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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5局:樊城5



    苍复燃很火大,真的很莫名其妙地火大。

    摆在面前这盘棋局,白龙大片地占据着中腹,黑子怪异地分散在四角和边沿低地,想不到的是黑子居然赢了,而更让自己烦躁的是,自己怎么都猜不出之前的下子顺序。

    苍复燃早就从手下里听到,那怪异的小孩持黑先下。棋局前面的几十步,似乎是不懂棋理的小儿乱下,而接下来的一百多步,棋风突变得步伐缓慢、迟疑不决犹如年迈力不从心,却出奇地纯粹完美,运棋流畅而圆润,一点之前甘畅淋漓的杀棋影子都没有了。

    那个古怪的小孩,风格怎么突变得相差甚远?从前几盘一惯的杀戮之棋,变成这种低地占角坚实的棋风,而且看得出来,他居然运用得非常熟悉透彻,并不是一时兴致所至。

    回想自己曾千方百计问师傅那天和小孩的对局,那死老头却只说了“中流砥柱,磐石不移。”八字的评语。据说对方是棋宗允靖修的关门弟子,允家一派以坚守著称,加上老头的评语,小孩的棋风应该是以守为主,可偏偏在棋会这几天下出如狂风暴雨般的杀棋,而现在又变成第三种……

    越想越是弄不明白,手下带着不安侍立在一旁,却怎么也说不清楚当时的情况,心中郁闷得连想骂他都好无言,这让他满肚子的火气又开始升起,正想喷火吼人,突然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然后客栈的小二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说,允墨那小孩有事请自己过去云云。

    挥退小二,站起来就要出门,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到座位上,手指敲着桌面思索着。

    手下的侍卫见苍复燃闻讯本来露出欣喜的神色,可一转身回来,坐在椅子上不声不响,忍不住上前问道,“主子,不是允小少爷请公子……”

    苍复燃白了他一眼,笑得更是奇怪,几分挑拨,几分张扬,“哼,他请我就要去啦?”

    侍卫讨好地说着,“这,那公子的意思是不……”去字还没说出口,那边的大爷就意气风发地抢着说道,“不过如果不去,不是让那怪小孩说我小气吗?去,还是要去的,不急。”

    侍卫在心里直犯嘀咕,主子您还不算小气吗?上次,就因为那个怪小孩不领情,你还把人家的镖局硬是拆了,自己几个兄弟都挂了一身的彩;再上次船上几个黑衣人偷袭,主子硬是要自己把人引到岸上打,打完后还带着伤赶回船上又给骂了一顿;再再上次……

    还没等这位侍卫哀悼完自身悲惨的经历,听见苍复燃说道,“嗯,让人快备上洗澡水,对了,让追电把我那套衣襟上绣着荷叶的衣服找出来,还有,水里滴几滴上次老四送来的凝露……”

    侍卫嘴角不由得抽动着,自己算是看出来了,自家的主子虽然嘴上说得强硬,可心里是恨不得立刻跑去见那个怪小孩。忽然见苍复燃顿住话没接下去说,脸色变得阴沉不定,侍卫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家的主子又要做什么。

    “晨凫,樊城这边处理好了?”苍复燃虽笑着,眼睛却盯着手下问道。

    那叫晨凫的侍卫忙上前禀报,“处理好了。知事过来说,吕知府已经答应把事情压下来,镖局那边赔点钱也就没再声响,允府那名掌柜也控制住了,至于明天官府的宴会……”他抬起头正好看见苍复燃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一凛,低下头继续说,“陶先生已经去处理了。”

    “还有呢?”苍复燃敲着桌面,慢悠悠地说着。

    “这……”晨凫小心翼翼地说着,“属下是以镖局名义去的,让允小少爷他明天一早出发,那就参加不了明天午时的宴会,而飞翩和追风会装成镖师随身保护允小少爷。”

    “有说让他一早出发的理由吗?”

    “说是明天一早有一船货物押运到江夏,到时候会路过江陵,不然的话要等到十天后才有货物送到江陵。允小少爷当面应了下来。”晨凫感觉到从上面传来越来越大的压迫感,想想应该没有让自家主子生气的事情啊,又连忙补充说道,“船上的人都是这附近的船家,货是以镖局名义运的陶先生要的货,允小少爷应该是查不出破绽来。”

    “晨凫!你在我手下几年了?”苍复燃带着犀利锋芒的张扬,居高临下地盯着手下,笑了。

    “主子……”晨凫一惊,忙跪下。主子年纪虽然不大,不过满有老主人的威严,若自己真是做错了事情,惩罚却是严厉。

    苍复燃冷笑,厉声说道,“莫非晨凫忘记这一路下来黑衣人的偷袭了?虽然对方没有杀意,可还没弄清楚对方是什么意图之前,你还安排那小子走水路?在陆路上出问题人还能救回来,水路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难道你跳下襄江寻那小子不成?”

    “属下思虑欠妥,是属下失职,请公子责罚。”晨凫垂着头。

    苍复燃没有回话,反而思索着,手指一声一声敲在桌面上,良久才叹道,“算了,事到如今也不能反悔,明天一早你亲自出马,护着他到江陵。”声音忽得严厉起来,“这次,如若再出错……”

    “谢主子,属下会知道该怎么办。”晨凫直接了当地回答。

    ———————————————————***———————————————————

    先不说苍复燃苍大爷慢悠悠地洗刷换衣服,这边厢客栈的房间,允墨正在灯下捧着一书对着棋盘摆弄着,忽然听见门外数人的脚步声,然后门被撞开,一群人冲了进来。

    允墨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来人

    中间一过于俊美接近妖艳的少年带着浓烈的脂粉味,指挥着两个看起来是仆从的把一人扶上允墨的床上。角落里正好是老白临时的窝,闻声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又迷起眼睛昏昏睡去了。另有一人捧着衣物和一盆热水进来,那少年卷起衣袖亲自给床上那人擦拭过,又换过贴身的衣服。

    忙完,等仆从拿着脏衣服等退去,那少年才轻舒一口气,径自坐在允墨面前,拿起桌面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边喝边说,“公子今晚不知道怎么的心情不好,平时也没见酒量这么浅?得,幸好这回带了小桃一起去,不然的话,都不知道……”

    小桃?允墨一挑眉,不落痕迹的打量对方。化着浓妆,显得大了几岁的样子,绣花流于艳丽的稠衣,外罩着一袭明显不适合夜晚穿的轻纱,只有眼睛依然活泼机灵,是鱼静遥那个喜欢处处和主人作对的小童,桃红。

    “怎么这会才认出我来呀?”桃红没好气地翻白眼,喘着气喝了口茶又说,“如若不是小桃还要替我家公子应酬那些官老爷,公子哪里需要你这小孩来侍侯?”顿了一下,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对了,我家公子喝醉了喜欢发酒疯,哎,可要说好了,你也得了我家公子不少的恩惠,今晚可要好好看着公子。”

    “好。”允墨点头。

    桃红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允墨,公子曾非常欣赏对方,在自己面前对小孩推崇备至,那么,交给对方应该能放心吧?现在再看允墨,年纪虽然小,目光沉着冷静,风华内敛,根本不象个普通的小孩子,心里对自家公子的眼光信服了几成。

    门外有人敲门显然在催促着,桃红再放不下也只好放下,临走还不忘冲着允墨眨眨眼,“我家公子就拜托允小少爷了。”

    等桃红走后,允墨凝视着手上的棋谱,这书硬是看不下去,桌上红烛闪烁,映照着棋盘上原本黑白分明的棋子也晃动起来。

    床上那人轻咳一声,允墨放下手上的书走到床边细看。

    混杂着酒和脂粉的气息,随着他因酒醉而显得红艳的嘴唇一张一合弥散在空气中,额头上细碎的留海似乎带着微汗,浓密而卷曲的眼睫毛,滟红的脸,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让平凡的面容有种分外妖娆的错觉。

    睡梦中,对方似乎不太舒服地舒展一下身体,咽喉里发出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呻吟声。允墨把床上放着的包袱清理到一角,又把压实的被子盖在腋下,放下床边的围帐,就听见门外“咚咚”两声,又是敲门声。

    “怎么,约我来又不请我进去?”门外,一脸欠扁的得意洋洋,是好不容易才沐浴更衣完毕的苍复燃苍大爷。

    请。允墨无声地让开。

    一进房间,苍复燃也不坐下,四周张望。允墨的房间属于中等的客房,接待人的小厅和床位之间只隔了一道纱障,他眼睛利,瞄到放下的围帐和床上似乎躺着一人,收起之前轻松的神情,皱着眉一点也不客气地问道,“谁?”

    “鱼公子。”允墨没多作解释,坐回椅子,把桌面上的棋子整理整齐。

    “他怎么在这里?”苍复燃脸色阴沉,追问道。今晚没发作成功满肚子的火气堵在胸口,偏偏对面那怪小孩依然沉静内敛,一问一答间随遇而安般从容,似乎一点也不知道给陌生人进房间甚至让他躺在床上是多大的错误。

    “看样子是喝醉了。”允墨嘴里不紧不慢应着,给苍复燃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冷茶,“没叫小二拿热水来,反正就一会,将就着喝吧?”

    苍复燃被允墨的无动于衷给激怒了,咬牙切齿,喝道,“谁问你他怎么了,我问的是他怎么不睡在他自己的屋子里!”

    瞥了瞥面前这意外露出强势的人,年纪不大管得还真多,难道自己真的是太象个不知深浅的小孩,需要别人来提醒自己么?允墨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淡淡地说,“这房间本来就是鱼公子租的。苍公子是不是忘记了?在风林山酒楼上,苍公子不是说两相厌厌,撇开允墨而走,留下的钱,可付不起这家客栈的住宿费。”

    苍复燃一滞,张开嘴想说什么又顿住,一跺脚就走,快到门口又停住,转身,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异常的灿烂,“允墨,收起你的自以为是。没有实力,连自己也保护不了的话,还是乖乖地回允家去好了。”说完深深看了允墨一眼,快步走开。

    连自己也保护不了?允墨凝视着被大力掩上的门,径自喝了一口冷茶,悠然一笑,对方最后一句话,是被自己无动于衷激怒才无意泄露出来的吧?苍家的公子吗,果然不象表露出来的那么骄傲自大、张扬跋扈。

    视线流转,掠过一角,放下的围帐在轻风中飘荡着,眼中水波又一沉。

    没一会回过神来,再度转回桌面,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捏着棋子一子一子地落在棋盘上,摇晃中的烛光下,少年笑得清清淡淡,从从容容,嘴里轻轻说着,“还想把今天下午下的棋摆给那小子看呢,可惜啊,偏是沉不住气,这可怪不得我……”

    ———————————————————***———————————————————

    梦中,白色的梧桐花纷纷扬扬地飘落。

    梦中,仿佛有人轻轻的叹息,然后身上多了一层暖意,“你就这么相信我么?”轻柔的呢喃声,如同初夏的小雨湿漉漉地环绕着,渐渐萦绕在心神深处,最终归于沉寂。

    允墨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有个温热的物体紧紧靠近自己,而可以听见窗外翠鸟的鸣叫,卖烙饼小贩的要喝。

    旁边的是鱼静遥?允墨没有睁开眼睛,鼻端是对方身体上浓郁的香气,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仿佛要蹦出胸膛,熟悉的气息和触感告诉自己,自己和鱼静遥在一张床上。想起来了,昨晚自己排棋谱排累了,估计不知不觉中趴在桌上睡着了。

    似乎鱼静遥已经醒过来了?一只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慢慢移下,用手指缓缓抚摸着唇。

    “好玩吗?”允墨再也忍不住,终于轻启嘴唇打断对方的举动,睁开眼睛。

    果然象自己预想的一样,天早就大白,江面上穿梭着往来的渡船,杨柳柔软的枝条在晚春的风中摇动着,晨光从窗口透入,旁边趴着一人,如流萤般的眼睛蒙着一层妖娆的诡异。

    “你醒了……”伴随好听低沉的男性嗓音,优雅而温柔,鱼静遥显然有点愣住了。

    费话,再不醒不是让人吃豆腐了吗?再说了,自己的身体才十二岁,十二岁啊,怎么一个两人都象有恋童倾向似的?老天,你就算补偿我那三十年无可奈何的爱,那也别从恋童开始啊!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允墨晃着脑袋说,“呃,下棋吗?”

    鱼静遥愣一下还是笑了出来,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说不清的宠溺,“小墨,你脑子里除了下棋还有什么?”手一下收回来也太明显了,所以改为捏着那胖乎乎的脸,嗯,手感不错。

    “还没准备好么?”允墨敛眉,推开在自己脸上不安分的手,坐起来,淡淡地说,“别试图做些过于暧昧的举动。”

    “呃,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不够漂亮。”允墨嘴角一勾,笑得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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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客栈的大门,门外正阳光灿烂。

    “允小少爷?”一个相貌清秀的青衣人无声走过来,躬身低问着,抬头看去,却见苍复燃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小码头,停在江岸边的是一艘搭人的小船。那人再解释着,“小人叫晨凫,是这一趟负责押运的镖师,货都已经装好船了,就等允小少爷。这小船,会带我们去不远处的装货码头……”

    “谢了。”允墨一点也不介意对方话里诸多的漏洞,笑了笑,朝苍复燃那边扬扬手表示辞别。

    苍复燃的脸上依然没好脸色,臭着脸,看了这边,又转头看了看江面的小船,“哼”一声后,转身走开,好像吃了大亏的人是他似的。

    *下一章,开始江陵的故事。

    *关于苍复燃手下的取名:

    懒得取名,本来想用围棋术语,结果找不到好听好玩的。后来想用马的名字也好,比如说西周穆王的八骏,绿耳赤骥什么的,后来觉得别人用得太多,又找了秦始皇七匹名马的名字:追风,白兔,蹑景,追电,飞翩,铜爵,晨凫。将就着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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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4局:樊城4



    猜子,由允墨持黑。中年人脸色黑了大半,只有小孩依然故我的轻松。

    允墨想了一下,笑着说,“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那小孩满心疑惑地看着允墨。中年人倒是紧张,跳起来,嚷着,“什么意思?下棋就下棋,你还故弄玄虚作什么?”

    “姐夫,以允家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且听允墨哥哥怎么说。”小孩子冷淡而直接的说着,语气恭顺,虽然平淡,不过一方面提醒他那个姐夫别失去风度,另一方面是警告允墨。

    没几天的功夫就查出自己是允家的人?或者,他们是根据姓氏猜测而蒙对了?的确,允姓在仰韶国里属于稀少的姓氏,除了允氏宗亲允墨还没遇到其他人姓允。

    允墨欣赏地看了看小孩,笑了,他也终于想起中年人是谁,就是棋会比赛头一天与自己下棋的那人,夏浣口中所说的樊城第一好手,沈军。

    那也难怪允墨记不住对方。除了亲近的那几个人外,其他人在允墨眼里只有会棋、不会棋的区别,你要允墨说对方的棋风如何,棋力多少,允小朋友比谁都分得清楚。更何况那天前半段时间允墨沉淀在自己的思绪中,后半段时间忙于组织进攻,而对方中盘就投子认输,允墨哪可能记得?

    眨眨眼睛,允墨没有接话,保持着脸上千篇一律的表情。呵,如果沈军知道这几天他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对手,居然早就忘记了曾与之交过手的他,估计得当场吐血三升。

    沈军狠狠盯着允墨一眼,见对方露出小孩般纯真无辜的歉意,才悻悻地坐下。

    “请问允墨哥哥想和飞儿玩什么游戏?”小孩倒也冷静,微微一欠身,狡黠一闪而逝。

    “飞儿你替我走十子,我也替飞儿走十子,然后换过来,为一轮。三轮后正式开始,我持黑,飞儿持白,输赢各凭本事。”允墨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低声解释着。

    坐在旁边听着的沈军一惊,这来回一轮二十步,三轮下来一共六十步,如果飞儿抓紧机会在替对方下子的时候破坏的话,那么六十步后飞儿这边就能提前布局好……六十步……六十步可以做很多事情,布局、设陷阱……不对不对,如果对方也这么想呢?

    他看向允墨,轻咳了几声,装出为难的样子说,“那不公平吧?如果允小公子故意……”

    “有生以来,允墨从不做取巧的事情。”允墨眼中的水波一沉,把老白拨到地面任由它活动,把注意力集中在棋面上,平静地说道,“只是一个游戏而已,怎么,怕了?”

    “为什么?”飞儿想竭力保持平静却不成功,眼睛转了转,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情,几分惊讶,几分疑惑,几分质问,考虑良久终于问出来,“这样一来,允墨哥哥你惯用的杀棋不是很难施展出来,而先下的优势不是都没有了?难道允墨哥哥你不怕飞儿故意把你的棋下坏了吗?”

    “没办法,我持黑你根本没有赢的机会。”允墨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

    这不是摆明了说,就是如果没有这六十步让你布好局,这盘棋根本下不起来?

    沈军张着嘴愣住了,忍不住怒斥着,“放肆!你这小子太狂妄了!”

    “你也太……”果然小孩子是激不得的,飞儿再也顾不上继续伪装平庸,年少的傲气勃然而发,战意越加的凛冽,带着浑身掩饰不住的傲然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好,要是允墨哥哥输了,那可别怪飞儿手下无情。”

    无视对方语气里不善的意味,允墨点点头,心中算计着时间,作了个请的姿势。自己并不是小看对方,作为一个棋手,最基本的就是尊重对手。允墨只是觉得小孩很有趣,竭力伪装着自己却掩饰不了对胜利的渴望,那一身的傲气很象以前年少时候的自己。

    允墨不屑与一个隐藏自己实力的人作对手,或者,打破对方那一层保护,把小孩的锐气激发出来,才能真正地下一盘好棋。

    看旁边的沙漏,时间大概过了几刻钟,而偏殿里其他对弈的人早就开始了。

    飞儿闭目沉思一会,睁开眼睛,刚才的傲慢和急躁早就无影无踪,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和旁边蠢蠢欲动的所谓樊城第一好手,他的姐夫相比之下,实在是优胜许多。允墨暗地里赞叹着,收敛起杂乱的思绪,集中精神在棋盘上。

    第一轮,飞儿替允墨持黑先下,他下在星位,中规中举。允墨当然是不会搞小动作的,也下在星位。两人你一子我一子,很快就下完第一轮。

    二十子分明摆在棋盘面上,两人都下得极其稳健,如果没有听到之前两人的对话,还以为比赛以正常的方式进行中,可……可毕竟是替对方下棋,越正常的下法,越代表着不正常。

    沈军有些焦躁不安,怎么飞儿还是按正常下法,这可是替对方下的子啊,在棋盘上只有输赢之分,既然那嚣张的允墨定下这规矩,那么就应该趁此机会弄乱对方的布局。飞儿却没有理会,和允墨互相对视一眼,允墨点点头,拿起黑子落下。

    现在的飞儿接上允墨之前下的十子,觉得布局大方,几个大飞落法让棋子延伸更宽广,即坚实又有发展的余地。在刚才自己一边下子,已经一边盘算着自己的白子怎么的下法,不过看到允墨替自己下的棋还是暗暗吃惊。

    允墨是么,真是一个看不透的对手。细看着对面盘坐着的允墨,最不象小孩的小孩,外貌处在孩童与少年之间,就算他毫无表情沉敛得根本和年龄不符,就算五官胖得模糊了秀美的轮廓,偏偏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种狂傲的气息,一种比自己更狂,比自己更傲的气息。

    浑身的战意被激发出来,默默念着允墨的名字,“啪”一声,一颗白子落下。

    沈军绽开笑容,这孩子,终于还是开始下手了吧!

    再看允墨,低头凝视着棋盘思索着,看不出表情变化,没一会时间捏子落下,居然落在六之十二,挂。

    挂?他居然下在这个位置?!难道是无视自己的攻击吗?还是象之前所说的放任自己布局?飞儿有些被激怒了,咬唇瞪着那丝毫没有异常反应的少年,手下毫不留情,提子落下。

    一来一往,下子飞快。

    第二轮的二十步,飞儿一改之前的谨慎,反而步步紧逼,一方面巩固自己的底盘,另一方面恰好封锁住黑子的去路。而允墨依然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只是因为对方的影响开始的布局被打乱,而棋子多数下在低地,散乱落在棋盘的四角,看起来有些混乱。

    十子之后,飞儿咬着唇看了看依旧故我面无表情的允墨,捏起一个黑子落下。这一次黑子更加下得零乱,不是落在靠边缘的低地就是落在一角,反而允墨依然保持沉默,给白子慢慢加强棋型,既大方谨慎又保持开扬发展的姿态。

    三轮之后,旁边的沈军早就笑开了眼。目前白子布局极其稳健,布武堂堂,虽然只下了六十子,棋盘上还算是稀疏,可纵观整个棋盘根本找不到一丝给黑棋以可乘之机的地方。

    飞儿看着棋面,心里居然有一丝懊恼。他不是气对方,而是气自己,对方磊落大方,每一子都认真下在实处,而自己居然动用小动作,这两厢举动一对比,自己就成了取巧的小人。难道,我要靠这种小动作才能取胜?

    说不出来的后悔,可姐夫的喜出望外表情映在眼里,飞儿却不敢有任何相左的举动。算了,除了赢棋,自己还有什么本事讨好姐夫,让姐姐在沈家过得更好呢?自嘲地笑了一番,飞儿低垂着头,把所有的情绪埋在心底深处。

    且不说飞儿的心态,允墨拿起旁边新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六十子让黑子的棋面一团混乱,幸好自己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盘面上的棋子不多,这是对于允墨最大的优势。不就是当作下一盘残局,而这盘残局恰好开局是自己下的而已么?

    允墨敛眉沉思半晌,重新在脑海里把心里虚构的棋子重新调整一遍,定好思路,有意无意地撇了撇对面带着内疚的小孩,才捏子再下。

    局势由于这一手而缓和,黑棋轻轻卸去白棋猛扑过来的劲力,摆脱了被围剿的厄运。

    对方刚才是在笑吗?细看,眼睛依然平静无波,过长的眼睫毛落下一圈黑影,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嘴角细细弯了一个几乎看不出的角度……

    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这么步伐缓慢、迟疑不决犹如年迈力不从心的下法,是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在下吗?飞儿疑惑地看着允墨,再低头重新审视面前的棋盘面,黑白子形势清晰,强弱分明,特别是中腹,黑子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重新站得住脚,而自己,当然是不会让对方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你一子我一子,两人下得缓慢,到一百多手的时候,飞儿突然感觉到手肘处有动静,悄悄看去,却是姐夫紧皱着眉朝自己示意,再回头细看棋盘面。没什么异常啊,就是中腹自己一条大白龙盘据着,而黑子散落在四角……不对不对,这黑子的落法有些怪异……

    隐在衣袖位置处的手掌被姐夫慢慢划着一道道痕迹,飞儿凝神细细分辨。三点的“水”加“主”字;上“立”下“日”加“心”字,是“意”字;嗯,第三个字是“角”,草头加“洛”,数字连在一起变成……注意角落?!

    飞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局势什么时候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的?虽然白子依然占据中腹,可边缘和四角的黑子遍布其间,只需要在某些关键的地方连接起来的可以连成一片,而最让人郁闷的是,这黑子太过分散,却处处生机。堵,是堵不死,让,则相当于四角全部奉送给对方。

    飞儿咬牙,落子,堵。无论如何都要拼一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种低地占角的方式前所未闻,和自己所知道他前几盘一惯的杀戮棋风完全不同,而且看得出来,他居然运用得非常熟悉而透彻,原来那种步步杀机无踪无迹,再也感觉不到杀意,但在某些地方,又隐匿着什么?

    下到这时候,四周已经有下完棋局的人围过来观看。因为这几天象狂风暴雨般毫不留情的杀戮之棋,奇怪的小孩,带着一只奇怪的宠物鸡,还有不符合允墨整个软绵绵外表的下法,都引起众多人的猜测而好奇。

    这时候明眼的人都能看出允墨的棋风完全改变,却又同样威胁力十足。

    又下了十来子,允墨轻松自如地把角落的黑子连接在一起,轻抿了一口热茶,落在中腹白子大龙腰间。一片白色中突愕地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却明晃晃地闪花了旁观者的眼。

    沈军和飞儿深吸一口气,不是吧?占着边角还不够,这时候又打起白棋中间大龙的主意?如果中间大龙一失,白子只能提前中盘投子认输了。

    允墨没等对方反应,作了个暂时离开的手势,招来老白抱起走出殿外。

    现在应快到申时,殿外的阳光正是最灿烂的时刻。这前几盘棋允墨都是以快打快,狂风暴雨般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棋局,而现在改变棋风,导致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连续盘坐着一个时辰,以允墨的身体来说早就到了极限。

    无视众多有意无意中的目光,顺着偏殿往里走,殿后走廊旁的花树下,是上次鱼静遥带着自己到过隐蔽的地方,粉色不知名的花朵,错综复杂纠缠在一起,刚好可以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

    允墨心满意足地躺在花树下闭目养神。

    阳光透过叶子的空隙点点地落在脸上,天空特别的蓝,空气中有种清新而平静的气息,暖暖的,让紧张疲倦的身体都放松起来。

    估计躺了小半个时辰,允墨正要起来,忽然听到一群人前呼后拥的经过走廊。

    “据说,东面的允家也派人来参赛,吕大人安排了一场好戏,就等明天……”

    隐隐拒绝的声音。

    “棋公子无需要推迟,南翎棋会可不能被允家小看了……”

    “对啊对啊,他们来参加比赛,肯定是来捣乱的……”

    “棋公子,作为南方棋手中的领军人物,你怎能袖手旁观?”

    声音随着脚步越走越远。

    允墨从花树下钻出来,老白很明显地站在走廊石砌雕花的围栏之上,慢悠悠地梳理着羽毛。允墨在想,刚才那几个路过的人中,似乎有个声音很是熟悉。

    究竟是谁呢?

    ———————————————————***———————————————————

    回到偏殿,坐下。

    对面的小孩依然没有下子,因用力而扭曲的手紧张地捏着一子,眼睛却直勾勾地凝望虚空,良久,落下,八又十三,断,终于没理中间那颗碍眼的黑子,杀入边角的黑地。

    四周众人尽是嘘声,小孩走出类似寻找劫材的下法,引起大多数围观者的反感,都暗地里在想,毕竟年纪还小不成气候等等,连沈军也在一旁暗自皱眉。找劫材的下法,迫使对方不得不应的棋,是拖延时间的作法,在现代围棋的对局中,常会出现,而在这异世界里,儒家传统的熏陶下,这种无疑类似赖皮的作法一直被正派人士所鄙视。

    *围棋术语:劫材

    当一方提劫后,另一方为了达到把劫再回提过来的目的,下一着迫使对方不得不应的棋(对方如不应,将遭到比劫更大或大小相当的损失),称为“劫材”。

    允墨却不象围观的人,反而暗地里越加欣赏叫飞儿的小孩,敢于在这时候下此着,无疑非常有勇气,而看接下来几个白子下的位置,显然飞儿打算破斧沉舟,一决高下。

    决胜,本来就是一种气势。在困境中,对弈者思考更要周密,落棋更要果断,犹犹豫豫者必输。

    不过欣赏归欣赏,允墨手上没有留情。

    那沈军越看脸色越是铁青,自然是恨得扑过来把允墨拎着衣服领子扔出殿外。

    而飞儿脸色反倒越是苍白,下到最后,反而越发平静,原本的傲气一扫而空,只余下对强者由衷的敬意,还有对允墨这个怪小孩和自己年纪相仿却拥有不可思异议、深不可测棋力的好奇。

    越到最后,允墨的棋风更纯粹完美,运棋流畅而圆润,一点之前甘畅淋漓的杀棋影子都没有了。不过结局倒是出乎意料,自己怎么会输?自己应该对杀棋非常熟悉,应付这么纯粹步伐缓慢的下法还会输?

    飞儿终于停下手,四周围观者都静默无声,好奇之外早就隐隐带着畏惧的心态。

    “允墨哥哥,我叫柳荻飞。以后,我将追随着你的脚步,直到……”飞儿深深作了个礼,平静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面前这个不平凡的少年,说,“直到,打败你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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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墨VS飞儿对局说明:

    关于允墨的下法,走低地,厚实攻击等等,从“木谷流”的下法中演变过来,根据情节有所变化。文里偏重各人心思转换的描写,有与棋理不合的地方请忽视^^。

    附木谷实与“木谷流”介绍:

    *木谷实(1909~1975)

    少年得志,木谷实17岁时即在"东京日白手合"中十战十捷,人称“怪童丸”。

    1933年,木谷实25岁时与吴清源共创"新布局"理论,吴清源开创天元,星,三三开局,而木谷实则在对局中起手五五,令棋坛震惊。

    木谷实在日本棋战曾和吴清源一度齐名。四十年代后,木谷实棋风再次发生剧变,重新回到原来极重实地,擅长深投敌陈决战的“木谷流”。

    在1947年、1953年、1959年,木谷实三获本因坊挑战权,却均以无功而返告终。

    *“木谷流”

    木谷计算精确,着法坚实,从一开始就进行周密的计算,到其后的爆发。赵治勋曾说,坚实的守角,棋子处于低位,厚实,象岩石般的在力攻击等等,这些都是“木谷流”的特征。

    *围棋术语:天元

    也称“太极”。指棋盘中心的交叉点,即“10·十”路。亦指一种围棋比赛冠军称号。

    *围棋术语:星

    也称“四四”。(1)为了便于辨认和计算,通常在棋盘上用黑点标出九个交叉点,称为“星”。(2)在棋盘空角“4·四”位置下子。

    *围棋术语:三三

    指在棋盘空角“3·三”位置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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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3局:樊城3



    暮春,白花开始往下落。

    梧桐树,耀眼的新绿,映照树下两个少年的白衣。

    还有矮桌上的一盘棋。

    带笑的眼睛,空气中似乎有温润的心意流动。

    涌动的微风,那洒落一地的梧桐花,带着少年欢声笑语。

    “小墨,小墨……”门被某人大力推开(应该说是撞?),允墨一下子被惊醒,慢悠悠坐起来,愣了片刻,也不理会闯进来的人,径自套上外衣,梳洗。

    窗外正对着江边,几棵绿柳依依,江风除除。

    “噢,亲爱的小墨,我给你带了风林山酒楼的鱼丸藕丁粥,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吃早饭是不行的。”没有一点在别人房间里自觉的鱼静遥,把手上的托盘放下,又拿着玉米粒送到老白的窝前,手舞足蹈地说着,“还有小墨啊,你不觉得今天天气很好?反正比赛下午未时才开始,我带你去寻寻樊城的美食如何?”

    “柳树,不喜欢啊……”不喜欢柳树的那种软弱,不喜欢就算在梦中才有的哭泣,不喜欢回忆中的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那个只喜欢一个人,满心只围绕一个人的自己。

    允墨咧开嘴微笑着,“我,是允墨,也只能是允墨。”顺手把眼角的水气擦去,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能自己听见。

    眼前突然出现鱼静遥放大的脸,绽出一个笑容,嚷着,“哎,糟了糟了,小墨喜欢上我了,居然一人在偷哭……”他的神情变得正经起来,伸手用拇指轻柔擦拭着允墨的眼角,叹了口气,道,“哎,静遥该怎么办才好,昨天的夏浣小姐身材很好,今早卖粥的阿秀好乖巧,还有刚才楼下那个漂亮的少年也不错……”

    他的微笑,灿烂而眩目。他的眸光,多情而温……柔?

    由着对方盯着自己看了片刻,允墨把扶着脸的手拨开,才淡淡地说,“注意形象。”擦脸,梳洗,坐下来,粥很香,鱼丸很新鲜,加上切成小颗粒清甜的藕丁,吃在嘴里鲜美爽滑,别有风味。

    “小墨,你好冷淡哟!”抚着胸口一副伤心的样子,鱼静遥坐在一边,语气却愉悦地盘算着,“小孩子嘛,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别老是下棋下棋。小墨应该是头一次到樊城是吧?呐,今天第三轮结束,我就陪小墨好好逛逛着樊城好了。”

    显然鱼静遥很聪明地没有提起刚才的发现,这应该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允墨事不关己地想着,慢悠悠咽着粥,上下打量着他,藏青色的长袍,腰间环佩,一支白玉钗挽住了长发……

    “今天是第三轮?”忽略掉N多的废话,抓住话里自己关心的字眼,允墨凉凉地问道。

    嗯,感觉有点不对,允墨再仔仔细细打量着。一改往常简单恻隐的穿着,长袍是雪缎面华丽的苏绣暗纹,领口处缀满了小小浑圆的珍珠,腰带是暗紫丝绒玲珑带,环佩一紫一黑,紫的通透,黑的华蕴,隐隐有光华流动,华而不俗。

    藏青的雪缎、莹白的珍珠、暗紫的腰带,一紫一黑的环佩,光这几种配色对穿衣者就有很高的要求,可鱼静遥偏偏穿起来都好看,整个平凡的面容让允墨有种艳丽的错觉。

    “哦,樊城区赛在今天就结束了,第三轮赢的人都能获得参加南翎棋会总赛的资格。嗯,我想想,应该还有一百两银子……”鱼静遥点着手指笑眯眯的,一点也没有自己是否能通过今天的比赛的疑惑。

    “明天去江陵。”不予置评。

    每次下棋,自己还没下完,鱼静遥就冒出来了,一连三天自己是一盘也没看到过对方的棋。嗯,找天有空和对方下下看,反正最近领悟点东西,正要找人练练手。允墨恶毒地想,心情变得愉快起来,让小二进来把碗收拾好,重要的东西贴身收妥,抱着老白,出门。

    “不是吧?总决赛还有半个月才到,可以过几天再去。”鱼静遥跟在后面越说越兴奋,一脸的陶醉,“嗯,明天租条小船游汉水。想当年龙山国的恒王曾一度打到樊城外,据说现在风林关里还有当年大战的踪迹,风卷常山阵,笳喧细柳营,令人神往啊。”

    “驿站在哪?”不为所动。

    樊城,地处武当山、桐柏山之间,淯水与汉水交接的流域,从这里汇合成襄江奔流而下,离函谷关不远,因为地理位置卓越,历来人文荟萃,商业繁盛,是仰韶国西边的重镇。

    允墨鄙视地看着走在前面几步的鱼静遥,从客栈出来后变得风度翩翩宛如一世家公子,看他摇着扇子,装模作样地拒绝爱慕的姑娘少年上前搭讪,身后小童背着一琴样的物体,更是显得文采风流,温润如玉。

    允墨打定主意,明天,不今晚就找机会和对方下下棋。

    “鱼公子!”又有一美貌姑娘上前,羞答答地从篮子里拿出一物递上前,“上次公子匆匆一别,奴家身无长物难以报答公子厚恩,绣了个锦囊,权当做……”没说完就把小锦囊塞到鱼静遥怀里,转身快步离开。

    “呃,原来我这么受欢迎。”鱼静遥得意忘形。

    身后那小童翻白眼没好气地说,“上次来樊城,公子无意救了那姑娘姐弟,对了,人家早就嫁人了,婆家姓沈,是樊城里的大族,公子别妄想啦!”

    “啊?哦。”鱼静遥扁着嘴,尴尬地看了看允墨一眼,允墨却毫无表情,顿时脸就垮下来。

    顺着大街往城门方向走去,眼角瞧见一事,鱼静遥又提起精神,不顾允墨的反应拉着小孩快步走进目标,“小墨,你看这发簪多漂亮,今天可是静遥生辰,小墨买个发簪当作礼物可好?”

    允墨自然是没作声,凝视着面前欢颜浅笑的人。只有老白小小的脑袋偏了偏,眼睛咕辘辘转着,很给面子地叫了两声,见人多,跳上允墨肩膀,展翅竖冠,洋洋得意。

    这显然是一家首饰铺子,铺子里原来的几个姑娘看见古怪的三人组合,还有小孩子肩膀上的那只嚣张的宠物鸡,捂嘴笑着让开。

    “公子,你的生辰早就过好几天了。”跟上来的小童冷冷地解开允墨的疑惑。

    “小桃,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鱼静遥居然一点羞愧都没有,反而恬着脸凑到面前,摇着允墨的手臂说,“小墨啊,你看这几天我对你关照有加,住的客栈吃的酒菜都是我出钱,呃,还有老白吃的都是我好不容易才找来新鲜的玉米,小墨你送点东西给静遥也不过分吧?”

    老白咕咕叫了两声表示赞同。

    “哎,客官你真有眼光,全樊城就数我这里的簪子好。”铺子的老板见鱼静遥衣着高贵,想着肯定是有钱人,连声称赞着自家的货品怎么怎么好,打造怎么怎么精致,价钱怎么怎么便宜。

    今天的鱼静遥似乎特别的高兴,兴致勃勃地指着老板拿来一支又一支看着,允墨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还象他那么注重外表的。呃,是不是因为外貌的平凡,所以才会更注意自己的外表?

    允墨想说,你的笑容好假,还是不要笑了。允墨想问,眼中那点深不见底的哀伤,是因谁人而起?允墨唇角动了动,还是忍住没说出来。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每个人都有着不想说出来的理由,不是吗?

    “发簪,似乎是情人之间才送的吧?”允墨垂头敛眉,不落痕迹的一笑,随手挑了支简单的木簪子,递到鱼静遥面前,淡淡地说,“送你。”

    鱼静遥先是一愣,接过木簪子好好收到怀里,长眉微挑,展颜轻笑,笑得三分的艳丽,十分的逍遥,那阳光下的笑容异常的灿烂。

    ———————————————————***———————————————————

    驿站,除了有大大小小的马车出租买卖外,还有几个镖局的联络点。

    抬头看了看门前桃木横匾,走进,还没走进大堂,有人迎了出来,上上下下打量允墨一番,才客气地说道,“这位小公子,可是家里的长辈有东西要送?”

    “我要去江陵,什么时候有车去?”允墨拿出允管家给的镖局票签。

    那人接过来一看,居高临下地撇了撇允墨,满是鄙视地说,“允家?你们的单都取消了,你走吧。”

    怎么一回事?没来由地不安,允墨勉强维持平静问道,“能不能说清楚?”

    “和你小孩子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这些大家族就知道仗势欺人,之前压镖的钱拖钱不给,镖头去催了好几次都要不到钱,那个掌柜还说要告由着我们去告!”那人捋起衣袖,脸色忿然,说,“我们小镖局比不上允家有钱有势,这钱在你们眼里是小钱,可在我们眼里,可是活命钱,一拖几个月,这一家老老少少吃什么?”

    “是允家哪个掌柜?”允墨上前一步,追问。

    “去去去,镖头说了,以后不做你们允家的生意。”那人扬着拳头叫嚣,终于不耐烦地推了允墨一把,允墨个子小一时间站不稳,跟在后面的鱼静遥来不及搀扶,允墨咕咚一声,摔倒在清水砖的地面,老白早见势不对,跳到地面 。

    这边厢鱼静遥早一步把少年扶起来,那边厢老白已经和那人斗了起来。

    老白虽然是只母鸡,可嘴尖爪利,加上一向被允墨等人宠得不得了,吃好睡好,这一发起怒来可不得了,顿时诺大的前厅鸡毛乱飞,那人纵然会些粗糙的拳脚功夫,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地方狭窄施展不开,被老白的爪子爪了几下,有些恼怒了,正要痛下杀手。

    “住手!”门外怒斥着,一人两三大步冲进前厅里,不是苍复燃还能有谁。

    他见允墨旁边的鱼静遥,止住欲上前的脚步,视线在镖局那人身上转了一圈,脸色铁青,道,“好好说话就可以了,动什么手?要是人出什么事,官司你就吃定了!”再转向允墨,撇嘴一晒,“你怎么一回事,下午要比赛还到处乱走?”言辞虽然依旧凶狠,不过掩饰不了关切的目光。

    苍复燃的年纪虽然不大,不过,说起话来自有种桀骜不驯的傲气,加上他一身华服,身后数个护卫印堂鼓鼓地显然都是高手,镖局那人早就有了怯意,喏喏地陪着不是。

    允墨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努力扯出一抹笑,摇摇头道,“没事,我只是不小心跌倒了。”招手让老白回来,才发觉老白斗了这么一会,身上的毛掉了好几根,心疼不已。

    “不小心?你当我眼睛瞎了吗?”苍复燃黑着脸,扬手,有一灰衣人从暗处闪出,跪下。苍复燃利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师傅不是让你好好保护好他的吗?”

    灰衣人跪着把刚才的事情简单扼要说了一下,然后直接了当地回答,“属下,没有保护好允小少爷,是属下失职,请公子责罚。”

    “回去后自己去领罚。”苍复燃横了灰衣人一眼,冷哼。

    “谢主子。”

    “别罚他。”允墨看不过去了,插话说。

    “我罚我的人,关你什么事?”苍复燃气急败坏,心里却暗自懊恼,自己居然会为这种小事而发怒,而最让自己生气的是,似乎对方并不领情。

    “这事也和你无关吧?”允墨在心底叹口气,讨厌麻烦,可他更厌恶苍复燃的咄咄逼人,“苍公子有这功夫多管闲事,那你就慢慢管吧,允墨少陪了。”扶起那灰衣人,却被甩开,也不介意,拍了拍衣角上的泥灰,抱起斗累的老白,径自往外走去。

    “哼哼!真想不到以你的性子要是没人护着,在诺大的允家怎么活下来的?要不是我……师傅要我好好保护你,我才……”苍复燃完全地嗤之以鼻,自信满满地说道,“算我吃点亏,以后护着你就是了。”

    “不需要。”允墨没转过身,临踏出门口顿了顿,言简意赅的回答,要他大爷哪边凉快哪边闪去。

    苍复燃神情一僵,气得怒瞪着镖局的大堂,挥手示意,“把这家骠局给我拆了!”这件事,处理完毕。

    切,自己才不想管那个怪小孩,要不是师傅,对,是师傅要我好好保护他的!虽然对允墨没有半点好感,但名义上允墨还是自己的师傅的好友的弟子的朋友(呵,关系有够疏的),只要纳在他苍复燃名下,断不容许旁人欺侮!

    他才不在乎外面的人说他任意妄为不尽人情做事不留余地等等,他只在意自己所关心的人,不希望他们被伤害。

    允墨这怪小孩是自己关心的人吗?估计现在的苍复燃心里根本弄不明白。

    ———————————————————***———————————————————

    承恩寺偏殿,第三轮比赛就要开始。

    允墨走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对手的位置上早就坐着两人。一个看上去和允墨差不多年纪的小孩,清清秀秀的,刻意装出平庸的模样。他旁边坐着一个中年人,压低声音说着一些不着边际鼓励的话语,只是,那小孩表面上恭恭敬敬地听着,却掩饰不了眼里的嘲弄。

    那个中年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听旁边的小沙弥细说,允墨才知道,原来没冠礼前的少年都可以让家人陪同下棋。家人么?允墨凝视着对面一大一小,嗯,不太象家人。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开始,那中年人终于抬头正式看着允墨,说,“允小公子,对着我家的飞儿也打算用狠招吗?哼,难道你家的长辈没好好交导你,对小孩子应该手下留情吗?”语气不是不客气的,可允墨却听出对方的讽刺。

    咦,认识的?允墨想不通怎么一个陌生人会对自己不善,正想着,见对面那小孩似乎嘴角偷偷笑着,眼睛溜溜地闪亮着看向自己。

    允墨一下子来了兴趣。是战意,凛冽高扬的战意,毫无畏惧的战意。

    今天,应该能下盘好棋吧?

    猜子,由允墨持黑。中年人脸色黑了大半,只有小孩依然故我的轻松。

    允墨想了一下,笑着说,“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墨:允府收养的孤儿,年龄大概十二岁。

    *鱼静遥:樊城遇见伺机接近允墨的陌生人,身份不明,原因不明。

    *苍复燃:似乎是大家的公子,算砂和尚的弟子,据说是允墨的对手。

    *嚣张的小孩:围棋比赛第三轮,允墨的对手,身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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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2局:樊城2



    “豫州颖川,允墨允小弟?”对面小姐打扮的姑娘盈盈施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一身烟波绿的长裙,摇曳生姿。

    这是第二天的比赛,进入第二轮淘汰赛。允墨一早就来到承恩寺门口,递上名牌,有小沙尼领到一间空旷的偏殿中等候。人不多,本来就不想引人注意,允墨抱着老白按习惯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却没想刚坐下不久就有人上前询问。

    感受到四周射来各种的目光,允墨暗自叹气,站起回道,“我是。”

    那小姐模样的姑娘倒没说话,反而她旁边的小丫环围着允墨转了一圈,嘻笑着说,“你就是昨天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让樊城第一好手投子认输的那个小孩?啧啧,小红看也什么特别嘛?就这鸡,也是平常的老母鸡!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啦?”后面一句,显然是对着她家小姐说的。

    “别乱说话!”那姑娘掩嘴而笑,“小红多有冒犯,允墨小弟,千万别介意啊。”这一笑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整个偏殿的人只觉得眼前一亮,都朝这边看来。

    那个谁谁谁,叫苍复燃的少年,似乎是昨天就说各走各路的,既然道不同也不熟,别象个自家领域被窥探的狼狗似的,象随时要冲过来的样子。那个谁谁谁,不知道姓名的年轻人,别笑得象偷了油的黄鼠狼似的,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似乎,这几个都不熟。嗯,面前这个姑娘更不认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只有老白一点面子都不给。那丫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一只普通的老母鸡,老白本来闭目养神的眼睛顿时睁开,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两个女人,不甘示弱地鼓起翎毛,气冲冲的叫着。

    “呃,老白安静点……”

    “小弟弟长这么可爱,叫我夏浣姐姐就可以了。”伸手,捏着允墨的脸,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失礼,反而笑容可掬地说,“允墨小弟弟,听说你昨天好利害,连那号称樊城第一好手的沈军都是中盘就投子认输。哎,什么时候把棋谱默出来让姐姐我也好好学学?”

    “我不认识什么沈军。”允墨毫无表情地拨开那手,冷淡地说。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老白见两人都忽视自己,更加烦躁。

    “哈哈,就是昨天和你对局的那人啊。”夏浣话题一转,眼底一闪而逝的狡黠,“允墨小弟啊,既然你都叫我姐姐了,一会对局,是不是应该让着你姐姐呢?”神情一变,变得楚楚可怜的样子,“唉,你夏浣姐姐好不容易第一次打到第二轮,要是这就回去了,哪……”

    “你怎么知道一会是你我对局?”允墨抚摸着老白的顶冠,不经意地问道。

    “哎,秘密,秘密啦。”夏浣眨眨眼睛,笑眯眯地说,“允墨小弟啊,如果一会对局你放夏浣过关的话,那么夏浣……”凑到允墨耳边低声细说,“教小弟弟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怎么样?”说着故意挺挺胸,笑嫣如花,耀花了众人的眼,笑乱了众人的心。

    允墨怔了一下,失笑,终于简单扼要地说了一句,“没兴趣。”微微一欠身,抱着老白转身离开,忽略背后惊愕、尴尬、愤怒又好奇的目光,走到另一角坐下。

    越漂亮的东西,代表着越麻烦的事情。这姑娘再漂亮,也和自己无关,允墨觉得游学的路程才没过几天,各种人怀着不同目的的接触就让人恼火。不爱说话,外表可爱形象讨好,并不等于自己能随随便便让人轻而易举地接近。

    旁边有人窃窃低语。

    “呐,那漂亮的姑娘是谁?”

    “不知道啊,似乎昨天没见到……”

    “不会吧,没经过昨天的初赛怎么可能参加今天第二轮淘汰赛?”

    “啊,也对,可能是一早比赛完就走了,我认识和她说话的那个,就是昨天那个小孩。”

    “这么可爱的小孩?看起来很小吧?”

    “别看外表,下手狠着呢,啧啧,棋风凌厉,全盘杀棋,我连眨眼的功夫都没空。”

    “哎,好想看看……”

    “听说他才十二岁,不知道哪个师傅教出来的?”

    听不见,听不见……

    拨了拨头发,刚好遮住大半的视线,面不改色大大方方,允墨干脆不再理会细小的声音,直到听到叫号,才从角落里站起上前几步,跟着小沙尼往里走。

    果然,今天允墨的对手是那个叫夏浣的姑娘。

    漠视对方投过来热切而楚楚可怜的目光,允墨把老白放在一边,执黑开局,没有留手容情,几步后就在一角展开开始进攻,步步急逼,很快,棋盘四周到处点起零星的战火。

    出乎意料的是,夏浣棋力很高,虽然和二哥允季邶差一大截,不过也算得上是高手,高出昨天那个中年人的水平甚多,而且显然对杀棋颇有研究。可惜,她遇见的是允墨,只要涉及到围棋,从来不会放软手的允墨,面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只有步步溃败一路。

    允墨的棋,依然是单方面的杀戮,如长胜的将军深入溃不成军的小兵群中,如入无人之境。

    盘面还不到一百手,夏浣眉头紧皱,半嗔半怨地撇了撇允墨,正要投子认输,却见少年在这时候下了分明是错手的一子。咦,是陷阱还是真的下错了?允墨这小孩依然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旁边的老白嗖一下跳到允墨的肩膀上,歪着头看来。

    这一错手,让夏浣白棋的中腹数子能连成一线,如果和左上角连接起来,或者有机会反败为胜也说不定呢。

    夏浣盘算着,一边算着数目,一边照着自己的思路下子。

    允墨丝毫没有觉察到对方白子的变化,连下十来子。

    步履艰难,夏浣好不容易等中腹白龙初成,刚想松一口气,突然允墨的攻势又凌厉起来,一波接一波的攻击,还有暗处的杀着一一展示出来。夏浣憋着一口气没上来,这小孩刚才不是故意放软手,等自己的白子成龙后才痛下杀手攻击的吧?

    夏浣疑惑地看向盘坐对面的少年,嘴角似乎微微弯了一下又恢复原状……不对不对,肯定是眼花了!可为什么自己老觉得对方的棋,杀得甘畅淋漓,杀得得心应手,杀得心满意足呢?

    自己敢拿一百两银子打赌,赌那不动声色的少年在笑。

    “咕咕……”肩膀上的老白似乎明白了什么,趾高气扬地叫了两声,斜斜瞄着夏浣。

    连似乎成了精的宠物也要笑自己吗?

    夏浣咬咬牙,正要投子认输,却见少年在这时候又下了分明是错手的一子。咦?呃?哼!允墨这小孩依然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想耍弄本小姐吗?夏浣怒了,抓了把白子甩在棋面上,“我-认-输!”站起来一跺脚,蹬蹬地离开。

    ———————————————————***———————————————————

    和小沙倪报了名号,允墨走出殿外。阳光下,那夏浣姑娘远远地狠狠盯了允墨一眼,自有丫环上前,扶着自家的小姐走了。

    允墨抱着老白看着天空发怔,听见背后有声音,转头看去,一双琉璃似浅色的眼睛近在眼前,年轻人摇着扇子微笑着说,“啧啧,小墨墨,对女孩子啊,要怜惜才对。”过于平凡的五官,笑起来居然有种媚态,是那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媚,似乎经过年月的熏陶才拥有的媚……

    对方早就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一点允墨并不惊讶,伸出一手,拨了拨遮住年轻人眼睛的刘海。年轻人一颤,似乎举手想拒绝想到什么又忍住不动,由着允墨柔软胖乎乎的手,慢慢把过长的发丝拨到耳后。

    “别笑了。脸在笑,眉在笑,眼在笑,嘴在笑,可你的心没在笑。”少年的手,软绵绵而带着温热,少年的声音,平静而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似乎在述说着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年轻人身体一僵,然后又迷起眼睛细细笑了起来,“啊,观测得这么细致,小墨墨,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如发现新猎物一般,眼里闪着兴奋地光芒,嘴角一钩,“我叫鱼静遥,幸会。”

    允墨只觉嘴角抽筋,自己很奇怪地多管了闲事,收回手,深深看对方一眼,平静地应着,“允,墨。”说完转身,离开。没感觉到对方有恶意,不代表对方的接近没有目的,无论对方是美人,还是平凡无奇的常人,允墨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也没心情去应付他们。

    “哎,等等啊。”手被拽住,是鱼静遥殷切的微笑,笑得甜的让人腻味,“跟我来,昨天我发现一个好地方,我带你去看看。”

    ———————————————————***———————————————————

    “你说的好地方是指这里?”允墨忍不住问道。

    点头,微笑。

    “你确定是这里?”一向不露喜怒表情的允墨忍不住再问道。

    点头,微笑。

    允墨满满上当受骗的挫败,扁着嘴巴。老白挣扎着从怀里跳下来,好奇地四处张望着。殿后走廊旁的花树下,藤蔓连绵不断,错综复杂纠缠在一起,粉色不知名的花朵,小小的不大,平凡的外表,清淡的香气,却带着呀种妖娆。

    允墨和鱼静遥,就蹲在这花树藤蔓之下,细小的绿叶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

    “小墨墨啊,现在有镜子就好了,你应该看看现在的自己,这才是一个小孩子该有的表情。”鱼静遥的声音带着阴谋得逞的得意,还有觉察不到的感叹,伸手把允墨一扯,拉着平躺在地面,又说,“别说话,闭上眼睛慢慢去感受。”

    这藤蔓下的空间不大,蹲着显得挤,可躺下却有种宽松的错觉。

    允墨放松心情,呃,他自己是不会承认放松下来是因为对方的话,主要原因肯定是因为那地面上因为清理麻烦累积了厚厚一层落叶,或者因为那通过层层迭迭密密麻麻的细叶透过来带着绿色的阳光,再或者因为旁边那人贴近身体传来平稳的呼吸……

    “小墨墨啊,感受到什么没有……”

    “阳光很暖,叶子很绿,地面很软,嗯,花很香……”

    “我能听见你的心跳呢……”

    “今天你下太快了,可惜没来得及看到你刚才的那盘棋……”

    微风中传来轻柔的声音,似乎平常地说着。

    允墨侧着头看看旁边,朴素却做工精致的衣服,细看下昂贵精巧的配饰,平凡的五官中稍微好看的鼻子挺直,一阵风过,吹起鱼静遥额头上细碎的刘海,阴影下浓密带着卷曲的眼睫毛。

    “四五,十六十七,十六五,六十六……”允墨愣愣看着眼前缠绕的花枝,缓缓说着今天一盘棋,他说得很慢很慢,似乎喃喃自语,似乎又是满足对方的一个要求。

    嗯,就当做回报这一树花枝的谢意吧。

    良久终于停下来,鱼静遥叹道,“好一盘杀棋。只是,为什么最后又故意用同一个方法引对方接下去?明明可以用其它办法的啊?比如说下在十二八的位置,让她先赢四子。再或者下在六十四的位置,自堵一处……”

    汗,这人比我更卑鄙无耻。

    允墨其其艾艾,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那子下错了……”

    ———————————————————***———————————————————

    *允墨VS夏浣一局说明:

    允墨的棋风当然不是杀棋(就是以攻击为主的棋风),不过刚学了点东西,需要融会贯通,和别人对局就是提升自己棋力的好机会。允墨的杀棋,夏浣抵挡不长时间,允墨就松手等夏浣把棋成形了才继续攻击。呵,墨是把人家拿来练手,得罪人啦。

    *网友:亦鲜 评论:《十九道纵横(古代围棋的故事)》 打分:2 发表时间:2007-10-15 23:43:28 所评章节:32

    更希望写围棋的方面的多一些。。。阴谋斗争的文文实在是不少了。。

    另:有个意见提一下。。。。顾师晨这名字跟顾师言也太像了,每每都把我雷得不止

    绿~~回:我考虑了一下,顾师晨的名字,改为顾秋晨。前面涉及的部分,以后有空就改。

    *附顾师言的简介:

    顾师言  唐代棋手。

    会昌、大中年间翰林院棋待诏。《忘忧清乐集》中载有与棋待诏阎景实争夺“盖金花碗”对局,称晚唐第一高手。唐苏鹗《杜阳杂编》及南宋王应麟《玉海》等均载:大中年间(847--860)日本国王子来朝,顾奉唐宣宗之命,与棋对局,至三十三着还未决胜负;顾“惧辱君命,而汗手凝思,方敢落指,则谓之镇神头,乃是解两征势也”,使对方瞠目缩臂,中盘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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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1局:荆州



    “知道为什么师傅要我陪你去江陵吗?”坐在对面的苍复燃呲牙瞪目(当然,这是允墨看到的,别人只看到一个俊美的小公子温雅的微笑着),带着不情不愿说着。

    没几天而已,怎么本来自己还挺欣赏的进退有度光华内敛的人,现在变成个象是向大人讨好的小孩子似的?允墨轻微诧异了一下,并没去理会,夹起一个肉丸子扔嘴里,嗯,清香滑嫩,入口即溶,肉里还有鱼香的味道。

    此处是樊城据说最出名的风林山酒楼二楼,居高临下,窗外,汉水的对岸,襄阳古城的城墙高耸在青翠山峦环抱之内,坚实壮阔,江水两岸绿柳依依,数只渡江的小船往来于两城之间。

    “师傅说你会是我将来的对手。”吃顿饭都这么闷,苍复燃有些不耐烦了,点着桌面,说对手两字的时候加强了语气,神情复杂地笑着说,“对手,你配吗?”

    苍复燃并不是轻视对方,只是不相信。面前这个长相平凡带着婴儿肥的小孩子……嗯,淡漠的神情,看上去怎么都不象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子。无论行船上遇见刺客,还是偶到岸上吃饭的时候早有人结了帐,或者是出现在床上绝色的歌姬,面前这个小孩子似乎都维持着不变的表情,平平淡淡的,如水上的轻波划过,然后了无痕迹。

    在他眼里,如老年人般看透了世事,一切都是过客?还是他眼界太高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或者是,小孩子心智未开,除了会下棋其它什么都不懂?

    在宛城城外的那一天,站在船尾的允墨看着早就远离的方向,一动也没动。

    那一天的江风很大,卷起小孩子灰蓝陈旧的衣角,被风吹乱的头发挡住了墨黑深邃的眼睛,还有眼底那根本不象同龄小孩的成熟和沧桑。如果说那一天的小孩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震撼,那么,心底有什么自己不明白的东西悄悄然地冒了出来。

    对手?原来算砂和尚打着这么个如意算盘啊。允墨夹了一筷豆芽炒莴笋丝,清爽可口,一口粟米鱼子饭,软香味美,别有风味。

    看允墨丝毫不动声色的表情,苍复燃恼怒了,咬牙,“允墨,你这人真让人喜欢不来。”

    允墨抬起头,撇了撇别扭中的少年一眼,清清淡淡地说,“将来的对手?你应该理解成,现在的你,不会是我的对手。”顿了一下,迷起眼睛认真地说道,“你师傅的话应该这么解释。”

    苍复燃捏着拳头,松开,又捏紧,又松开,终于还是施施然站起来,带着犀利锋芒的张扬盯着允墨,笑了,“既然如此,免得两相厌厌,复燃就不与允少爷同行了,至于江陵嘛,允少爷自然有能力去到的。告辞!”说完转身,看也不看允墨,领着数个护卫离开。

    呃,以苍复燃自持为世家公子的风度,居然被一句话气走了?允墨重新低头敛眉,盘面的美食白糖撒面,旁辅以青红丝点缀,异常的好看,有些好笑,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惊讶,语气头一次带着几分埋怨,“要走,也要留下这顿饭钱啊……”

    “噗呲~”旁边一桌的客人似乎听见允墨小声的低喃,忍不住笑了起来。允墨转头看去,一双琉璃似浅色的眼睛和秀美的细眉,平凡的五官,稍微高挑的身材,旁边坐立着一个小童嘟着嘴,不满地看过来。

    虽然是善意,不过显然对方听了不短时间,把自己和苍复燃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这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让自己听见的笑,是想引起自己注意然后顺势攀谈而故意作出的举动么?

    允墨不露声色,还是友好地冲着对方点了点头,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

    慢吞吞的吃完饭,让小二沏上好茶,悠悠看着窗外的风景出神。身上没钱,一个铜板都没有,嗯,一会怎么和掌柜说呢?自己还小,应该做什么抵债还钱?允墨暗自盘算着,却不知隔壁那桌的主人招手让小二过来,悄悄把这桌和自己那桌的酒菜钱全结了。

    心里正郁闷着,旁边几桌人聊天的话隐隐传入耳中。

    “老弟,怎么你还在这里?今年不参加了吗?”

    “哎,我那水平,媳妇说我每年都是白交了报名的钱,第二轮都没进就被筛出来了。”

    “哈哈,我和老弟差不多,最好成绩也就是前年刚进第二轮第一局。”

    “南翎棋会的奖金高啊,要不怎么连棋院的很多人都参加,也怪不得我们这些业余的只能在门口转转了。”

    “嘿嘿,能在门口转转也不错啦。”

    “请问……”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两人的说话,允墨保持脸上少年惯有的好奇,问道,“怎么参加南翎棋会呢?”

    “呃,承恩寺门口就有报名的。”其中一人虽然惊讶,还是好脾气的回答。

    “承恩寺?”允墨仰起脸,恭敬而有礼。

    “你坐下面那些渡船过江,不用进城,就在山脚那边。”眼前的小孩好乖巧。

    “小孩也会下棋?虽然赢了奖金很高,不过报名费要一两纹银,而且需要进行初赛。”旁边另一人打量着允墨身上的旧衣,怀疑地说道。

    一两?允墨为难了,自己身上可是一分银子都没有。与两人道了谢,允墨坐回窗前,发呆。旁边那桌人似乎要离开,路过允墨这桌的时候不知道碰到什么踉跄一下险些跌倒,等对方离开的时候,允墨才发现自己袖子里多了一样东西,银光闪闪的,不是银锭子还能是什么?

    呃,这都行?

    看楼下,那人和小童早就不见踪影,回头再掂了掂手上的银锭子,有四、五两重,看来除了报名费外,应该连饭钱也够结了。当然,等他招手让小二结帐的时候,发现自己这一桌也早有人帮忙结了,心情更是舒畅。允墨不觉得有人送钱给自己不是常事,也不觉得不应该拿陌生人的钱。

    嗯,就当成天上掉下来的,总比没钱留下来洗碗端盘子好。允墨一想到自己穿着小二的那种腰间围着块布象小围裙的制服,再端着酒菜上全的样子,嘴角弯出一条诡异的曲线。

    正想着,有个人匆匆上楼,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允墨,走上前奉上一个包袱,尴尬地说,“我家公子命小人送上允少爷的行李。”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袋子恭恭敬敬递前,又说,“这是刚才的饭钱,公子说不用找了,零的就当成公子送给允少爷的路费。”

    这一回,连去江陵的路费都有了,允墨笑得异常的开心,倒没为难对方,挥手让那人离开。

    ———————————————————***———————————————————

    承恩寺的门外,准备报名的人不算多,允墨居然意外的看到两个熟人,哦,是一个半熟人。

    苍复燃,锦衣玉冠,领着几个护卫匆匆忙忙赶来,允墨老觉得对方早就看见了自己,却别扭地一动也不动,既不上前打招呼,也没有陌生人似的远远站在一旁,反而好象仇人一般死死盯着自己这一边,咬牙切齿不知道喃喃说着什么。

    半个熟人,指的是那个一面之缘,却送钱给自己的年轻人,带着小童慢悠悠四处看着热闹游走,只是这方向,怎么越来越靠近这一边呢?

    近门口处墙壁上贴着一大张红纸。允墨走近一看,原来是这棋赛的细则。

    南翎棋会,由南翎棋院和当地的官府联合举办,每年开春举行,先由各地举行初赛和二轮赛事,决出大概十名左右的人,参加总决赛的三轮赛事,最后赢的人不但可以得到一大笔奖金和棋公子的称号,还能由官方直接给予御棋院六段的称号。

    这奖金固然吸引,可御棋院六段的称号恐怕更多人想拿到,御棋院的规矩是六段还有有机会代表仰韶参加两国之间的围棋大赛,也就是有资格参加大型赛事。

    参加大型赛事=能和更多高手对局!

    和更多高手对局=能让自己这几年学到的东西飞快的吸收并成长!

    看到这里,允墨眼前一亮,更加坚定自己一定要胜利的决心。

    报名叫号,轮到自己。

    姓名嘛,允墨;

    籍贯,填的是小山村所在,豫州颖川城刑家村;

    年龄,就写十二吧;

    呃,所上的棋院或者棋室?空;

    授业老师?不能写棋宗吧,空;

    段位?前世是九段,目前没去考,汗,还是空吧;

    参加过的棋赛和最佳成绩?前世主要是那几个世界级别的大赛,至于成绩,当然是冠军……允墨想了会,还是平淡地说了声,空。那负责填表的人好奇地看了一眼小孩,才几岁的小孩啊,这里应该毫不疑问地填空就行,还用得着想这么久?

    认为自己的棋力?当然是深不可测,允墨瞥了瞥负责填表的人,眨眨眼睛,说道,“未知。”呵,那人脸上顿时表现出:果然如此,肯定是那家小孩从家里偷跑出来玩,一会连拿子都不知道会不会呢的样子。

    在那人同情的目光中,允墨领了号牌,跟着一批人走进寺庙。

    大门过后,是一段石板铺成长长的过道,两边开阔,绿树掩映,高大的殿堂,石雕栏杆,绘画佛教故事的石壁,深绿浅黄色琉璃瓦顶上是明蓝的天空。

    允墨正看得心旷神怡,队伍在一所看上去是偏殿的楼阁停下来,自有人喊号,然后有人应号而出,被人领进。

    等不到一会,轮到允墨,允墨随那小沙尼走进偏殿,里边显然比外表看上去更开阔,数排矮桌上放着棋盘,矮桌两边各有一个藤做的垫子,应该是初赛的筛选。允墨被领到一个中年人的对面,坐好,也不看那中年大叔的惊诧,垂首静坐。

    寺庙的那种宽大开阔的空灵,让允墨似乎感觉到什么,急于抓紧这个奇怪的感觉,允墨闭目思索着,领悟着,融会贯通着。

    他不知道接着进来的苍复燃,还有那个年轻人就坐在附近,也没留意到对面中年人惊讶后的安然,庆幸着自己遇到小孩的对手,今回一定会过关等等。

    允墨看见得了胜利的自己在闪光灯面前过于苍白的脸,看见最后撒满自己血的那盘没下完的棋局,看见山上雨中刑远拉着自己的手一前一后小小的身影,看见殷都城里允邻和自己看着一天一地的雪,看见红梅树下把摔倒的自己抱起来的允季邶……

    仿佛水波一般景物转个不停,有人在喊:问晴……问晴……允墨……允墨……允墨……

    允墨睁开眼睛,苍复燃神情不愉地摇着自己,对面那中年人瞪着自己,还有一个看时间的小沙尼好奇地看着这边,而棋桌上只放了一个黑子,旁边的沙漏已经落了大半。

    棋局,开始了?

    “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下盘棋都会睡着叫都叫不醒!”苍复燃见允墨回过神,悻悻地放开手,没好气地说道,“我那边都赢了你还一子未落,难道你准备要睡到棋局结束?”

    呃,允墨只轻轻说了句,不好意思,随手拿起一子放下。对面那中年人早就不耐烦了,毕竟这时候的围棋对局,就算有时间限制,也不算个人的,只算两人一起的时间,要是在时间内比赛还没完结,就只能按势让高手判断。当然,如果某一方长考过长,或者故意拖时间,也可以判断为输。

    只是,开局第一子用这么长时间,应该算是故意拖时间吗?看看小沙尼的样子,似乎不算,中年人只能自认倒霉,捏子再下。

    这一会殿里对局已经结束的不少,有部分人看这边热闹,也凑过来看。苍复燃呢,把旁边一张垫子拉过来,盘膝而坐,打定主意要看允墨下棋。

    时间不多,如果还没分胜负的话,那么自己拖了这么长时间肯定会被判为输,嗯,要赢的话只能下快棋,下狠棋。允墨瞄了瞄盘坐对面的中年人,应该,不会太受打击吧?

    ———————————————————***———————————————————

    走出偏殿,外面红霞如血。

    年轻人轻轻舒了一口气,刚才单方面屠杀的震撼直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整盘棋,杀戮象狂风暴雨般的,淋漓尽致般的,没有容情,没有空隙,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丝毫没有给对方回旋思考的余地,然后还没等对方从震惊慌乱中反应过来,一切就结束了。

    好一盘杀戮之棋。

    不远处,慢慢悠悠走在石板上那个叫“允墨”奇怪的小孩矮小的身影,还有不远不近走在附近,似是毫无关系却频频看向对方苍家的公子苍复燃。

    不久之后,就能再次见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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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御棋院,实际是官方承认并供职的机构,把国内的围棋好手按棋力的高低分为十段、九段、八段,七段、六段、五段、四段、三段、二段,初段十个级别,而最高的十段只有一名,称为棋宗。

    * 御棋院的规定与升段考:

    每一年一次新考,凡是仰韶国的百姓都有资格参加,新加入的棋手称为初段。每三年一次小考,考核的是御棋院里五段以下的棋手,同一级别的棋手对局,按输赢的比例上升级别或者下降级别。每十年一次大考,考核的是六段以上的棋手,赢者除了上升级别外,还有有机会代表仰韶参加两国之间的围棋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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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抱春 第30局:豫州3


    [允府]

    放下手上的帐本,揉了揉酸涩的眉心,贴身的丫环丁香上前几步低声来禀,“小姐,姑爷让人带话来,说今晚不来听琴轩,天晚春寒,让小姐早点歇息,别又熬夜了。”

    饶惜惜拿起桌上的热参汤含了一口,才笑骂着,“你这丫头,后面那句是你加上去的吧?”

    “小姐~!整个允府哪个不知道姑爷温柔谦和,俊逸非凡,对小姐又好,还要丁香在这里饶舌吗?”丁香乖巧地笑道。

    抬头看看纱窗外,月色如水,枝影摇曳,空气中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短笛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莫名的神情掠过,怔了一会,收敛起唇边一丝的苦涩,饶惜惜把飘落下来挡着眼睛的头发捋了捋,恢复一惯的从容华贵。

    绕过古朴典雅楼阁,□不远处一座别致凉亭,还没近前就有人上前拦阻。“大夫人?”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八方,惊讶地说道。饶惜惜是平妻,允府内皆称为大夫人,就算那位公主进门,称呼上应该不会相冲。

    饶惜惜摆摆手让八方别声张,径自往前走。八方迟疑半晌,也不敢阻拦,只好其其跟在后面。

    远远的可以看见亭子附近一片昏暗,挂在四角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月色下似乎有一人倚靠着临水的凉椅,却一动也没动,空气中流淌着酒的味道,偶尔从黑暗深处传来虫儿的鸣叫,安宁而寂静。

    夫君,又在想着那人?自小良好的家教,教的是怎么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怎么做一个大家族里的正妻?自己早就知道,将来要和无数个女人男人一起分享自己的夫君,心理自有准备。

    之前从哥哥那里听说允家的长公子温文尔雅,也不好色,就这两年才收了几个侍妾,心中就放心了一大半,至少不用花太多心力在夫妻关系上,毕竟自己嫁过来背后还有整个饶家支持。政治上的联姻,只要彼此之间相敬如宾,也是好的。自己真的不贪心,真的。可,为什么表面上如此温柔的夫君,却连走近半步都觉得困难?

    她就那样看着,也不上前,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转身招来藏在一边的八方,把手上带来的披风递过去,平缓说道,“八方,这段时间夜里寒凉,你也不放心上好好照顾着,要是大爷病了,非要整治整治你这小子。”

    八方慌忙接过来,连声称是。

    饶惜惜凝视着亭子那边,良久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等那骄傲挺直的身影远得再也看不见的时候,八方捧着衣服上前,燃起近处一盏灯笼。“她走了?”亭子里的允邻睁开眼睛,双眸清清淡淡哪里曾有睡意?

    撇了撇披风,允邻笑得云淡风清,若无其事地继续排谱默棋。披风缎上以蓝色丝线绣着娉婷的兰花,显得洁净而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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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月楼]

    琴韵幽扬,悦耳缠绵,如清风翠竹缓缓低吟,如铮铮琮琮流水粲粲。殷都的夜充斥着早春似暖还寒的冷风,随风送来一阵阵淡淡脂粉的香气,月在枝头,楼下楼外惯常一般的喧闹,平时欢快的曲子,今晚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混淆着一丝不安。

    卫潋正闭目养神,从暗处走出一人附耳说话,“啪”一声打断了琴声,小桌前一地的碎瓷片,却是卫潋捏碎了杯子。那人早吓得跪倒在地,眼角见自己主子手轻轻一摆,暗中擦了擦冷汗,再次隐入夜色中。

    琴台一边,顾师晨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惊惶,让门外候着的小仆打扫干净,又重新砌上一杯热茶,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上前,放软声音说道,“爷,怎么……”

    “就一些琐事。”卫潋眼神闪了闪,低头垂眉喝了口茶,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师晨,你不是一直想着要个名份吗?既然如此,你明天就进府吧!”

    顾师晨呆了会才咚一声跪下,脸色苍白,颤着声艰难的说道“爷,师晨再也不敢了,您饶了师晨这一回吧。”

    这几年来,年轻人虽然来历神秘,可他办事也从来没有避开自己,顾师晨终于知道了卫潋的身份,喜的是就算进不了府可背后有如此的靠山,还怕什么?惊的是,怕自己总会有闪失,这位喜怒无常的爷一怒之下迁怒自己,那再多的命也不够自己折腾的。

    可让自己进府?以前或者自己还有妄想能有个正式的名份,可现在早就想通了,在星月楼里,有卫潋做靠山,连楼主都不敢得罪自己,到时候等卫潋腻了,寻个小城安稳渡过余生也就是了。可一但进府,卫潋府里的都是什么人啊?各种势力各种背景的都有,自己小小一个青楼倌人,怎么斗得过他们,到时候没了卫潋的庇护,怎么死都不知道。

    一句话,进府,就是去送死。

    “你是爷的人,又没背叛爷,怎么好罚你?进府,不是你一直的愿望吗?”卫潋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人,捏着扇子,缓缓一页一页打开,又一页一页收合起来,漫不经心地说着,“再说了,你对墨儿好,爷都是知道的……”视线一转,笑容可掬地看着浑身颤抖着的顾师晨,眼中却闪过一丝冷酷,“不是吗?”

    “爷……”顾师晨顿时软倒在地,又爬起来扑到卫潋的脚下,抓着主子的衣角嗥啕大哭,“爷,师晨再也不敢了,您看着这几年师晨尽心服侍爷的份上,饶了师晨吧。师晨再也不敢了,再也不……啊……”顾师晨惨叫着,却不敢大声,咬着自己的衣袖,左手手指搭啦着,显然被生生掰断了。

    “啧啧,多漂亮的手,可惜了,以后都不能听到师晨的琴声呢。”卫潋如玉般温润的声音晃如眼前,却带着说不清的冷漠,“你该庆幸,没废了你两只手是因为墨儿一直欣赏你的棋艺。”

    “知……知道了,谢……谢爷饶师晨一命。”顾师晨顾不上自己的手,跪在地面磕头。

    “起来吧。”卫潋笑意更深,迷起眼睛盯着地面那人,说,“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师晨……师晨立刻找西华锦秀阁取……消之前的契约。”顾师晨哪敢起来,战战兢兢地说。西华锦秀阁,江湖中神秘的组织,据说接受各种委托暗杀劫持,势力遍达各种角落,无所顾忌。

    “呵呵,师晨别怕,等明天再去好了。”卫潋放下手上的扇子,从地上扶起顾师晨,紧皱双眉,“唉,好好的手怎么伤得这么重?爷刚得了瓶好药,给师晨好了。来人啊。”叫来小仆端来温水软布,自有人送上一个小瓷瓶。

    “爷,我……”顾师晨忐忑不安,隈在怀里不敢动弹。

    “这冰骨凝香露千金难求,师晨每天早晚擦一次,过段时间手指就会完好无损的。”卫潋小心翼翼地给顾师晨用温水擦拭过受伤的手指,又细细敷上药,用干净的纱布绑好,神色平和,声音温柔得象要滴出水似的,“这人呢,哪些事可为,哪些事不可为,可要分清楚了。”

    “爷,师晨再也不敢了……”顾师晨又慌得想要跪下。

    “师晨啊,你跟了爷这么久,也知道爷不是一个恩怨不分的人。你要的,爷都可以给你,只是,”卫潋制住顾师晨的举动,起身走到窗边,嘴角带笑说,“墨儿是我身上的逆鳞,谁碰了谁就……”手上用力,刚才指间玩耍着的铁骨扇顿时边成一团废铁。

    窗外掠过的微风,带着说不出来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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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陵]

    同样的明月当空,夜色苍澜。昏黄跳跃的烛火,一人披衣坐在桌前,宽大的桌面上堆满宗卷和文书,角落熏香的炉子冒出几点火星。

    门外细小清脆环佩相碰叮铛的声音,随着数个值夜侍卫的称呼,走进一人,滚着银白线艳红外袍,衣襟和袖口绣着精致的桃花,额际眉尖描着一片桃花花瓣,更显得眉目含笑,眼露风情。看样子不难发觉,是允墨路上认识的那个神秘的小主。

    那小主脱下身上的外袍,露出一身浅粉色同样绣着桃花纹的衣服,摆摆手让跟着贴身的小侍下去,才绕过桌子一步一步走到身后,伸手围着他的脖子,似嗔似笑地说,“夜深人静,该休息了,怎么我难得来一次,你还忙着公务?”

    “青眉来啦。”桌前那人却是盯着手上的宗卷,似乎早就知道来人是谁,“等我,再看一会。”

    “你啊,有些小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可以了,不然养的这么多人,难道还要当成菩萨拱在府里么?”青眉也不恼对方的冷淡,笑眯眯的轻轻给那人揉着肩膀,柔声说着,“今晚阁里特别热闹,你猜我遇见谁了?”

    “除了你家宝贝的阁主,还能有谁引起你的兴趣?”桌前那人语气平和,似有似无带着一种冷淡的嘲讽。

    青眉察言观色自然觉察到对方的异常,手上一顿,悄悄在背后瞪了他一眼,又继续手中的活儿,展开笑颜,贴近对方的耳边,低声说道,“呵呵,莫不是陵汐大人吃醋了?”青眉贴得很近,还故意轻轻舔了舔近在嘴边的耳缀,感觉到对方打了个机灵才笑眯眯的离开点,“听说某人前几天又输了,呵呵,不知道今年的棋会,谁赢谁输呢?”

    “哼,你说呢?”桌前那人一拧眉,狂傲之气油然而生。

    “哪还用说吗,肯定是我-家-的-陵汐大人!”青眉轻扬嘴角,故意强调话里那几字,眼中一闪而逝的狡黠,说道,“夜了,我让下面弄点夜宵。”

    “青眉,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允家的事轮不到你插手。”突然背后传来清冷的声音,青眉脊背一僵,还是微微一欠身,出去了。

    桌前那人盯着门口消失的地方看了片刻,神色不明,良久才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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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州]

    岸边翠柳婆挲多姿,绿草盈盈,套上车辕的俊马低头咀嚼着地上嫩绿的青草,华丽的马车,车边数人,一艘中小型的船只泊在岸边对岸就是荆州的宛城城外,从这里开始,沿着淯水往南顺流而下,就能到达江陵江夏等地。淯水水路平稳,又没有狭窄的河道,加上船运繁盛,所以乘船要快得多。

    刑远,要跟着谢老头和算砂和尚继续往西走。允墨,则和苍复燃一起继续游学修行中,目前先是往南去江陵和二哥三哥会合。于是在豫州的边界,淯水之边,数人分道扬镳。

    站在船尾处看着岸上那熟悉拔高的身影,允墨心中不知道如何的滋味。

    从来这世界就从没有和刑远分开过,现在一分就要数年之久,不知道到时候,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随着船越行越远,视线中那人的身影也渐渐看不清楚,只有空气中隐隐约约还回荡着刑远的喊叫,“墨,等我回来……等我……”

    阳光明媚,光线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咕咕咕。”耳朵一疼,肩膀上的老白不堪忍受允墨长时间的忽略,狠狠叮了一口,飞身在船尾的杂物上盘着正步,伸展翅膀上的羽毛,神情高昂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船上的一切新鲜事物。

    允墨不禁展颜一笑。

    未来,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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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邻:允家大公子,外表温柔实际很固执,为了末落的允家牺牲自己的感情和婚姻。

    *八方:允邻的侍童,活泼可爱型。

    *饶惜惜:饶家小姐,嫁给允邻作平妻。

    这里,我以饶惜惜的角度,去写允府允邻的事,并不是说以后她是大配角。饶惜惜,以后还是隐在暗处的一人,知道有这人就是了。

    *顾师晨:星月楼的花魁。

    *卫潋:化名,顾师晨的情人,喜欢允墨。

    这里,通过顾师晨一事,写卫潋的喜怒无常,无情和狠辣。卫潋说,墨儿是我身上的逆鳞,呵呵,好想也有人这么高呼。

    *青眉:有人应该看到啦,在上面有全名:谢青眉,至于什么来历,以后会说到的,呵呵。

    *陵汐:同样,在上面有全名:君陵汐。什么来历?以后会……

    这里,只是想说明一下江陵的情况,还有莫名其妙出现在允墨面前的小主,他们两人既是一起又是立场分开的,复杂啊复杂~!(被pie飞~)

    *允墨:据说是孤儿,被允家正式收养赐姓。

    *邢远:伙伴。

    刑远拜师离开,允季邶出场,当然还有新的帅哥啦……嗯,别把允墨的心理分析得太细,我还打算写成NP的,分析太细了不是都没可能了吗?吼吼~

    *可能你们都没留意到,我本来想让允家3哥出现在北方,把故事引到北方去。后来想,春夏季节,还是江南的水色风光好看,而北方就留到卷四。比如说开始在第25局兖州3最后写到,让冯大掌柜去翼州的信都通风报信,不过在28局里改成荆州江陵。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故事,从荆州宛城,江陵,到扬州芜湖的秦淮河,杭州城几个地方进行。

    因为情节太散,从这里分开上下篇。上篇主要写刑远拜师离开,下篇写苍复燃和呼声最高再次出现的2哥允季邶。

    嗯,空余时间不多,没空去仔细安排好情节发展的连贯性,写得不好,各位大人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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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抱春 第29局:豫州2



    “喂,难道一上午要耕完这片田才能休息吗?”牵着老黄的少年带着些许的无奈。

    允墨擦着额头的汗,没好气的撇了撇在前面的贵公子。你说你一个衣食无忧、五谷不分的贵公子,一看就知道是平常从没做过粗活,凑什么热闹上来帮忙做农活?

    播种他不会,就随便把种子撒地里别说等秋收,过两天就会被路过觅食的鸟儿吃掉。扶犁他不会,深一道浅一道,弄得刑远赶快接手,生怕他把好好的犁头弄坏。再说最简单的在前面拉牛吧,呃,这小子是不是生性欠扁,连最温顺的老黄也不听他的。

    直到刑远好说歹说,许诺晚上给老黄的食料加豆子,老黄才很牛气的瞄了瞄面前的少年,慢吞吞迈开牛步。

    *老黄,还记得吗?允墨家的牛,之前刑远家一直借牛做农活,三年前离村的时候允墨把老黄送给刑远家了。(允墨给老黄牛起名叫老黄,给老母鸡起名叫老白,嘿嘿,别说偶恶趣味啊^^)

    看了看日头,时间果然不早了,就听见田边有人在喊,“远儿,墨儿,吃饭了。”原来是刑婶送中午的饭菜来了。刑远欢呼着,卸下犁头,放开缚在老黄牛身上的绳子,拉着允墨往树下走去。慈祥的刑婶早就把水和汗巾递过来,树下竹篮里放着一坛子混着红豆子的稀饭,三个空碗,几个小麦馒头,还有一小碟辣泡菜。

    “这东西能吃吗?”后面跟过来的苍复燃紧皱眉头,不屑地说。

    允墨在旁边一撇嘴,依然故我的沉默。

    这苍复燃虽然说不懂农活,不过手脚麻利,忙了一上午也只是额角冒出丁点的汗星,呼吸平稳,气定神闲的样子,看来身上应该带着武术防身,就连不懂武功的允墨都能看出来,对方比起刑远这几年才学的那几手三脚猫功夫强多了。

    苍?应该就是那个苍家吧!

    “啊,红豆饭这粗贱的东西怎入得了少爷的眼?远儿最喜欢的,村妇才特意煮给小儿吃的。”刑婶诚惶诚恐地回答,“对了苍少爷,那位高僧和谢老爷留下话,老村长早就在家里备好酒菜,让少爷快去。”刑婶平时哪里见过什么世家公子,看苍复燃进进出出带着十来个护卫小侍的阵仗,直觉上有些害怕。

    “不用了,本公子就试试这红豆饭好了。”苍复燃大大咧咧地就着树下矮凳子坐下。

    刑婶一愣,忙从竹篮里盛出一碗稀饭,又拿了两个馒头讨好地送过去。

    “娘,爹呢?”刑远用树下放着的水罐招呼着允墨把手洗干净,边问道。至于苍少爷?早有他的小侍捧着水和干净的汗巾上前服侍,哪里还需要自己上去讨好对方?

    “好象老村长拉着你爹,哎,不知道说什么事呢。远儿难得回来一趟,这做爹的倒好,把地里活扔下就走。”刑婶一边唠叨着,一边给自己的儿子盛了碗稀饭,又转向允墨,憨厚地说,“墨儿,快来吃东西,忙了一早累了吧,先吃东西好好歇会。”

    “嗯。”允墨径自也拿了碗稀饭,坐在树下露出地面盘根错节的树根上,就着泡菜吃了起来。

    为了不浪费,农家里吃的米都只是磨了一次的糙米,就算煮得再长时间,拌上红豆熬成稀饭,口感还是偏于粗糙,刑婶心疼儿子,刚煮好就巴巴送来,浓浓的米香,红红的豆子,上面再撒上几颗咸罗卜粒,热气腾腾的倒让人来了些胃口。

    苍复燃起先还有些矜持,吃了几口眼睛一亮,埋头吃得起劲,还努力维持温雅的形象,脚上的泥土被粗略地冲洗一下,套上一双软底布鞋,好好的头发零乱不堪,挽起的衣袖处还有几块泥色,更不用说衣摆的其它地方。

    呵,这形象啊……

    正想着,那边的苍大公子似乎觉察到有人在看他,抬头看来。两相视线一对,允墨悠然一笑,这人年纪不大,可底子里进退有度光华内敛,果然不象表露出来的那么骄傲自大、张扬跋扈不可一世世家公子的样子。

    ———————————————————***———————————————————

    是夜,村子山脚的小溪边,一盏散发着微黄光亮的灯笼挂在树枝间,山林中寂静无语,偶尔传来几声生机昂然的鸟语虫鸣,一切都掩盖在初春的夜色之间。

    允墨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刑远躺在草地上,“远……”允墨靠近过去,不理闻声弹跳起来的某人,盘坐着,拿起随身带着的简易棋盘摆好,捏起一子落下,嘴里说着,“很久没和你下一盘,这一回我先下,你可要看好了,记下。”

    “嗯。”刑远应了一声,低着头闷闷不乐,只捏着子慢慢下着。

    你一子我一子下了半晌,突然允墨停下来,敲了敲棋盘边,“远,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说着见刑远左顾右盼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物递过去,又说,“物归原主,刚才一局有用到书中部分的定式,你以后默谱的时候多想想我和你这一局。”

    刑远愣楞接过来,是谢老头送的拜师礼,那本又破又旧的薄册子。

    “这书,非常重要,可千万别弄丢了。”允墨抬头看着空中一轮明月,接着淡淡说道,“谢老,棋力深厚,家势不简单,以后远你要留意,别想太多,多学多思考,好好服侍师傅……”

    “什么意思?又是还书又是嘱托的?”声音顿住,手被紧紧握住,转头看去,是刑远带着悲伤表情的俊脸,“无论今晚老村长说过什么,我爹和娘说过什么,反正我是不会跟师傅走的!你要相信我,好不好?”

    夜晚,在老村长家,谢老头突然提出过几天要带刑远回师门,老村长和刑父估计早就知道,喜出望外之余丝毫没有意见。

    也是,三年前允墨脱离允家,除了去沂湘山馆跟允靖修学棋外,每天还要忙着下棋赚生活费和婆婆的药费,北辰棋院的学费不便宜,允墨和刑远当然不可能再接着上学。幸好棋宗见允墨两人困苦,就让手下的弟子拨时间教点。允墨还好,毕竟在前世已经自修大学毕业,就是刑远的问题大,虽然学得不少,不过没经过系统的教学,基础不扎实。

    这些,刑远都把在殷都的情况一一写信转告给村里。刑父刑母口上虽然不说,不过从每几个月托人带来的乡村土产和催着回去的信件看来,他们还是不放心的。

    “墨儿,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你,真的!”刑远低头喃喃又说,光是想这几年要离开允墨,心中就如被撕裂一般,可是……

    “跟他,你会很好。”允墨有些奇怪。谢老头,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老农,可看得出他的家族不简单,加上棋风适合刑远活泼富有创意的个性,刑远能被他看中收为弟子,允墨不知道多替自己的好友高兴。

    手上一紧,被捏得有点生疼,正诧异间,突然感觉手被放开,“墨儿,我对你的……反正,反正我不离开……”刑远猛地站起来转过身,脊背僵直,声音发闷,“天太热了,我,我去洗个澡。”声音越小,没等允墨说话就往溪边走去。

    不是吃饭前就洗过澡了吗?看着仓惶离开的背影,允墨心里大概猜出了几分。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允墨死过一次,活过两世,这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伤痛落失等等,重生的那一天允墨就想开了,惟独这“求不得”一苦怎么都放不开手。

    那一世那一人,自己三十年的爱念,梦里想的,眼睛看的,心里念的,就算现在对他的想法淡了,却依然没有消失。这一世这一人,匆匆数年,到现在允墨还弄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属于什么,可不是有睿智的人说,没得到的都是好的吗?人的**一但被压抑不能满足,**就象拉长的橡皮筋找不到挂勾的地方,就会弹回来打中自己。

    仰看着天上依然清朗如昔的明月,刚来这世界的允墨曾想着世事无常,那对某人三十多年的爱恋早就无迹可寻,对围棋的痴爱也淡到极点,这才明白到一条恒久不变的真理,无求则安,无欲则刚。而这时候,允墨突然在想,这“求不得”苦,莫不是老天在测试自己的一关?

    何不抱一颗平常心去求,得之欣然,不得也不必烦恼,放手,自有适合自己的人,不是吗?

    既然想通,允墨朝小溪走去,石边堆着衣服,刑远背靠着一块大石露出肩膀,怔怔地仰看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自己走近也没有察觉。

    “远……”允墨在溪边蹲下,朝发呆中的某少年招手,“过来。”

    大石旁刑远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是他一向不会违背允墨的话,迟疑半晌还是其其艾艾的淌水走近。

    “远,我想说……”允墨凑过去,缓缓俯身,声音越低,突然印上一吻,然后放开,眨眨眼睛轻笑着说,“嗯嗯,我想说的,就是这事。”再看刑远,早就面红耳赤站在水中发呆,不可置信的讶异,到惊喜,到狂喜……

    手被猛地握住,急切凑过来的唇带着清香,碰碰撞撞却满溢着少年情爱的炽热,干净而青涩。

    允墨一怔,轻轻地扶着对方的肩膀。

    少年的吻压抑不住感情的奔腾放纵,恋恋不舍的,理直气壮的,同样也是情意绵绵的,紧紧拽住心爱的人贴近,隔着衣服允墨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清瘦的躯体下那激动不已的心跳,还有慢慢加深的**。

    “噗通!”允墨被拽得太近落入溪中。

    刑远愣住,才发现自己上身□着,而夜色下自己心爱的少年浑身湿透,盈盈站在清澈冰凉的溪水中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那墨黑墨黑的双眸水波翻滚,瞬间脸上的红晕更象要滴出血似的,慌乱一团,后退几步躲入水中只露出头来,说着,“墨儿,我……”

    允墨虽然生性执着对事对人都过于认真,可毕竟经过三十过年的苦,总是淡了,悟了,想起自己曾几何时年少时候的轻狂,却一直被压抑着郁郁不得志,再看现在害羞脸红的刑远是这么可爱,心中某些东西豁然开朗,不由得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笑?”恼羞成怒的少年按捺不住地扑过来。

    月下,两个身影拥在一起,远处的山林摇曳着枝叶,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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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抱春 第28局:豫州



    马车刚转过山坳,就看见村口那据说几百年的老榕树树冠耸立前方。

    “!”刑远从马车上跳下去,朝村口奔过去,远远听到兴奋不已的声音。

    “叔公,远回来了!就知道您和村长又在下棋,我爹和娘呢?……”

    “瞧这孩子高兴得都不知道日头在哪了!你爹不是在地里吗?……”

    “叔公!您再取笑远,今晚可不让您喝酒!……”

    “哈哈,前几天你爹还念叨着春耕少了你这小子捣乱,倒是比往年快了许多……”

    “老村长,我,我……”

    “傻小子!有没好好照顾婆婆和墨儿?婆婆病好了点没有?墨儿也……”

    “老村长,墨儿还好!”从马车上下来的允墨心底涌出一股暖流,快步走过去行礼。估计上了年纪年月似乎停顿不前,几年没见,老村长还是那副模样,被晒黑的脸上全是皱纹,只有精光闪烁的眼睛依然带着村民特有的朴实无华。

    老村长满是茧子的手摸着允墨的头,似乎对着自家孩子般的慈爱,“墨儿啊,长高了呢!”允墨还没回答,老村长视线投到身后,“咦?墨儿,你们和谁一起来的?”

    山坳转角处又转出数辆豪华的马车,还有十来个骑着高头骏马护卫在旁的侍卫。从马车上下来几人,一身短脚扎裤打扮爽朗大笑的谢老头,披着金光闪闪袈纱抿嘴微笑的算砂和尚,锦衣玉冠丰神俊朗的苍复燃苍小子不紧不慢走在后面,却一脸不耐尤其显眼。

    上章说到在寂光寺,算砂和尚得知允墨和刑远正在四处游学途中,于是就来了兴趣说什么恰好到处走走,于是,本来允墨一行四人就多了一个冯蔚然冯大掌柜的累赘,现在又多了十几个过于引人瞩目的闲人跟在后面。

    苍复燃据说是算砂和尚的弟子,也说在游学中,身边带着十四五个护卫、小仆,衣服头冠件件精致考究,腰间的玉佩更是稀罕之物,加上小小年纪举手投足间就有一种贵族气质,如果忽视他嘴角的揶揄和无情,未来肯定是一个老少通吃风采俊逸的人物。

    当然,在允墨的眼中苍复燃并不象他表露出来的那样简单。路途中,允墨依然沉默不喜说话,冯大掌柜似乎知道苍复燃的来历,想借此引起允墨的注意却屡屡失败。

    无意中允墨看到刑远包裹里收着一本破书,想起原来是谢老头送给刑远的拜师礼,就捧着书看了好几天,连和刑远的对局也暂停下来,每天不是捧着书看就是在棋盘上演算着什么,要不就是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谁都不理。

    一路行来,到了豫州的襄城,被冯大掌柜和谢老头烦得不得了的允墨终于开口说话了,说是准备要进山一段时间,冯蔚然冯大掌柜呢,被安排带着红叶和初一先到荆州江陵和二哥三哥会合,而算砂一行人,当然是各走各路。

    看着后面几人缓缓而来,允墨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冯蔚然冯大掌柜死活不肯先走,看他表情似乎一走就会错过许多好戏的样子,还好红叶和初一总算是听命先去荆州江陵。

    跟来的还有算砂一行人,他微笑着一句,“正好看看谢老农是不是真的会农活。”一话推得一干二净。允墨准备好数个拒绝的理由都使不上,只好随他们跟在后面。

    话说回来,允墨看见老村长眼睛里又冒出习惯性的算计,心中好笑,故意保持平淡的语气轻声说道,“大的两个来历不明,不过小的那个,嗯,非富则贵。”看见老村子的眼睛越来越亮,允墨又补充最后一计重拳,“听说小的姓苍。”

    老村长全是皱纹的脸挤在一起,露出狐狸般的微笑,唤了个旁边闲着看棋的小孩去通知大家,然后撇开允墨几人迎了上去。

    很快村口聚集了十几个熟悉的脸孔,纯朴的刑叔刑婶,慈祥的刑婆婆,还有见多识广的叶伯老村长,和蔼的三叔公四婆婆,邻居阿虎那群小子,肩膀被不知道哪个的手用力地拍打着,淳朴的村民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激动和欢愉,只好不停地用粗犷的动作表示自己的友好。

    允墨被围在中间,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眼前是善良的脸孔,耳边是善意的问候,就连一向不擅说话的自己,也只能不住的点头微笑应诺着。

    冯蔚然冯大掌柜抱着老白站在一旁,笑得意味深长。在淳朴的村民之中沉默孤僻的少年,脸上没有表情的线条柔和了许多,显得风华内敛,也多了些人情味。

    不远处被老村长缠着,嘴里不紧不慢应着老村长别有深意的提问,苍复燃不耐地四处看着这破旧的小村庄。

    连个象样的牌坊都没有的村口,据说是村长却穿着袖口露出补丁的破衣服,远处低矮的土建平房,忽然视线掠过某处,然后又转回去细看了一会,苍复燃撇嘴转头一晒:切,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我还以为他的表情百年不变!允~墨,师傅说他是我的对手,是吗?

    ——————————————————***———————————————————

    当晚,村子里的人都齐集在老村长的家,村里也只有老村长的家相对大一点,不过要容纳村里的数十村民和允墨一行近二十个人的话,村长的家还是偏小,流水席一直摆到院子里,只有村里德高望重的十来个人才能在屋里陪坐。

    等刑远的三叔公拿出自己酿的酒,谢老头做梦都想着这酒,和几个好酒的老人混在一块怎么都不肯进主席。

    允墨和刑远年纪小,当然是和老白,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坐在偏暖的厨房,也没有桌子,只一人一张小板凳,手拿着只大碗盛着鸡腿和大块大块的红烧肉,好吃与否倒没关系,主要是熟悉的小伙伴们热乎乎的亲密才让人心暖暖的,连不时从门外窜进来初春的微寒也影响不了刑远和允墨的心情。

    允墨偷偷把碗里的红烧肉拨了大半给刑远,然后静坐在炉子旁边。刑远被十来个小伙伴们围在中间,正说得手舞足蹈,而在殷都这几年的生活影响,对于小虎几人羡慕的目光,刑远并没有得意洋洋,反而沉稳有余,原来青涩的脸孔变得锐气飞扬。

    允墨在想,这时候的刑远,不是不快乐的。

    ———————————————————***———————————————————

    “哎哎,算砂你下手太狠了,用得着赶尽杀绝吗?”

    “怎么?谢老农你连下棋也不行了?”

    “喂,老秃头你说哪里去了?”

    “我们不是在说棋吗?难道还在说你那名不副实的号吗?”

    “——#俺是骂你了?打你了?还是挖了你祖坟灭了你子孙后代了?”

    “呵呵,都没。我说得过瘾忘记了。”

    “切!和你孙子一个得性!”

    第二天,刑远和父亲一起下田,而老村长就陪着允墨几人坐在田埂边看热闹,这时候算砂和尚和谢老头下着下着棋又惯例吵起架来。这两人加一起都过一百岁了,可还是小孩心性,嘴上骂得凶,互相戏谑调侃,可实际上感情却很好。

    在旁边听了大半天的允墨上前,蹲下坐在露出地面的树根上,随手拨开他们还没下完的对局,在棋盘上一子一子落下。

    如果别人下棋还没下完而打乱对方的对局,是不礼貌的行为。可按照形象,允墨虽然年纪小可却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呀!算砂和谢老头互相惊讶地看了一眼,没说话,一直看着允墨摆棋。等允墨收手,谢老头越看越不对劲,咦,怎么看这黑子很熟,似乎是……

    算砂点头,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异常沉静内敛的少年。

    “刚才允墨造次了!可围棋就算是游戏,也是一个认真的游戏,刚才一局,谢伯伯让了三次,算砂和尚让了两次,这样下的棋没意思不下也罢。”允墨微揖,语音清冷平缓,开口说道,“允墨一直佩服和尚当年的狂放和傲然,想必谢伯伯同样也是一个潇洒豪迈不拘礼制的人物,怎么到了现在反而受到拘束。以允墨看来,情是情,棋是棋,怎么混为一谈?”

    别的事可以不管不理,可一说到围棋,允墨就比任何人都要认真。刚才实在是看不惯两人用围棋来戏耍着玩,允墨忍不住上前。

    算砂和尚微愕,随即了然一笑,“老谢啊,你看手软被允墨小施主教训了吧?”

    “哼,你还算手软吗?”谢老头装模作样地怒瞪一眼,摇头晃脑地说道,“倒是墨儿你摆的这盘棋,嗯,风格好熟,这黑子怎么象是……”边说着边看向和尚。

    也没等允墨说话,算砂和尚微微抿嘴笑了起来,说,“是我年轻时候的棋,小施主你从哪里得到的棋谱?”

    三年前畅春园的赏雪棋会,允氏宗亲一个叫王仲的收了半册孤本古籍,据说是百年前有名的棋士乌曹在所写的《煮酒论棋》,里边有一个定石,和允靖修的[三返云天]很相似。后来允墨曾和允季邶猜测说应该是允靖修年轻的时候和一个游方和尚的棋谱。这游方和尚,想必就是算砂和尚。

    允墨把事情说了一遍,只是在这里细节就没有多说。

    “小施主对允靖修允棋宗的棋风很熟悉啊?”算砂和尚似乎不经意地询问。

    老村长在旁边察言观色良久,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插话说道,“哪可能不熟悉啊,墨儿是允棋宗的关门弟子呢。”

    允墨一滞,暗中翻了个白眼。这老狐狸又想做什么?

    “原来小施主是允棋宗的弟子啊!”算砂和尚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笑容可掬地说道。

    “允靖修早就老了,只守不攻不堪大用,现在不收多几个弟子,以后不是连帮他守城的人都没有了吗?”苍复燃在后面旁观,冷嘲热讽。

    “那是那是,允棋宗可是现在仰韶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手,明师出高徒,咱家的墨儿也是将来的高手嘛。”老村长似乎一点也没觉察到苍复燃语气中明显的不屑,反而掐着胡子笑眯眯地说道,“当然,咱家的远儿也不弱,还有虎子几个,上次允家大公子来的时候也称赞过小孩子们有潜力。”

    “哼,现任的棋宗又算得了什么?和尚年青时候就能打败他,老农也能。”谢老头在旁边得意洋洋,大大咧咧说,“你们家墨儿的实力不说,远儿的资质确实是不错。”

    原来是想替刑远找好老师?那也别故意把我的老师推到枪口前啊!允墨无奈,“还是谢伯伯眼光好,一早就收远为徒。”

    这谢老头早就收远儿为徒了?老村长眼睛里精光闪过,看向允墨。

    ——|||允墨点了点头。

    谢老头是什么来历的?老村长用眼神询问。

    ——#允墨无奈,摇了摇头。

    “哈哈,原来如此啊。”老村长转过头,摸着胡子笑得眼睛迷成一条线,说,“那么咱家的远儿就交给老谢您了,到时候老汉倒要看看老谢您的弟子厉害还是允棋宗的弟子利害。”

    谢老头愕然。

    算砂和尚似笑非笑的撇了撇老友,淡淡地说,“人家就等着你跳进去,你还真跳了!和尚也不能不说一个字,服!”

    “切,老秃头你嫉妒我家的远儿资质比你那宝贝孙子好!”谢老头死嘴硬。

    算砂也不理他,只在旁边轻笑。

    “墨儿,呃,老师,在说什么呢?”却是刑远走过来。他和刑父忙了一早上,现在一脚是泥,浑身是汗,初春早上的阳光明媚洒在少年人的身上,幻出一层淡淡的金辉。

    允墨没说话,只是把水碗递过去,一只刑远,一只递给跟在后面的刑父。“啊,墨儿真好!”刑远的注意力被引开,接过递来的水一口喝尽,心里甜丝丝的。

    “刑叔,你先歇会,我和远接着弄。”允墨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裤腿衣袖,露出过于白皙带着圆润的手臂和小腿。刑远跳过来帮着用衣带把飘出的衣角束好,“今天太阳太大,墨儿身体不好,你就在前面拉牛好了。”又拿了块干净擦汗用的白布挡在允墨的额头上。

    刑父点了点头,以前允墨就经常过来帮忙做农活,他不担心,反而被老村长抓到不知道哪里说悄悄话了。

    允墨在前面拉着老黄牛走,后面的刑远扶着犁,天空是明亮纯粹的天蓝色,视线远处是大片大片正开垦的农田,再远,是蜿蜒青翠的低矮山林。

    “老谢,你这徒弟是不错。”算砂和尚迷着眼睛看着田里的两人,突然说道。

    “哼,还用你说?”谢老头没好气撇了撇和尚一眼,心情舒畅地看了一眼,转过头又说,“喂,老秃头再下一盘吧,这盘你可要小心了,俺可不再让你哟!”

    “你,有能力让吗?”

    “——#你等着!”

    两人你一子我一子下得飞快,苍复燃在旁边看着田里的两人。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跟着,阳光突然耀花了双眼,一时间觉得这两人笑得格外地让自己心烦意乱。

    这么简单而没有目的的微笑,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了?

    田里的两人停下来,那个个性有点傻气的刑远朝这边扬手,“谁把那篮种子拿过来!啊,复燃,能不能把树下那篮子拿过来?”是叫自己?苍复燃有些愕然,埋头关注着棋盘的算砂和尚突然抬头瞄向自己,说,“去吧,他们叫你呢!去试试。”说完也不等年轻人回答又沉迷在棋局之中。

    不是吧?苍复燃看看自己身上捆银线精致的衣袍,轻薄的鹿皮靴子,还有,自己一双干净有力的手,这泥土多脏啊,自己一下去这一身算是完了!

    正迟疑不决,再看站在田中的允墨,撩起衣袖,额头上全是汗,晶莹透亮的眼睛朝这边看着。

    苍复燃懊恼,自己居然会为这目光而心软。

    怀着复杂的心思,脱下鹿皮靴子,再把衣袍学刚才刑远的样子束好,拿起放种子的篮子,苍复燃慢吞吞地上前,一脚一步踏进泥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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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抱春 第27局:兖州5



    一阵熙暖的微风掠过,满天粉白妖娆的花朵徐徐飘落,允墨把挡住额头的乱发拨开,趁举手之际若无其事地和对方凝视过来的眼神对了一眼,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第一子下在天元?

    看算砂和尚之前那盘棋,白子的攻势一环接一环凌厉诡异,以许多匪夷所思的怪招加强本身的攻势,而且连绵不断着着罗网,步步陷阱,确实实力雄厚,只是一盘棋不足以探究其深浅。

    在这里自己没在其它棋谱看到第一步就下在天元的位置,可在以前,近代谓之天才的吴清源执黑棋第一步下在天元成为棋坛佳话,其后更是众多棋手去研究,自己和那人从下背棋谱玩累的时候就曾拿各种开局作为游戏,其中天元,三三的开局是经常而为。

    本来让对方执黑就是想看看和尚放开后真正的实力能到什么程度,可却想不到对方会用这一步。自己对天元的开局下了不下数千局,实在是熟得不能再熟,那结果肯定是偏利于自己,不是和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吗?

    不过,第一步就下在天元的位置,算砂和尚在这异世界里可算是富有创新精神的一人,看他眼神带着审视和探究,显然是经常而为,允墨虽然无奈暗地里却十分佩服。

    或者,自己先让对方三子,让黑子有充分时间补充布局,然后自己再把对方拉入混战中,这样一来应该能看到对方真正的实力了吧?

    允墨垂头敛眉,不落痕迹的一笑自嘲。看起来自己和算砂和尚的棋力应该相当接近,而高手对战,稍差一丝一毫胜负就会随时颠倒过来,自己还想着让对方三子?呵,想不到一直以为心静如死水的自己还有着年轻时候的狂妄和傲气?

    不过啊,让三子后,这局棋应该很精彩吧?

    允墨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伸出手,捏起一子,啪一声落在棋盘上。

    算砂显然看不出盘坐对面那少年的心思。没有意外,没有慌乱,没有无措,有的是若无其事般冷淡和沉着,除了最开始对自己翻了一个合乎少年年龄的白眼,其后眉目间的表情根本丝毫没有变化,而举手投足间有种,有种自信,嗯,是身经百战的那种自信……

    少年看上去应该才十一、二岁,可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到那种凌厉的气势随之逼迫而近,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而是坐的是一个前所未曾遇见强悍的高手呢?

    可,看他的应对,似乎不知道怎么应对天元这一手的攻势,反而把子落在角落。

    算砂和尚就算再生性多疑,也猜不到允墨的想法,他没有放过对方松懈的机会,连下几手在中腹抢先布好局。

    允墨却是不紧不慢,坦然自若地缓缓东一子西一子乱下。刑远瞪大眼睛盯着棋面,学了三年多围棋的他现在都能看出允墨白子的不利,而旁观的冯蔚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误,允墨这小家伙今天状态不佳?

    互相连下三十多手,棋面的白子越来越乱,白子一直被黑子压着,东一子西一子根本连不了线布不成局。旁边的老人连续咳了几声,装模作样地说,“哎哎哎,算砂老秃头你下手可别太狠了,人家娃娃才十来岁,你用得着赶尽杀绝吗?”

    算砂和尚自然是不理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放在棋面上。

    赶尽杀绝吗?哼,到最后真不知道谁赶尽杀绝谁!表面上白子是零零星星乱作一团,可却到处都是活气,反观自己的黑子,反而处处受白子的牵制,被缠得不能大举进攻。中腹看似对方放弃了,可边角全是一个个的白点,张牙舞爪般仿佛都是陷阱,就等自己的黑子进去。

    这盘棋不简单呢!停下手,重新审视整盘棋,良久算砂和尚才抬起头,迷起眼睛看看对面沉寂依然的少年,笑了。这少年,果然是自己前所未曾遇见的高手,一个拥有强悍的棋力,却高傲狂妄地让自己数子的高手!

    让算砂和尚气结的是,对方,居然暗地里让自己二子以上!

    算砂和尚盯着对面盘坐的少年,低头发间的发旋,还有圆圆的下巴,感觉到自己视线而抬起头露出饱满的额头,最让人惊讶的是,乱发间那一双眼睛如深得见不到底的深潭,墨黑墨黑的没有一丝亮光,却感觉到里面全是情,爱恋、友情、亲慈、怜惜、愧疚、张扬、霸气、迷惑,自责、伤心、绝望……你能想到的所有的情感都隐藏在深处,化成最纯粹的静寂。

    多年来早就沉寂的心海被牵动,算砂和尚突然觉得似乎能理解这一个奇怪的少年,喜悦油然而生,开口问道,“小施主,你的全名是?”

    “姓允,名墨,没字。”允墨恭恭敬敬地回道。

    “允~墨啊!接下来,希望能看到你真的有实力让和尚数子!”算砂和尚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异常沉静内敛的少年,他说的“允”和“墨”两字之间拖得稍微有点长,旁边的老头同样听在耳里,带着没有掩饰的诧异看着允墨。

    “允墨会尽力而为。”允墨点点头,没多作解释。

    冯蔚然摩挲了一下下巴,让子?什么时候让子?难道这盘棋白子有让子吗?冯蔚然吓了一跳,重新细看棋面,可只看到黑子布局已成,白子零零星星的有些怪异……嗯,怪异?问题是出在这怪异的白子之上,虽然零乱却不见黑子把对方一举消灭,是和尚手软放松还是,消灭不了?

    接下来,黑白两棋混战一团。

    算砂和尚使出浑身解数,又走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怪招来,攻势凛冽异常,步步杀机。而允墨的白子依然如故,每一步似防守又非防守,似攻击又非攻击,总是东一子西一子徐徐而下,只是这时候白子多数连成一片,黑子的优势早就不复存在。

    等下到一百多手,棋面更是诡异,除了中腹天元附近数个黑子的地盘,其它地方全是一片雪白中有零星的黑子,一片黑墨中也同样有着飞雪般的白子。黑子、白子互相纠缠离合,又各有活气的地方。

    越到棋局最后,每下一步,都有可能更改最后的胜负,所以两人下子更慢,每一步都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才落子。旁边的数人早就看得神不守舍,凝神苦思。

    眼看着日过中天,木亭子外的小铜壶里的水都被煮干了,两人身上的落花花瓣越来越多,允墨捏起一子落下,站起来扫落身上的落花,敛了敛衣服,恭恭敬敬行礼,道,“允墨输了,多谢和尚赐教。”

    最后算子,算砂和尚以二子获胜。嗯,如果在现代算是贴子,自己居然能赢一又四分之三子。当然,允墨并不觉得对方是输,因为入乡随俗,既然这世界里没有黑棋贴子一说,那么对方理所当然是赢了。想到这一局,和尚层出不穷的攻势让自己大为观止,学到很多东西,允墨觉得三年来停滞不前的棋力又有另一个发展的方向,进了一个台阶,心中自是欢喜不已。

    “算砂你可真是丢人丢到自家门口啦!”老人在旁边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瞳孔,只见水泡眼迷成一条缝儿,朗声大笑,“哈哈,还是小娃娃厉害啊,给老农争了一口气,看老秃头以后还能不能在老农面前嚣张!”

    算砂和尚也不恼,只是似笑非笑的撇了撇老友,淡淡地说,“老谢,你有兴趣也和允小施主下一盘啊?”

    暗中,算砂和尚对允墨坚实的棋力也大吃一惊。自己使出浑身解数,编织营造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对方却始终保持平稳的步调,不急不慢,不松不紧,看似平常的落子,轻描淡写,却是步步陷阱,处处牵制,直到现在自己还能感觉到后背衣服渗透着流下的汗。

    幸好衣服够厚没有出丑,而最后自己还以二子获胜保存了脸面,想到其中惊险之处,算砂和尚既佩服也暗自庆幸,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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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笑着,外面传来清脆的嗓音,“哈,老师,又和谢老头下棋了吧?这盘是谁输谁赢啊?”

    一个华衣少年昂首阔步走进院子。单眼皮,高挺的鼻子,短短碎发轻覆额头,露出轮廓分明却又精致的脸,一脸的傲气,漂亮得有些异常,是刚才在走廊里碰见的那个少年。

    “哈,燃儿来了!你猜谁输谁赢啊!”谢老头笑嘻嘻的招呼。

    “切,肯定是我家死老头赢了!”少年边说着边走近,撇了撇允墨几人,却没有理会,只给算砂和谢老头拱拱手算是行礼,脚跟却上前看着棋盘方向,“咦,这棋怎么这么奇怪……”

    少年正想上前细看,忽然一花白物体从身后掠前啪一声跳上棋桌,“咕咕”鸣叫几声,趾高气扬的展翅竖冠,摇摇晃晃盘着方步,恰好把整盘棋子弄得乱七八糟。花白的羽毛,红水晶似气红的眼睛,不是被忽略了一上午的老白还能有哪个?

    “老白,你又调皮了!”允墨若无其事上前,把老白抱在怀里。

    “哈哈哈!”一直站在旁边静观的冯蔚然忍不住放声大笑。这鸡,可真是成精了!

    那少年细细打量着笑得肆无忌惮的冯蔚然,又在刑远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后面静站着的允墨身上,若有深意的笑容大大的挂在俊秀的脸上,“原来是你们啊,我说老师在后院嘛,肯定没骗你们的。”用手捏着棋子一子一子落在棋盘上,似是无意地说道,“我觉得出去前还是老师和谢爷爷在下棋啊,怎么下完了?后面那盘是谁和谁下的呢?”

    刑远心直单纯,刚想接话,允墨恰好后退,把怀里的老白递过来,刑远忙接过来安抚,一时间也就忘记接话了。

    那少年深深看了允墨一眼,转向算砂和尚,点了点棋盘,“哎,老师,接下来是怎么样的呢?”原来刚才匆匆一撇,他已经记下大半,只是不知道先后顺序,加上盘面实在是复杂,凭记忆生硬把位置记下重排一遍,中间自然错了许多。

    “这盘啊,嗯,为师答应了别人不公开棋谱的呢!”算砂和尚气平心静气,微微笑着反问道,“复燃,刚才是你故意弄乱了为师和你谢爷爷那盘棋的棋子吧?”

    他说的,是刚才刑远以为自己弄乱了的那盘棋,允墨却看出来,乱的地方不合两人的棋风,却恰好在暧昧不清的位置,所以断定是早被人故意弄乱的。

    “老师,没凭没据的可别冤枉弟子啊。”少年眼珠一转,笑得异常的灿烂。

    “你啊,真有能耐作手脚就别让人看出来!”算砂和尚忍无可忍,笑着一拍少年的头。

    “切,谁看出来了?”少年虽笑着,眼睛却盯着允墨。允墨突然觉得,似乎少年表现出来的嚣张和傲气只是外表的一层,里面,层层迭迭,就象少年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一样,内里涌动着的什么,象在透视着自身一般,锐利而深邃。

    “来,这是你谢爷爷刚收的弟子,小远。这个是刚才和为师下了一盘好棋的对手,允墨。”算砂和尚轻扬嘴角,带着宠溺,看向少年说道,“这是和尚不成器的顽徒,苍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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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冯蔚然:允家博古斋大掌柜。

    *谢老头:偶遇古怪的老头,个性直爽,收刑远为徒。

    *算砂:谢老头的好友,寂光寺的和尚。

    *苍复燃:算砂和尚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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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抱春 第26局:兖州4



    越往高处走,石阶旁是被云雾遮挡住不知道深浅的山沟,而顺着蜿蜒不绝的石阶仰首看去,郁郁葱葱的丛林树冠一角,露出片瓦乌檐,弯勾屋脊。好不容易走了数千级的石阶,每次都觉得下一个转弯就到了,却每一次还只是看到隐隐露出的寺庙一角,没多,也没少。

    清晨登山的一行人中,少了去九里山山路修车办事的红叶和初一,多了窝在肩膀上睡觉的老白和死缠着跟过来的冯大掌柜。

    允墨这几年每日埋首棋盘古籍之中,就是偶尔早晚做做体操什么的,早两年农活练下薄薄的肌肉都换成今日厚度不蜚的脂肪层,现在哪里受得了,大口喘着气坐在地上硬是起不来。

    刑远见依山的石阶边上刚好有几块大石,饶有兴趣地爬上去一看,回头冲着允墨招手,“墨儿,过来看,这边风景好漂亮。”老白从刑远身上跳下,早一步跳上大石东张西望,见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又跳下,在大石附近的泥地里翻找着新芽杂草玩耍。

    冯蔚然伸手要扶,允墨却早一步站起,晃到大石上一看。果然,如云似雾的浮云仿佛就在眼前,山谷幽深看不见底,极目远眺山峦叠翠,风清明朗,顿时心情大好,哪里还记得刚次喘着气时候的万般无奈,说,“远,下盘棋休息休息。”说着从背着的小包袱里翻出简易的棋盘,一一摆好。

    刑远欣然,盘坐在对面,按惯例自己捏子先下。

    他们两人都没发现,冯蔚然冯大掌柜的眼中光芒闪了一下,又像落在海上的火苗一样熄灭了,终于摩挲了一下下巴跟了上来,坐在允墨旁边静观。

    你一子我一子,两人下得飞快,突然允墨用手指点了点棋桌边,看着盘坐在对面的少年笑而不语。

    “哎,这都给你看出来了!”刑远倒不好意思了,摸着头其其艾艾说道,“刚才我想不到办法,恰好想起墨儿曾经用过类似一招。嗯,不好吗?”

    “也不是,棋者,随心而下为上,如果照套路硬搬的话……”允墨垂下眼帘淡淡说着,一边又下了几子,神色凝重又说道,“远,虽然说学棋者不宜早定风格,不过你个性开朗活泼,应以开创新锐为基本,你却照套路硬搬别人的棋路,反而对自己是大忌。”

    顿住手,点着棋盘,允墨慢悠悠说道,“这里,四周围势不强,以你个性本该一鼓作气,冲开困境把几子连成一线,可你偏是违背天性而学着我以谨慎守势下子……”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为了刑远着想,允墨不是没想过,刑远一直和自己下棋,肯定是会受自己影响过多,那么,自己会是适合刑远的引路人吗?

    难,允墨径自摇了摇头。无论是自己的风格还是思考的方式,都和刑远相差悬殊。允墨自己棋力深厚,和不同风格的棋手下棋,反而有助于提高自己的棋力。但刑远不一样,他属于初学者,应该由适合的老师引导他走适合自己的路,这几年一直只能和自己下棋,数量还很多,直接影响到刑远本身锐意创新的基本。

    本来看见允墨对着自己浅笑,以为会得到对方的称赞,却怎么知道是一顿语重心长的数落,刑远捏子的手抖了一下还是落下,勉强带笑,埋着脸闷闷地回道,“好的,远以后一定注意。”

    或者,我真的不会爱人。为什么好好的气氛变得凝重?为什么自己一下棋眼中就只看到围棋却看不见其他?为什么自己自认为对的却伤害了别人?或者说,围棋是我的手,我的心,而刑远,应该是我手中所握的那人吗?

    允墨凝视着黯然失色的少年,突然心中的某处坚硬变得柔软起来,也不管面前的棋局,伸出手按住刑远,淡淡地说,“远,你真的喜欢围棋吗?”

    “……墨儿喜欢,远就喜欢!”抬起头,眼中有股潮气涌出,刑远说话带着颤抖。三年前自己这么回答,三年后自己同样是这么回答,无悔,坚定而带着年少的无畏。

    那我知道怎么做了。允墨冲着重获勇气的少年展颜一笑,转头看向群翠环绕的山峦,“远,你说,四年后我们会变成怎么样?”没有等候刑远回答,也不需要刑远回答,声音同样简单得平静淡漠,只是,那深邃漆黑的眼眸里终是混上一丝几乎不可觉察到的波动。

    愣愣地看着阳光下眼前浅笑的少年,握着允墨柔软的手,刑远再也不肯松开。

    再上路的时候,刑远抱着老白随着心爱的人儿,不急不慢,炽热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允墨身上。就算别人说墨儿孤僻那又如何,自己会陪伴在他的身边!同样的,就算二哥季邶说自己没有能力资格那又如何,墨儿肯定也会陪在自己身边。

    冯蔚然冯大掌柜跟在后面缓缓而行。石阶上那两个浅笑中的少年是如此耀眼,尤其是那人,几乎看不见的笑意荡漾在眼中,眉间,却,没有自己的存在,就如三年前星月楼前。

    别人没看出,自己却是知道的。这几年,自己暗中收集小孩各种各类的棋谱,在少数和高手对抗的棋局里,冯蔚然看到了小孩子深不可测的棋力,却在和平常人的对局中,自己同时看到了小孩子不同寻常的成长。

    真是不可思议!在围棋里易学难精,特别是越到高处越是难以精进,但小孩的成长似乎是水到渠成般简单,一步一步。

    允墨,是一个奇迹。三年前才八岁的小童况且能心无旁责镇定自若,三年后的今天,本来孤僻的少年多了一重暖意和人气,那么再等几年后,允墨又会成长什么样子呢?允家添加如此一个高手,又将对目前四大家僵持的局面有着怎么样天翻地覆的改变?

    跟随在少年的身后,能看见百年一遇的奇迹吧?冯蔚然抿嘴而笑。

    *冯蔚然此人,并不是想写成男配之一,也不会写成又喜欢上男主的一个。我想重申的是,小说的重点是围棋,所以朝庭和大家族间的勾心斗角只由于故事的情节推进而稍微涉及。而人,则相对单纯点,考虑的是围棋为主,涉及到四大家族的兴衰,被牵连的小人物,异世界中的平衡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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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的阳光明媚,寂光寺三个金漆大字闪闪发光。石阶尽头是宽阔威严的大门,青砖灰瓦看起来气势辉宏,这一砖一木都从山下运来,看得出花了无数的心血和钱帛。

    本来应该香火鼎盛的寺庙不知道为何却是冷冷清清的,门口只有一个小沙尼打扫着,刑远上前问及算砂和尚,那小沙尼只是摇头,又问最近是否有外人到寺里,小沙尼更是一副迷惘不知的样子,到最后指了指寺内,径自打扫自己的地去了。

    三人无法,只能进寺看看。

    寂光寺里看上去有历史的建筑不少,前殿金碧辉煌,后殿依着山势而建连绵不断,路上殿前也遇见不少的沙尼和尚,问及居然谁都不知寺里有叫算砂的和尚,不过幸好世道平稳,倒没人以为刑远一行有恶意,多数微笑而答,然后忙自己的事去了。

    冯蔚然建议既然来到寺里,那就随意逛逛,游览新绿昂然的群山秀色。本来有些失望的刑远重新提起兴致,拉着允墨的手就往里边走。

    一路顺着曲曲弯弯的走廊而上,奇石趣竹,乌檐碧瓦,描金彩绘的廊柱,新绿素白的密林,镂空的窗花外更是一览无际的远山,比江南的园林精致,更是多了一种空灵。

    “碰!”转角处突然跑出一个少年,和刑远迎头相撞。刑远体格厚实倒不打紧,那少年却被撞得后退一步坐倒在地上,跳起来卷起衣袖正要破口大骂,突然看见跟在后面的允墨几人,愣了一下,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寺里禁地,闲人不能进内。”少年衣着华丽,看上去才十七八岁的年纪,语气却谨慎老道。

    冯蔚然啧啧称奇,年少老成的有允墨这孤僻少年已经算怪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不过有允墨刑远在前,他根本就不想多事,反而绕有兴致地站在后面看着。

    “啊,我们是游学的学生,来寺里找人。”刑远带着谦意。

    “找人?”那少年细细打量着后面静静站着的允墨,若有深意的笑容大大的挂在俊秀的脸上,笑得异常的灿烂,“找谁?”

    “呃,一个长辈说如果找他就来这里寻一个叫算砂的和尚,不知……”

    “算砂?哦,原来是死老头啊!”那少年笑得更是奇怪,几分挑拨,几分张扬,“在后院,进去就是。”说完深深看了允墨一眼,快步跑开。

    冯蔚然摩挲了一下下巴,这少年一直盯着允墨看,嗯,肯定是有问题。不过现在得知了算砂和尚的消息,还是把疑问放下先去后院。

    寂光寺后院,是山上难得的一个小小的平台。

    各种的花树连绵,香气扑鼻而来。顺着小石径,来到临山边,一角搭着一个古朴简单遮阴用的小木架子,下面一张木桌几张木凳,木架旁边数棵梧桐树上白色粉色花朵的开得妖娆,地上木架四周全是落下的花朵,人却没见。

    “咦,有人在下棋。”刑远踏进亭子,惊讶地喊着。

    桌子上隐隐约约看到棋盘一角和黑白数子,随风落下的花瓣把棋盘遮住大半。再看四周,旁边还有一个小土炉子,上面的小铜壶水气正急冒而出,再旁边,数十件精致描金茶碗茶具同样被白色的梧桐花遮住大半。

    老白率先从刑远肩窝上跳下来,溜哒着过去。

    刑远少年好奇心重,小心翼翼地把花瓣移开,静站在旁边看棋局。这一黑一白攻势凌厉,真是各有千秋斗得难分难解,特别是白子的攻势一环接一环凌厉诡异,黑子的攻势一波接一波连绵不断,刑远本身长于攻击,正看得入神,突然眼前伸出一手把几子重摆了一下,“乱了。”

    难道刚才把花瓣移开的时候碰乱了棋子?刑远抬头,见是允墨,才有些懊恼地说,“墨儿,我,我又多事闯祸了!”

    “不是你。”允墨同在一旁静观棋局,闻言淡淡地说道,“棋还没下完,他们应该就回来。”

    “哈哈,几个娃娃果然都不错!”花树林中有二人大笑着走出来。

    一个是一身洗旧的短打衣褂,灰白的乱发披肩,笑得迷成一条缝的水泡眼,是客栈里遇见的老人。一个和尚装扮,但身上过于精致镶着金边的和尚袍有些不伦不类,精瘦过高的身材,温和却掩饰不了眼中锐利的老和尚,应该就是他们找的算砂和尚。

    “喂,老秃头你惦记着也没用,这里边有个已经是我的徒弟了!”老人大大咧咧地冲着刑远招手,装模作样地怒瞪一眼,摇头晃脑地说道,“小子,看见师傅了也不喊一声?唉,家教不严啊,惭愧,惭愧。”

    允墨早就站后面把刑远往前一推,刑远其其艾艾地行礼,唤了声,“老,老师。”

    老人笑眯眯的上前扶起刑远,“好,乖徒弟!”眼睛瞄了瞄远远站着的冯蔚然,又回到允墨身上,视线落在背后桌子上的棋盘,老人迷起眼睛笑了,朗声说道,“墨儿是吗?刚才你是怎么知道不是远儿弄乱了棋子?”

    允墨不慌不忙地上前,淡淡说道,“棋理不合。”

    算砂和尚一直在旁边打量着允墨,突然出声道,“小施主,可陪老僧下一盘?”

    众人愕然。以老人同辈相交看来,算砂和尚虽然没见过,不过肯定不是默默无闻之辈,现在还没认识就冒然邀棋,真是有**份。冯蔚然腹中正诽谤,谁知道同样难以预测的还有另外一人。

    “老人是黑子?和尚是白子?”允墨神情自若,问道。

    “不错!”算砂和尚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点头。

    “那我有两个要求。”允墨继续说道。

    “请。”

    这一老一少居然一问一答,神情再认真不过,冯蔚然暗地里来劲了,虽然没有听过算砂和尚的名字,不过看此人言谈话语,再看四周精致异常的茶具,寂光寺里没什么人的烟火香油却依然建得金碧辉煌,突然想起很久前的一则传言。或者,算砂和尚就是那个人?

    哈,如果真是的话,那这一盘棋可得要好好观看了。

    允墨沉思半晌,良久才回答说,“一是,棋局保密,二是,我下白子,请和尚先下。”

    算砂和尚居然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异常沉静内敛的少年。

    这两人下棋就下吧,怎么一点小事还想了半天?旁边老人个性潇洒豪迈不拘礼制,最是忍受不了算砂和尚的心机过多,为此和算砂和尚下棋的时候就吵闹过不少次,现在的以为第一个条件是少年怕输了丢面子,就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二个条件,大声说道,“墨儿你不知道,算砂老秃头最擅长以黑手,你让他先攻肯定会吃亏的!”

    “如果我下黑子,怕是没机会输了。”允墨淡淡说道,似乎在说今天天气很好般的从容。

    老人口瞪目呆,旋而哈哈大笑,“好狂妄的小子!哈哈哈,老农我喜欢!嘿嘿,老秃头你快点应吧,老农等着看你的失败呢!”

    算砂和尚倒也微微抿嘴笑了起来,上前,坐下,磊落大方,眼中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有种温和的犀利锋芒,“请。”姿态优雅地捏起一子,落下,笃定而胸有成竹。

    那子落在天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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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中国古代同样将异世界分为“青、兖、徐、扬、荆、梁、翼、雍、豫”九州。各州地气的五行属性不同,兖州和青州为木旺之乡,徐州和扬州为火旺之处,豫州为土旺之地,荆州和梁州为金旺之所,翼州和雍州为水旺之位。

    之前把“兖(yan)”打成“衮”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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