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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补考
  经过数周的休养,我回到了交大校园,新学期开始了。
  此时,校园民谣已经唱遍了各大校园,而我已经大三了,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生了。
  新学期的第一件事,是参加材料力学的补考。
  材料力学一直是蹂躏交大学子的主力课程,期末考试前,我们的代课老师笑咪咪地说:
  “同学们,这次考试题很简单,一般的同学可以考70左右,如果不是学得太不努力,是不会不及格的。”
  言语中,充满了对我们的信心和期望。
  考试结果,我们班13个不及格,全交大200多人参加补考。
  该科一反我班抓人不超过7个的传统,将近半同门捕获。
  我来到考场,参加考试的同学黑压压占了一个大教室。
  头一次参加补考,我有点难为情,总觉得脸上贴了“补考”两字,很低人一等的感觉。
  可我很快就意识到,这里全是来补考的,还他妈有什么难为情的。
  我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始观察四周。
  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凡是那些平时学习不错,但此次阴沟翻船的同学,旁边总要坐着几个屡进宫的人。看来平时学习好有个坏处,就是一旦不小心没考及格,补考时还得加倍努力,因为还得拉落水的兄弟一把。
  此时,考场有了一点小骚动。
  天才少年金继恩来了!
  小继恩看了看考场,似乎有点脸红,径直来到一个座位坐下。
  这个座位是早为他准备好的。
  他的身后,坐着我们系的一位胖大的体育生。周围则盘踞着我们班的几位久经补考战场的人。
  显然,小继恩虽然已经从大一的第一名沦落到现在的参加补考,但大家对他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
  只有一个人例外,我。
  以我对小继恩的了解,他现在能自保就不错了。
  大家都落座了,考场坐得满满地,彼此挨得很近,无论复习好的还是没复习好的,都显得很踏实。
  此时离考试还早,但已经来了几位监考老师。
  这几位老师端详着考场,带着挑剔的目光,就象是在欣赏一件有瑕疵的艺术品似的。
  大家被他们看得有点发毛。
  果然,意外发生了,几位老师开始要求我们将座位间距拉开,并不时让人调换座位。
  不知为什么,有位老师看小继恩怎么看都不顺眼,于是把他调离了座位。
  完了完了,某几个同志完了。
  小继恩居然被安排到我身边坐下来了。真是意外。
  几个老师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后,看着他们的成果,似乎很满意。他们终于消停了。
  一些没受调座位影响的同学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一个人跑到我身边,以哀求的口气跟我说:
  “同学,跟你商量个事好吗?能不能跟我换个座位?”
  我看了看他,没见过,应该不是我们这一级的。
  果然,他告诉我,他是已经毕业的学生,这次是专门来参加最后一次补考,如果再不过,后果不堪设想。
  我看着他充满诚意的目光,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他了。
  与其说是我动了恻隐之心想拉他一把,不如说是我对小继恩的实力也没什么信心。
  我来到了新座位,决定以自己的实力渡过补考这一关。
  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开考了。。。。。。
  突然(请注意我的用词),门外一股脑冲进来十几个老师。带头的老师喊道:
  “大家抓紧时间,靠东这半边的同学赶快收拾东西跟我走,我们决定分成两个教室考试!剩下的同学请自觉隔行落座!”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
  这几位老师要是会下围棋,一定是那种赶尽杀绝的棋风。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老生被带出了门,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考试结果,我60通过,小继恩比我高几分,我们班好几个重修。
  很想知道那个老生后来怎样了,希望他能逢凶化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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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同醉
  愉快的甘南之行结束了,接下来要面对残酷的最后一轮决战。
  我此时的成绩是五胜五败,如果取胜,还有希望达到赛前进入前四十的目标,只有获胜,才能一扫以往的阴霾,安慰我那颗因考试不及格而破碎的心灵。
  虽然已经无望取得好成绩,但文锋仍然得拼尽全力以赢得这最后一盘的胜利,因为他是一队成员,他的胜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陕西队的团体成绩。可是,他的对手却仍然是个可怕的人。
  前面说过,我、王博、王健都来自同一个企业——兰州长风机器厂。而文锋本轮的对手,同样是长风厂子弟,是我们的老熟人了。
  他的名字,跟王健差不多,但比王健多一个字:勇。
  王健勇,年长我们两岁,当之无愧的长风厂围棋老大。他是我从小一起玩大的伙伴,当年我就是受他的影响开始学下围棋的,说他是我的启蒙老师也不为过。此人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直以来,被我和王博等众多后辈们奉若神灵。本次比赛前,王健勇以兰州大学生联赛第一名的身份,被选中参加“应氏杯”。
  令人意外的是,王健勇本次比赛也惨遭打击,于是他碰上了文锋。
  两个曾经志得意满如今却遍体鳞伤的人,如今还要彼此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两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这盘棋的胜负取决于谁能最后挺住。
  太残酷了,围棋太残酷了。
  失意的老宋,本轮竟意外遇见了老胡,于是为了团体利益,老胡又与老宋下了一盘五子棋。。。。。。这已经是老胡连续第二次在大赛最后一轮为了团体利益而下五子棋了,老胡已经研三了,这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全国比赛,命运使得他又一次不能在最后的决战中为自己而拼搏,而只能无奈地下一盘五子棋。
  太残酷了,围棋太残酷了。
  王可和胡春华,这两位患难姐妹,在经历了全败的噩梦后,坐在了同一张棋桌前,她们两个,注定要以其中一个人的彻底失败来安慰另一个已经饱受伤害的心。
  太残酷了,围棋太残酷了。
  比赛开始了。
  。。。。。。
  四个小时后,庆祝本次全国大学生联赛圆满结束的晚宴开始了。
  陕西队所在的酒桌上,我和文锋已经开始一杯接一杯干了起来。
  最后关头,文锋挺住了,击败了王健勇。王健勇,这位昔日的传奇英雄,一下完棋就消失了。而文锋,支撑着下完后,几日来备受压抑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放。
  我输了,以极其微小的差距输掉了,这标志着本学期我的征战生涯以彻底的失败告终。
  此时此刻,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
  王可击败了胡春华,获得了唯一的胜利。而胡春华,我好象在饭桌上就没看见她。
  老宋成绩不如上次,23名;而王博和于斌出色的发挥了自己的水平,均进入了前四十名,获应氏四段,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我在醉意朦胧中看着王博获奖了。
  陕西一队获得了团体第六的成绩,弟兄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老胡成绩跟我差不多,50左右;文锋和花花猪被打到了6、70开外。
  同是天涯沦落人。
  那就喝吧!!
  文锋醉了,我也醉了,我们两个互相搀扶着回到他的房间。一路上,他不断地说:
  “我干了些什么啊?”
  我听着他的话,好象是在问我自己。
  我干了些什么?这么长时间来的努力,瘦了十几斤,换回来的难道就是两门不及格和一次次的挫折感吗?
  此时,比赛中我们认识的一位朋友进来想看看我们的情况,却被文锋一句生硬的“出去”打发走了。
  文锋不想让外人看到他失意的样子。
  我有点感动,这个时候他只当我是兄弟。
  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我进了卫生间吐了个稀里哗啦,然后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任由痛苦包围着我。
  此时,王可进来了,她似乎情绪也不太好,但却一直在安慰我。
  记不清她说了些什么了,我只是很感动,她自己受的打击够沉重了,却还知道去安慰朋友。
  谢谢你们,朋友们,能在我失意的时候,与我同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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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此情可待成追忆
  在泛舟刘家峡2天后,在最后一轮决战前,兰大又安排参赛选手们前往甘南草原踏青。
  虽然比赛很辛苦,成绩不理想,但大家心情是放松的,整个人仿佛处于一个非常时期。
  车上,很多人竟然象小学生春游般唱起了歌,所不同的是,并没有老师督促他们唱。
  跟这些人一起出行,心情非常地舒服,因为大家都有着共同的爱好,彼此很容易贴心。
  到了目的地,天色已晚,篝火已经点起,通宵的联欢会开始了。
  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兰大竟然别出心裁地安排大家跟当地的喇嘛们联欢!这段经历相信对大家都很特别。
  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喇嘛,我们彼此都对对方很好奇。喇嘛们有中年的,也有才几岁的。令我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都很羞涩。当我扶住一个年幼的小喇嘛肩膀要求合影时,他竟然受到了惊吓似的,一个劲往后缩。
  但没多久,大学生们的热情感染了喇嘛们,他们开始融入了热火朝天的联欢中。
  吃的喝的东西端上来了。吃的,是烤全羊和手抓羊肉;喝的,是青稞酒。吃的东西似乎很对老胡的胃口,很快他就和几个膀大腰圆的人跑到帐篷里大嚼起来。很多胃口不是那么好的人,干脆直接干杯。
  不管认识与否,是否对过局,此时所有的人都是好兄弟,好姐妹。
  茶杯大小的酒杯,一碰就干,不管酒量多还是少,一个字,干!来到了大西北,还能不喝?
  一些猛人后来干脆拿着海碗喝起来,一次一碗,其中包括几乎从不喝酒的王博。
  很多人对喝酒这件事嗤之以鼻。我也不是一个酒精爱好者,但我绝对能理解过喝酒这件事。
  因为我年轻过,豪放过,就象在甘南草原的这个篝火晚会之夜!我多想能再有这样的机会,这样的心情,这样的朋友们,在一起痛饮一番!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喝青稞酒,他们并不了解这种酒。
  这种酒入口很清淡,但后劲极足,是真正的好酒!
  于是,王博倒下了,文锋倒下了,很多人都倒下了,剩下的也都高了。
  喝酒,就是为了喝到这种高的境界。
  一些人开始围着篝火跳舞,一些人天南地北地神侃,一些人则纷纷和喇嘛们合影留念。掌管照相机的我摇摇晃晃地一张一张拍着。
  于此情此景中,我真希望时间就此停止,永远这样开心下去。
  一个中年喇嘛走到王可面前,给王可自己的地址,希望日后能把照片寄给他。我看了那个地址一眼:夏河县那语乡多河寺。
  我的旁边是上海外院的祝励立,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品着酒,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我问他:
  “怎么不照几张相留个纪念?”
  “我没带相机”,他说,随后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
  “但我会把它们留在这里。”
  我似懂非懂地走开,继续去拍我的照片。高手说的话,就是有深度。
  祝励立的这句话至今在我耳边仍是那么清晰,因为给我的感触实在太深了。
  不为别的,因为我当时用的照相机出了故障,所有的照片全废了!
  这成了我兰州比赛的最大遗憾!
  但是,甘南草原朋友们聚会联欢的一幕幕,却从此深深扎根在我的脑海中,久久不褪去。
  此情可待成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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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噩梦
  开饭了,参赛选手们纷纷来到兰大逸夫楼一层,边吃边讨论着刚刚结束的这轮比赛。
  文峰又没来,这已经是他连续第四次没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我们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每当他输棋的时候,他总要一下完就跑到校外的电子游戏厅发泄一番,只有某轮比赛赢了,他才会有心情跟我们一起吃饭。
   他在“电子保健杯”省赛最后四轮的连败,其实是虽败尤荣的:
  二盘输给强手,一盘本来已经算获胜,最后一盘为了团体利益弃权让老沙赢了。
  本次出征兰州,文锋被大家寄予厚望,代表一队出战,肩负着母校众弟兄们的重托。
  连败,令人痛苦的连败。
  参加这种水平的比赛有一个特点,就是在你连续失败二、三轮后,碰见一个跟自己战绩相同的人,还可能再次输给他。
  因为大家都是来自各地的佼佼者,没有一个是菜鸟。
  比赛过程中,在经受连续几次的打击后,很多人已经没有情绪继续再下棋了,可这个比赛不能这样。
  因为你代表着你的学校,甚至代表着你的省。所以你必须硬着头皮把比赛进行下去,拼尽最后的精气神去争取胜利。
  在进行了若干轮激烈残酷的比赛后,一盘棋的胜负几乎已经双方的棋力无关,而取决于哪个人的精神先垮掉。
  文锋遭遇了连败,这次连败似乎给他的心理留下了阴影。
  花花猪遭遇了连败,这位后起之秀显然还是缺乏大赛历练,一开赛便惨遭打击,此后一直在赛场的一个角落里和一些同样失败的人一起挣扎着。
  老宋,我们的主将兼大哥,我心目中永远不可战胜的人,也遭遇了连败。
  在击败杜景宇后,志得意满的老宋碰到了王博。
  比赛结果谁都没有想到,瘦弱的王博竟以微弱的1点优势把庞大的老宋拱翻了!
  在这种情况下以1点落败,即便是豁达的老宋也遭受了沉重打击。
  紧接着老宋又输了一盘。
  然后老宋对阵一个姓苏的棋手。在此之前,苏同学刚刚残忍地屠杀了我。
  比赛前,老宋突然跑来问我:“苏的棋是什么风格?”他是想了解一下对手的实力。
  这实在让我很吃惊。
  老宋有一句口头禅:“都丢丢了!”,这句话引申于已故围棋名宿过惕生说的一句话:“都丢丢就赢了。”意思是弃小取大,代表着优秀的大局观和高深的境界。老宋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棋如此,人亦如此。
  以老宋以往的风格,应该是:“管他对手是什么人,拿来砍了就是了!”
  可这回老宋问我的话实在不象是老宋说的话。看来比赛失败的打击已经对老宋由神变为人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我实事求是地告诉他,苏的实力不是他的对手,同时,心里隐隐感到不妙。
  结果,老宋又输了。。。。。。
  王博,这个屠杀了两个队友的家伙,天怒人怨,击败老宋后,三连败。
  而我,二连败后二连胜,然后三连败,然后三连胜,我已经被这种时死时活,时绝望时又有希望、反反复复大喜大悲的比赛折磨得虚脱了。
  但是,我们还不是最惨的。起码我们还没有如陷噩梦。
  最惨的是三位女将们。
  参加“应氏杯”大学生赛的女生虽然只有20几个,但整体实力非常强,除了几个专业棋手外,很多都是曾受过专业训练的人。
  三位初学者面对着比她们的师傅们还要强的对手,每盘棋都面临着被吃光的窘境,躲避着高手们看着她们走的棋时诧异的目光,一次又一次红着脸说着“我输了”这三个字,这简直是做噩梦。
  女孩子都是柔弱的,要面子的,需要呵护的。可这几位天真的女孩子当初被不怀好意的我们骗到围棋这个胜负世界里后,被自己的同龄人一盘又一盘的蹂躏、摧残,丧失了自信、勇气甚至尊严,这简直是。。。。。。
  印象很深的是,那几天性格开朗的胡春华和王可突然变得很沉默,而我们则是泥菩萨过江,根本没功夫去安慰她们。
  大家都累了,都需要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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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狭路相逢勇者胜
  计时钟的秒表飞快地闪烁着,还有5分钟,王博的这盘比赛就要超时了。
  他的对手我并不认识,但不用说,也是某所高校的围棋佼佼者。
  棋局即将进入收官阶段,局面比较细微,王博似乎稍微差点。但更要命的是,他的对手此时还有十几分钟。
  本次“应氏杯”规则规定,双方各自用时1小时15分钟,超时后每1分种,罚2点。由此看来,王博的局势其实已经十分不利了。
  双方都在紧张地思考,这个时候,几秒种的走神都可能意味着比赛的失败。不但要珍惜自己的时间,更要在对方走棋的时候,抓紧时间计算!
  王博开始加快落子的速度,他显然很清楚现在自己的处境,但难得的是,他的着法仍然有条不紊,没有什么纰漏。
  沉稳、冷静、细致是他的最大优点。
  对方在一个局部犯了点小错误,损了一点。紧接着,另一个地方又让王博便宜了。
  我明白,对方的心理出现波动了。
  在自己大有希望获得胜利而对手却仍然顽强地战斗的情况下,在计时钟滴答滴答的催促声下,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保持平和的心态,冷静地判断,冷静地计算,避免不必要的失误,把胜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此时此刻,是对对局者意志品质的巨大考验!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王博的计时钟就象静止了一般,而他的对手在巨大的压力下,竟频频长考,两人的剩余用时一分一秒越来越接近!差距也一点一点在缩小!
  几乎是同时,两人均超时被罚2点!
  局势已经十分接近,明眼人已经判断出,王博可能要负1点。
  可我有一种预感,王博将获得这盘棋的胜利。
  事实上,如此凶险的棋以前他已经赢过好几次了。我对他有心理阴影不是没有道理的。
  接下来棋局还算平稳,进入了小官子阶段,两人都没犯什么错。
  只是,对方又超时一分钟,再次被罚2点。
  于是王博获得了最后的胜利,1点胜。
  王博很瘦,皮肤很白,不了解他的人会觉得他有点象害羞的小姑娘,可当年的他,纤弱的外表下却有着可怕的顽强意志。
  同样令我们高兴的是老宋的胜利。
  老宋是我们的大哥,是我们的舵手。他的实力早得到了我们的公认,但我们仍然没想到,老宋能把杜景宇赢了。
  杜来自清华大学,恐怕很多人都知道,此前不久杜刚做为清华主将在韩国获得了三国大学生对抗赛的冠军。
  他的名字对我来说如雷灌耳,但他却输给了老宋。看了这盘棋的复盘,我们发现老宋几乎是完胜。
  如果在对决这位名将的开始,老宋没有必胜的信心,不可能赢得这么漂亮。
  其实在这次比赛中,杜景宇并不算是顶尖的强手,他输给老宋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冷门,但却对我触动很大。
  老宋能战胜名将,有朝一日,我能吗?
  王博和老宋这两盘棋,只是很多令我印象深刻的对局中的两盘而已,然而所有这些棋,却都跟两样东西有关系:
  意志和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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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宿命
  上大学以来,已经有好多次坐火车从西安回兰州了。但这次不同,到了兰州,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了兰州大学。
  兰州大学的师生热情地欢迎着我们这些来自全国各地高校的参赛者,校园里弥漫着浓厚的比赛气氛。我们被安排到兰大最好的招待所住宿,吃饭则统一为十人一桌的酒席。
  全国比赛就是不一样。
  高手来得比想象的还多,上海外国语学院的实力最强,居然有赵栋专业五段和祝励立专业三段这样的人,能和这样的人同一个赛场比赛,真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至于女子比赛,有王亦青(后来成为了俞斌九段的夫人)等好几位闻名的高手,这几位即使在男子比赛中恐怕也是令人恐怖的对手,真为王可和胡春华这样的初学者捏把汗。
  老宋是第二次参赛,有很多熟人,到兰州的头天晚上便跑到别的队的房间里跟人打起桥牌来,看他和那些人热情地打着招呼,仿佛是昨天才见过似的,老朋友见面的感觉真好。
  虽然明天就要比赛了,可很多人却兴致勃勃地到处串门砍杀起来,我们几个陕西队的也聚在一起研究棋谱,大家谁也不想睡。
  就这样,第一轮比赛似乎眨眼间就要开始了。
  我们怀着高昂的斗志,准时来到赛场的赛程表前,看看自己第一轮的对手是谁。
  我找到了我的对手。
  刹那间,我感觉犹如一瓢冷水从头淋到脚下。
  这个人不是什么知名的高手,而是个我非常熟悉的人。
  自小一起成长,一起比赛, 我们彼此之间,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漫长的中学时代,我一直笼罩在此人阴影之下。从布局到收官,我似乎拿不出任何强于他的优势,可他凭着强于我的细腻的官子功夫,一次次地击败我。
  与其说我俩的棋风相克,不如说我对他早已有了心理阴影。
  这个人,就是王博。
  我的斗志,瞬间从100下降到30。
  无奈的比赛开始了,出乎我的意料,一开局我就掌握了主动。
  序盘阶段,王博就在一个局部被我击溃,我的黑棋很早就占据了优势。
  接下来,局势并没有大的变化,我的棋势既厚,实空也不少,成空的潜力还有不少,似乎一切通向胜利的条件我都具备了。
  除了一点,赢棋的信心。
  我实在是没有赢这个人的信心。
  果然,在收官阶段,我的一个个低级错误让王博渐渐赶上,他似乎早就胸有成竹,知道我迟早要在官子阶段犯错误似的。
  于是,这盘棋我又以几点(应氏杯是计点制)的劣势输掉了。
  我的对局记录上,又增加了一盘耻辱性的对局。
  我懊丧之极,为什么在我的故乡,在我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的第一轮,要碰见王博这个我最没有兴趣与之战斗的人?
  出师不利,征战应氏杯的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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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目标,应氏四段!!
  暑假来到了,交大校园里空空荡荡的,但有那么一小撮人,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全国大学生围棋赛做着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
  这撮人就是:
  以老宋、王博、于斌、文锋组成的陕西大学生男子一队和我、老胡、花花猪组成的男子二队以及王可、胡春华、西邮的卢瑞蘅组成的陕西大学生女子代表队。
  在经历了期末考试二门不及格的沉重打击后,我卧床不起连续两天,然后强打精神,开始捧着棋书打谱。
  对我来说,还有一件和考试一样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马上就要开始的比赛。
  我就象一个快要输光了的赌徒一样,把最后的老本全都压在了这次比赛上。如果在全国大学生比赛中能够取得理想的成绩,或许就能一扫一个学期来围棋对决屡遭失败的颓势以及考试不及格的痛苦。
  我已经孤注一掷了。
  可是,在这种汇集全国各地高校围棋精英的比赛中,在有象刘坤鹏、祝励立这样的职业棋手参赛的比赛中,我们这些业余三段的实力和经验,实在是没有任何优势。
  我们所恃的,只有那胸中熊熊燃烧的斗志。
  我的目标是进入比赛的前四十名。因为按惯例,“应氏杯”大学生赛的前四十名将获得应氏四段,这个荣誉对一名三段来说,是一个超越。相信除了老宋,其他兄弟的目  标也是如此,就是不知道三位姐妹们做何打算?
  这个目标,似乎也是比较切实的。
  为了达到练兵的目的,我、文锋、老胡组队参加了假期举行的西安市甲级联赛。
  比赛水平并不高,但交大却没能获得团体冠军,原因是最后一轮文锋和老胡睡过了头没来参赛,而我又以我惯有的方式,痛失好局,结果最后交大团体和我个人都获得第二名。
  获得冠军的梦想又一次与我擦肩而过。
  好在比赛最大的目的是练兵,大家都没有太在意比赛结果,倒是比赛过程中有两件事值得一提。
  其一是我首次遇见了陕机院的小杨,并轻松战胜之。
  前面已经说过,大家还叫他羊姑。
  我对此一直很费解,这个人看上去挺老实憨厚的,他的棋也跟他看上去一样,平淡无奇,可老宋们为什么要叫他这么一个有特色的甚至于无法理解的外号?
  这个迷题在不久之后,羊姑和我们混熟了之后,大致得到了答案。原来他打牌很菜,不会算牌,逢打必输,因此老宋称他做“羊牯”,跟鱼腩的意思差不多,据说典故来自韦小宝。
  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羊姑日后一战成名,棋变得相当厉害,混成了陕机院的围棋老大,被学弟们称为杨老师。
  另一件事或许是这次比赛最令人记忆犹新的,但与围棋无关。
  比赛中的一天,我们数人来到回民街吃午饭,走进一家饺子馆,老胡一进门便大喊:
  “老板,有饺子吗?”
  “有”
  “有包子吗?”
  “有”
  “都有啥馅的?”
  老板娘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她说:
  “你说啥陷的?”她的眼睛里似乎已经喷出了怒火。
  我们顿时意识到说错话了,绝大多数人一时不知所措。可老胡不慌不忙,马上说:
  “对不起,我是问是牛肉的还是羊肉的。”
  然后,我们以百米速度跑出了那条街。。。。。。
  多亏老胡,我们避免了一场暴揍,老胡,不愧是长者,老江湖啊!

  终于,在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之后,在一个炎热的下午,我们参加比赛的一行人登上了西去兰州的列车。车上人很多,几乎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各种各样的气味加上酷热的天气,这些本应该令人很烦闷的事情却一点没有影响我们的心情。
  此时的我们,心里只有兴奋、激动与期待。即将与来自五湖四海的同道中人一起欢聚一堂,切磋较量,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高兴的事?
  一次难忘的旅程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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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三 > 钟老师和党老师
  交大有两位老师,一直关怀着学校的围棋活动和围协的发展。
  他们就是钟老师和党老师。确切的说,是电气系的钟万劢教授和力学系的党锡淇教授。
  钟老师前面已经提到过,他学识渊博,兴趣广泛,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书法的造诣非常高,而且还是一位考古专家(据说交大下面有一个古墓,只有3把钥匙,钟老师就有一把)。
  年近60的钟老师,对围棋以及我们这些下棋的学生给予了极大的关怀和帮助。
  他老人家帮我们联系比赛,拉赞助,做宣传,曾经还有组织一个交大围棋研究会的想法。
  所有这一切钟老师都是仅凭着自己对围棋的一腔热情去做的。
  有好几次,为了有关围棋活动的一点事,身为教授的他竟跑到又脏又臭的学生宿舍来找老沙和我。
  爱下围棋、围棋下得好并不很难,难的是为这项事业以及为他人默默地奉献,而不求任何名利。
  这种年纪,这种热情,现在有几个这样的人?
  有一天,钟老师邀请我们几个围协的学生去教工活动室去辅导他教的几个小孩子。
  据我所知,这几个小孩子是钟老师义务带的。
  我们连大人带小孩占了几张桌子,正准备开始切磋,有人来捣乱了。
  这个人是教工活动室看门的,他似乎是嫌以前钟老师教小孩下棋占了这里的位置,于是今天借机发难,嘴里出言不逊,骂骂咧咧的。
  我们很气愤,钟老师只是苦笑着,让我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此时,敬爱的党老师来了。
  党老师是力学系系主任,学术水平很高,在交大很有名。
  他明白发生了什么后,便把那个教工叫到跟前说了几句话。
  那个人见了党老师,连忙跑到跟前,几乎是单膝跪地伏在党老师面前,满脸堆笑,不时在点着头。
  党老师只是心平气和地说了几句,但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看着那个趴在地上的人,我很奇怪,人和人为什么区别那么大?
  党老师是个很实在的人,我跟他并不算很熟,但有一天他听说我材料力学不及格,竟主动找来一个老师,让这位老师给我补课。
  这个老师年纪也不小了,换到今天,指定也是带十几个研究生的主,他耐心地给我辅导了一个小时。
  当时我只是有点感激,现在想想,我一个小本科生,只是喜欢下围棋,对党老师这样的人算得了什么?但他却对我关怀如斯。
  又是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
  钟老师和党老师围棋水平并不很高,大概是强二段的水平。但想起他们,总让我觉得,棋虽小道,品质最高。
  由于钟老师有事,党老师成为了我们此次出征兰州的带队老师,与我们共同度过了一次难忘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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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要比比交大历史上各届学生围棋实力的强弱的话,90级的师兄们无疑是非常强大的佼佼者。
  薛涛,胡东辉,唐小松,陈勇进,刘明骏、袁小宏。。。。。。对我来说,这些前辈们的名字总有着那么一种传奇色彩。
  在我们这些后辈与他们初次相识的时候,听闻他们的逸事,用文峰的话说,可以用高山仰止来形容。从初入围协对我们的照顾和提携,到后来一起并肩作战,一起把酒言欢,性情相投的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如今,他们要毕业了,要和我们告别了。
  我觉得他们的离去,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他们,或许是80年代老聂横扫中日擂台赛从而刮起全国范围的自学围棋热的代表性的一拨人,也或许,是最后一拨人。
  我和王博这些人也是受这个年龄段的围棋爱好者的影响,才走上下围棋这条不归路。
  我是个怀旧的人,一个容易伤感的人,每当告别的时候,我的心里总不是滋味。
  所幸的是,在薛涛们离开交大的时候,我们92级的弟兄们已经成长起来了。
  放眼望去,此时的交大已经成为为数众多的三段们纵横驰骋的地方。
  文峰、老沙、李方青、我、花花猪、张健、肖宇、老蒋、老胡这些人,或老谋神算、或斗志顽强、或刀法华丽、或着法彪焊、或棋风厚重、或擅于偷吃,而我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对胜利有着强烈的渴望,在比赛中能够全力以赴,决不轻言放弃。
  相信在当时的陕西省大学生棋界,任何一个人碰见交大的这些三段们,都不敢说能够轻松获胜。这些三段们在比赛中如同一头头恶狼一样,收拾小绵羊是一口一个干净利落,即使碰见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如果他不打足十二分的精神,没准一不小心也会被狠狠咬一口,就此一命呜呼。
好一个群狼乱舞的年代。
  究竟当时的交大围棋圈子属于一个什么水平,这里就以2001年前后的的联众围棋段位做一个大致的估计吧。假设大家都能正常发挥水平并排除比赛经验和斗志等其他因素的影响,每个人的棋力大致如下(时间截止到94年暑假):
  6D:老宋
  5D:薛涛、王博、李方青、余斌、老胡、文锋
  4~5D: 我、老蒋、花花猪、老沙、唐小松、陈勇进、刘明骏、肖宇
  4D:张健、胡东辉、小杨、张小平
  还有一大批象王健、周皓、刘炜这样棋力不错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有些人在比赛中,水平能提高一个档次。
  就是这些人为班底,陕西代表队选拔出了两支队伍,进军即将到来的全国大学生“应式杯”围棋赛!!
  比赛在我的故乡——兰州举行,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和王博无条件地被选进了参赛队伍,可惜的是,由于薛涛有事,无法参赛,我们失去了最后一次和他并肩作战的机会。
  别了,朋友;别了,兄弟;是围棋令我们与这些学长们相识,但真正令我们结下深厚友谊的,是他们豁达的胸襟、率真的性情以及对朋友诚挚的情谊。
  时至今日,我早与薛涛他们失去了联系,想必都天各一方吧?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当他们回忆起自己的大学生活时,一定很想念我们这些师弟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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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天王山
  围棋有个术语叫“天王山”,大致就是治高点,必争之地的意思。
  对一盘棋,天王山是指对双方来说都至关重要的地方;对于番棋,则是指至关重要的一盘。
  如果是七番对决,那么第四盘是天王山;如果是五番对决,那么关键的一战就是第三盘。
  小时候老看到电影里这样的镜头,有一道山岭,岭这边是密密麻麻的黑压压的国军弟兄们拼命往上爬,岭那边则是生龙活虎的共军同志们,飞一般地冲向山头。
  最后结果往往是一样的,就是共军同志们抢先爬上了山岭,然后端起枪,把可怜的国军弟兄们都突突了。。。。。。
  那座山岭,就是天王山。
  不同的是,番棋大战中,并不一定是思想高尚,有着马列主义武装的人占据天王山。
  我和花花猪的天王山之争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开始了。
  花花猪持黑先行,这对我有些不利。对于都喜欢攻杀的我俩来说,先行的一方往往占据主动的一面。
  补充一点,到了大二下学期的时候,我的棋风已经发展成了一种非常畸形的风格,虽然忍痛不再走骗着,但却变得非常喜欢实地,一局棋里我总是先拼命捞实空,搞得自己的棋形薄弱的不能再薄,然后对方无可奈何,开始向我的孤棋进攻。于是,我开始祭起多年练就的治孤本领,挖空心思在敌人穷凶极恶地追杀声中做出两只眼活棋。
  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我就如凤凰座战士一辉附体一般,从来没有被人吃过大龙,我也以不死鸟自居。
  “凤翼天翔!!”那段时间,酷爱看圣斗士的我满脑子都是一辉这记绝招,仿佛在棋盘上,我也在使这记绝招。
  我和花花猪这盘棋充分体现了我俩各自的风格。
  我一如既往地猛捞实地,而他的外势则越来越厚。
  白棋的实地已经遥遥领先,而花花猪并未因此显得有点慌乱。
  而我,则在等待。
  等待他向我发动最后的攻击,这次攻击将决定这盘棋的胜负。谁都看得出,接下来的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
  围棋还有一个术语,叫“气合”。
  不甘示弱、针锋相对、以我之矛攻彼之盾,是为“气合”。
  你擅长攻杀是吗?那我就做活给你看!
  你擅长治孤是吗?那我非吃了你的棋不可!
  战斗开始了。
  其实此时我的形势,远不如以前下过的那些棋凶险,白棋大多比较安定,只有黑阵营中的一个拆二比较薄弱。
  我俩都明白,战斗将围绕着这个拆二展开。我很有信心,因为拆二本就是有根基的棋形。
  花花猪开始动手了,上来直接就点了进来,他的目的很明确:
  “我要杀了你。”
  他的招式很凌厉,他的直线式攻击的棋风令我很不适应。我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家伙的攻击力。
  其实要想吃掉对方一块棋是很难的,在杀棋的过程中,你要考虑到方方面面,一个小小的疏忽就可能导致对方乘机做出眼来活棋从而功亏一篑。因此,境界高的棋手从不把自己逼到非吃对方棋不可的地步。
  但是,如果将生硬的吃棋形成了自己的风格,那这样的人也是很可怕的。更如果,将其发挥到极致,那么就能成为刘昌赫这样的人——天下第一攻击手!
  换到武侠小说中,他们就是荆无命这样的人,一个杀手。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杀人。
  我的大龙越来越长,可还是只有一个眼。
  好在花花猪还不是荆无命,棋局的变化很复杂,头绪到处都是,我活棋的机会还有很多。
  此时,需要的是冷静,冷静地判断,冷静地思考,找出活命的正确的道路。
  可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开始走神,开始想这盘棋之外的东西。
  这块棋难道真要死了?这盘棋会输吗?输了可不得了,整个五番棋可能会彻底输掉?输给花猪这个后辈,兄弟们会不会说我的棋不行了?
  想到这里我不免有点慌乱,思维开始有点混乱,而花花猪此时却一直心无旁骛地进行紧张的计算!
  于是一个一个活棋的机会都离我而去!最终我的大龙愤死!
  我输了,输掉了天王山,输掉了气合之争,也输掉了信心。
  很快我就输掉了第四盘棋,以一比三彻底败给了花花猪。
  这次五番棋大战对我的打击是巨大的,而对于花花猪,以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次五番棋带给他的信心是无以伦比的,从此他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从此,花花猪踩着我这个围协名将的尸体站起来了,很快,在第二届在交大举行的定段赛中以全胜的战绩获得第一名,加入了三段的行列。、
  而我,又一次想起了当初胡东辉、王凌这些老将的落寞的神情,胜负世界实在是太残酷了。
  更残酷的是,花花猪并不是最后一个踩过我的尸体一举成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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