局,连黑棋原来费了几手棋围出的两个角都有了不安定的因素。

        在白棋这么厚的地方,黑棋能做的选择本来只有浅浅的侵消一下,那就形成了双方对围的局面,这样一来,黑棋的贴目肯定非常困难。

        萧涵一咬牙,拍下第89手,再度打入。

        这一招,就连郭婕这样的业余二段都觉得过分,白棋肯定要狠狠的给予打击。

        吴亮淼倒不觉得意外,萧涵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局势搞乱,从战斗中寻找胜机,再让白棋这样顺风顺水的牵着鼻子走,认输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龚运程一脸从容,合上扇子,托腮沉思。

        吴亮淼知道龚运程的这个动作,代表着棋局已到了胜负的转折点。

        白棋要动手了吗?

        考虑了十多分钟,龚运程给了一个答案。

        没有!

        白棋只是尖封了一手,再度逼黑棋在里面做活。

        冲是冲不出去了,再敢冲的话,白棋就不会这么客气了,一搜根,黑棋换谁来下都是“大龙大龙你差两眼,永永远远的差两眼”的结局。

        萧涵此刻只有一种有力无处发的窝囊感,无奈之下,只得再度做活。

        双方终于展开了一场局部攻防战,黑棋劫活。

        借着打劫的时机,白棋靠入了黑棋的大本营——左上的角空。

        萧涵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来说:“我输了。”

        龚运程微微一笑,指了指盘面,说:“小萧下得急了点。”

        萧涵摇了摇头,说:“这盘棋我都没有什么机会的。”

        龚运程转向吴亮淼,说:“亮淼怎么看?”

        吴亮淼说:“开局黑棋就不好,太着重于局部,被白棋连抢了几个要点,后面就非常被动了。”

        郭婕咋舌不已,说:“我一开始还以为黑的形势很好呢,两个角空太大了,白棋都看不到什么空。”

        吴亮淼不紧不慢地说:“数空是要数最后的空,一开始的空都只是虚空,随时有被对手借机掏掉的可能。”又指了指第55手,“这里打入过分,其实白棋这样的模样,吊一吊就够了,没必要完全掏掉,打入反而被白棋趁势撞出厚势,就不行了。”

        龚运程“恩”了一声,说:“小萧的棋还是可以的,就是太喜欢战斗,一些无理手就出现了。”

        萧涵眼睛发光,真心实意地说:“我的实力这么差,还要更加努力才行。”

        龚运程失笑说:“你这样的实力还算差的话,那世界上就没几个会下棋的了。不过你的优点和缺点同样突出,要想在棋界闯出一番天地,还需要一番磨练。”

        郭婕趁机说:“龚老师觉得以萧涵的实力,我们举办的这个比赛会有看头么?”

        龚运程身子往后一靠,喝了口茶,说:“小郭就惦记着你们那个比赛哪!小萧要说完全与亮淼他们抗衡,还不够班。只说接触战的话,他不会比别人差,可一旦让人家抓住他的弱点,扬长避短的话,他的机会实在不多。亮淼虽然输了几盘,可现在下的话,我估计亮淼能让两子左右。当然,这也有个棋风问题,碰到同样喜欢攻杀的林耀,那小萧平小也有机会。若是与最善于弃子的施涌下,小萧被让两子都未必挡得住。毕竟棋是两个人下的,别人不会每一盘都和你缠斗都到底,一盘棋还有布局和收官啊,只偏向与一面是不行的。”

        郭婕目光炯炯,急切地说:“那这比赛……”

        龚运程摆摆手,说:“你先别急,我明天去找施涌,‘天龙杯’八强赛就要开始了,我要去看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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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十 你好样的)



        第1盘棋结束,林雯雯的脸色有点发白,第2盘结束,开始发青,第3盘结束,大小姐的脸上是乌云密布,第4盘结束,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第5盘结束,一张小脸蛋是涨得通红,五官几乎都挤在一起,到第6盘结束,她的眼眶已完全红了,晶莹的泪珠滚动着,就看何时泪落楸枰。

        第7盘,她已经要在盘面上摆上9子。

        郭婕急得在旁边不断向萧涵打眼色,做手势,要他适可而止,可这呆子一在棋盘边坐下,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而且完全不去顾及对手的感受,每一盘都把林雯雯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以让子开始,屠大龙结束。

        有两盘明明收收官子就可以赢了,可萧涵偏偏就要动手硬吃大龙,而且还真让他吃着了。

        眼前的林雯雯已经是爆发前的火山,郭婕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在旁观战的习连平也是越来越惊讶。

        他知道萧涵厉害,昨晚还专门打了萧涵与吴亮淼三盘棋的棋谱,对萧涵中盘的战斗力大为惊叹,不过对萧涵频繁的无理手也不以为然。

        能在强手如林的晚报杯打第一台,与全国顶尖业余高手交锋,这种机会和荣誉,就这样白白让给萧涵这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小子,习连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知道自己不会是萧涵的对手,于是便想到了林雯雯,既让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娇娇女受个教训,也让她对萧涵心存怨气,好在林成辉面前告状,说不定林成辉无奈之下,耳根一软,那事情还会有转机。

        可他绝对没想到林雯雯居然被打到让9子如此难堪的地步,而且还连连遭受屠龙的耻辱。

        第1盘大败,林雯雯已经有点心浮气燥,连续几盘的完败,更让她阵脚大乱,火遮双眼,招法全然莫名其妙,几乎是哪手棋最臭就下哪手。

        而萧涵是毫不留情,一有破绽让他抓住,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而他的接触战实在是厉害,具有职业棋手的水平,林雯雯这样被宠出来的书房棋如何抵挡得住?

        白棋在右上角又是将黑棋成功纠缠住,双方一杀气,黑棋刚刚好差一气。

        林雯雯的视线已完全模糊,她完全是赌气的一子一子的落下,紧白棋的气。

        萧涵也只得一招一招的跟着应,第85手落下,黑棋一条贯穿右半边的黑龙被完全拔起。

        看着萧涵忙着提子,林雯雯咬着嘴唇,鼻孔喘着粗气,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用力一翻,整个棋盘被掀落在地上,黑子白子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

        林雯雯右手直指一时被吓得愣住了的萧涵,话音中充满哭腔,颤声说:“你,你,你好样的…….”

        斗大的泪珠终于落下,林雯雯发现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脸色转而苍白,用袖子一抹,推开人群,向外面奔去,远远地还传来一两声抽泣声。

        习连平拍拍萧涵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萧先生果然是好棋艺,能让雯雯九子的人,世上恐怕还没有几个。小女孩子脾气,没事,没事。”

        萧涵一脸茫然的望向郭婕,郭婕恨恨地盯了习连平一眼,说:“雯雯的脾气有点燥,这几盘棋又输得惨了点,才会发脾气的。过会就没事了。”

        萧涵“哦”了一声,说:“不过她的棋漏洞很多啊,吴九段那么厉害,怎么会只让四子呢?”

        这一问,周围一些人“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习连平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那是因为你太厉害了,哈哈……”

        萧涵缓缓地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吴九段的棋还是比我高的,不可能我能让九子,他只能让四子。”

        众人笑得更厉害,这么尴尬的场面,郭婕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呢?她正想找个法子将萧涵拉走,就听到手机响起。

        “喂,您好!哎,是林主任啊,你好你好,龚老回来了?这么快啊。晚上到你家吃饭?这怎么好意思呢?把萧涵带过去,龚老要见见他?亮淼也去?哦,好的,那就不好意思。打扰了。行,就这样,呆会见吧。”

        郭婕如蒙大赦地拉起萧涵:“龚老回来了,约我们晚上去他家吃饭,走吧,别太晚了。”

        龚运程看了几张萧涵的棋谱,放到一边,说:“朝斌早上就走了?”

        林明丽点头,轻轻地说:“他还是不肯见你。”

        龚运程摇摇头,说:“二十年了,他还是放不下。”

        林明丽说:“你看他连最喜欢的职业棋手都不当而跑到小山区去教书,便知道那件事对他的影响有多大。这次如果不是为了萧涵,恐怕他都不会来北京找我。”

        龚运程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说:“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学生的确是倾注了很多心血。不过萧涵的棋才的确不错,中盘战斗力具有很高的水准,假以时日,跻身一流棋手并非梦想。”

        林明丽说:“老龚,如果萧涵真的能走职业这条路,以后恐怕还少不了你的帮忙指点。”

        龚运程笑笑,说:“他是朝斌的学生,若论资排辈的话,还是我的徒孙,真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说我会袖手旁观么?而且我也不想这棵下棋的好苗子被埋没,于公于私,你都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林明丽说:“郭婕他们京城日报的那个比赛方案,你怎么看?”

        龚运程说:“这个设想很有趣,也很有魄力,异想天开,不过对萧涵的确是个难得的长棋机会。一些细节我得再了解一下,呆会亮淼他们来了,再商量吧。”

        门铃“叮咚”响起,林明丽说:“说起曹操,曹操就到,我先去开门吧。”

        看着对面这个温文尔雅,气度不凡,谈笑风生的老人,萧涵真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作为新中国第一代围棋标志,他创造了全国冠军七连霸的佳绩,第一位在番棋中击败日本九段,第一位打败日本超一流的棋手,实现了几代国手追上日本这个夙愿的传奇人物,就活生生的和自己一起同桌吃饭,和自己家长里短的聊着。

        只可惜自己实在是口舌笨拙,辞不达意,说了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脸上又开始发烫。

        林明丽夹了块牛肉给萧涵,说:“来北京三天了,小涵觉得饮食还习惯么?”

        萧涵说:“北京的饮食很好啊,很多东西都是我从没见过的。”

        龚运程说:“小萧的家乡有什么特色菜么?”

        萧涵说:“玉米棒子,大麦饼,不过我就喜欢的还是妈泡的辣椒,用来下饭可好吃的。这次妈还让我还带了一大罐来,可惜我放在旅馆了。”

        龚运程微笑着说:“油泡辣椒,三十年前我下乡时吃过,用来下饭确实是爽口。现在还真有点怀念,改天小萧可要请我吃一些。”

        萧涵一个劲地点头,说:“没问题,我下次带过来。”

        龚运程说:“那敢情好,吃菜,吃菜,家常便饭,大家绝对不要客气。对了,亮淼,小郭他们报社要搞的那个比赛,你怎么看?”

        吴亮淼喝了口啤酒,淡淡地说:“我听说了,我自己没问题,反正我都输过了,不在乎多输一次。”

        龚运程说:“其他棋手方面你怎么看?”

        吴亮淼说:“这个问题我想过,目前等级分前十的棋手,如果老师和林主任肯出面组织的话,张详,高旭华,纪德明,古希榕,林耀,赵子云他们几个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施老,郑庆国,周泽生恐怕不会那么容易答应下来。”

        龚运程“恩”了一声,说:“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要说服他们三人,难度的确很大。毕竟这种形式的比赛,对于顶尖高手来说,输赢的结果根本不成比例,风险太大了。”

        郭婕插口说:“所以真的很需要龚老您的大力帮忙,以您老和林主任这么大的面子,这些国手们怎么也得认真考虑一下吧。”

        龚运程笑着说:“别把担子往我老头子身上推,你们报社也要多做做工作。亮淼,几天后举行的‘天龙杯’八强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吴亮淼平静地说:“还可以吧,朴震鹤的棋虽然厉害,不过也不是没有弱点可循,而且刚刚惜败给李君圣,痛失世界冠军,心态肯定受影响。只要我正常发挥,把握还是有的。”

        龚运程举杯,说:“那就好,来,干一杯,祝你旗开得胜。小萧,吃完饭咱俩下一盘,让亮淼来当裁判,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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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九 和老师分别 )



        萧涵跟在郭婕身后,往京城日报的棋牌室走去,心里却象灌了铅一样沉重。

        当载着高朝斌的火车,轰鸣着缓缓向远方驶去,萧涵的泪水就忍不住夺眶而出。

        离开家乡,告别母亲时,萧涵都强忍着眼泪,不想让母亲担心。但此刻他却发现,从现在开始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巨大而陌生的北京城生活,在未知的棋道中进行艰辛的探索,

        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他完全不知道。

        自己是否能如老师所愿,成为一个优秀的棋手,创出一番事业,他更不清楚。

        以前他的生活非常简单,读书,务农,下棋,三点一线,跟母亲和老师在一起,虽然艰苦,却没什么压力,反而充满了乐趣。

        但现在,他却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这里简直就是他以前想到没想过,见都没见过的花花世界。

        以后的任何事情,都只能靠他自己去努力,去奋斗,再也没有母亲慈爱的关怀和老师的淳淳教诲。

        如同一艘小船,在广阔无垠,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破浪前行,远远地,只有一座灯塔在为它指明方向。

        现在,围棋就是萧涵的灯塔。

        但在航行中是风平浪静还是狂风巨浪,是否能平安到达彼岸,没人清楚。

        萧涵平生第一次感到强烈的空虚和恐惧,甚至想跟着老师跳上火车,回到自己那宁静而安逸的小天地中。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因为他长大了,不能再是那个浑浑噩噩,一切由母亲和老师操心安排的小孩了。

        他发誓,一定要把母亲和老师接到北京来,过上好日子。

        京城日报的棋牌室,其实也就是一个十多平方的小房间,里面摆着六七张椅子和几副棋具,象棋围棋都有。

        现在刚好是中午休息时间,房间里的挤满了十多个人,人头涌涌。奇怪的是,这些人并未开始对弈,反而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郭婕一推门进来,看到这等阵势,倒真是吓了一跳,眼光扫了一圈,一个十六七岁,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从人群中蹦了出来,拉住她的手,兴奋地说:“郭姐姐,你可终于来了。”

        郭婕眉头皱了皱,说:“哟,什么风把大小姐吹来了?你可有两个月没来报社玩了,最近又找了什么好玩的地方了?”

        小姑娘嘴一撇,说:“都是老爸了,说什么我今年高三了,要认真学习,准备考试,不能把心玩野了,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回家复习,哪都不准去,都快闷死我了!这不,老爸早上去广州开会,我这就跑来了”眼睛望郭婕的身后瞟,“这位就是老爸请来参加晚报杯的萧涵吧?”

        郭婕笑着说:“林编这也是为了你好,不过老虎一走,你这丫头可就舒服了。我来介绍一下吧,萧先生,这位就是林总编的女儿,林雯雯。这位——”指了指林雯雯旁边一个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是我们报社围棋队的主力队员,习连平业五,这两位——”一指习连平身后的两个年轻人,“都是高手,张锋业三和纪大勇业三。”

        习连平伸出手来与萧涵握在一起,微笑着说:“在萧先生面前,我们这些所谓的高手可都是贻笑大方了。”

        萧涵脸一红,说:“不能这么说,以后还请你们多多,恩,多多帮忙。”

        林雯雯饶有兴趣的看着萧涵,说:“听说你就是在网上打败我老师的大隐隐于山?”

        萧涵一怔,疑惑地望向郭婕,郭婕低声说:“他是亮淼的学生。”萧涵恍然大悟,想了一会,说:“网上下棋,当不得真的,而且那几盘棋我都被让,还是吴九段厉害。”

        习连平慢条斯理地说:“今年有萧先生加盟,看来晚报杯的个人冠军我们是手到擒来,可惜我们这些二,三台实力不足,否则连团体冠军都拿了,也能在全国威风一次了。”

        郭婕自然听出在报社威风惯了的习连平对萧涵一进队就坐第一台不太满意,脑子转了转,正色说:“据我所知,这次比赛的台次安排,还是遵循能者居之的原则,有实力的上,主要是拿到好名次,为报社争光。萧先生虽然坐了第一台,不过我冒昧的说一句,全国冠军于是也未必是稳拿的。如果习5段能击败萧先生,那自然更有资格坐第一台了。”

        习连平打了个哈哈,说:“小郭就爱拿我开玩笑,你的亮淼和我下,尚且得让两子,我有怎么下得过萧先生呢?”

        林雯雯插口说:“我就不相信他比老师厉害,刚好我下午放假,就和她较量一下。”

        刚看到林雯雯来这,郭婕就大概猜到这位被宠惯了刁蛮小姐是为什么来的。她虽然也爱下围棋,还是吴亮淼的徒弟,不过始终只是作为一种兴趣下着玩玩,并没有真用心在上面。而且吴亮淼对这位不能打,不能骂,一输棋还大发脾气的好徒儿也是毫无办法,教棋时也就让着让着,本来能让八子的,他就只让六子,能让六子的,他就只让四子,还偶尔让几盘,以求个耳根清净,敷衍了事。再加上她来棋室下棋时,习连平这些人冲着她老爸的面子,也是能让就让,久而久之,这位职业九段的“高徒”自然是自信心膨胀。现在碰到一位能击败师傅的高手,再加上某些人煽风点火,也难怪她手痒,想“一展身手“,“替师复仇”。

        郭婕了解林雯雯的脾气,这位娇生惯养,心高气傲的独生女想做的事如果不让做,那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就算她老子来了也没用。萧涵这盘棋看来是躲不过了。偏偏萧涵这乡巴老除了棋下得不错外,对一些人情世故几乎是一窍不通,如果真是全力以赴,把她杀个屁滚尿流,这位大小姐一怒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来,也是难测,不过以后萧涵肯定是有得烦了。心里盘算了一下,总觉难以两全,可是萧涵麻烦总好过自己明着得罪林雯雯,毕竟自己的前途还把握在他老爸手里,于是说:“好吧,既然雯雯兴趣这么高,萧先生就和她切磋几盘吧,可以么?”

        只要有棋下,萧涵是来者不拘的,当然地点头:“好啊。”

        看到萧涵毫不犹豫地应战,正等着看热闹的众人自然更是兴奋。林雯雯大模大样地在棋盘边坐下,大大咧咧地说:“老师现在和我下,都是让我四子的,你就先让我三子吧。我们打升降赛,一盘一升降。比如说我赢了第一盘,那第二盘你就只能让我两子,如果第一盘我输了,那第二盘你就让我四子,明白么?”

        萧涵老老实实地点头:“好的。”

        郭婕刚喝了口水,差点就喷出来。吴亮淼曾经暗地里说过,就林雯雯那水平,自己全力以赴的话,让七子绝对问题不大。而林雯雯现在居然只要萧涵让三子,简直就是送肉上刀板。她眼角一扫间,看见习连平一副幸灾乐祸,就等着看好戏的模样,仿佛看到了林雯雯在惨败之后,跑到她老爸面前大发脾气,大撒其娇,要求替自己出气的场面。

        这么多人围观,林雯雯呆会脸上一挂不住,一怒之下会不会连自己这位举荐萧涵的伯乐也算上?

        郭婕只感一阵头疼,忙说:“雯雯,萧先生,大家只是下着玩的,何必这么认真呢?”

        习连平笑嘻嘻地说:“小郭这话就外行了,一个棋手,一坐到棋盘前就只有全力争胜四个字,是么,萧先生?”

        萧涵认真地点头,说:“是的,我会认真下的。”

        林雯雯也在认真的附和:“没错,我最讨厌别人让着我了,棋逢对手的较量才是最有意思的!”

        听见棋逢对手这四个字,郭婕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现在心里只在问候习连平的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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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八 十番升降赛 )



        萧涵低头坐在沙发上,眼光都不知道往哪放,浑身不自在,比坐在火堆上还难受。

        会议室内,京城日报的主编林成辉发富的大肚子,眯着小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萧涵,连声说:“真是人不可貌相,英雄出少年,厉害,厉害。”

        郭婕笑声如铃,说:“林编,看你把萧先生看得多不好意思,看什么哪?都把林主任晾到一边去了,好意思么你?”

        林成辉拍着大肚子,笑说:“老了,一见了年轻人就忘乎所以了,倒叫林主任看笑话了,来来,试试这咖啡,纯正的哥伦比亚咖啡豆,小萧,别客气,尝尝呀,看看合不合口味。”

        萧涵额头冒汗,毛手毛脚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只觉有股怪味直冲喉咙,苦得发涩,眉头都拧成一团的将杯子放下,声音比蚊子还低,说:“这味道好怪。”

        林明丽拍拍萧涵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紧张,说:“林主编,这孩子刚到北京来,没见过世面,以后有什么做不周到的地方,您大人大量,多多海涵了。”

        林成辉大手一挥,说:“林主任说什么话来着,我也是农民出身,最喜欢这种山里的孩子,淳朴,没坏心眼,比城里的这些鬼精灵听话多了。象我那闺女,整天给我找麻烦,现在我一接她的电话就心跳加速,哎。”

        郭婕笑着说:“您那宝贝女儿,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说是跟亮淼学棋,修心养性没练成,争强斗胜却是越发厉害了。亮淼现在都不大愿意跟她下棋了,不敢赢她,一赢就得没完没了的下下去,直到输一盘为止,而且还说不听,劝不动。亮淼都跟我抱怨说不知道谁是老师了,哎哟,笑死我了。”说到这里,她已经笑得捧着肚子,都伸不起腰来。

        林明丽听着也是好笑,林成辉尴尬地笑笑,说:“别去说那小混蛋了,头疼,头疼啊!哎,林主任,你说现在当人父母是多难啊!好了,说正事吧,你的想法小郭都已经跟我说了,没什么问题,就让小萧加入我们围棋队参加晚报杯,而且打第一台。这段时间,我们会发给他工资津贴的,待遇和其他正式队员一样,你看怎么样?”

        林明丽说:“那太好了,我代表萧涵和他的老师向您表示衷心的谢谢。小涵,快向林总编和郭小姐道谢。”

        萧涵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笨拙的向两人鞠了个躬,低声说:“谢谢林总编,谢谢郭小姐。”

        他的头刚一抬起来,只见郭婕笑脸盈盈的看着自己,两人眼光一碰,萧涵觉得血液只望上冲,心跳加速,忙又把头垂下。

        林成辉眼光望向郭婕,干咳了一声,郭婕微一点头,说:“不过我们也有一个小要求,希望林主任和萧先生能答应。”

        林明丽喝了口咖啡,说:“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郭婕不紧不慢地说:“林主任,您也知道,萧先生这位网络磨练起来的9D连续将亮淼这位受过专业训练的9P击败,虽然是网络上的对局,可也在现实中都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更将职业棋手不可击败的神话打破。可是,作为顶尖的业余棋手,是否真的已经超越职业高手了呢?两者之间如果有差距的话,那差距到底有多大?这是当前棋界一个最令人感兴趣的话题。”

        林明丽点头,说:“你们的意思我大概知道了,是不是上次提过的组织一次由小涵和亮淼正式下一场对抗赛的事?”

        郭婕说:“是的,不过我们报社准备将这次对抗赛搞大,尽量扩大这次比赛的影响。我们初步的设想是,组织一场中国等级分前十位的高手与萧涵的对抗赛,每人与他下一盘,初始棋分为让先,如有一方净胜四盘,就将棋分升格,仿效上世纪中叶最为刺激的十番棋升降赛,您看如何?”

        林明丽面有难色,说:“这计划是很有刺激性与观赏性,不过要这些一线国手们组织起来和一个业余棋手下对抗赛,谈何容易?施涌,张详这些顶尖高手的时间就很不好安排,而且他们肯不肯参加这种比赛,这也是很大的问题。”

        郭婕胸有成竹,说:“所以就需要林主任帮忙了。您和他们那么熟,又是他们的领导,龚九段更是德高望重,很多国手都出自他的门下,如果你们两位肯出面组织的话,不看僧面总得看佛面吧。而且,”顿了顿,又说:“我听亮淼说,萧先生是很希望成为一个职业棋士的,那有什么比跟这些顶尖高手切磋更能学习长棋的呢?我想高老师也是很希望萧先生能有这样的锻炼机会的。对局费方面更是不用担心,我们是打算大搞一场的,不会在这方面计较,绝对是国内第一档次。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件事对各个方面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林明丽苦笑,这句话倒是切中了要害,用高朝斌来压自己,这个女孩真是不简单。她想了想,说:“能不能只找一个高手和萧涵下十番棋?毕竟要凑齐十人,难度太大了!”

        郭婕和林成辉对望一眼,说:“还是十位吧,说实话,这样更有利于我们的新闻炒作,这种前所未有的对局方式,职业与业余的超级对抗,绝对能将注意力都集中到最高,别说是国内,就算日韩棋界都会关心,报道这项比赛的,这才是我们追求的最大效果。”

        林明丽沉思着,不自觉间转头望向坐在身边的萧涵,只看见他充满渴望的眼光望着自己,的确,这样的比赛方式,对任何一个棋手来说,实在是梦寐以求的比赛,更是异常难得的长棋机会。心中会议软,她叹了口气,说:“现在我真答应不了你们,我尽量安排吧,老龚后天就回来了,我和他商量一下。”

        林成辉站了起来,说:“有林主任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来,中午就在这吃顿便饭,预祝我们事事顺利,比赛成功!”

        “什么,有这样的比赛机会?那可实在太好了。”高朝斌刷的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兴奋地说。

        林明丽摇摇头,说:“可是要组织这个比赛实在太困难了,让这些顶尖高手和一个业余出来的野路子下升降赛,赢了是应该的,一旦有个什么意外,面子往哪搁去?亮淼现在不就成了笑柄么?如何说服他们参加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比赛,我实在心里没底。”

        高朝斌搓搓手,眼光热切地望着林明丽,说:“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林明丽忽然岔开话题,说:“老龚后天回来,你怎么不和他见一下面,赶着明天就走?”

        高朝斌一怔,语调低沉下来,说:“你知道的,何必又来问我?”

        林明丽脸色变了变,长长地叹口气,说:“其实二十年来,老龚也不时念起你。”

        高朝斌自嘲地笑笑:“他是个重感情的人,我知道,可惜我让他失望了。”

        林明丽的情绪也显得有些低落,过了好一会,才说:“如果这次他肯出面,那比赛就有可能组织起来,你或许跟他见一面比较好。”

        高朝斌地脸色灰暗下来,冷冷地说:“如果我肯这样做,现在已经是职业九段了。”

        林明丽不说话了,只是怔怔地出神,高朝斌也是愣了好一阵,舒了口气,缓缓说:“萧涵是我的心血结晶,这么多年来,看着他,就好象看着年轻时的自己。如果龚老肯帮这个忙,无论跟不跟我见面,他都会帮的。如果不肯帮,我见他也没用。”

        林明丽的眼眶有点发红,苦涩的一笑,轻轻说:“你们这些男人,名字就是固执么?”

        高朝斌的心情显然也是激动,只是尽量将语气平静下来,淡淡地说:“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帮我照顾好小涵,让他的才能得到最大的发挥,实现我失落的梦想,好么?”

        林明丽咬了咬嘴唇,说:“你放心吧,能帮的我一定帮。有空也多回北京来看看,这里还有你很多的老朋友呢。”

        高朝斌微笑,好象又回到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时代:“我下次来北京,一定是来喝小涵的庆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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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七 机会只有一次)



        “10。”

        “20。”

        “30。”

        对局室里唯一的噪音:读秒声一声声地冲击着的朴震鹤的耳膜。

        作为职业棋手,朴震鹤已经习惯了这种催命般的声音,但此刻却感觉到阵阵的烦躁。

        白棋对上边一个两目的官子视若无睹,竟跑到中腹接上自补一目!

        这种低级错误,只要是业余有段者都不会犯,而现在竟出自堂堂的世界第一人,公认官子功夫独步天下的李君圣之手!

        朴震鹤简直不敢相信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难道这里隐藏着什么后续手段?

        白棋接后,冲,黑挡,白断打,黑接,白长,黑跟着长,白棋明显气不够啊,不对,原先已经被困的白110一子可以先手再长一下,然后有一个顶二子头,黑棋弯的时候白棋可以紧紧贴住!

        要杀气了!

        原来白棋是瞄着中腹黑空中的毛病。

        也就是说,李君圣的这一招笨极的自补,竟然是后中先,先逼着自己跟着应,然后再抢占上边的大官子。

        但能不补么?先抢大官子,如果杀气白不够的话,中间出不了棋,那自己肯定赢了。

        不对,还是不对,就算杀气白不够,但他左上角还隐藏着一个抛劫的手段,一紧气的话,那自己就凭空给对方造出一个劫材库来了。

        这个劫有4目的价值,虽说自己的劫材也不少,但打得过么?

        怎么办?应还是不应?

        朴震鹤耳根都红了。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爆炸。

        “40。”

        “50。”

        李君圣还是一脸淡然,神色不动。

        自己在中腹算错气了,白损目数。

        当朴震鹤落下下一手时,是不是该认输了?

        “中间没棋的,小朴把上边的官子收了,肯定赢一目半或半目。”宋昌显摆了摆棋,做出结论。

        “51,52,53,54,55……”

        研究室的气氛令人窒息,落针可闻,一群人瞪大着眼睛,死盯着电视屏幕,等着黑棋决定胜负的一手。

        第277手。

        新的世界冠军诞生的历史一刻。

        “56,57,58……”

        “啪”的一声,277手落下。

        朴震鹤的手微微战抖着,从棋盘上收回。

        黑棋跟着粘上了。

        “哗”地一声,研究室再度轰动起来。

        不少职业棋手的眼镜都快掉下来了。

        宋昌显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惊叫了一声:“怎么回事?”

        这里本来是黑棋的先手,现在白棋自补一手,黑棋竟然也补,变成了白棋的先手便宜。

        在这么细微的局面下,白棋居然白白多了一个自补一目的先手便宜!

        李君圣稳稳地将278手拍上,上边那个先手两目的官子还是让白棋占到了。

        “难道白棋一冲,黑棋中腹真的有棋?”记者指着黑棋的277手。

        宋昌显皱着眉头,仔细的摆了又摆,连连摇头,说:“白棋冲,黑可以挡,虽然中间一子有点死灰复燃的味道,先手长后有一步顶的手筋,中间有杀气的手段,可白棋明显差一口气。就算白棋就此多了六个劫材,可以在左上角扑劫,但黑棋全盘的劫材至少有八个,绝对不怕。”

        “那是不是说朴震鹤已经乱了,下了步更大的缓手?”

        宋昌显重新坐下,仔仔细细的点了点目,一字一字地说:“我有信心,新的世界冠军诞生不了。机会通常只有一次,就看谁能把握得住。白棋将赢半目。”

        一阵惊叹声中,和朴震鹤关系不错的少年棋手刘矢训三段低声地自言自语:“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宋昌显脸上又挂起了他那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淡淡地说:“这就是围棋,这就是胜负。”

        19:20分正,白棋落下第324手,棋局结束。

        裁判开始数子,记者们蜂拥般的冲进对局室,相机举起,冲着对局者拼命拍照。

        朴震鹤脸上红潮未退。只用冷毛巾捂着额头,心跳却随着裁判的动作而不断加剧。

        下到后面,他根本无法仔细的数目,只知道形式极度微细,胜负在半目之间。

        幸运儿会是自己么?

        他闭上了眼睛,只等着最后一声判决。

        李君圣却显得非常放松,还剥了个橘子放入口中。

        白棋半目胜。

        自己终于完成了大逆转。

        裁判的声音终于响起:“黑棋79目,白棋72目,扣除7目半贴目,白棋半目胜。”

        李君圣点点头,向对手鞠了个躬。

        朴震鹤呆若木鸡,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宋昌显来到棋盘前,指了指第277手,说:“损了一手棋吧?”

        李君圣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朴震鹤呆呆地,两滴泪水顺着脸盘缓缓滴落。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番棋中将李君圣击败。

        可是梦想就快实现之际,自己又亲手将之打碎。

        功亏一匮。

        这种悔恨的痛楚,已令他麻木。

        李君圣站了起来,看着极度痛苦中的对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他很了解朴震鹤此刻的心情。

        围棋就是这么残酷,胜者被抛上云霄,败者跌落地狱。

        他知道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一心以击败自己为目标,而且他的确也很有机会实现这个愿望。

        而最后这一步却踏空了。

        他以后还有机会么?

        李君圣忽然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冲击宋昌显的一幕。

        历史难道就是这样重复演变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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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六 勺子?妙手?)



         “行星杯”世界围棋锦标赛。

        决赛,第五局。

        韩国棋院,第一对局室。

        李君圣九段  VS    朴震鹤七段

        朴震鹤用力地拍下第269手,白皙的脸色涨得通红,双眼一动不动的瞪着棋盘,纤弱的身子微微的抖动着。

        此刻,他能感觉到额头发烫,心脏跳动的频率比平常快上一倍不止,鼻孔呼出的空气都是热的。

        看着满盘的黑白纵横,他竟有点发晕。

        从步入黑白世界开始,朴震鹤就一直是棋界的宠儿,荣誉与成绩如同两个耀眼的光环,紧紧将他围绕。

        四岁学棋,九岁入段,世界上最年轻的职业入段者。

        十三岁拿到第一个头衔——新人王。

        十四岁连续击败两个世界冠军:韩国宋昌显和中国施涌,闯入世界大赛“纵横杯”四强,轰动一时。

        十六岁创造韩国职业棋战史连胜记录:四十二连胜,不败少年的锋芒,无人能挡。

        十七岁,连续在两个头衔战番棋决赛中击败宋昌显九段,拿下“天元”“王位”桂冠,并写下段位赛三十四场连胜的奇迹。

        十八岁,他终于步上了“行星杯”的决赛舞台。

        在世界棋坛上,朴震鹤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闪亮明星,前途不可限量。

        可他对目前的成绩还很不满意。

        从小他就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

        太多的胜利,让他有了一种瘾症,看着一个个的对手在他面前俯首称臣,这种快乐让他着迷。

        所以他不是要成为一颗明星,而是要成为一个王者。

        成为一个如昭和时代的吴清源,打出足饶天下一先的不败神话。

        可惜有人也在创造这个神话。

        这人就在他对面。

        研究室内,二十多位棋手围成几堆,照着闭路电视,落子如飞的摆着研究图。十多个记者忙前忙后的跑来跑去,听着高手们如同天书般的高论,似懂非懂地连连点头,还在笔记本上不时的记下什么,以便明天交差时不至于文枯词穷。

        宋昌显身边围坐着最多的棋手和记者,这位战绩卓著的围棋传奇一边的摆着棋,一边应付着其他棋手和记者的发问,犹然绰绰有余。

        一位记者问:“宋九段,现在的形势如何?”

        宋昌显叹了口气:“人老了,看不懂了,半目胜负吧,两个人都在走钢丝,谁胜都有可能。”

        记者一脸诧异:“下午续战时不还是朴震鹤领先么?”

        宋昌显点了支烟,长长地抽了一口,说:“开局时小朴在右上角的战斗中占了些便宜,可后面一直被小李紧紧缠住,虽然有点优势,可就是无法借机扩大。165手有点问题,被小李抓住后,黑的优势已经不断在缩小,官子阶段,哎,官子阶段要再占小李的便宜谈何容易?”

        记者赶紧问:“那您是说朴震鹤凶多吉少?李君圣能完成大逆转的奇迹?”

        宋昌显有点狡猾地笑了笑:“我可没这么说,能在番棋2:0领先小李,赢多一盘也不是啥不可能的任务。这么重大的比赛,局面非常微细,就看谁的心态能把握好了。”

        记者赶紧用笔记下,想了想,又说:“朴震鹤在2:0领先的有利局面下,始终无法再拿下一盘,反而被李君圣扳平而拖进决胜局,会不会产生急燥的情绪呢?相反,李君圣后来居上,气势正盛,而且大赛经验又非常丰富,应该占有利因素吧?”

        宋昌显靠在椅背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说:“我可都是这两个年轻人的手下败将,你们来问我,让我说什么好呢,嘿嘿。我虽然判断不清楚,不过直觉上黑棋还是稍微有利一点,不过老头子的话,错了别怪我,还是去问那些年轻人更清楚,哈。”

        趁着记者们在嘀嘀咕咕的讨论着,宋昌显忽然笑着问:“你们说,是新冠军产生更有轰动性还是老冠军翻盘更有新闻价值?”

        一个记者笑着说:“比赛打到这份上是,谁胜都足以吸引棋迷的眼球了。不过李君圣也赢得太多了点,朴震鹤如果真能在两连胜两连败后再拿下决胜局,无疑更具有戏剧性。”

        宋昌显笑笑,喃喃说:“不过要从小李身上拿冠军,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败少年的神话真的能延续下去吗?”

        研究室忽地一阵骚动,宋昌显然定神看了看电视,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有点激动地说:“出勺子了。”

        李君圣的表情就如同一井古水,波澜不兴。

        就算被朴震鹤连胜两盘,早早逼入背水一战的境地,他也没有丝毫的紧张与不安。

        胜利的滋味,他已品尝了很久,失败的苦果,他并不是不能承受。

        胜与负,他早就看得很淡。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站在颠峰太久,领略了太多的风光,所以他才不介意走下神坛。

        或许正因为他不怕下来,所以无论风雨多大,都不能将他刮倒,打翻。

        要得到,就必须先放下。

        他先放下了,所以得到了最多。

        “平常心”,三个字,平平常常,可终极一生,都未必有几个棋士能做到。

        朴震鹤的实力,确实令人震惊,绝对不比同龄时的自己差。

        看着对手,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一步步的向顶峰挺进。

        年轻人的朝气,确实令人羡慕。

        不过这都是对局前一刻的感念,当落下第一颗子开始,他的世界就只剩下围棋。

        他落下了第276手。

        宋昌显的眼里精芒闪烁,仔细扫了一会棋盘,静静地说:“小李出勺子了,自损一目,要输。”

        记者们显然更为兴奋,纵横不败的李君圣居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在最擅长的官子阶段出错,一手将年轻的挑战者送上世界冠军的宝座,并终结自己世界大赛番棋不败的神话,还有比这更轰动的新闻么?

        “棋神”终于要走下神坛了。

        看着第276手,整个头都快要埋在棋盘上的朴震鹤全身一震。

        怎么回事?

        官子天下第一的李君圣居然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勺子?

        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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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五 曲线升段)



        全聚德的烤鸭,油光润泽,皮薄酥脆,肉质鲜嫩,配上香浓的酱料与大蒜香葱,一口咬下,味美醇厚,回味不尽。

        萧涵已经狼吞虎咽般将桌面上的一盘烤鸭干掉了大半。

        林明丽端起啤酒杯,笑笑说:“老高,数年没见,还以为你是从此退出棋界,没想到你是躲到深山老林培养高徒去了,这回是不是想象武侠小说描写的那样,带着弟子重出江湖,翻云覆雨来了?来,先敬你一杯。”

        高朝斌一干而尽,摇摇头,说:“你是知道,我虽然走不了专业棋手这条路,但还是离不开围棋这个魔方。被分配到西北山区执教时,原以为要摸不到棋子了。没想到却发现了小涵这个苗子,看来围棋也没有抛弃我,哈哈。”

        吴亮淼一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萧涵,似笑非笑地说:“高老师的大名,我以前学棋时就早有耳闻,能独力培养出这样的弟子,更是难得,难得!”

        林明丽笑着说:“小吴是不是对输了那三盘棋很不服气啊?”

        吃得正欢的萧涵忽然插口说:“第三盘棋应该是我输了,最后打劫我是打不过的。”

        吴亮淼曾经设想过很多个“大隐隐于山”的模样,棋下得这么好,应该是个儒雅的学者,精练的白领,或是某个围棋道场的高足,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土得掉渣的乡下人。若拉着萧涵到国家队转一圈,跟队友说就是这么一个人连续将自己这位堂堂的职业九段打得晕头转向,恐怕很多双眼镜都得在第一时间跌破。

        此刻他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不过对于萧涵的率直和真性情,他倒是很喜欢,淡淡说:“时间那么紧的情况下,能否下出正变也不好说。要让小赵三个子,我是没这能耐的。没经过专业训练能达到如此高的水平,我是打心眼里佩服。”

        高朝斌喝了口酒,说:“其实小涵的真正老师,应该是高速发展的网络才对。通过一台电脑,就能和世界各地,风格迥异的对手过招,得以锻炼,才是小涵水平提高的关键。我顶多是引他入门而已。对了,明丽,你的孩子该读大学了吧?龚老还好吗?”

        林明丽顿了顿,说:“去年刚刚考上,去了广东,中山大学经济系。老龚?身体还不错,现在就为国家队这群孩子啥时出成绩烦着,嘿嘿。”

        吴亮淼举起酒杯,说:“国家队这几年的成绩顶不上去,让大家着急,作为副队长,有我的责任。先自罚一杯。”

        林明丽摇摇头,慢慢说:“将责任归咎于个人,不是客观的做法。毕竟我国目前处于制度,经济的转型期,一些老大难问题,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比起日韩的职业化,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走。而且我们也不是没进步,陈讯,赵子云一批小孩现在也杀上了一线,只要大家尽力,我相信‘功到自然成’这句话。来,吃菜吃菜,别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老高,这么多年我才请你吃一顿,没吃饱可是你的事。”

        高朝斌笑笑,说:“其实我这次来,可不是吃你一顿饭这么简单。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林明丽吃了块烤鸭,说:“看你带着小涵来,我大概也能猜出你找我干吗。不过你还是说说吧。”

        高朝斌放下筷子,正色说:“那就说正事了。小涵的实力,吴九段是知道的。我想,他应该具有职业水平吧?”

        吴亮淼沉吟着,说:“他的棋的算路好,力量大,虽然某些方面还有欠缺,但职业一流水平没问题。按等级分算的话,国内前三十应该是可以的。”

        高朝斌点点头,说:“我觉得以小涵的资质与实力,埋没在业余棋界太可惜了,我想让他进入职业圈打比赛。”

        林明丽皱皱眉头,说:“以小涵的实力,我也觉得入职业圈问题不大。不过他的年龄已经超过了职业入段的规定,要特批参加段位赛的话,恐怕手续会麻烦一点。”

        高朝斌胸有成竹的说:“我的想法是让他从下个月初举行‘晚报杯’打起。”

        林明丽一怔:“晚报杯?”

        高朝斌侃侃而谈:“晚报杯的冠军将直接定为业余七段,而且可以参加世界业余锦标赛,再拿到冠军的话,就可以参加‘行星杯’、‘飞龙杯’两项世界大赛的预选赛,也可以拿到国内名人战、天元战、新人王战和全国个人赛的参赛资格,如果在这几项比赛中打出好成绩的话,不就可以直接拿到职业段位了。”

        林明丽和吴亮淼仿佛象在听天书一般,都听得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林明丽才回复过来,苦笑着说:“老高,别说我说你,你这个计划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点。小涵实力是有的,就算他在业余棋界有一定的优势,可是棋盘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要拿‘晚报杯’冠军,就不是有十足把握的事了。就算能参加职业比赛了,职业棋手可都不是吃素的,要在高手如云的世界大赛冲上前四名,国内比赛拿冠军,难度实在不亚于上青天。我觉得还是申请一下,打好段位赛来得实际。”

        吴亮淼眼睛在发光,说:“我倒认为高老师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可能。小萧的水平要拿业余比赛的冠军不是难事,但要在职业棋手中出头,综合水平恐怕还得磨练。不过他的优势在于他的棋风,这种野,恩,这种路子的棋风在陌生的对手面前很容易打个措手不及。冲击一下,也未必完全没有机会。哈,不过恐怕没多少人能有这种曲线救国的想法。”

        高朝斌哈哈笑着说:“吴九段说得好,如果行不通,那再想段位赛的办法。不过我对小涵的三板斧还是有信心的,他的整体实力的确还不够,但也不至于一见面就被人放倒了。就算是李君圣,恐怕也没必胜小涵的把握。”

        林明丽想起一事,说:“你就别提李君圣了,这位第一人出了名的有怕生的习惯。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可以联系一下队伍,争取让小涵参加晚报杯,段位赛我就先和周主席说说吧。对了,如今大隐隐于山已经出现了,小吴,你女朋友那报社不是说要搞个对抗赛,让你们再决雌雄么?我看你们再下下也是好的,也能让小涵再锻炼锻炼。而且,就让小涵加入他们队好了。”

        吴亮淼微微一笑,却不说话。边吃边听着三人探讨自己前途的萧涵忽然说:“今天‘行星杯’第五盘决赛,结果和棋谱有了么?”

        吴亮淼望了他一眼,徐徐说:“我下午出来时,李君圣的棋势不见好。只要朴震鹤在官子别被刮得遍体鳞伤,世界第一人恐怕要尝到番棋失利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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