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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细雨 [五一贺文]激怒二哥的方法



    [五一贺文]番外:激怒二哥的方法

    众所周知,被称为围棋四大家族之允家鬼才的允家二少爷允季邶,外表温雅内敛,在允墨眼里更是温柔体贴的二哥,可实际上他是一个内心羞涩不习惯和人接触,城府颇深富有心计,不会喜怒形于色,手段狠辣犀利狡诈的家伙。

    所以,当看到前厅出现的诡异情景,就算允季邶允二少爷性情再恻忍,城府再有心计,也禁不住有暴怒的前兆。

    整个允家大宅的前厅里,堆满了只有喜事才用的红色描金龙凤礼盒和大箱子,中间还站着一头老黄牛,在众人口瞪目呆中嚼着数百两银子买来的牡丹花叶,还有部分绑着红布花球、装满鸡鸭等家禽的竹笼子挤在大门口进不来。

    自己的大哥,允家的大公子允邻正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闻声进来的允季邶,那诡异的眼神似乎是看着一只将要步进陷阱的猎物。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允季邶猜不到自家爱作弄人大哥的意图,闪过一丝精光又隐入,稳了稳有些绪乱的心跳,似乎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问道。

    冯蔚然冯大掌柜笑嘻嘻上前,眼里亮灿灿地溢满兴味,“今天是纳征的大好日子,我代表小墨墨奉上聘礼的。”

    “纳征?小墨和谁提亲?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你呀,允二少爷。”

    “胡闹!!!”额头黑线,允季邶维持不了往常的冷静,忍不住推开好友,走到允墨面前,压抑着越加猛烈的心跳问道,“小墨,你来和我提亲?”无法相信,可眼前的景物似乎毫无疑问。

    允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凤目微垂,唇边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自嘲,显然压抑不住内心狂涌而出的激动,却因为某种原因而变成无名的怒火。

    “啪!”允邻打了个响指,嘴角微扬,笑容又深了几分,看到自家二弟将要抓狂的状态似乎取悦了他,“前几天我问小墨,说他身为允家人必须担负起必要的责任,嗯,包括和世家联姻什么的。结果小墨就回答……那就向二哥提亲吧!”

    允邻勉强忍住笑意,似乎想到当事人之一允墨奇怪的联想能力,呵呵,那个奇怪而孤僻的孩子,“他的理由是,你是世家子弟,而他身为允家人必须和世家联姻,那么娶你,我亲爱的允二少爷,就是小墨心里所谓的和世家联姻。嗯,你明白了吧?”

    “就为了这个无聊的理由?”继续黑线,声音渐大,咬牙切齿。

    允邻点了点头,笑了起来,眼睛明亮地晃人,“二弟放心好了,你们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会有人反对的。等二年后允墨冠礼,你们就成婚!对吧,小墨?”允邻说话的语气就象在说,这猪也养肥了,卫生局也检验合格就等标价上市云云。

    允墨在旁边点了点头。

    “什么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允季邶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上前咬他一口。

    “啊,身为允家当家,你的大哥我,已经同意允墨的提亲了,这应该算是父母之命吧?” 允邻笑得云淡风清,似乎面前这一场闹剧和自己无关。

    “呃,我就是大公子口中的媒妁之言。小墨今次回家看望婆婆,把你和他的事情说出来,婆婆就委托我来提亲。”冯蔚然冯大掌柜在旁边,笑得肆无忌惮,继续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这不,这里几篮是村里种的农物,那里几箱是老村长他们一起凑钱买的礼饼,还有这几箱,是小墨问我借钱买来下聘的首饰衣料,还有门口那些笼子是鸡鸭等等……对了,这头牛,婆婆一定要我带来,这可是老人家唯一的财产,当成聘礼。”

    允季邶再也顾不上维持所谓世家公子的风度,气极怒骂,“你们胡闹就算了,别拉我入水!反正我不会同意,而且身为允家嫡系子孙,怎么可能嫁人!”

    允墨在旁边静静听着两兄弟争吵,忽然走上前来环上自家二哥的腰,把头埋在胸口。允季邶不由得身体一僵,正要说话,却听见怀里的允墨淡淡地说,“我,是真心想和二哥一起的。”不等允季邶回答,允墨悠悠地说,“二哥,你不愿意吗?”

    语气平淡,却是异常肯定,还有渴望,想得到幸福的渴望。

    他是说真的?允墨是说真的?允季邶忽然发觉,面前这个少年,他爱自己。多年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对方会回应自己的感情,耐心细致地维护着表面上兄弟之情,妄想着终有一天会梦想成真……

    可当梦想真的成为现实,自己却在迟疑和犹豫?

    “我,我不是不愿意……”允季邶脸上微微一热,就像冰雪遇见阳光一下被软化了,只是一时之间,心里凌乱不堪,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笨拙地找着自己认为的理由,“唉,问题是我二十有三,怎么说都应该是我-娶-你-吧?不,不对,问题不是这个!我不是早说了等你冠礼后,才决定吗?现在你才几岁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今年我十四岁,算半个大人,婆婆说早点定婚的话,就不会担心别人把你抢走。”

    允季邶面对着喜欢少年认真执着的神情说不出狠话来,沉默了片刻,咬牙,“我要好好想想!”

    “这样啊……”允墨想了一会,说,“允家是四家之首,可天下第一手的名头落在苍家快一百年了还拿不回来是不是?今年后刚好是每十年一度的围棋大赛,如果说,我把天下第一手的牌匾当成聘礼,你收不收?”

    在场看热闹的人大惊。

    允季邶凝视着那双异常认真的眼睛,妥协了,“如果你能弥补允家百年来的遗憾,我答应你!”

    之后……允家大院里只听见允家二少爷暴跳怒吼的声音。

    “冯蔚然,什么最贵的礼饼?这种烂饼不是老村长那只老狐狸自己弄的吧?”

    “呃,老村长说能省点钱。”

    “是吗?你所谓的借钱买来的首饰衣料是哪里弄来的?给府里看门的大叔都不会穿出去!”

    “呃,要不,我再去京城采购好的回来?”

    “哼,我将就着收行了。不过,小墨借你的钱就别想讨回去了!”

    “不是吧?老大,这可是我将来讨老婆的血汗钱啊……”

    “对了,管家把那些农物家禽都拿进厨房吧,嗯,记得算上银两存到我的帐户里。”

    “呃,是,二少爷。”

    “老冯,纳征后把老黄带回去,嗯,就租给刑家耕地用,以后每年的租金嘛,反正是熟人就算两斗米和一箩大豆好了,记得让刑远那小子换成银子哟。”

    “……”

    “二哥,以后我的对局费也存到你的帐户里吧。”

    暴怒的声音顿了一下,变得温柔起来,“还是小墨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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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墨:

    *允邻:允墨的大哥,当家。

    *允季邶:允墨的二哥。

    *冯蔚然:允季邶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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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贺文]老白争宠记

    叮~~~本年度晋江原创网的最佳猪角登场了!

    有请闭月羞花的沉鱼落雁的如花似玉的花容月貌的楚楚动人的冰雪聪明的秀色可餐的美目盼兮的巧笑倩兮的端庄秀丽的艳若桃李的明眸皓齿的唇红齿白的粉雕玉琢的冰清玉洁的倾国倾城的风华正茂的儒雅风流的神情洒脱的文质彬彬的不亢不卑的秀气内蕴的可爱又华丽的~老白!

    (咳咳,以上为老白自编的台词,不代表个人观点。)

    众所周知,老白是小允墨从小养大脾气嚣张可爱宝贝的宠物鸡。

    可实际上它是一只自认为血统高贵(某次听二哥讲起凤凰和山鸡斗艳的故事,老白就无视季邶口中调侃的意味,单方面认定自己是凤凰的后裔),到处炫耀自己的翎羽,趾高气扬争凶斗狠,心胸狭窄且锱铢必计(汗,鸡的心胸肯定是狭窄的),喜欢报复,极度自以为是的小怪物。

    当然,在允墨眼中,老白还是那只可爱的老白,经常带着几分宠溺戏称老白“很是调皮”。

    他口中的“调皮”是指老白曾经把书房里要批阅的奏章弄得乱七八糟,把房间里今年最新的丝绣贡品叮得脱线掉色,把父王好不容易收集的名家书画变成它散步的地盘,把邻国送来的奇花异草当成它的午餐,把自己准备开赏花宴时把御花园里所有的植物叮得花不象花叶不象叶……

    最可气的是,自己送给允墨的一把精美扇子,上面题了卫潋自己的字画,自认为礼物特别又能传情达意,老白却把那扇子完全给毁了,叮得骨架散了,扇面也被叮得破了一个个小洞。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卫潋不喜欢老白是很必然的。

    比如说今天,卫潋传讯去允府说是找到一局珍珑残本,宣允墨进宫一起研究研究云云。允墨来是来了,对自己好不容易收集回来的珍珑残本也非常有兴趣,甚至自己借口研究棋谱需要安静而带他到房间里,对方也没有警觉地答应了自己的提议。

    可为什么,那只可恶的宠物鸡依然跟在前前后后转来转去?

    不过卫潋早有准备:角落里放着老白最喜欢吃的新鲜玉米粒,还有老白喜欢玩的小鱼装了一条在水盆里,老白喜欢叮的昂贵而稀罕的花草,甚至还有准备了自己最近新购的纸张。呃,这纸是西山出品,极品玉板宣,百银一尺,是老白一向最喜欢散步练爪的东西。

    趁那只可恶的宠物鸡在角落里翻东西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卫潋凑到正沉迷在珍珑残本的允墨旁边,故意点着其中一处说道,“卫潋觉得接下来应该下到这里……”

    “我也这么觉得。”允墨居然抬头冲着卫潋展颜笑笑,敛眉低头,拈着棋子继续研究棋谱。

    小墨居然没有拒绝自己的接近?!再看见旁边那人长长的眼睫毛不住地颤抖,圆润的脸孔上浮着一层粉色的绒毛,心中那股邪念越来越凶,闹得心里痒痒的,卫潋禁不住稍微靠近,忐忑不安地伸手搂住允墨的腰,再靠近,脸慢慢贴近对方的背脊,接触的位置柔软而温热……

    卫潋都要醉了,心花朵朵,大片大片地盛开。

    “咕咕咕……咕咕……”角落里玩耍的老白叫个不停,然后是那条小鱼反抗而被泼了一身水的老白扇着翅膀在房间里到处乱窜。

    水盆翻了。

    花瓶落地碎了。

    围帐扯掉了。

    忽然巨响,雕花檀木门被大力撞开,一群侍卫神情戒备地冲进房间,却是听到异声的侍卫以为发生突发事情而赶来护驾,可只看见自家的主子,允家小少爷,还有一只疯了到处乱窜的鸡。

    等忠心的侍卫们后知后觉醒悟过来,却见自家的主子异常凶悍的眼神瞪着自己。众人知道大事不好了,还来不及哀悼未来的几天内将要受到主子恶意的报复和折磨,就在某人欲求不满的怒吼声中纷纷收起手中的兵刃退出房间。

    含笑不语的允墨抱起闹累而昏昏欲睡的老白,施施然随大队离开。

    房间里,只留下暴跳咒骂着的卫潋大人……

    [老白VS卫潋,完胜。]

    ◎卫潋:见第18局,在殷都允墨破解顾秋晨珍珑棋局的时候出场。顾秋晨的情人,似乎很有势力,喜欢允墨多年(当时允墨才八岁,从这里看来卫潋有恋童倾向),代表朝廷一方对付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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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园临水的亭子里,允墨依在软榻上睡得正香。

    而老白照惯例在一旁逗着水中的鲤鱼玩耍,突然感觉到威胁似的抬头看去,却见从花丛里钻出一只毛茸茸白乎乎几乎胖成球形的大白猫,这是老白的死对头满月。

    满月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皮子瞄了旁边鼓起翎羽示警的老白一眼,施施然迈着猫步跳到允墨身上。它又胖又重,无论谁也受不了让它趴在身上吧?半梦半醒间的允墨把它拨到一边,因为长毛的触感柔软而舒服,允墨无意识地侧过身把满月整只抱在怀里取暖。

    老白气红了眼睛,忍不住展翅抗议,“咕咕咕……咕咕……”意思是说,允墨小主人是我的!

    那大白猫缩在允墨怀里悠然自得,头抬也不抬,根本不屑理会,毛茸茸的尾巴在后面一晃一晃,显然心情极好,没把老白放眼里。

    老白自然气急败坏地叫个不停,瞪着红红的眼睛跳上前,伸长脖子就要叮上几口。

    谁知道大白猫早有准备,懒洋洋地伸爪一拨,扑过来的花白物体便沿着一条漂亮的抛物线飞出几步之外花丛中。

    老白忍着疼叫嚣着再扑过去……

    拨,再飞……

    再扑过去……

    拨,再飞……

    再扑过去……

    拨,再飞……

    如果有外人在场,肯定能看到满月迷着的猫眼中兴趣昂然的意味,显然它觉得这种游戏真是有趣极了。汗~老白在它看来,和玩具没两样吧?

    远处传来唐笑萱气乎乎的呼唤声,“满月~满月~你这家伙别躲了,快给我出来!今天要是给我抓到你,非打你小PP不行……”

    声音渐近,满月懒洋洋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慢悠悠地拨开睡熟的允墨搂着自己的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蓝色的眼睛傲慢似斜斜瞄了旁边虎视眈眈的老白一眼,迈着猫步跳到允墨的胳膊上,在头身腿几个位置反覆踩了几趟。

    “咕咕……咕咕咕……”再次被激怒的老白鼓起羽翎扑过去。

    满月瞬间伸爪轻轻一拨,老白便N次沿着一条漂亮的抛物线飞出几步之外小道间。看仔细点,满月似乎对落地偏差而颇有遗憾地呲呲牙,摇尾,扭着胖胖的屁股,在唐笑萱出现的前一秒钻进花丛里,继续游玩去了。

    [老白VS满月,完败。]

    ◎满月:见第41局,谢青寒的宠物猫。嗯,一只高贵瞧不起人的大白猫,老白的死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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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细雨 第44局:再见青寒



    作者有话要说:
这局将讲到允墨和唐笑蕴对局的棋谱,摘要说明如下:

    前七十手唐笑蕴拖延时间,被允墨说动后,允墨让他先攻三十手,然后才开始攻击。

    不了解当时情况的外人看来,前一百手的忍,和后一百多手的攻,棋风相差悬殊,不能理解。

    PS:

    这局新加两个小配角。因为比赛还是会不断加些配角,让对局更加好看一些。

    大家不需要记他们的名字,以后出场我会说明。

    卷五【细雨】讲围棋四大家之谢家,所以谢青寒和谢青眉出场的次数会多点,最主要的男配反而是没有出过场的谢采微。

    当然,二哥允季邶是主角。

      [南翎棋院]

    允墨带着几分疲惫走出棋室。

    256进一,128进一,64进一,连续四天比赛,对手全是谢家派来阻击的高手。可能早从唐笑蕴得知允墨杀棋的厉害,没人再理会自己言辞方面的挑拨,每场比赛都拖到最后的时间,由在场维持秩序的官方棋手判断输赢。不过看来对方“体力消耗战”的策略有效,连续高强的比赛,自己十二岁的身体支持到现在,已经疲惫不堪。

    天空中飘荡着细细的雨丝,允墨左右张望,却没见本该在前厅里等候着的初一,再仰头看着棋院外面飘着的雨,似乎有慢慢变大的嫌疑。

    真是讨厌的天气。这种雨,说大不大,一时半会连衣服都淋不透,说小不小,雨丝飘在脸上手上的感觉格外粘腻,潮湿闷热得让人不舒服。

    允墨实在不想自己要冒雨徒步走回陵王府,正愣在前厅的角落里发呆,突然听见数个交谈的声音,然后是几个身影掠过自己往里走去。

    “公子公子,新的《弈林杂谈》出了!”

    “咦,这期怎么这么快又出了?”

    “半柳先生就是因为今届南翎比赛允谢两家对抗,专门前来江陵察访实情的。”

    “啊?允家,是那个允家吗?”

    “还有哪个允家?不就是……”

    “听说允家才派了个十二岁的小孩来参加比赛……”

    “不是吧?允家太嚣张了,分明是挑衅。”

    “听说那个小孩还是二十年前谢家围棋天才谢采微的传人呢……”

    “真的假的?我们去找半柳先生问问。”

    *《弈林杂谈》,这里是指民间所发行有新闻时事性的报纸。

    印刷:活字印刷。传播:驿站快马。

    数量:因为印刷和传播方式落后,数量不多,定购后专人送达。

    周期:每月一期,各地比赛设专刊。

    客户:以四大棋院为主,还有各地小棋院、书院,及对围棋有兴趣的富贵人家。

    谢采微?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半柳先生又是谁?允墨顺声看去,几个年轻人正走进前厅的另一个门廊,看来他们正要去找那个半柳先生。自己是谢采微的传人?呵呵,似乎很有趣的样子,允墨沉思半晌,撇撇嘴,朝侧门走去。

    前厅的侧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花丛林间零散的分布了几间观赏用的小亭子。一路花团锦簇,新绿摇曳,配上怪石翠竹,雨中别有一番风味。

    允墨一边走一边赞叹不已,这南翎棋院和北辰棋院比起来,多了几分江南特有的精致和蕴秀。

    一路似乎无人,这条走廊也不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走到尽头。这一头却是一间小房间,扇门大开,里面早有数人,矮塌上一个是长须缕缕高瘦的老者,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却恰好是体态肥胖异常的年轻人。两人之间一盘棋,两杯冷茶,而其他人,都规规矩矩地散坐矮塌四周,静心而观。

    允墨顺步而进。对局中两人全神贯注倒也没觉察,而观棋者中有一两人看见允墨进来,年纪还小神态随意举止自然,以为对方是棋院里的学生,也就没有出声询问。

    房间面积不大,正中显然是下棋用的矮塌,墙上多数挂着写意的字画,八角菱窗前一张贵妃椅,窗外恰好能看见几株翠竹摇曳,让人感觉十分雅致。一侧摆满了书架,整理得十分整齐,允墨好奇上前一看,几乎全是名家棋谱杂记,看版本字迹各异,墨色还新,应该是棋院的学生撰抄,然后放这里平时翻阅的棋谱。

    撰抄名家棋谱其实针对初学者是十分有用的,看来南翎棋院在教学方面也有其优越的地方。允墨暗自点头,转身走到众人边找了个藤垫坐下,看对局。

    咦?居然不是对局而是研究棋谱,而这棋谱,怎么看怎么的眼熟。允墨翻了个白眼,顿时无趣起来,分明是自己和唐笑蕴那局比赛的棋谱。

    允墨正想离开,却听见那胖子一边不住地扇动着手上的玉骨扇子,一边满脸的疑惑,问道,“前半段棋形松散,围而不攻。这几子表面保角补续,实际画饼图谋,非良策也。可为何后来棋风大变偏偏起胜负关键作用?想不通啊想不通。”扇子只有对方肥胖的手掌大小,更显得精致异常。

    那胖子如同一尊大佛般稳稳当当地坐着,华衣锦服,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显得格外精明,浑身的肥肉颤抖着,扇子扇动的时候,衣袖上绣着的细小花朵也跟着晃来晃去。

    咦,看来有点见识。允墨重新盘坐好,提起精神静心细听。

    “拾锦,围棋似夏禹治水,前要周密计划,后才能有一泻千里之势。”长须老者瞥了一眼四周不解的众人,微一沉吟,指着棋盘中其中几处,叹道,“黑子在前七十手暧昧未明,中三十手固于守势,而后才是眼花缭乱的攻击。这才是黑子让人俯额赞叹的地方,你好好想想其中缘由。”

    允墨闻声抬头看去,老者一身儒衣,身材高瘦,盘坐着就比对面的胖子还高半头,只相貌很是平常,满脸的豪迈之气,看上去不象儒者反而象个行走江湖的侠士,让人影响深刻。

    “难道黑子在之前就算到百步之后?”名为拾锦的胖子小眼一亮,顿时来了兴趣。

    “是,也不是。”长须老者轻轻摇了摇头。

    “啊?拾锦愚昧,还请半柳先生说明。”拾锦胖子搔了搔后脑,更是不解。

    半柳先生笑道,“老夫以为,可能前一百手黑子故意想让,或者应该说前半段黑白双方都无意胜负,到了七十手不知因何缘故突然起了胜负之争,才有后面的旷世奇局。”

    就凭一局连落子顺序都错误的棋谱,就能猜测到其中七八分缘由,这半柳先生怎么看都不象个以写围棋新闻为生的普通儒者。允墨暗自一惊,下意识向老者看了一眼,却意外的发现那个半柳先生也正笑眯眯地看过来,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

    “咳咳咳。”门外一阵低咳打断了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较量,半柳先生抬头看去,哎呀一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迎上前,朗声道,“谢家主怎么来了?稀客呀稀客。”

    “半柳先生客气了。”一个木制轮椅被小仆推进来。初夏,来人依然穿着数层锦衣,脸色苍白,轻轻咳着,整个人窝在铺着厚厚毛皮的椅子里,笑脸温和依旧。是谢家家主谢青寒。

    初夏的天气应该很温和了,允墨心里有些难过。

    因为谢青寒坐着轮椅,众人见过礼后也一一坐下。“允小公子果然在此,让青寒好找啊。”谢青寒抬起头,眼睛里波光流转,闪烁着莫明的情绪。他怀里抱着的那只骄傲臭屁的大白猫满月,同样冷冷看来,又转过头不加理会。

    允墨盯着满月脖子上粉红色的蝴蝶结,别过头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冒起悲伤的情绪一下子都消失不见。

    “你们认识么?青寒给老夫介绍一下。”半柳先生满脸慈爱,看得出和谢青寒关系良好。

    “允墨,允家的九公子。”谢青寒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满月,浅浅笑道,“这位是久负盛名的司徒半柳先生,别看他现在不务正业搞什么《弈林杂谈》的报纸,当年半柳先生可是和北僧南农齐名,曾经多次参加过两国的棋圣赛。”

    “当年愧对棋友,老夫曾发誓不再和人对局,青寒就不要再说前尘旧事了。现在老夫偶尔写些棋局评论,也是聊以糊口而已。”半柳先生抚摸着长须,言词虽然谦和平淡,可神情带着几分黯然。

    众人显然都知道半柳先生的誓言,纷纷说了些客套话。这边半柳先生平复了心情,那边拾锦胖子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就是外面传扬那个得了抱残棋谱,杀棋特别厉害,二十年前谢家围棋天才谢采微的传人,被谢家派人来阻击的允家九公子啊!既然如此,拾锦冒昧,还请小公子解惑。”

    他眼睛迷成一条缝儿,不住地扇动着扇子,笑得格外的和气,说话时候一脸崇敬之意,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话里有什么值得主意的地方。

    拾锦胖子每说一点,旁边的谢青寒嘴角的弧度就增大一分,而当事人允墨却越听越是浑身直冒冷汗,见众人看来的目光顿时热烈起来,硬着头皮说道,“这,无他,前半段对方故意拖延时间,想消耗墨的体力而已。”

    虽然允墨说得简单,可在场的几个多数知道内情,所谓的拖延时间是谢家所采用的“体力消耗战”策略,目的是全力阻止这个才十二岁的少年夺取比赛的胜利。

    谢青寒微咳一声打破了沉寂,提声说道,“青寒有事和允墨小公子商量,诸位能不能……”言下之意就是想让众人离开,让两人单独交谈。

    众人也知趣,纷纷告辞。

    “青寒身体不好,不要再为那些小事费神,老夫先告辞了。”半柳先生朗声而笑,站起来拱手作揖,带着几分可惜说,“丹青不知老将尽,富贵于我如浮云。名利之事,还是不要过于看重才是……青寒,过几天老夫将上门拜访。”

    谢青寒微微一愣,随即又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深深一躬,笑着说道,“允墨小公子,确实是谢家十二叔谢采微的传人,还请半柳先生为之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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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矮塌上,允墨无意识地手指点着棋子,心下不由怅然。

    虽然一直和谢青寒未曾交手对局,但已经惺惺相惜,允墨对青寒高洁的品行十分佩服,可刚才谢青寒说什么传人之事,分明是想利用自己为谢家作势,或者更明确的说,是利用他和自己良好的关系,以便铲除其它势力顺利掌控谢家。

    只听旁边的谢青寒长叹一声,缓缓低吟,“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墨,”向允墨勉强一笑,消瘦的脸上满是疲惫,带着几分无奈,道,“你说,青寒能如那世外的浮云,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管,看着谢家一步一步地颓败吗?”

    允墨张了张嘴,话语到了唇边又咽下,不语。

    “青寒的病,墨也应该猜到几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青寒不想自己到时候无颜面对十二叔。”青寒轻轻抚摸着满月,转头看允墨一眼,语气慢慢坚定起来。

    “比赛的事情,青寒也作不了主,终究是谢家欠了小公子你的。”谢青寒把棋盘上的乱子拨开,看过来的神情异常地平静,声音平和而温柔,“这几局是谢家秘传棋谱,就当青寒的赔礼……希望,墨能好好记得,不要泄露了,以后……”他没说下去,捏着棋子一子一子落下。

    “好。”允墨苦笑,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自己能听得出谢青寒话里话外托付的意味,允墨并不是多情的人,此时此刻倒有几分心动,由衷地喜欢上这个外表柔弱,实际比任何人都坚强,也比任何人都温柔的谢家家主。

    清风掠过,一室微凉,只余下棋子轻轻落在棋盘面上的声音。

    良久,谢青寒轻舒一口气,收回手,问道,“可以了吗?”他摆一局,等允墨点头后又摆一局,身体支持不住,脸色更是苍白,神情却是轻松起来,仿佛终于放下什么沉重的包袱一般。

    允墨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传来软得柔腻的笑声,谢青寒脸色微变,手上飞快把棋盘上的棋子拨乱。

    香风扑鼻,一个艳红的身影随之而进,进来的一瞬间,视线往允墨这边转了一圈,随手脱下身上的披风,坐到矮塌上凑到谢青寒面前亲了亲,若无其事地笑语,“青寒,原来你在这里。”雪肤朱唇,长发垂腰,眉宇间流露万千风情,一身艳红华丽的衣着似熟透的山桃妖艳异常,是久没露面的谢青眉。

    谢青寒仅是抬眸看了他一眼,也不推开对方的手,浅浅笑道,“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谢青眉对允墨视而不见,视线落在棋盘上的乱子,搂着自己夫君的肩膀盈盈一笑,妩媚而妖娆,“刚好遇见那个名不副实的司徒半柳,说什么允家那小子是十二叔的传人,哼,简直是无蹊之谈。”

    “嗯,这是我说的。”谢青寒撩拨着棋盘上的乱子。

    “什么?”谢青眉嗖的一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著依然平静无波的谢青寒,眼光顿时阴沉了几分,毫不客气地指着旁边静坐的允墨,带着张扬的不屑,说,“十二叔是天才中的天才,你算什么东西?别说我们谢家人才济济,就算一个人都没有也不能让外人占了便宜去!”

    允墨无语,懒得和这无理取闹的人反驳。

    “人才,我们有。可青眉你好好想想,这二十年来,家族里的人只顾着争权夺利,棋艺渐渐荒废,这几年情况更是每况愈下,就算以你的天分也只仅仅进了两国棋圣赛的第一轮。”谢青寒微微一怔,还是和颜悦色地说。

    “谢青寒,你是怪我没赢得棋圣赛吗?”谢青眉傲然仰头,声音开始尖锐。

    谢青寒脸色一白,捏着棋子的手紧握一起,顿了下才放软语气叹道,“青眉,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想说,谢家该改变了。青眉,谢家里以你的天分最高,我希望你花多点时间和允小公子切磋棋艺,而不是把心思放在名利……”

    “哼,你真那么清高,谢家家主的位子还能轮到你坐吗?”谢青眉冷哼一声,嗤笑着说道,“名利富贵有何不好?谢家本来就是数一数二的围棋大家,若不站在最高处岂不太可惜?你看就连江南陵王府的小王爷,也不过是我手中的利器。试问在江陵城里,谁人不知道我谢青……”

    哐~棋盘翻了,棋子落得一地都是,谢青寒收回手,唇角泛起一抹苦笑,低声道,“罢了,你去吧,以后你好自为之,喜欢怎么样便怎么样。”

    “青寒,我……”出乎意外的谢青眉居然浑身抖了抖,过了半晌才转头咬牙瞪着旁边一直沉默的允墨,恼怒异常说道,“十二叔的传人何其重要,你一个外人,有什么本事担得起这个名号?”

    外人?那你们谢家的内部矛盾为何都冲着我这个外人而来?一想到此,允墨心中不禁有些恼火,冷冷说道,“谢青眉你任性而为,做了想做的事,可惜眼高手低,坐井观天。”

    “你敢讥讽我?”谢青眉愣住下,一眨眼又清醒过来,暴跳。

    “没有本事做人就不要太过分了!你凭什么嚣张?张开眼睛看看四周吧,比你有天分的人多得是,比你有实力的更是多如江鲫。”允墨无视面前青了的脸,慢悠悠地落井下石,“允墨劝你还是收敛些好,纵然再有天分,不努力的话还是会被远远抛离的。”

    门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允墨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转头看去,只见二哥允季邶笑眯眯地站在入门处,饶有兴趣地朝这边挥手示意,而冯蔚然冯大掌柜则出现在他身后,同样意味深长的轻笑着。

    允墨无语。这两人,刚才肯定是在外面看热闹。

    “怎么和些无聊闲杂的人混一起了?”季邶抱着手懒懒说着,视线有意无意地在谢青寒青眉两人身上掠过,微翘的嘴角带着明显的揶揄,道,“现在的人啊,多是绣花枕头,外面绣得五色灿烂,里面却包着一包稻草。”

    谢青眉气得哪里顾得上什么大家风范,脸沉如水,甩袖而去。

    二哥却似乎没看见,眉峰动了动,笑容未减半分,道,“天色不早,回去吧。”若无其事地朝谢青寒点了点头示意,过来拉着允墨就往外走。

    直到上了马车,允墨忽然觉得手里多了个油纸包,撕开油纸一看,蜜饯?

    死盯着手中的梅干半天,允墨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二哥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吗?再瞧了下旁边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的允季邶一眼,恐怕这个安排又是出自他之手了。而且这才几天啊,他居然就出现在敌对的谢家棋院之中,真是颇有些手段。

    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

    雨云轻轻的来,轻轻的去,留下一片干净蔚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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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细雨 第43局:长考之局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原因,合成一章。

  允墨捏起一颗棋子,轻轻放在该下的位置,眼角掠过旁边计算比赛时间的沙漏,当然也没漏过对面的年轻人,想装出瞌睡样子却在自己落子时眼里闪出一丝阴谋得逞的光芒。

    今天是南翎棋会第三轮第一局,512进一比赛。

    南翎棋会,是由谢家的南翎棋院和江陵官方联合举办的比赛,今年获得资格参加第三轮赛事的有五百多人,第三轮赛事采用单败淘汰制,按之前所抽签的号进行比赛,比赛以猜子先后,没有先下的黑子让子之说。

    因为不能作和局,所以比赛双方使用沙漏计算时间,到时候棋局还没结束就由在场官方的棋手负责判断胜负。当然,如果某一方长考过长,自己一方沙漏的时间用尽的话,也可以判断为输。

    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叫唐笑蕴,四段,江南杭州人士,二十出头,衣着精美,面容秀美,举止优雅,显然出身名门,见面时却颇为傲慢,“豫州颖川,允——墨?”说到允字的时候故意拖长尾音,带着几分不屑和不知道为何的怒气。

    无视对方语气里不善的意味,允墨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唐笑蕴,四段,请多指教。”鼻梁上手制的镜片一闪。

    笑蕴?是笑萱的亲戚?也就是说是谢家派来的人?允墨有些疑惑了。御棋院的四段为什么参加这个比赛呢?奖金对于世家子弟说来不算太多,对于以业余好手为主的围棋比赛,已经进入御棋院的棋手也不会浪费时间去参与。

    开局后几十子下来,看得出对方棋力很高,如果不算对方开始不善的问话,偶尔射来若有所思的目光,还有对棋局那异常的举动,或者允墨还有心思下一盘好棋。

    可惜情况是……

    看天色快到巳时,这间容纳了三十对比赛棋室里已经有些位置空落出来,有出去午膳的,也有分出胜负结束棋局的。而面前的棋盘上,零零落落地摆着几十个子,看对方的沙漏已经过了大半,也就是说,从早上六点开始到现在过了快四个小时,允墨和对手才开始进入布局阶段,双方各下了三十余手。

    老白有些焦躁地低叫了两声,窝在允墨怀里转来转去。

    唐笑蕴似乎对自己这边沙漏的情况视而无睹,依旧正襟危坐,眼睛半阖,嘴角带笑,良久才推了推鼻梁上手制的镜片,懒洋洋地拈起一颗白子,落下。

    允墨总算明白以对方四段的资格为什么要来参加比赛了。开局阶段只一味打乱自己的布局,如此简单的应对,对方却迟迟不应,等允墨神情刚刚露出稍微松懈的时候却又突然落子,显然是想进行体力消耗战。

    想想也就明白,谢家参与抽签的记录,他们还不容易安排自己一派有实力的人进行阻击?

    这就是在谢青寒送自己到曲江园门口,得知自己是允家现任家主允邻收养的弟弟后,谢家的反应吗?看来,无论是被看成亲近试图改变家族的家主谢青寒的人,还是和谢家对立的围棋世家允氏子弟,谢家长老一派的人都不可能让允墨赢得这比赛的胜利。

    允墨思索一会便了解,比赛时间是从每天卯时到未时,也就是早上六点到下午四点一共长达十个小时,赢者进级。稍微计算了一下,连赢的话就相当于需要连续下十天的棋。而现在,自己虽然还没疲惫,不过一想到连续十天都要坐在这里和对方扯上十个小时,想必到最后会让自己还没长成的身体负担非常大。

    如果面对平常的对手应该还好,可看现在情况,谢家全力阻击的话,会安排族里最优秀的子弟与自己对局。如果日常时间和高手对局,自己当然会高兴,可身体的负担不能不考虑在其中,对手棋力很高,稍微不慎就会失误……

    怪不得开始唐笑蕴脸上有着无名的怒气。他肯定认为,应付一个才十二岁半大的小孩,居然要自己出手,而且还是采取“体力消耗战”这种低下的手段,相对他的实力来说,是一种侮辱吧?

    真如对方所愿么?这次允墨没有立刻应手,反而把老白拨到地面任由它活动,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凉凉地问道,“唐公子,你认识笑萱?”

    镜片一闪,唐笑蕴怔了怔,失笑,终于回答,“她是本公子的妹妹。”顿了一下,态度变得倨傲起来,“允小公子,你不提她还好!笑萱年纪小不懂事,已经被长老会安排回杭州了,到时候唐家和谢家的联姻如果出了问题,笑蕴倒要向允家讨教了!至于现在,呵呵,不能和允小公子真正交手,真是遗憾啊!”

    “那天只是偶然相遇。”

    “哼!你再怎么说,我都不会放手让你一博。”唐笑蕴嗤之以鼻,伸出手把旁边的沙漏翻过去,面带几分挑衅看来。

    距离十几步远恰好是官方派来现场监控的棋手,对方只是望这边撇了一眼,然后装作没看到似的继续四周巡望着。

    当众作弊吗?允墨眼中的水波一沉,平静地说道,“唐公子,当日允墨曾和笑萱对弈一局,以一百七十一手中盘获胜。”捏着棋子把玩着,忽略掉N多的废话,允墨笑得淡然,“唐公子,不想知道允墨对于新得棋谱的理解吗?” 对于抱残棋谱中册和下册在自己手上,允墨不信唐笑蕴没得到风声。允墨更加相信,以笑萱出了名滴水不进的防守,唐笑蕴不可能不好奇自己怎么中盘获胜。

    一时间静溢,允墨只听见棋室里其他人轻轻的对话,走动的脚步声,还有对面那人竭力想保持平静却不成功的呼吸。

    “咕咕^”旁边的老白嗖一下跳到允墨的肩膀上,歪着头看来。

    唐笑蕴终于还是抬起头,扶了扶镜片,神情复杂地看来,问道,“你攻我守?”

    “防守你比不上笑萱,还是作你最擅长的事情吧。” 由着对方盯着自己看了片刻,允墨把手上把玩着的棋子啪一声放在棋盘上,用手拨开额头遮住眼睛的长发,才淡淡地说,“为了棋局不会太快结束,前三十手你先攻击我防守。”

    “什么?”唐笑蕴愣住了,忍不住低声怒斥。

    “唐公子你实力不差,怪就怪在你前三十手一味追击我的棋,连布局都没好。如果不这样,这盘棋都不用下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允墨笑得清清淡淡,从从容容,嘴里轻轻说着,“我执黑呢,没有贴目,谁又能赢我?”最后一句话只在咽喉里绕了一圈,谁也没听清楚。

    “好了,时间不多,唐公子尽快吧。”允墨在心中算计着时间,作了个请的姿势。

    只觉嘴角抽筋,唐笑蕴看着对面狂态尽显的少年,考虑良久还是没有问出来,低下头把注意力集中在棋面上。开局以来,一直看着,对面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认真地凝视着棋局,一盘明知道对手心不在焉还是执意一步一步认真下着的棋局,在那个时候他就被深深吸引住。

    在这个叫允墨的少年眼中,棋局只是棋局,而不是什么家族用来维持自身威信的工具。

    心里被震撼了,年少的自己也曾执着认真地热爱着围棋,也曾视围棋为自己的唯一,直到慢慢地长大,被世事名利所纠缠。为何对方的眼睛还能这么干净纯粹?为何对方笑得如此自信?不甘心啊真不甘心,唐笑蕴神情复杂地咬牙,没有留手容情,几步后就在一角展开进攻,步步急逼,很快,棋盘四周到处点起零星的战火。

    允墨丝毫没有觉察到对方白子的攻击,连下十来子。

    第七十三手,第七十四手,第七十五手……第一百零三手,开始!黑子狂风暴雨般的反攻铺天盖地地落下,如海潮翻涌,瞬间破解白子一方简单的防御,完全无视对方的攻击。唐笑蕴发现,原来黑子的攻击可以如此强横,原来几个惯用的谢派定石可以如此莫测,原来看起来多余的防御应手可以如此变化……

    唐笑蕴突然觉得棋室的空气稀薄起来,闷热,背后的汗慢慢流下,渗出。

    允墨盘坐着,认真地凝视着棋局,眼神带着十分凌厉认真的表情,好像君临棋盘的王一般。他的棋,依然是单方面的杀戮,如长胜的将军深入溃不成军的小兵群中,如入无人之境。

    谁也没再动一下旁边计算时间的沙漏,直到红日西沉。

    ———————————————————***———————————————————

    [碧春楼]

    夜深,一连数日的阴雨绵绵,江陵城某个地方却丝毫不受影响,雕梁画栋的江南式精致小楼照惯常一般地喧闹异常,楼外灯火绚丽璀璨,楼内轻歌艳舞春意正浓,初夏的夜带着水气,微风阵阵,混杂着淡淡脂粉的香气。

    碧春楼,只是其中一家不太出名的青楼,地方不大,位置也偏僻,所以来寻欢的客人不多。此时二楼的某个房间里,数个锦衣华服公子模样的年轻人正围坐圆桌一旁。奇怪的是,没有美人陪伴左右,反而小桌上明晃晃摆着一张棋桌,看上面堆着的棋子数量,似乎已经接近棋局的收官阶段。

    “黑子下到这里,然后我就投子认输了!”其中一个鼻梁上架着简易镜片的年轻人把手上的棋子放下,往后靠在椅子的软垫上,双手做势一摊,带着几分无名的怒气说道。

    是今天南翎棋会比赛允墨的对手,唐笑蕴。

    “啧啧,突然接到密信的时候笑蕴可是吓了一跳,还以为向来一毛不拔的允家二少爷突然抽风要请客呢!我可是好不容易撇开谢家派来监视的人,到这里打算温香软玉轻松一番的,怎么知道原来是为了这事?”唐笑蕴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我说季邶兄,听说——你和新收养的那个小孩关系很要好,想知道棋谱回去问他不就得了,还需要本少爷专门来一趟吗?”

    允季邶从棋盘上收回视线,端起茶碗,顺了顺水面上的茶沫喝了一口,才漫不经心地回答,“想温香软玉还不容易?笑蕴兄不是和碧春楼的红牌很熟吗?看来也不需要季邶牵线了吧?”

    唐笑蕴知道对方转移话题,一笑也没追问下去,朝着旁边微笑不语的冯大掌柜笑语,“这回蔚然兄知道了吧,季邶这小家子气的家伙哪里会付钱请客?”忽然探头,附在允季邶耳侧低声说,“最近笑蕴听说,南方地界的人似乎在传,说那个小孩是二十年前谢家围棋天才谢采微的传人呢……嘿嘿,今天看了他的棋,连我也差不多要相信了。”

    “说起外面的传言,不就是你家主子安排的吗?”凤目微垂,掩盖起眼中闪过危险的意味。

    “允家二少爷果然厉害啊!”唐笑蕴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笑了出来,厚着脸皮说,“这不是很好吗?当年誓死追随谢采微的年轻子弟现在多数成了一方领头人。厚厚,谢家那些老家伙们一个个都寝食难安啊,还不要说谢青眉慌了手脚。听说下面有谢家子弟信了几分准备要去确认,连谢青寒也镇不住了。呵,目前谢家越是混乱,你们允家不是越高兴吗?”

    “九弟还小,家族间的事情我不希望他参与到里面。”皱眉,允季邶有些不耐烦了。

    “不是吧?啧啧,什么时候我们心狠手辣的允家二少爷变心软了?”唐笑蕴摇晃着手指头,一脸的不相信,似乎很随意地说,“那个小孩,可不象季邶兄所想的需要保护呢。”

    “这,是允家的事情,笑蕴兄和你家主子似乎管得太多了。”凤目微张,眼神凛冽。

    迎着允季邶掩饰不住微怒的表情,唐笑蕴有些愕然,正要说话,门外脚步轻响,嬷嬷带着几个女子陆续进来,个个婀娜柔媚。

    唐笑蕴沉敛心思,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讪讪地笑道,“凝雪过来,这是允二少爷,你可小心伺候着。”其中一个少女略带羞怯地走近允季邶旁边坐下,其他人也纷纷围着几人坐下。

    有小仆上了酒菜,唐笑蕴举止轻谩起来,左拥右抱。

    此时,允季邶却凤目上挑,放下茶碗,带着几分慵懒站了起来,居然朗声说道,“季邶囊中羞涩,只够请笑蕴兄一人,看来沉醉温柔乡和季邶无缘,还是先告辞。”看他衣着华贵,举止高雅,看得出家境甚好,口中所谓的“囊中羞涩”分明是托词,在场的人闻之色变。

    冯大掌柜却了解自己的好友,无论对谁允季邶还不至于如此失礼,肯定是因为知道对方把主意打到小墨身上而恼怒,看到唐笑蕴眼里的疑惑,目光微微闪烁,也不多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摆在桌上,跟着站起来。

    “哼,季邶兄似乎过于认真了。”唐笑蕴笑嘻嘻地亲了身旁女子脸颊一下。

    目光深了几分,似乎没听到对方话语里的意有所指,允季邶无所谓地笑笑,说道,“回去和你家主子说一声,想办法打乱对方的步伐。”走到门口时候顿了一下,又说,“还有,想继续合作的话就别把主意打错对象了。如果他有什么闪失,可别怪允季邶会作出什么事情来。”

    唐笑蕴脸色一变,片刻恢复,在两人已经跨出半只脚出门的时候,才放软语气说道,“你的话笑蕴会转告的。季邶兄,可不要小看了那帮老家伙!”他哪里还管得了身旁还有软语温存的女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玩耍过头,允季邶居然生气了,后果严重啊。

    允季邶没回头,只是稍微点了点头,离开。

    且不说唐笑蕴苦着脸盘算着怎么跟主子回话,允季邶和冯大掌柜走出满是脂粉香气的楼阁。外面,雨早就停了,江陵城的夜空弥漫着浓浓的水气,无月,无星。

    “蔚然,你陪我走走。”允季邶躲避着对方的注视,沉着脸在前面走着。街上很静,偶尔有女子前来拉扯,都被跟在后面的冯大掌柜拦住,而当事人允季邶却无动于衷,慢悠悠走着。

    有人还是忍不住了。“季邶,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反感,对方的做法蔚然觉得很有效果,对我们两家的好处也非常明显。至于小墨,他年纪虽小可内心很是成熟,他会理解的。”背后传来冯大掌柜几分无奈的声音。

    允季邶顿下身形,没有回答,迷着眼睛扬头凝视着夜空。

    他很清楚允墨这个人对允家的重要性,也知道老师对允墨的期望,还有大哥允邻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只为了让允家获得多一点的时间……一切一切自己都很清楚,可每每想到那张专著于棋盘的脸孔,就不受控制地想保护对方,想看到对方脸上那种认真的表情,想留住对方那种对围棋的纯粹。

    “蔚然一直以为,小墨的出现对你说来是好事,可现在……”冯大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说道,“季邶,一牵扯到小墨就失去往日冷静的你,还有能力维护允家吗?”

    “你想太多了。”允季邶回答的语气很平淡,只是仰着头看着如水清洗过般无尘的夜空,似乎看到最初伏在雪地上瘦小的身影,那双死水无澜凝视着天空的眼睛,还有无数个深夜还盘坐在棋盘前专著研究认真的脸。

    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弧线。想保护他,纵然,最后自己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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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棋名词解释:

    *猜子:下棋前,一人抓数子,一人猜单双拿一子或两子表示,赢的那人拿黑子先下。

    *贴目:围棋的精确性首先表现在胜负的判断上,可以精确到四分之一子,即半目。但在现代围棋比赛中,为了弥补白方后下子的不利,特规定黑方在计算胜负时让三又四分之三子。在国际棋赛中实力明显占优的韩国率先在大多数棋赛中改用6目半制。中国也从2002年春天起,全部改贴3又3/4子(相当于7目半)。日本棋院对于实行了50年的黑棋贴5目半的制度也实行了改革,将部分比赛向中韩靠拢,实行6目半。日本围棋2003年开始全部采用黑贴6目半规则。

    我将古代围棋设定为没有贴目,其实是因为看到不败的秀策之说,说是秀策执黑棋时,不战而胜的例子非常多,故而人称他“先番必胜”。

    秀策之所以被尊为棋圣,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参赛前后十三年,共经十九战,创造了御城棋赛的全胜纪录。试想,即便是让二子的棋改作对子棋来下,十九局也难保不出一、二局岔子,何况对手全都是当时第一流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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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细雨 第42局:一个故事2



    “此局名为采星,是二十年前一个围棋天才所创,按辈份说起来,他是我的十二叔。”

    依着紫金凤尾纹靠垫,青寒优雅地微笑着,声音随着回忆渐远,身后恰好是精美的黑漆屏风,上面用金粉描画着盛放的郁金香,姿态妖侥。

    “十二叔从小就在围棋上展现出过人的天赋;他不屑于谢家的墨守成规,创出前所未有的新的定石;他持才傲物,富有激情,吸引了众多谢家的子弟;他的棋没有一丝攻的凌厉,反而天马行空不着痕迹;他甚至代表谢家赢得各种大赛的胜利等等等等,两国之间的棋圣石碑上铭刻了他的名字——谢采微。”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围棋的天才,是谢家振兴的希望,越来越多雄心勃勃的谢家子弟追随其后,甘愿为他驱使。但同时,他是谢家的异类,固执的长老们即喜欢他也忌讳着他,这个矛盾在继任家主之位的时候展现并一发不可收拾。”

    “当时祖父年老,家主之位悬空,十二叔是呼声最高的继承人。可是,感到威信受到威胁的长老们还是以他是庶出的理由,选取了另一个人继承家主的位置。”

    伏在他脚上的笑萱动了一下。青寒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睛盯着某处,神情迷茫,语气却是平淡,过于苍白的脸色,忧伤从骨子里渗透出来,与他清俊秀逸的五官浑然一体,仿佛整个人便要化成一抹风随时消失不见。

    允墨正听得如痴如醉,不由得开口问,“那后来呢?”

    青寒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波光流转,闪烁着莫明的情绪,“十二叔知道后,气急攻心,连夜把他书房中所有的棋谱书籍都付之一炬,包括他撰写众多的棋理定石和各种棋谱的注解。那天晚上,十二叔突然吐血昏迷,没几天就过世了。”

    转头看允墨一眼,露出悲伤的神情,带着几分无奈,“那时候我才不到六岁,什么都不懂,咳咳咳,也什么都不能做,咳咳……”声音渐低,用丝帕捂着嘴不住地低咳着。

    “表哥,你怎么……”小姑娘急得站起来。

    青寒没接着说下去,反而挺直身体支起一点,挥挥手示意着,“我没事,别慌!笑萱,去把棋盘拿来。”等笑萱不情不愿地摆好棋盘,青寒苍白的脸上绽起一丝微笑,凝视片刻捏子而下,黑白交错之间,正无声地演绎着二十年前的惊心动魄。

    允墨有些明白了。

    同样是庶出的谢青眉,他是家族威信下另一个的牺牲品,同时,也是一个可怜的人。他故意穿着艳丽异常的衣服,大声宣扬着“仗势欺人无罪论”,公然和小王爷**种种,是他对谢家无声的反抗吧?因此,青寒才百般纵容,暗中保护对方,让他的天赋不会因此而被埋没。

    允墨没有抬头,专注于面前的棋局。他知道对面那个消瘦重病、不良于行的年轻人,依然优雅地微笑着。

    天下有天赋的人很多,被称为天才的人也不少,包括前世的自己。

    可允墨明白,在所谓天才称号的下面,是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下棋,背棋谱,作笔记,每每研究棋谱到深夜。每一次获得的胜利,都是背后数不清汗水的累积,是累极酸软的手指上越来越厚的茧子,是病倒在床上还念念不忘围棋的热情……

    青寒,应该说是谢家的现任家主谢青寒,他并不是所谓的天才,没有太多的人支持和追随,他只凭着自身的一股韧性,用病弱的身体顶着百年下不堪重负的谢家,企图创出新的天地……对此,允墨给予最高的敬意。

    允墨由衷地喜欢上这个外表柔弱实际坚强的年轻人。这时候,允墨早就明白对方的出现并不是巧合,应该和面前这一盘名为采星的珍珑棋局有关。

    一盏茶的功夫,青寒收回手,接过笑萱递来的蜜糖水润了一下咽喉,缓慢地说道,“二十年来,谢家的子弟里再也没人能够达到十二叔的水平,他所撰写众多的棋理定石都在那晚随之消失,他留下来比赛的棋谱不全,没人能够真正理解和领悟。但青寒觉得十二叔并不是绝断无情的人,他不会由着谢家因此而熄微,这局珍珑,是他房间里唯一留下的东西,可惜青寒研究多年却一无所得。”

    “允小公子,青寒冒昧相求。”青寒脸上挂着微笑,言词恳切,“请,解开这局珍珑。”

    允墨慎重地点点头,继续埋首沉思。青寒也不觉得一个才十二岁的少年出现这个表情是否怪异,从传来的消息,对方只用了三个时辰不到便破了殷都顾秋晨所设的珍珑……青寒莫名其妙地对少年有着异常的信心,或者,只有他,能解开这个二十年的难题。

    一阵轻风吹过,四周围着的纱帐飞了起来,整个屋里凉爽了许多。

    再说允墨凝神思索,疑惑重重。他在北辰棋院的书阁里也曾看过谢派一些公开的棋谱,棋风多以善攻为主,和七品斗力有些相似。而这局珍珑里,攻击固然凌厉,防守同样出色,黑白之间你攻我守进退有度,只是互相纠缠一起,守中有攻,攻中有守,争夺得异常激烈。

    这局珍珑,不在布局而在攻守,黑棋白棋双方都用最巧妙的招法攻击拆解……

    攻守?

    脑海里灵光一闪,允墨忽然抬起头,淡淡地说,“我错了!这不是珍珑!”

    不是珍珑,甚至不是自己对自己的棋局。

    它只是一局特殊用途的示范教材!

    如果允墨没看过《采星堂笔录》,是根本不可能明白其中的深意。每一个攻击的方法,每一个新创的定式,都在笔录里一一说明讲解。笔录和残局合在一起,才是那个天才,谢采微留下来的棋谱吧?融合了他对围棋的理解,也融合了他所创新的各种棋理的精华。那人真不愧被称为天才,他居然采用这种奇异的办法报复谢家。

    还有,谢家失踪的传说中《抱残》的中册?

    允墨突然想起二哥有意无意中提到的事情。谢家少了抱残的中册,怪不得这十几年来一直一蹶不振。想到这里,允墨抬头看着对面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心里更是赞叹。

    至从巧遇谢老头收徒,从一本破旧不全的棋谱,到无意中从容蓝身上获得的《采星堂笔录》,想获得抱残棋谱的人众多,或明或暗,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但谢青寒的聪明在于,他先用一个故事动之以情,再以自身高洁的品行获得允墨的尊重,求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不是珍珑,是抱残中册的精华所在。”

    允墨喜欢对方,所以,想帮他。允墨的出发点非常单纯,棋谱应该是共享的,氏族大家把棋谱收为一家所用,那种故步自封的行为最是不要得,它严重阻碍了围棋的发展和创新。所以之前,他会把从王仲得来的棋谱默给二哥允季邶,从容蓝得来的棋谱附上注解给飞翩,而现在,投之桃李还君明珠,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青寒看过来的神情异常地平静,被一个少年看破自己的企图,青寒并没有羞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面前的少年想说什么?

    “这局棋,需要和另外一本棋谱注解配合一起看才算完整。”允墨拨了拨额前过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嘴角不由得弯起,“采星堂笔录,谢采微所遗留下来的棋谱,我确实有手抄本。棋谱,允墨可以给你,不过你那堂弟可不一定会跟你回来。”

    青寒微微一愣,随即又恢复云淡风轻的摸样,没有说话,只是深深一躬。

    大恩不言谢。棋谱事关家族大小,这可不是几句话或者金银钱财可还的。对面的少年很聪明而且深明事理,不管怎么说,因为谢家对容蓝的父亲亏欠,青寒不好去要棋谱,只能从允墨方面入手。允墨给是人情,不给也是道理。所以不管如何,这个人情,谢家是欠定了。

    “青寒冒昧,还想求小公子一事。”此时,青寒消瘦的脸上满是疲惫,勉强提起精神说道,“请和笑萱对弈一局。”

    “笑萱?”

    “表哥,你该休息了!”小姑娘跺足大叫。

    “那算了,还是青寒亲自来吧,希望小公子尽全力。”青寒毫不理会,手上的杯子猛地放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

    笑萱拉拉对方的衣角,讨好地说道,“别别,下就下嘛,表哥你身体不好,就不要生气好吗?”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收拾着散落在棋盘面的落子,一一收好,微微撅起嘴,小声地嘀咕,“小墨墨啊,反正我的棋力不高,我们快下快点结束好吗?你还能赶得上回家吃晚饭呐!”

    晚饭?当自己是小孩子吗?允墨眼角直跳。

    “咕咕,咕咕咕……”受不了被几人忽视,老白挣扎着跳到桌子上,展翅竖冠,可惜一只翅膀被细细缠着纱布,姿势说不出来的好笑。

    “小东西乖啊,笑萱抱抱。”笑萱抱起老白安抚着,冲身侧的青寒做了个鬼脸,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你别因为我是女孩就让着我呀,反正我的棋是表哥教我的,输了也是输他的面子。”

    “呃……”允墨彻底无言了。

    笑萱的棋力和其他人比起来不出众吧?还要尽全力?青寒想做什么?

    不过下了十来手,允墨就有点明白了。

    笑萱棋力确实不高,不过应该从小和青寒对局,对谢家攻击的手法了如指掌,防御能力出奇的好。当然,不是说笑萱的防御比允家的守拙厉害,她的防御是专门针对谢派定石和攻击方法的。怪不得选笑萱和自己对局,青寒想看看允墨对攻击的理解,以同一人为参照物,很容易对比出他和允墨之间的距离。

    允墨嘴角弯起,确实是个好办法,提起兴趣,捏子而下。笑萱肯定并不知道,她是青寒特意培养出来最佳的陪练,无论怎么样的攻击她都能应对。狂风暴雨般,允墨尽情地把最近融会贯通的东西一一尝试。青寒,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待了一下午,初一寻来的时候,青寒不顾笑萱阻拦,还是一直送到曲江园门口。

    “阁楼外湖面的石桥,是棋盘?”允墨想起一事,问道。以整个湖面为棋盘,纵横的石桥为棋盘上的线,亭子应该是星位,让人不由得想,走在石桥上面的人,是棋子?!奇怪而独特的设计,充满哲理的想象。

    “九星桥吗?那是十二叔无聊时候所设计的。现在,还没到最美的时候。”夕阳下,青寒脸上露出的微笑带着几分狡黠和怀念,笑容和刚才忧伤而平淡的不同,那微笑很暖,仿佛春日艳阳天里的微风,温暖而清新。背后,是目光一直胶着在青寒身上的笑萱。

    “夏天时分?”

    青寒淡笑着点头,“夏天水涨,刚好漫过脚背。”青寒没有说,如穿着雪色轻袍漫步其中,宛若嫡仙下凡。青寒的思绪不由得飘到二十年前,那人挽着容蓝堂弟的手,漫步在石桥之上,荷叶翻飞,阳光笼罩着全身,而自己,躲在湖边偷偷看着……

    允墨想象一下,叹道,“非常美。”

    那人的思维,已经超过这世代的人很多,可惜生不逢时。

    ———————————————————***———————————————————

    [陵王府]

    王府的书阁据说以前是小王爷的书房,位置偏僻,现在小王爷公务繁重,出入的人员复杂,也就把办公用的书房搬到主屋附近,闲置出来的小书房就改成书阁,也算是给军人味甚浓的陵王府添加了几分儒雅的书卷味。

    虽然以书阁为名,可布置上还是保留书房的特色。比如说窗前宽大的案桌,上面摆好笔墨纸砚,用以随时可以书写;旁边摆了一张软榻,在上面放了一张小方桌,摆了一付围棋,用以休恬娱乐;然后半屋子是高到楼顶的楠木书架,一个小小的木梯子,用以登高方便找书。

    季邶和小王爷出现的时候,正看见允墨一手擎着油灯,小小的身体攀在书架旁的梯子上,不知道在找着什么。

    “小墨!”

    允墨显然注意到热切探究的视线,顺声看去,却见自家二哥、三哥还有无处不在的冯蔚然冯大掌柜站在入门处,饶有兴趣地远远瞧着。小王爷君陵汐神情木然地抱着手,冯大掌柜摸着下巴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季邶却笑眯眯地朝这边挥挥手示意。

    下来,整理好衣服,若无其事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二哥,三哥。”

    小王爷君陵汐眉头一挑,应了声,在软榻坐下。

    先给自己行礼么?不是以王爷与庶民的身份而是以家人长幼顺序?季邶笑眯眯地,眸子半开,闪过一丝精光又隐入,走到窗前往外张望了一会,又拿起案桌上的一本棋谱翻了翻,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小墨啊,爬上爬下的,在找什么呢?”

    “谢采微的棋谱。”

    “二十年前谢家那个天才?”季邶眼色深了几分,坐下,有意无意地瞄着旁边保持沉默的小王爷,微翘的嘴角分明带着准备看热闹的揶揄,懒懒说着,“这可难找。就是我们北辰棋院,也不过收录了他在两国棋圣大赛中的几局棋谱,其它的,据说当时全被烧毁了,呵呵,可惜了一代天才。”

    “刚才和老王爷用膳,老王爷说府里的书阁收集了几本。”允墨淡淡地说。

    这几年江南安静了点,边境也没什么大事,老王爷的身体不好,休病在家后没什么嗜好,就好下棋,看不出冷酷的三哥倒是孝顺,收集了不少精品绝版棋谱。据说王府的书阁里,经史子集传记民间传奇兵法棋谱无所不有,甚至连医书都有,老王爷一脸的自豪,说是小王爷君陵汐几乎都看过。

    允墨开始没在意,只想翻查谢采微的棋谱,翻了大半个时辰,棋谱没找到,反而发现很多书籍旁边都有点评,特别是某些棋谱,点评引章据点,条理分明,落点有几分新意。看来三哥不愧是允家人,对围棋不乏天赋,可惜现在老王爷修养,王府和军政繁重的公务都落在才满二十的青年身上,他的棋艺这几年也就踏步不前。

    叹息,看来名利之物不能沾身,一旦入局便永无休止。

    季邶托着腮,唇边的笑若有若无,道,“这个呀,可要问问我们家的三弟了。”

    轻哼一声,君陵汐起身,卷起衣袖登上木梯,只一会就找出几本棋谱甩在小桌上,方盯着允墨冷冷地说道,“为何找他的棋谱?谢家在江南的势力没你们想象的容易对付,何况谢采微这名字是谢家的禁忌,我劝你们还是收敛点为好,别仗着你们允家那点破身份到处惹事。”

    允墨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君陵汐的话是说自己?今天谢青寒送自己到曲江园门口,不知道有多少明里暗里的人看在眼里。呵呵,似乎就算青寒和自己没做什么,在某些有心人眼里,都是一件涉及到两大家族的大事吧?

    “三弟可别忘记了,你口中的‘你们允家’里,还包括你自己,陵王君陵汐!”季邶故作无辜地双手一摊,危险的笑意从他那双微开的凤目中一览无遗,叹道,“别说你改了姓入了皇籍,可皇上认为你是允家人,你就算再撇清也还是允家人。”

    “咚!”君陵汐咬牙切齿,一拳打在小桌上,紧紧抿着嘴不再说话。

    书阁里的气氛顿时陷入僵局,神情依然淡漠的孤僻少年抬了眼皮不做表态,眼角却看见冯蔚然冯大掌柜拼命冲着自己挤眉弄眼。

    呃,其实自己同样没太多的所谓家族观念,如果不是因为允邻……还有一直保护着自己的二哥允季邶……毕竟自己对此不是全然无动于衷的,允墨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想了想,抽出案桌上两本新装帧的书册递给自家二哥,简单扼要地说,“采星堂笔录的注解是允墨这段时间所写,另一本无名棋谱是允墨偶尔所得,新抄录了一份,二哥三哥可以看看。”

    一本是《采星堂笔录及注解》?还有一本没有署名……是《抱残》下册?

    季邶隐隐猜到什么,一惊,压抑着澎湃的心跳,冲着冯大掌柜使了个眼色让他到门外守着,才手指颤抖着拿起其中一本,细细端详。

    允墨似乎没看见君陵汐射来惊疑的目光,上前几步,垂下眼帘低头整理小方桌上的棋盘,然后一子一子落下,笑得淡然,说,“采星堂笔录应该是谢采微所写的,嗯,再配合这盘棋局,便是二十年前失踪的谢家传家棋谱——抱残的中册。”

    “没和二哥商量,允墨擅自答应交还笔录给谢青寒。”最后一子落下,允墨不紧不慢地退开。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清风,窗前的竹叶随风摇曳,沙沙地作响。

    “呵呵,谢青寒?”季邶把手上的棋谱合上,闭起眼睛思索着,手指一下一下敲在小桌上。

    良久睁开眼睛,季邶肆意地笑着,带着几分狡秸,“给他也无妨,就算知道棋谱曾经落在我们手上,谢家又能把我们怎么样?我最想知道的是这个人情,谢家该怎么还?”细细盯着君陵汐竭力维持冷酷的脸,轻轻扬眉,嘴角微扬,“至于谢家嘛,三弟怎么看?”

    君陵汐神色变了变,还是说道,“就照二哥的决定行事吧。”

    允墨不由得想起那一湖深深浅浅的碧绿,以及绿色中那格外显眼的一点红,毫无忌讳地纠缠在一起的银,随风摆动着的荷叶……转头看去,却看见二哥韵味十足的侧脸,嘴角微扬显然高兴万分。允墨垂下眼帘,稳了稳有些被触动的心跳,嘴角也弯了弯,不再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想维护的人和物,又多了一个,那个在雪地中温柔地拉自己起来的身影,那个世利狡猾却容纳下孤僻自己的二哥,那个喜欢捉弄自己却容易害羞的季邶。

    允季邶,自己的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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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细雨 第41局:一个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前章讲到:

    苍复燃派手下飞翩和晨袅护送允墨到了江陵王府,认识了乖小孩柳绿,柳绿怂恿众人到花园挖笋,被亭子里的老王爷发现。亭子里三人,一面之缘的老王爷,赶来会合的二哥允季邶,还有三哥,也就是小王爷君陵汐。  盈盈翠竹随风摇摆,风斜雨细,乌檐下雨水滴滴嗒嗒地落下,青石阶上翻起朵朵透明的水花。

    一名小童不停地小声埋怨着,本来今天一早出门时候就准备拿伞,却给那个冯蔚然冯大掌柜唠叨了两句结果给忘记了,回去一定要冯大掌柜请客云云。说了一通,见主人没有反应,开始数落起那秦二管家如何的可恶,柳小子如何的笨拙,冯大掌柜如何的无赖,二少爷如何的睿智等等。

    未了添上句,红叶这么聪明,肯定会架车来接。说到红叶两字,初一眼中光彩炫目。

    允墨懒洋洋看着屋外的雨,看着面前两人的对局。

    园子里见到另外一个严肃的年轻人就是小王爷,原名陵汐,和允邻同父异母的三哥,小的时候不知名的原因离开允家被接进王府,老王爷的儿子战死后,作为唯一的外孙和血脉被皇上格外恩准入籍,赐国姓“君”,继承老王爷的爵位。

    碍于还是半个允家人,陵王只是一个有名无权的头衔,可他从小就跟着老王爷进出军营,老王爷休病在家后,实际上江南的军务都落在三哥陵汐手上。允墨寻思着,也怪不得这几年朝廷对允家处处压制,每每想到那梧桐树下孤清的身影,黯然失色。

    可能因为小时候的经历,除了对老王爷非常孝顺外,对二哥季邶和自己这个领养的九弟态度平淡,估计也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从允墨初步接触看来,冷静稳重的性格与高贵的家世,三哥陵汐算是极其优秀的人物,可偏偏好胜心特别强烈,不允许自己做错任何事情,连带着过于严格要求自己身边的人。君陵汐回来不过几天,允墨就遇过两次他责罚手下,当众打得血肉横飞,奄奄一息,手段不能不说是狠绝。

    陵汐作为一个才满二十的青年,王府和军政的公务繁重,回府之后更是每天和二哥躲在书房里密聊,不时有穿着军戎的人物进进出出,反而那个传说中的情人,谢家小主谢青眉却不见出现。

    至于老王爷,对允墨出奇的重视,对着十二岁的小孩象对待大人一般,经常和允墨下几盘。

    随着初一携红叶出现,冯蔚然冯大掌柜也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飞翩拐带柳绿连人带一屋子柳绿收集的破破烂烂消失不见。让允墨觉得好玩的是晨袅,每个人都知道他和飞翩是苍家派来的,他居然还面不改色地要允墨签了张镖局送货抵达证明才施施然离开。

    送货?自己是货吗?允墨暗地里咬牙切齿,盘算着下次见到晨袅和他那个嚣张的主子便如何如何,二哥季邶已经笑眯眯地把那张薄薄的纸片小心翼翼收到衣袖里,说是要好好保存。

    允墨支着头,开始无聊地想着今晚去找二哥下棋好还是找冯大掌柜下棋好。

    今天是南翎比赛抽签的日子,江陵官方特意征用了谢家的曲江园作为开幕的场地。

    曲江园位于江陵城北门与西门之间,占地广阔,东苑是谢家用以招待贵客的地方,西苑是南翎棋院平时活动的场所之一。园内湖泊众多,波光粼粼,岸边楼阁环绕,绿柳成行,风光自然天成,谢家之富可见一斑。

    主宾楼设在西边的群贤居,加第三轮赛事的五百多人被安排在左右副楼。舞台整座楼阁建筑于湖水中央,隔水相望,悠悠的乐声隐约可闻,身着羽衣的舞娘翩翩起舞,颇有一番趣味。

    现在着眼之处都是衣鬓飘香,华衣锦服,南方各豪门大族几乎都出现了。众多的身影中,严肃的小王爷也就是三哥君陵汐高高坐在主楼二楼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是一身红衣妖侥久未露面的谢家小主谢青眉。

    南翎棋会,是由谢家的南翎棋院和江陵官方联合举办的比赛,每年开春举行,先在荆、扬两州六十多个城镇举行初赛和二轮赛事,每个地区决出大概十名左右的人,参加总决赛的三轮赛事。而今年获得资格参加第三轮赛事的有五百多人,整个赛事采用单败淘汰制,决出胜者可以得到奖金,御棋院六段的称号,还有挑战上一任“棋公子”的资格。

    南翎棋会代表了南方围棋水平,棋公子更是南方围棋的领军人物,就算各方派系对这位置虎视耽耽,也碍于南方围棋明显的地区保护,这几年棋公子一直由南方围棋好手担任。

    说到这里,季邶曾笑眯眯地盯着允墨,有意无意地说,或者,小墨去拿个“棋公子”的称号回来也挺好玩的。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允墨当然不置一辞,似乎一点也没觉察到季邶语气中明显的调侃,既不反驳也不赞同,只是手下棋风一变,狂风暴雨的攻击如水银卸地一发不可收拾,弄得对面二哥优雅的笑容顿时变了颜色,收敛起嘻笑认真应对。

    从容蓝身上得到的采星堂笔记后,允墨对于何谓攻击的理解又上了一个层次,全力攻击现在很少有人能够抵挡,何况失去先机的季邶,再下了几十手也只能中盘投子认输。

    完了允墨平静地补充一句,“二哥,我挺喜欢看到你挣扎的样子。”甩下哑口无言的季邶和捂着嘴偷笑的冯蔚然冯大掌柜,抱着老白散步去了。当然,允墨虽然非常非常地期待冯大掌柜会被恼羞成怒的二哥灭口,但还是不忍心看两好友互相残杀的场面。

    嗯,自己还是太善良了,允墨如是想。

    允墨明白,二哥允季邶和自己是不一样的,无论如何他都是允家人,做事想法都围绕着怎么维护允家的利益,如果作为中部围棋大家的允家人能获得代表南方围棋最高水平的称号,是否就表明允家比南方围棋厉害?是否表明百年后的今天,允家准备重新登上四大家之首?

    二哥会考虑允家种种,可允墨自己可不会。

    对于自己的人生,允墨早就决定让它顺其自然,绝不苛求完美。可围棋,是心中一块净土,重新燃起的热情,让允墨不禁全身心投入,允墨甚至重新又有了因成长而失去的天真和幻想,血液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着,渴望能到达围棋的顶峰,感受一览众山小的狂傲。

    允墨不在乎谁能得到称号,他只在乎获胜,每一次胜利是在通往顶峰路上前进的一小步,而每一步的前进都弥足珍贵。

    ———————————————————***———————————————————

    从二哥里听到曲江园,允墨想着趁此机会见识见识这个江南园林之首。所以今天才早早起来,等江陵官方祭祀天地,众人上前一一抽了写号码的竹签,登记完毕,允墨开始盘算着剩下的时间在曲江园里随意溜达。

    突然其来的骤雨防不胜防,也打乱了允墨的盘算。

    众多人被困在楼阁的大厅里,有吩咐小仆回去客栈拿伞的,有拿出几个小钱直接去买了伞具的,也有不慌不忙的拉着一两好友就在大厅寻了张棋桌坐下,下起棋来。

    允墨年纪小,既不愿意让刚病好的初一冒雨回去,也没人来邀请一个小孩去下棋,幸好遇到两个熟人,容蓝容秀才和陪他来抽签的大个子花小石,就随他们找个角落坐下,听着花小石的胡搅蛮缠,容秀才的之乎者也,倒也有趣。

    幸好初夏的雨下得快,收得也快,一个时辰左右便云收雾散,天清气朗。湖水中央的舞台处又开始轻歌曼舞。因为下雨的关系走了一批人,人少地广,允墨所在的副楼只能看到舞台的侧面,有些人便凑到正面的群贤居看戏去了,现在副楼的大厅里只剩下三两个正在下棋的人。

    隔水传来悠扬的丝竹声,舞姬袅袅婷婷地踏着细碎的步子,罗袖飘飞,有女弹唱: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湖水荡漾,楼阁绿柳倒影。

    那女声反复地吟唱着,“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歌声渐低,缠绵而不哀伤,琴声却旖旎,随着湖水波光聆绕。

    允墨正听得入神,忽然觉得脚边有东西轻轻碰触,低头看去,一只毛茸茸白乎乎几乎胖成球形的大白猫正试图抓着鞋面上掬着的小球。这鞋子是冯大掌柜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手工精致,鞋面绣着花纹,掬着小球,分明是给小孩子穿用的,允墨不喜欢,想不到却吸引来大猫。

    那猫居然一点都不怕生,依旧好奇地抓着小球,感觉到动静,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皮子瞄了允墨一眼,也不怕水,施施然迈着猫步跳到临水而起的围栏上,往外走去。

    老白本来被抱在允墨怀里睡得舒舒服服的,现在被惊醒过来,也跟着跳围栏上,洋洋得意地咕咕叫了几声,见那猫理都不理自己就有点恼火了,咕咕叫着追上前挡住大白猫的路,昂首挺胸,趾高气扬,示威似的开始伸展翅膀抚首弄姿。

    哪知大白猫只是傲慢地撇了撇面前的花白物体,转头趴在围栏上,盯着舞台方向不知道看什么,毛茸茸的尾巴在后面一晃一晃,显然心情极好,没把老白放眼里。

    老白一向受人宠爱,哪里受过这般冷落,自然气急败坏地叫个不停。

    允墨嘴角一弯,只觉有趣。旁边响起个轻柔软绵的声音,“咦,我还以为你又溜去捉鱼,原来是跑这里逗别人玩呢?”一个纤巧的身影跑过去,一手插腰,一手指着趴在围栏上的大白猫,佯怒教训它道,“老是乱跑让我给表哥责骂,看我回去不打你小PP?”

    那大白猫头抬也不抬,根本不屑理会。

    “咕咕咕……咕咕……”老白气红了眼睛,忍不住展翅跳上前,伸长脖子就要叮上几口。谁知道大白猫猛地睁开眼睛,张爪一拨,一个花白的物体便飞出几步之外,同时空中飘落几根羽毛。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大白猫懒洋洋地站起,伸伸腰,眼珠子上翻,施施然迈着猫步走出去。

    “呃,这鸡是小公子的宠物吧?”那小姑娘快步把老白抱起来,小心翼翼抚摸着被弄乱的羽翎,来到允墨面前,怯怯地说,“满月是别人托笑萱看管的,弄伤了小公子宠物笑萱也难辞其咎,要不,要不小公子随笑萱去后堂一会,笑萱找人给小家伙看看?”说话的女孩一张孩子气的圆盘脸,秀眉如画,眼角带泪,嘴角紧抿着带着几分紧张,看来是给吓哭了。

    “咕咕……咕咕咕……”老白忍着疼叫嚣着却站不起来,只能不甘示弱瞪着红红的眼睛。

    “小东西对不起呀,都是笑萱不好……”那叫笑萱的小姑娘抹了抹眼角,抚摸着老白的手放轻,嘴里安抚着,“摸摸,小东西乖,不疼不疼。”转头满是怯意,“小公子?”

    真是好……欺负啊!允墨嘴角更弯了,撇了撇安静下来却依然装作受伤赖在小姑娘身上的老白,嗤一声轻笑起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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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咱们的小允墨难得一笑,小姑娘却似乎没看到,只是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抱着老白在前引路,嘴里一路轻声安抚。老白自然躺在小美人怀里撒娇,得意洋洋。

    顺着小路往南走,左曲右拐,通过一个个院子,雨后的阳光明媚,四周极其安静,楼阁飞檐上悬挂的风铃时不时传来清脆的声音,空中鸟雀婉转的鸣啼,湖边柳树新出的嫩绿垂在湖面,轻轻荡漾着点起一圈圈波纹。

    大概一盏茶功夫,小姑娘越走越偏僻,后面的初一开始唠叨着,经过一道院门,走在前面的小姑娘顿了一下,那边传来声音唤道,“笑萱么,请客人过来。”

    小姑娘疑惑地转头看看允墨,微微撅起嘴,还是引着允墨走进院子。小小的两层阁楼,三面开扬,围着纱帐,一面临湖,中间坐着一人,小圆桌,桌上一盘棋,一壶清茶。走近允墨才发现对方坐在一张木轮椅上,大约二十四五岁,黑直的长发用钗子简单的盘于脑后,过于苍白的脸色,整张脸虽然阴柔但是又显一分俊逸。

    “表哥,你怎么又坐这里?这里太潮了,你怎能……”笑萱急奔上前。

    那人仅是抬眸看了她一眼,浅浅笑道,“满月又闯祸了?把它放下,去拿我那箱子来。”转头向着允墨指指自己的腿作了个歉意的表情,“允小公子是么?青寒行动不便,还要麻烦公子亲自前来,真是失礼。”随手把桌上的棋子拨到一边,接过不情不愿的老白检查伤口,顿了一会又说,“老白伤得不重,请少待片刻。”

    对于对方一口叫破自己,允墨并没有意外,反而沉思冥想。

    青寒也不打扰,等笑萱捧着一个小木箱子跑回来,接过,给老白抹了些药物,用纱布把其中一只翅膀包好,打了个简单的小结。

    允墨突然问道,“刚才那局珍珑能不能重摆一次?”

    笑容在青寒脸上荡开,“满月伤了允小公子的宠物,按道理青寒应该道歉才是。刚才那棋局有近两百子,普通人若不细看只当作残局,匆匆一瞥下能看出是珍珑的也就小公子一人。也罢,既然小公子能看出来,青寒就以这局作为赔礼。”

    “不行,今天表哥已经……”笑萱在青寒射来的目光下抖了抖,咬着牙还是不情不愿地说,“要不去二楼,上面干爽点,笑萱再让小楠子去取盘炭火来。”边说边插着腰,半是恼怒半是嗔怪,“笑萱先给表哥提个醒,只能再待一个时辰,到时候表哥你得乖乖回去休息!”

    “行行行,瞧你这德行,哪一天才能象个大家闺秀?”点了点她的脑门,青寒也不恼,叫来两个男仆把青寒连人带椅子搬到楼阁二层。

    二楼更是开扬,允墨走到临湖一边,只见一湖的幽蓝映照出天空的颜色,水中纵横建造者数道奇怪的石桥,没栏,桥面刚好与水面持平,交错间几个别致的小亭子,桥与桥之间水面上浮着是碧绿碧绿的荷叶……

    满眼全是深深浅浅的绿,以至于绿色中那一点红色格外的显眼。

    谢青眉?

    他旁边那人穿着银色的长袍,红色银色毫无忌讳地纠缠在一起,荷叶随风摆动着。

    似乎三哥早上就是穿着银色长袍的。允墨盯着远处的身影,歪着头思索着,感觉到本来跟上前的木椅猛得退后几步,转头看去,青寒已经退到桌子一边,脸色依然苍白,表情似笑非笑。

    “表哥?”笑萱慢慢靠过去,跪下,趴在青寒的腿上。

    青寒伸手抚摸着笑萱的头发,唇角泛起一抹笑,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这局珍珑里隐藏着一个故事,摆棋之前,允小公子可愿听听?”

    他神色宁静,似乎回忆着什么,温柔的眼光之中隐隐透出几分怀念。

    ———————————————————***———————————————————

    *单败淘汰制:淘汰制比赛,分单败淘汰、双败淘汰和多败淘汰三种,败局超过限度即被淘汰,被淘汰者即失去继续比赛资格。单败淘汰,就是输一次就失去继续比赛资格,通常是先抽签,按顺序,1号对最后比如500号,2号对499号等等,简称500进一,然后下一轮是250进一,一直到2进一决出优胜者。

    *目前比赛种类:除了淘汰制比赛,还有循环赛制比赛,积分编排制比赛,积分编排加淘汰,多局决胜制,擂台赛数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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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40局:江陵5



    允墨凝神思索,手上的毛笔粘了粘墨,雨后的阳光透过宽大的八棱木窗子温柔地照射在桌面形成一道道光斑,敞开的房门传来院子里嘻笑的声音,笔落,细细记录着棋局。潮湿闷热的天气已经持续了数日,昨晚的雨下了一夜,连带着今天的空气中都带着几分凉意。

    屋里的光线不充足,但依然可以模糊看见圆润的轮廓,低垂着眼睫落下一圈黑影,长身玉立,粗薄棉布的后背渗出一点点汗迹。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清风,窗前的竹叶随风摇曳,沙沙地作响。

    收回视线,飞翩躺在摇椅上,闭目似乎在享受着缓缓吹过的凉风,英俊的侧脸看上去有几分落寞。“四哥,该你下了。”清朗的声音,飞翩睁开眼睛,面前递过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薄胎青花茶杯,茶色晶莹,温度恰恰好。

    还有,晨袅一脸的无可奈何。

    侧头眨眨眼,恢复到往常无心无肺的样子,随手落了一子,“还是可爱的七弟最好了。本来以为这场大雨下来,天候也就该清凉几日了,怎知还这么闷热!”接过来抿下一口,飞翩眯起眼,以帕子印印额头和颈下的汗水,嘴上舒舒服服地跟着呻吟了声,“好茶,陵王王府里好的东西没有,就这茶还过得去。”

    还不是你故意去秦二管家房间里偷来的?估计那屋里的好东西都给一扫而空,管家现在哭都来不及了。晨袅无语,只能在旁摆着一副千年不变的无奈。

    住进王府后,秦二管家暗地里的算盘才显出一二。

    王府里除了内院很少的范围,其它都被划归禁止入内的地方,而几乎所有的仆人都是曾经跟从老王爷身经百战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勇将,只会听从命令,别说探听什么,就连走动也不行。

    表面上秦二管家还是恭敬有礼,可偏是处处刁难,暗中小动作频频,不是膳食晚了足足一个时辰,就是量少不堪果腹。幸好允墨以参加棋会为名,每天都要去棋会转上一圈,也就顺理成章地到外面用膳,才摆脱半拘禁的局面。

    虽然说小王爷和谢家小主不清不楚的,可王府里几个偏院里倒是住满了不明身份的男男女女。看来士族大家表面看着奢豪堂皇,包括以掌军多年的陵王王府里,也还是逃不出内里的混乱。

    “小墨,飞翩哥哥……”一个浅绿色的身影冲进院子,柳绿,手捧着几个粘着泥土的东西,讨好似地递过来,兴奋地说,“看,我在外面园子里挖的,是春笋呢,今晚让秋水弄鸭腿笋汤。”秋水,是王府派给柳绿的丫鬟,特别擅长做江南菜。而柳绿,自从那天来探情况看见飞翩后,就一直在飞翩前前后后转来转去,只是他人有点单纯,飞翩也无可奈何。

    柳绿一味努力地把手上的东西递到前面,连自己脸上粘了泥土也没觉察到,一双圆圆的眼睛只是盯着飞翩呵呵地笑。

    飞翩靠在椅内,直瞧着急切想讨好自己的少年,半晌不见有什么动作,似是连开口都懒,转头盯着棋盘,啪一声落下一子,嘴里低咕着,“有鸭腿吗?”

    “这……”柳绿愣了下,左右看看,视线落在旁边玩耍泥土的老白身上,迟疑地讪讪笑着,“要不,鸡……腿笋汤?”

    老白不乐意了,气鼓鼓地跳到柳绿身上就是连叮数口。只听柳绿惨叫一声,手上的春笋咕噜咕噜撒得一地都是,捂着被叮红了一大块的额头就跑,一边躲一边哭丧着脸幽幽说道,“呜呜,老白别再叮了!呜呜呜,老白对不起,我再也不打你的主意了!”

    飞翩笑得摇来晃去几乎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笑完,才又下了一子。

    听得一院子的热闹,允墨在屋里一抿嘴,眼睛盯着桌案上摊开的那张纸,提笔再写。过了约摸半盏茶的时候,只听见飞翩的声音从院子里悠悠传出来,“好了好了,别再闹了!哎~,白天躺多了,小柳你看我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不是啊。”柳绿拼命摇头抢着说道,早就把地上的春笋捡起扔到一边,从井边的桶里倒些水洗了洗手,然后慌慌忙忙搬个小板凳依在旁边,乖巧地弄个葡萄拨了皮放进飞翩嘴里,又说,“柳绿觉得啊,飞翩哥哥最好看了。”

    飞翩当下楞住,愕然片刻后又捂着嘴直笑,“你小孩子懂什么叫好看啊!就谢青眉那种才叫好看。”

    “我,我不小了,才不是小孩子!”柳绿一张脸刹时通红,露出雪白的小牙,说得理直气壮,“我觉得飞翩哥哥好看多了!何况柳绿最讨厌谢家小主!”

    老白赞同似的,咕咕叫了几声。

    “……”飞翩被他这一番话闹得哭笑不得,咬牙切齿,好半晌才讷讷地敲了敲柳绿的头,恼道,“丫的看棋要安静,懂不懂?”

    闻声,允墨笔锋一顿,抬头看看窗外盈盈的翠竹,嘴角几乎不可觉察地翘了几分,眼睛弯了弯。

    单纯的柳绿居然让一向古灵精怪的飞翩吃憋,真是一物治一物。或者说,柳绿凭着本能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靠山,一个能让自己离开王府好好活下去的机会。而飞翩何尝不是因为柳绿而露出本心。在柳绿面前的飞翩,没有那一层浮于表面夸张的欢快,大家的沉稳,而是易怒的,直率的。

    比起那个船上经常懒洋洋笑着的飞翩,允墨更喜欢这个易怒懊恼的飞翩。

    看着面前花了数天完成的书稿,搁下笔,允墨将身体放松靠在椅子上,手指缓缓在纸上划动着。微微合起双眼,院子里那几人依然嘻笑取闹着,窗外的竹子唦唦作响,允墨还听到自己缓慢的心跳声,整个空间却显得格外的悠闲,宁静。

    正想着,房门轻响,睁开眼睛一看,飞翩懒洋洋抱着手依靠在门边,“再窝下去手脚就要发霉了!小墨,昨晚下了场大雨,我们去院子里挖笋吧?”

    “正好,来看看。”允墨抽出数页纸递过去,简单扼要地说道,“能看得明白吗?”

    “《采星堂笔录》的注解?这么快就出来了?”飞翩一惊,压抑着磅礴的心跳细细端详,一边看一边在屋内踱起步来,半晌,才指着其中一两处地方喃喃说道,“嗯,引用的多数是普通棋谱,应该不会难懂……这里和这里,用的棋谱常人比较难寻到……还有,这里所说‘曹子之威,作伏设诈,实围横行’的战术实在精妙,但这个曹子是谁啊?”

    “这是引用《弈旨》里的一篇,可能有些地方我记错了。”允墨有些尴尬接过来,把纸铺好细细修改起来,“等等,改好就走。”

    曹子,曹刿也,春秋时鲁国大夫,曾提出“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战术。只是异世界里因为数千年的平静,小规模的战争不断,大规模的战争几乎没有,曹刿这个著名的军事家就隐没在历史的洪流里。

    “哦?”飞翩觉得有问题,可看允墨眼神清澈毫无波澜,态度认真又不象是说谎,只能作罢,“我和晨袅说一声,对了,也叫上柳绿吧,怎么说这里他比我们熟悉。”

    “好。”允墨头也没抬,应道。

    转身出去之前视线不经意地掠过,少年后背的衣服渗出的汗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衣袖下摆处有几点墨迹,指甲很短,都修成半圆形,指尖因为长期持棋子而形成的厚茧,飞翩不由得想起那夜,那夜少年异常认真地搓揉着脏衣服的手,那夜少年浑身带着令人炫目的光芒,那夜少年蒙着细细汗珠的额头……

    飞翩警告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他不希望自己心软。

    ———————————————————***———————————————————

    青石板路平整洁净,小道旁林叶婆娑,繁盛枝叶间露出楼阁的琉璃绿顶。

    因为时近中午,王府里的人多数应该是去进午饭了,偶尔路上遇见的几个巡逻的侍卫,见有柳绿在旁,以为允墨这几个都是府里新进的男宠男侍,问了两句也就放行,弄得飞翩一直在后面不阴不阳地说着王府哪里有他们那地方好云云。

    说是出来挖笋,可在允墨看来,分明是飞翩在王府里待得太郁闷了想到处走走,但也不排除他对王府奇怪地没有好感,而趁此机会诸多诋毁。这些,允墨归结为飞翩的小毛病,忍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转过几处弯角,见几丛密密的翠竹迎风招展,柳绿双眼一亮,就奔那墙边的春笋去了。

    左右看看,飞翩只是捂着嘴笑,还是上前卷起衣袖,准备动手,忽然墙的另一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和允墨互相看了一眼,还没等晨袅出声就冲柳绿作了个禁声的手势,提身飞上围墙。

    “下来!”晨袅压低声音说着,额头的筋都在一跳一跳的,视线杀人一样的看着上面的飞翩,最终还是无奈。

    允墨觉得好笑,抱着老白站着往上看。

    “别张扬,飞翩只是看看,保证绝不惹事。”飞翩不在乎的摆摆手,继续轻描淡写地望外看去。幸好这边竹子高出围墙一丈有余,飞翩蹲在上面也不显眼,只是他听了一会突然又飞身下来,眨了眨眼,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凑到允墨耳边细声说,“珍珑棋谱,小墨想看看吗?”

    允墨眼睛一亮,点点头。

    那边晨袅还没反应过来阻止,这边飞翩哪管被气得直跳脚的七弟,抱起允墨飞上围墙,依着一杆粗壮的竹子坐下,晃着脚,这哪里是在严谨肃穆的陵王王府,反而象是到了郊外野地散心一般地随意随心。呵,飞翩分明是没把人家王府放眼里。

    话说围墙的另一边,是一座恰巧建在围墙边的小亭子,大红色的柱子,蓝绿色的琉璃顶,雕梁画柱,别有一番古朴的韵味。

    而这时候亭子里坐着三人,一老两少,石桌上一盘棋,旁边一个小炉子,正煮水的细嘴雕花大铜壶,一小童正拿着个拳头大小的小壶从旁桌转过来一一添上新沏的清茶。

    允墨首先看棋,微讶地挑了挑眉,却没有动。

    “这是?北僧?”开口的老人身穿着玄色华衣,几缕长须不怒自威。

    “不错,老王爷果然眼光独到,这局是‘南农北僧'的算砂和尚最新的棋谱。”背对着那人语调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温暖的优雅。身影怎么看怎么熟悉,声音怎么听怎么熟悉,只是亭子顶沿伸展开数丈,允墨只看到桌上的棋,还有那三人的衣服随动作晃来晃去,怎么都看不见胸口以上的部分。

    飞翩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显然不屑一顾。

    这哪里是什么珍珑棋谱?棋盘上分明是允墨和算砂和尚在寂光寺的一局让子棋,就算是他也不可能知道吧?

    “先不说中盘,这开局就有点怪……”老人沉思着,拿起桌上的描金游鱼纹茶杯,举到眼前才发现已经空了,招手让小童来添满,又说,“如果没看到全局,还以为是一个刚学棋不久的棋手下的。表面上白子是零零星星乱作一团,可却到处都是活气。反观黑子,占了先机,攻势凛冽异常,步步杀机。照说黑子应该赢起码二十子以上,可为何才赢二子?”

    “呵呵,白子在开局让了二子以上。”

    “什么?”老人一惊,放下茶杯细看,嘴里连声说道,“北僧的攻势天下无双,他还在对方持黑先下的时候让子?那人疯了还是怎的?不可能?怎么可能?”猛地抬起头盯着对面的年轻人,道,“如果不让子,白子会赢?!!!赢北僧的算砂和尚?!!!持白子是谁?”

    那年轻人只是姿态优雅地端起茶杯,用盖子顺了顺茶沫,还没喝就被老人一手按住,瞄着对方,“好你个二小子,在老夫面前也摆谱是不?快说持白子是谁?这白子下得似防守又非防守,似攻击又非攻击,诡异非常,你莫说是你允家的人啊!”

    “呵呵,老王爷倒真的说对了!”年轻人的笑带着莫名其妙的意味。

    老人似乎准备说话,忽然冲着外面沉声喊道,“什么人?”

    四周冒出数个身影,看上去似乎是王府内的侍卫,还没等他们靠近,“扑通”一声,老白掉到下面低矮的花丛中挣扎着,咕咕乱叫。

    允墨看看身边,飞翩冲着自己眨了眨眼,毫不迟疑地转身借着竹枝摇晃身影瞬间远去,几个跳跃消失在弯曲的园林之中,而晨凫和柳绿早就不知道所踪。再看地面上的老白,已经从花丛中挣扎出来,又飞又叫,最后跳上那石桌上俯首弄姿,洋洋自得,似乎一点都不怕那些气势汹汹的侍卫。

    无奈,允墨心下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坐在墙上示意,自己下不来。等其中一个侍卫接自己下来,允墨被领到亭子里跪下行礼,才发现被称为老王爷的老人居然就是码头遇见的那个和石胖子赌棋的华衣老人。陪坐的两个年轻人,一个侧对着自己坐着,低头细细品着热茗,另一个托着腮笑意盈盈看来,分明打算看热闹。

    “老人家,再见自是有缘。”

    “小子叫什么?”老王爷点点头,微笑。

    “允墨。”低头敛眉。

    “为何出现在王府?”

    “作客。”很无奈啊很无奈。

    老王爷眼底的狡黠一闪而逝,手指点着棋盘,似是不经意的一问,“这鸡是你的?扰乱了棋局怎么说?”

    前面两个问题已经说明清楚自己的身份了吧?可对方偏是故意打趣,允墨微愕,随即了然一笑,看着被老白弄乱的棋盘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平淡说,“棋局简单,重摆就是了。只是,允墨擅闯之罪就免了吧?”

    老王爷作了个请的手势。

    允墨站起来,揉了揉跪麻的双膝,才慢吞吞地走上前,一子一子把棋子落下,子下得飞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下完停住了。

    不自觉的就打了个寒战,空气中有股莫名的压迫感,老白似乎也不安起来,在旁边咕咕叫个不停。允墨所经的棋赛也算不少,这种无形的压迫感,在前世遇见太多太多,每当往前进了一级,得到某一个头衔,赢得某一个棋赛的冠军,每个对手的身上带着的棋势比这强烈数倍。

    允墨很快就辨别出那股压迫感的来源,安抚了老白一会,也不说话。

    片刻静默后,“有几子顺序不对!”老王爷半是疑惑半是惊讶。

    “现在的顺序应该才是正确的。刚才的棋理有些不通,孙儿一直想不透,却原来是这几步出了问题。”旁边一直低头品茶的年轻人忽然抬起头盯着允墨,脸上还是冷冷的,语调依然平淡,可凛冽的气势随之逼迫而近,“这局的白子是你下的吧?”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废话,从摆出这盘棋就知道,自己出了殷都以来一言一行就落入某些有心人的眼中。允墨冷冷撇了对方一眼,沉默。

    “啧啧,据说从小就异于常人,棋艺是不错,甚至引起殷都里某个大人物的关注,不得不提前出来游学。”清清冷冷的嗓音,一身玄衣锦袍,一张桀骜不驯的脸,还有一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可惜啊,你还不够狠!也不够丑!”

    是挑衅!

    允墨瞳孔一缩。

    那人敲了敲棋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嘴角含笑,“既然来我王府里,那就吃多点,吃胖点,吃丑点,专心棋艺。或者这样一来,殷都那大人物才会放你一马。”

    允墨只是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哈哈哈!三弟你要笑死我了!”旁边那人喷笑出来,迷起眼睛,单薄的嘴唇一抿,笑得更是意味深长,“怎么,自家的兄弟都认不得了?”瞬间,对峙的气势消失不见,只剩下几道若有若无的探究和打量的目光。

    允墨迎着阳光下那人似笑非笑的面容,无奈地上前行礼,道,“二哥,什么时候到江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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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9局:江陵4



    在码头浪费了不少时间,寻到王府已过了午时。

    陵王府,数人高的围墙,墙壁被漆成黑色,那石头用的似乎是建造城墙的条石,垒砌得整整齐齐没有多余的装饰,府门大道一路铺着青玉石阶,道路绵长开阔却不见任何小贩和商铺,来来往往的百姓也不多,偶尔见一两人路过都是屏息静声,加上一字排开八个全身盔甲神情肃穆的侍卫,仿佛这里不是王府而是一座堡垒。

    走近看来,简单至极的朱红大门,高悬着御赐江南陵王府数字的金字大匾,两旁的石壁雕刻着简单的图腾。整个王府给人的感觉简单而不粗糙,大气而不张扬,少了几分一路走来江南建筑那种秀气内蕴的风情,反而多了几分掌军数十载才有的肃穆和霸气。

    找到一个看起来精明伶俐的门房小仆,递上用金线绣成允氏族徽的特制名帖。

    那小仆进去良久,却不知道为什么,眼看着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允墨几人没见有人出来,也没人来询问一声,站门口的几个侍卫似乎当允墨几人不存在,看也不看一眼。

    “原来这就是陵王府的待客之道,早知道应该先去吃点东西再来。”旁边摸着肚皮的飞翩,异常夸张地感叹着,“小墨啊,江陵有什么好玩的?不就是好吃的东西多那么一点,人看去秀气一点,青山绿水的看起来好看一点,哼哼,怎么说都不如我们家那里好。”

    “好好等着就是,别多事!”晨袅头疼,四哥又没事找事了。

    “别看这……”飞翩依然一副笑嘻嘻的无赖样,眼睛四周转悠,偷偷指了指王府方向,凑到允墨耳边说道,“嗯,表面上不错,但看起来安逸享乐良久,接拜帖却没先引到前厅等候,可见下人怠慢管教不严,我们来此多时却不见人来询问,可见消息不通防范不周,哼哼,想不到龙山的恒王战死之后,没了对手仰韶会荒废到如此地步。”

    “你又胡说什么?”晨凫忍不住打断对方的话。

    允墨也不理会这两师兄弟互相较劲,蹲下身子,迷着眼睛逗弄着老白。

    王府大门外百步之地是御赐的下马石,远远看去,另一边停候着一辆非常显眼华丽的马车,旁边数匹骏马,几个身穿着红衣粉雕玉琢的小童。

    这仗势似乎很是熟悉……

    允墨偏着头,恰好看见晨袅放弃了和飞翩纠缠,反而皱眉看着马车方向。晨袅,真是好玩,个性太过认真负责,和外表无赖实际活泼的飞翩相差太多了,言语行动间往往被看出隐藏其中的真意,尤其这一望,似乎说明很多之前自己不曾想过的问题,只是……

    允墨的嘴角翘起,忍不住淀起一丝微笑。又不是宫斗,自己只想安安静静地下棋而已,想这么复杂干嘛?于是,孤僻的少年便毫无责任地把事情甩到一边,专心致志逗他的老白去了。

    老白正饶有兴趣地追逐着允墨手中的小草,王府里却走出数人,那几个红衣小童迎了上去,其中一个不屑地往允墨几人看了一眼,一撇嘴,在另一小童耳边寥寥数语。

    走出来的那人,还是允墨形象中的老样子,一袭偏向艳丽的紫色长袍,袍角上却用金丝勾勒出数朵怒放玉兰花的线条,领口和袖口全是小小的金线回纹,腰带更是考究,弄成带钩的金制吉祥兽,雪肤朱唇,依然妖艳而不俗。

    另一人穿着管家模样的衣服,相貌普通,身形干瘦,一缕小胡子说不出来的精明能干,神情甚是恭谨,“谢家小主,老王爷说起棋会的事情就拜托您了。王府这边,等小王爷回府,自会发公函知会各地官府衙门准备。”

    “好说。”那人摆摆手,步态优美地在小童引领下向马车,只在上车的一瞬间,视线往允墨这边转了一圈,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开,带着几个小童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谢青眉,谢家小主,据说是目前谢家实际的掌权人。”飞翩上前附耳低语。

    其实飞翩不说,允墨现在也了解一二。谢青眉,就是之前在九里山遇见的谢家小主,他带的那几个红衣小童里姚鸾和离鸳都在,显然早就认出自己。

    谢家,这异世界围棋四大家之一,据说拥有传说中二仙赠与尧的四本古棋经之一《抱残》。

    允墨看过谢派一些公开的棋谱,棋风多以善攻为主,和七品斗力有些相似,但为何一直被允家九品守拙为主的棋风压制?为何不直接叫斗力而叫抱残?抱残中的残字又是何解?允墨认为其中有些蹊跷,情况不明。

    在地域来说,谢家主办的南翎棋院多数都在南方一带,尤其是荆扬两州更是其势力范畴,南翎棋会,就是谢家和江陵官方联合举办的比赛。特别这十几年间允氏渐渐熄微,谢家势力越加扩张,南翎棋会这个同时代表了南方围棋水平的赛事,也逐渐吸引到各地的围棋好手参与。

    现在看那管家的态度,谢家和陵王府倒是熟络。

    那管家模样的人走过来,微微躬着身,“小的姓秦,陵王府的二管家。刚好有贵客来访,不周之处请各位见谅。”

    “管家客气了,不知道王爷可在?”允墨上前。

    “小王爷不在,估计这几天也不在江陵,”秦二管家眼珠子不断转动,面上装得平淡地说着。

    “那么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不方便告知。小公子如若有事,留下铭牌和住址,小王府回府后秦二自当禀告。”秦二管家眼睛翻起,带着几分不耐烦说道。

    允墨无奈,只好递上自己的身份铭牌。这从允家出门,还是头一次用到。摸摸怀里,樊城到现在就剩下那几两银子,不知道二哥什么时候才到,自己靠这几两银子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

    谁知那王府管家态度立刻变得恭谨有礼,言辞平顺和蔼,“原来是允小少爷,怠慢之处秦二这里给几位请罪了。小王爷早几天就吩咐过小人,秦二早吩咐下人收拾了间清净的院子,小人在前带路,小少爷,请。”一边引路,一边瞟向旁边飞翩两人,迟疑道,“这两位小少爷的仆人,也安排和小少爷同一个院子好了,只是房间还没来得及收治……”

    允墨抱着老白慢悠悠走在后面,听到“仆人”两字的时候眉头一动,顿了一下才笑眯眯地说道,“无妨,一会让他们收拾就行。”

    飞翩送了个白眼,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当没听见,身体却趁机侧过来,在允墨耳边说道,“这管家有问题,得小心对方!怎么不在外面找家客栈住下再等候消息?”

    “没钱。”允墨偏着头思索,回道。

    “呃……”飞翩想不到允墨居然会说出这种理由,忍不住抚额笑了起来,歪着头往旁边看去,见晨凫挺胸收腹摆出一副精干的样子,警惕地看着四周,和自己的懒散允墨的平淡相差甚远,想了一会又径自嘻嘻笑着自语,“那也好,起码有机会让七弟好好玩玩,哎,飞翩啊飞翩,你看你,怎么不多关心关心可爱的七弟呢?要是七弟闷了,没人打架了,没刺客来了,那多无聊啊不是?”

    “……”别人听不见,晨袅的功力高深还能听不见,只是他对自己这个喜欢捉弄人的四哥向来是没有办法,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

    沿着小石径往里,一路无事。王府里边倒是另有一分景致,粉墙影壁,柳叶婆娑,大小院落交叉有序,佳花名木姿态各异,枝叶间可以看见不远处露出的绿色琉璃瓦,当然,和殷都里的建筑比起来还是简单了点,可配合四周的景色偏是多了几分江南才有的雅致。

    足足走了半盏茶时间,才到了所说的院子。

    简单的围墙,简单的几间平房,虽然看上去有些破旧,幸好房子典雅古朴,院子围墙上爬满藤蔓,角落里一口井,旁边点缀的几块大麻石十来棵翠竹看起来让人心仪,允墨漫步其中,呼吸间都能感觉到很浓厚的书卷气息,于是立刻喜欢上这个院子了。

    那秦二管家早就命人送过来一壶香茗数碟小点,又一一安排数人去打扫院子,做起事来倒是井井有条,只是,似乎是太正常了,正常得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送来新的被缛帐子,还有各种使用的物品多数都堆在门口,飞翩和晨袅被管家指去打扫房间,剩下允墨坐在院子的角落里等候。至于为什么镖局护送到地点了,两人宁肯被当成仆人还逗留下来,飞翩不说,允墨也不问,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

    笑眯眯想着刚才飞翩被支使却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允墨还在想着是一会去南翎棋会报到,还是等明天一早去……刚才秦二管家有意无意地说进府就要遵守王府里的规矩云云,虽然态度恭谨,可总觉得其中必有问题,特别是听到自己居然无意中参加了南翎棋会而且赢得第三轮比赛的资格,更是神情闪烁。

    喝了口茶,看见飞翩卷着袖子满头灰尘从屋子里出来,对着自己这个方向恶狠狠地瞪眼,嘴角一弯正要笑起来,眼角见院子门口有人探头张望。

    飞翩早一步连人拽了出来。那人却小心奕奕上前,连声说道,“别拽别拽,我没恶意的,我只是来看看新入府的人而已……”那人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件桃青色的衣服,眉浓眼亮,唇红齿白的模样,带着几分慌张几分羞涩。

    新入府的人?是说自己吗?允墨有些疑惑,看看飞翩,同样不解的样子。

    顺了顺被扯皱的衣襟,那少年上上下下打量允墨一番,丝毫没掩饰自己的惊奇,“哎,你这么小怎么进府的?”见允墨两人神情平和,少年似乎轻松了点,直接就伸手捏捏允墨的手臂,摸摸允墨的腰,又说,“看起来胖实际没几两肉嘛,几岁了?之前是哪楼里的?进府前侍过寝没有?”

    “侍……侍寝?”允墨被少年的举动给镇住了,呆呆地看着没来得及反抗。

    “你-说-他是男宠?”飞翩颤抖指着允墨,忍不住抱腹大笑,“你说他是男宠?哈哈哈,如果允家小少爷是男宠的话,那么小王爷可真的是……嘿嘿,太有眼光了!”

    ———————————————————***——————————————————

    夜晚,月上柳梢,罩着水气星光越加朦胧,夜色渐浓。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股潮热的温风,院子一角那一大片茂密翠竹,时不时哗哗地作响。

    “真是失礼啊,小少爷真不怪柳绿?”

    “不怪。”

    “真的不怪?”

    午后遇见的那个少年,叫柳绿,据说是小王爷的男宠之一。这个之一,说明王府里还有众多相同地位的男男女女,基本上都是江南地区各势力送来的礼物。对此,允墨头一个想到的是为了允家,同样收了满院子男宠女侍的允邻……

    “不怪。”掰碎一块点心喂着老白,允墨突然觉得空气中的潮气太重,闷得人心惶惑。

    “那我就放心了。如果我不是输给其他人,我才不会来这里探听什么呢!”柳绿幽幽叹了口气,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可是啊,如果我没输,那就不会来这里,也不会认识小墨你了。”他的神情带着未泯的天真,让允墨的语气也不由得柔和起来。

    “是啊。”

    “其实探听来也没用哟,反正我们中没几个得了宠,哎,也不敢得宠啊!”

    “为什么啊?”允墨眉头一跳,尽量保持平静的口气问道。

    “小墨你不知道,听说小王爷特别喜欢谢家的小主,任由这小主在王府里为所欲为,如果小王爷招府里的哥们过夜,过几天这侍寝的哥们就不见了。”柳绿的小脸皱了起来,神情黯然,“我们也就是这种命,希望我能活到出府的那一天吧。”

    “……”允墨不作声,势单力薄,不知道自己能为柳绿做些什么。

    偏房门一开,飞翩用干布擦拭着头发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见柳绿和允墨坐在月下喝茶聊天,心想我忙了一天弄得满身满头的灰尘,你们两个倒闲着聊天,当然,他不会说允墨,只会怪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嚷道,“喂柳绿,秦二是谢青眉的人吧?”

    “谢……青眉?嗯,对。”柳绿呆呆看着出浴后的飞翩,点了点头,“飞翩,你真好看!”

    飞翩一愣,脸色微红,偏过头去,“我迟早要报此仇,哼哼,居然敢支使你家四爷。”

    “别忘记你现在是允小少爷的仆人,本来就应该做些仆人该做的事情!”晨袅冷冷说了一句,默默从房间里拿出皂角,木盘,里边放着应该是晨袅和飞翩洗浴后换下来的脏衣服,打了两桶井水,坐下来开始洗衣服。

    飞翩有些脸红,自己从小到大真的没作过这些事情,在外住宿的时候交给客栈的小二,坐船的时候交给船上的渔民,而现在,只能在旁边看着。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老白兴奋地跳来跳去,允墨看看难得露出羞涩表情的飞翩,又看看默默洗着衣服的晨袅,上前简单扼要地说了一句,“这样是洗不干净的。”接手坐在小板凳上,孥起衣袖,认真地擦上皂角,动手。

    “小少爷,这……”晨袅有些急了。

    “别叫我小少爷。”允墨淡淡地说,后面一句没有说出口:我被允家收养前,也只是小山村里最普通的小孩。是啊,只是山村里普通地小孩子而已,如果没有邢远,如果没有允邻,如果……没有那一场大雨……

    “小墨啊,想不到你居然会洗衣服。”象小兔子似的,柳绿跟着搬了小板凳坐在旁边。

    “嗯。”

    “好厉害,小墨还会什么呢?”

    “……下棋。”

    “哎,我也会那,我的愿望是等年纪大点出府后,开一家好象细雨寻芳楼一样的院子。”

    “细雨寻芳楼?”

    “是呀,专门让好象我这样的人待着的地方。”

    “这样啊……”

    “我们要证明,我们不是有钱人的玩偶,我们也有自己的才能。”

    “很好啊……”

    飞翩托着腮看着井边两个低咕的少年,忽然迷惑了。

    夜色下,允墨弯着身子,长长的睫毛低垂,风不时的拂过额前的乱发,因为用力额头开始蒙着细细的汗珠,在月光下,隐隐的泛著微光。胖乎乎的手指,习惯拿着棋子的手,现在却认真的,一板一眼的,抓着脏衣服搓揉着。

    飞翩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浑身带着一种看不见的光芒,一种让人不知不觉中沉迷的味道,在那平淡如水的眼波中,在那异常认真的表情里,有比表面上更令人心醉的东西深深埋藏。

    飞翩现在才惊讶地发现,允墨不单是一个围棋地天才,还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少年,一个让人不知不觉间有好感的少年。

    少爷,我们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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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8局:江陵3



    允墨等人走进茶摊的时候,人群中那匹叫木耳的黑马格外醒目地站在当中。

    天色已近午时,雨后的阳光开始有点初夏的感觉,熙暖温和,却带着一丝肃杀之后的气息。允墨对这种气息十分敏感,目光在人群中转来转去,立刻就锁在桌子附近那几个人上面。抚摸着爱马一脸不舍的黑脸大汉,垮着脸象死了亲人的大胖子,手足无措的秀才,当然,还有那桌子旁边看得出来身份不凡的华衣老人和几个侍卫。

    允墨眼睛一亮,那桌子上明明白白是一盘下了大半的棋。

    “别多事!”飞翩还没冲上前,就被后面一人死死拽住,无奈的声音,“允小少爷,这里人多,还是先进城。”不出意外说这话的就是和允墨一起的晨袅。

    “可敬可佩的七弟,好歹我也是你师兄,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多不好?”语气里虽是感叹着,飞翩依然一副笑嘻嘻的无赖样,可眼睛早就四周转悠,看见华衣老人那边定了一下,嘴角一勾,笑得更是放肆。

    允墨是什么人?毕竟几十年的棋下下来,人情上面虽然依然生涩,可细致的观察力和对场面的掌控能力应该无人能及,这场里场外、前前后后数人的动作都收在眼底,加上围观者的低语,稍微一思索就猜测出**分。

    为棋而死,为棋而生。

    允墨依然是允墨,再多的人和物也只是雁过无痕,眼里剩下桌上的那盘残棋。这高手肃杀之后的气息,允墨觉得熟适而亲切,好奇的是,这两人棋力如何,是否能与自己一战……

    没理会这两师兄弟的打闹,允墨反而把怀里闭目养神的老白拍醒,随手拨到地面,旁若无人地走到桌子前看了一眼,咦的一声,嘴里说着,“小二,来碗热茶。”边说边就这么坐下来,似乎根本没留意到众人异常,也没觉察到对面那华衣老人的目光,聚精会神地盯着残局。

    华衣老人眼底的狡黠一闪而逝,随手一扬,自有仆人上前奉上新沏的香茗。

    允墨也不客气,喝了口茶继续观棋。晨袅本来就对允墨毫无办法,加上飞翩在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什么,也就不再有异议,闷哼一声站在后面,静静地以目光巡视茶摊中众人。

    “小石头,这,应该……”石胖子好不容易把脚步挪到外甥面前,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还是说了出来。虽然对自己唯一的外甥异常疼爱,可输了就是输了,前面华衣老人的强硬和语气中的威胁,让他不得不俯首认输。虽然嘴里劝导着,可石胖子心里早就把华衣老人祖宗十八代骂了几遍,现在开始向对方的儿孙中发展。

    黑脸大汉恍然不知,只是恋恋不舍地抚摸着爱马。黑马木耳似乎根本不知道主人早把自己输掉了,抬头无辜地看来,伸长着脖子晃着尾巴依着主人撒娇。

    这是一场公平的较量,老人和自己的棋力相当,只是自己当时太过自信而用错办法,导致最终的失败。就象一场战争,胜就胜了,输就输了,就算再不舍得,可自己还是输了,难道自己输了后要象个泼妇般无赖?

    脸色时青时白地变幻,黑脸大汉从马鞍旁边取下个扁型的酒袋举起猛饮,转眼间一袋烈酒已被饮尽,一阵过堂风吹过,晃了一下空瘪的酒袋发现再也没有一滴酒后,黑脸大汉烦躁得扯了扯马鬃,突然猛力扔掉酒袋,翻身上马,扔下一句话闯出茶摊飞驰而去。

    等我回来!??

    众人愕然,瞪着黑马远去的身影,互相说不出话来。

    华衣老人黑着脸,冷哼一声,眼露鄙夷怒道,“石胖子,还以为以你在江陵待了这么长时间,多少会顾惜点名声,谁想到你的外甥这般脓包!”

    石胖子脸色灰白,斗大的汗水沿着额头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茶摊简陋的地板上,“怎么会?都是误会,都是误会!”石胖子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方巾擦着汗,水泡眼转了几圈,最后视线落在后面,嘿嘿笑了两声,突然指着容秀才说,“要不照之前所说的,把抱残的棋谱……”

    还没说完,容蓝咬牙切齿地打断石胖子的话,“花,小石,他说等他回来的!”不错,黑脸大汉姓花名小石。

    抱残的棋谱?

    传说中二仙赠与尧的四本古棋经之一?

    是那本棋谱吗?

    允墨耳尖听见,转头看容蓝一会,又转向桌面还没收拾的棋局。飞翩也来了兴致,低声问旁边站着的闲人,没一会就知道前后情况,盯向容蓝的眼神明显不同了。

    “石胖子,你说,应该怎么办吧?”华衣老人干脆一闭眼睛,说道。他的语调虽然平淡,不过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威胁。

    “这……”石胖子急得用方巾拼命擦着汗,却说不出其它话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一阵鸡鸣,然后大家眼前出现一个花白的物体,唆地跳到桌子上转了几圈,趾高气扬地叫了几声,摇摇晃晃地盘着方步,开始研究桌上一切新鲜的事物,却完全无视自己脚下凌乱一片的棋子。

    愣了一会,然后茶摊里众人轰地一声大笑着,刚才一触即发的气氛立刻缓和起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被众多人注视着,老白自然得意,展翅竖冠,一扫刚才被允墨拨到地面的懊恼,一脚一鸣更加有姿有势。自然,它脚下的棋子也就更加混乱了。

    飞翩嘴角带笑,真是喜欢极了允墨的这只宠物,他从来没见过象老白这么聪明的母鸡。

    “老白,你又调皮了!”把老白抱过来,允墨抚摸着老白的顶冠,不经意地说着。

    ———————————————————***——————————————————

    嘻笑中,就算华衣老人再严肃,看着这只名为老白奇怪的宠物母鸡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由远而近的马蹄声,熟悉的黑马,熟悉的马上之人。

    黑脸大汉跳下马,牵着木耳大踏步地走进来,满头大汗,显然刚才策马狂奔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酒意也没余下半分。众人正诧异,却听大汉哈哈大笑着,异常爽朗地骂了句粗话,“娘的,老人家,这畜生就交给你了!”声音出奇洪亮,震彻茶摊大堂。

    木耳似乎知道主人把自己输了,把头埋在花小石胸口蹭来蹭去,同样是不舍得离开。

    飞翩凑到允墨耳边悄悄问道,“有没办法?”

    允墨并不是心软的人,只是很喜欢黑脸大汉的爽直,加上还喜欢那匹叫木耳的黑马,有心帮忙,拨了拨额前遮住眼睛过长的刘海,看着残局沉思一会,挑了挑眉头,淡淡笑着,低不可闻地说道,“明明是黑子赢了,怎么说是输了呢?”

    他是不觉察,可旁边偏有数个高手,都听在耳里。

    “什么?是黑子赢?”飞翩眼珠一转,装出大惊地喊了出来。

    容蓝上下细细打量一番,虽然允墨年纪不大,不过看眼神清澈,有着不一般的内敛,倒不象那些学了几天围棋就得意洋洋恨不得到处宣扬的小孩。最主要的是,对少年容蓝有着说不清的关切,还有着信任,似乎对方并不是十几岁的少年,而是当年遇到自己老师的时候,那种说不出的感觉。

    容蓝暗地里摸了摸怀里的布包,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惊讶的花小石,忽然走前来,深施一礼,倒把允墨弄得一怔,“小公子,能不能指点一二?”

    允墨愕然,为难地说道,“既然是赌局,旁观者勿语。”

    “呃……”容蓝顿时愣住了,脸色微红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才好,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渐渐平静下来的花小石。

    “不妨,如果花小子不反对,老夫也没异议。”华衣老人突然插话说道。

    在场围观的众人也觉得事情一转再转,越来越是有趣了。

    “不过,刚才那盘棋应该算实了。”拿起桌上的香茗,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水,华衣老人才装作似不经意地说道,边说边迷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容蓝,“当然,如果想翻盘,照规矩应该下新的赌注才是。”

    听出华衣老人话里暗含的意思,原本显得相当激动的容蓝却突然沉默下来,神色不断变化,仿佛在犹豫着什么。

    见容蓝一脸为难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黑脸大汉过去用力一拍对方的肩膀,大大咧咧地笑道,“小蓝子,算了,输了就是输了,反正花在这畜生上的钱也够多了。这回倒好,少了负担,估计回去我娘还会夸我。”

    他越是笑,容蓝越是黯然,一咬牙从怀里拿出那小布包放在桌面,正色说,“这,是赌注!拿这棋谱赌老人家刚才赢的黑马。”

    容蓝突然没来由地相信,那个少年可能真的会创造出奇迹。

    其实允墨并不是想为难对方,只是手上恰好没有值钱的东西,怀里几十颗二哥送的墨玉棋子再贵重,但和对方的小叶黑檀木棋盘根本不能比,至于脑海里的各种棋谱,从出来游学前后就被一再告诫不可以公开涉及到允氏的棋谱。

    虽然允墨在原来的世界里习惯资源共享理论,几乎所有的棋谱都能在棋院、书店甚至网络上寻找到,今天自己刚下的一盘棋有可能明天就会在互联网上出现,而大型比赛更是网路电视同时直播,棋谱的记录保存和流通都有一套完善的程序……

    可,允墨,还是会遵守这世界普遍的规则行事。

    不说允墨的心态,只说一直站旁边虎视耽耽的飞翩,这时候拼命扯着嘴角让自己不要笑出来,可暗地里自有种说不明的得意。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自己的急智占了不少功劳,而接下来的事情,真让人期待啊!

    可是,事情会如飞翩所想的进行吗?

    允墨端坐在老人的对面,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棋面上,看着花小石上前把刚才棋局一子一子重新排好。敛眉沉思,允墨重新在脑海里把刚才破解的棋路再演算一遍,又根据刚才落子顺序的差异调整其中几步顺序。

    等老人点头认可,而花小石退下之时,允墨终于立身正坐,捏起一子“啪”一声轻放在棋面上。

    下残局,最重要的是抓住对方的棋路。老人的棋路,允墨大概能猜测七八分,而黑棋的路,又在哪里?

    华衣老人本来是不太相信黑子还有活路,刚刚处于谨慎又细细看了一遍,所以对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的话并不在意,见允墨下子不出之前自己的思路,心中大定,捏子应道。

    容蓝和花小石站在一旁看着。其实花小石虽然爽直,但心思细腻,方才刚想站出来阻拦容蓝,可那少年旁边的一个人走前一步,恰好站在自己和容蓝之间,身形之快让自己不由得暗暗吃惊,自己速度在江陵地区已经算是无人能及,可那人偏是比自己快上几分。

    花小石身形动了动,把未说出的话又咽下,因为对方除了展示一身比自己还快的轻功外,还故意暗中冲着自己示意,对方没有恶意,而是想帮助自己这一边的。奇异的,花小石的心开始平静起来,默默旁观。

    难得那个少年的棋力真的高自己一筹,能看出自己看不出来的生路来?

    山峦重重,雪色纷飞,一老一少下子飞快。虽然允墨有几步下到奇怪的位置,不过,白子,依然占据上风,黑子,依然被紧紧进迫。

    自己的白子棋势很厚,对面少年下的棋没出自己预料之外,华衣老人迷起眼睛满意地看着棋局,有些放松下来,眼角看去,突然看见少年笑了,“啪”声一颗黑子明晃晃地轻放在棋面一角。黑子的活路,在一片白色中一晃而过,而允墨抓住了这一瞬间。

    华衣老人吓了一跳,发现情况有异,不敢再草草敷衍,停下来长考,良久双方才又各自下了十来子。

    黑子既然有了活路,就如小鱼进了大海,小鸟飞上天空,华衣老人怎么阻拦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本来死了大片的黑子又活了过来,而现在白子虽然占地厚实,不过黑子胜在活力十足,看来不到收官阶段,这盘棋最后谁输谁赢真是不可而知。

    又下了十来子,华衣老人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允墨,良久叹道,“好一盘起死回生之局,唉,老夫还是小觑了小公子你。”把手上的棋子放回罐子里,淡淡地说道,“老夫输了。”

    “老人家的棋很厚实。”允墨恭恭敬敬的说道。其实在下到黑子活路的那一子时候,允墨就知道自己会赢,当然允墨没那么狂妄说自己的棋力比老人高出很多,只是能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允墨同样有些满意棋局没出自己的预料,下了盘好棋。

    容蓝几人在旁边看得心摇神驰,棋力高点的到这地步自然早就看出底细来,落在允墨身上的目光各异,但都带着几分惊讶,几分佩服。

    “小子棋下得不错,以后老夫一定找时间好好请教一番。”华衣老人哈哈大笑而起,眼看就要到手的棋谱不见了,却没有半分的不舍,在众人得注目中带着侍卫离开。

    “多谢小公子了!”容蓝上前,看着桌上的棋谱却是不敢伸出手拿回来,心中忐忑不安,好半晌才讷讷地吐出一句,“这个……棋谱……”

    抬起头,允墨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尴尬,不禁笑了起来,道,“棋是花公子下的,允墨只是续了后面几步而已,不敢居功。”

    “小公子客气了。”容蓝更加尴尬,什么只续了后面几步?这棋,又有多少人有能力续几步就能反败为胜的?可心底究竟又踏实下来,只要不拿自己的棋谱就行。容蓝越想越是内疚,心里打定主意,就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步,施礼,小声地说道,“棋谱乃家传之物不可赠与他人,除此之外如果小公子还有其他要求的话,容蓝必定尽力而为。”

    也就是说,除了棋谱,其它的要求允墨可以提。

    “呵呵,夺人所爱不是君子所为,我家少爷也不求其他,只求借来一观。”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气挂在嘴角,允墨旁边那个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抢着说道。飞翩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定下怎么说才能让对方不再反对,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上前。

    允墨皱着眉头,与飞翩对视一眼,终于还是垂下眼帘,端起那杯凉掉的茶,慢悠悠喝着。

    “呃?这……”容蓝闻言吃惊不小,心里的不安重新又吊了起来。虽然说是借,可谁知道要借多久,手抄本的价值只在里面所载的内容,只要一天一夜就可以整本抄录下来,那和送给对方没什么分别,可偏是领了允墨的情,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正迟疑不决的时候,又听飞翩耸了耸肩膀,轻笑说道,“我们刚好来江陵寻人,估计暂时也没定下住所,时间太长对容秀才也不方便,这样好了,就限在一柱香时间好了。”容蓝根本没看见那人冲着允墨古古怪怪地眨眼睛示意,于是大喜,答应下来。

    飞翩控制住自己的嘴巴别咧得过大,忍住随时冲口而出的笑意,很快就让茶摊老板驱散围观的众人,请几人到茶摊后堂,又让小二拿来老板用来拜佛的檀香,点上。

    容秀才见檀香不到十寸高,估计那个少年就算记忆再好,也就能记下两三盘对局的棋谱,心中又放心大半,只是为人老实,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实在是称不上君子所为,暗中又是愧疚又是不安。

    允墨暗叹着,在飞翩的催促下上前,翻开小布包。

    棋谱,虽然早听说是抱残的手抄本,不过书的封面用纸考究,因为年代久远而带着微黄的纸色,上面端端正正几个正楷,却是《采星堂笔录》数字。

    见各人的疑惑,“采星堂是容蓝祖上的名号,其中收录了抱残的一些棋谱而已……”容蓝带着几分尴尬解释。飞翩失望万分,微哼了几声,想到还是自己设了陷阱才让对方公开棋谱,只能把不满又咽下去。

    允墨本来就没过多的期望,当然也就没有失望,慢慢地翻开,一页一页细细看来。

    ———————————————————***——————————————————

    街上,飞翩转了半天的阴云驱散,终于还是忍不住大笑,笑容异常的灿烂,连声说道,“恭喜恭喜,小墨把什么采星堂笔录的棋谱全背下来了吧?”

    允墨老实地点头。

    “哎,早听说过了小墨的记忆力惊人,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飞翩嬉皮笑脸地凑上前,点着手指头说,“小墨啊,能不能找个空把棋谱抄份给飞翩,也让飞翩开开眼界啊?”夸张的感叹,半真半假的语气,只有眼睛里闪烁着莫名其妙的神色。

    早听说过了小墨的记忆力惊人?

    什么时候?

    从哪里听说?

    有何目的?

    “不要。”允墨一挑眉,明明白白拒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飞翩背后那人,还有那人嚣张的行为,顿了一下,又想到:允墨,那人和自己根本没关系好不好!于是一翻白眼,简单扼要地解释道,“你家公子视我为对手,岂有给对手机会的道理?”

    呵呵,真想看看那人气急败坏的表情啊。允墨有些坏心地想着,脚步也轻松起来,“咦,晨袅,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小墨,你不要转话题!”

    大街上响起飞翩哀嚎,还有老白耻笑似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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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7局:江陵2



    茶摊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看他那铁塔似的身高,被撞翻茶碗的几个也没胆上前讨要赔偿。

    忽然从人群中蹿出一人,一手毫不客气地捏起大汉的耳朵,嘴里骂道,“P你娘的凉茶,小兔崽子,见到老子还不赶快过来?哼,这么久才来是去哪里溜弯了?”臃肿的身材,肿胀的水泡眼,满口的粗话,不是石胖子还能有谁?

    这场面确实是好笑,石胖子身态又胖又矮,黑脸大汉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偏被人捏着耳朵反抗不得,嘴里拼命地叫着,“哎舅,别捏别捏,疼啊!”黑脸大汉眼睛倒是灵活转来转去,视线定在某一处,忽然冲着旁边呆站在人群中的容秀才招手,“哎,小蓝子也在啊,真是赶巧了……”

    “一点都不巧!”被点名的书生一翻白眼,正要拂袖而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却又见黑脸大汉咧嘴笑开了,也没见他什么动作,嗖得摆脱掉石胖子的纠缠,一下子窜到容蓝的面前,一手拉扯着人家的袖子,一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居然带着几分憨厚的神态扭扭捏捏地说,“小蓝子,今天……今天……天气很好啊!”

    恶心!在场围观的人恨不得上前去踩上几脚。

    “你眼睛瞎了?这鬼天气哪里好了?”石胖子又气又怒,上前摊开手掌直伸到黑脸大汉眼前不到一尺的位置,毫不客气地说道,“小兔崽子,先拿银子来!老子就等着翻本了。”

    “啊?啥银子?”摸摸后脑勺。

    “十两银子!”瞪眼。

    “十两?银子?”再摸摸。

    “兔崽子!老子不是叫你拿银子过来的吗?快拿出来!”暴跳。

    “可……舅,我刚给木耳买了个新的披垫……”手一指身后。

    手指所指之处的就是那匹取名为“木耳”是看起来高大勇猛的黑马,体型比南方常见的马匹更高大粗壮,四肢修长而坚实,浑身没有一丝杂色的短毛因早上的春雨而显得黑光油亮,马鞍下分分明明盖着一块玄色绣着暗纹的披垫,正悠闲地伸长脖子依着容蓝撒娇。

    “这花了多少银子?”石胖子颤抖地指着那格外刺眼的玄色披垫,有种不好的预感。

    “九两二十个铜子!本来老板开价是五十两,好不容易讲价到十两,最后说身上的银子不够,所以又少给了八十个铜子。嘿嘿,我利害吧?”黑脸大汉洋洋得意地说道。

    “白痴!”容蓝在一旁掩脸自叹。

    “十,十,十两?天啊,居然要十两银子,十两银子没了!这破烂白送老子都不会要!你……你……你……”石胖子你了几声,大概是真被气疯了,几步窜过去毫不客气地又捏着大汉的耳朵,嘴里骂道,“小兔崽子,你妈和我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想气死老子是不是?木耳!木耳!究竟它是你舅还是我是你舅?”

    “可早上木耳淋了雨,容易生病……”黑脸大汉是一点也不敢反抗,满脸的委曲。

    一时冷场,众人看着这两人发疯,都不知怎么开口才好,华衣老人微咳一声打破了沉寂,敲子提声问道,“这棋,还下不下了?”

    石胖子反应过来,大嚎一声异常灵活地跳到桌子前,虎视眈眈瞪着那紫檀棋盘,眼睛都红了,嚷着,“下,谁说不下老子拧他的脑袋!”

    华衣老人也不恼,笑眯眯点着棋盘问道,“赌棋的银子呢?石胖子,你也是赌场老手了,可别说出先欠着之类的话!”

    这一句把石胖子正想要开口的话堵在嘴边,硬是生生又咽下去,“这……”石胖子盯着桌面上紫檀木棋盘舔舔嘴唇,突然一眼瞥见某处喃喃自语一脸不屑的容秀才,眼珠子转了转,阴阴笑道,“哪能呢?嘿嘿,银子嘛老子虽然没有,不过,手上恰好有一本棋谱……”

    “啊?舅,你绝对不能拿小蓝子的棋谱!”

    “无耻!无耻!棋谱是我家传之物,你,你,小人……”容蓝再也顾不得所谓的君子之风,指着石胖子骂道,只是他为人迂腐,嘴里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来。

    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华衣老人端起香茗,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水,才说道,“呵呵,棋谱也有高低之分的。老夫这棋盘所用的紫檀木,出至扶南,采用直径两尺的整段小叶紫檀树原木去边角,就这木头就不下千金,再加上冀州信都巧手坊炎无咎亲手雕刻而成。石胖子,你随随便便拿本棋谱出来,就能抵这棋盘吗?”

    石胖子眼中的贪婪越亮,看着棋盘直咽口水。

    华衣老人口中所说的扶南,相当于现代柬埔寨以及老挝南部、越南南部和泰国东南部一带,而在异世界里只凭着马车等交通工具,扶南是众人心目中难以到达非常遥远的地方。

    石胖子虽然是市井之流,也知道扶南所出的小叶紫檀才算是真正的紫檀木,一小段就极其稀有和珍贵,何况直径两尺的整段原木做成的棋盘?至于炎无咎的雕刻,更是锦上添花,让本来就价值不蜚的棋盘在市面上稀少而珍贵。

    围观者大多数不懂,可再不懂看见石胖子贪婪的目光也知道这是好东西,不由得哗然起来。

    “赌了!”石胖子哪管这些有的没的,从怀里掏出个灰蓝色的小布包啪一声放在桌面,趾高气扬地说,“传说的古棋经听说过没有?这本就是四本之一《抱残》的手抄本,用来抵老头你的旧棋盘,应该足够了吧?”

    ———————————————————***———————————————————

    绿柳依依,江水荡漾,两岸山峦叠翠,深深浅浅的幽绿间偶尔露出几所古朴的民居。雨后,路上的行人马车渐多,熙熙嚷嚷,生机昂然。

    江心,不大不小的船,船头一人,迷起的桃花眼,薄唇,宽大的衣袍随风而起……

    雨后的天空依然灰暗,空中一点雪白盘旋了几个圈,恰好落在那人手上。那人从鸽子脚下绑着的竹筒里翻出一卷东西,看也不看就递给旁边的人,径自从侍从里接过一方白巾,细细给鸽子擦拭着被雨水打湿的翎羽。

    “《抱残》的中册也出现了。”旁边的人看完消息,顿了一下,说道,“至从谢玄微收刑远作入室弟子后,就一直有人暗中追杀刑远和小墨,蔚然猜测,会不会《抱残》的下册就在其中一位少爷的手上?季邶,我们是不是应该先……”

    说话的是冯蔚然冯大掌柜,至于他旁边的那人显然就是允家二少爷允季邶。

    “不,照原计划去江陵!”

    “可是,这一回水也太混了,除了殷都的卫王府,江陵的陵王府,南翎的谢家,不知道有何目的的苍家,还有那个什么西华锦秀阁也来掺上一脚。”冯蔚然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可眼底透露着掩饰不住的担心,“你就不担心小墨的安全?”

    “现在小墨身边的那两个应该是苍家的人吧?”允季邶思索了一会并不回答,反而轻轻抚摸着鸽子的翎羽,眼角微微上翘,慢条斯理地说道。

    “呃,是苍家里排行第四的无影子飞翩,和排行第七的血剑晨凫,都是以一当十的人物,只是专注武术而疏忽了棋艺上的修行。”冯蔚然说着说着眼睛一亮,叹道,“对了,如果对方派这么重要的人保护小墨,就是说他们还不打算和允家公开对峙,这么看来,我们应该还有时间。还是二少爷厉害啊,一眼就看出关键!”

    “……要装的话,你小子起码也要认真点啊。”允季邶不屑地撇了撇言不由衷的冯蔚然,说道。

    “嘿嘿,这不是配合我们的允二少爷嘛?”冯蔚然毫不在意地嘿嘿笑了两声,凑过去又说,“如果《抱残》的下册真在其中一位少爷的手上,不出十年,只要能融会贯通两大派系,谁还能是我们的对手?到时候别说是棋宗了,就连各大棋院还不都是允家的地盘?”

    “行了,再听你说下去,石头都能开出花来!”允季邶闪过好友热情的双手,似笑非笑地打断对方的幻想,带着几分傲然和满足,“别说允家不在乎那不知道真的假的棋谱,就算没有,对我说来也影响不大。何况,允家志不在此。”从小在允家长大的自己,习惯上都和人拉开距离,似乎除了允墨,就算是十几年的好友也不例外。

    “嘿嘿,是小墨吗……”冯蔚然早就知道好友的习惯,也不介意,摸了摸下巴笑得阴险。

    “去,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输赢?”允季邶不由得绽出一个笑容,缓步走向船沿,肆意淡笑着,“蔚然,吩咐下去,速度加快去江陵。通知大哥,让他去警告长老那些的手下这段时间最好收敛点,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抓到把柄。还有,谢玄微那边也别放松警惕,小心刑远的安全。”

    “行行行,二少爷是不是觉得我太轻闲是不是?一下子编排这么多事情,这一时半会的哪做得完?”冯蔚然一翻白眼,假装懊恼埋怨,嘴角带笑转身匆匆而去。

    “何况,小墨的成长岂是你我能预料到的?”允季邶低语着,眼神飘远,看着江水中倒映着两岸远山葱葱郁郁的影子,所有情绪都变的模糊不清,只余淡得几乎不可意会的思念。

    没和小墨下过棋是不会知道那种感觉的,那种只有绝顶高手身上才有的压迫感,居然会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身上看到。每一天都有新的进步,每一局都有新的想法。凌厉的,温和的,张扬的,内敛的,惊险的,凶猛的,隐约的……各种意想不到的手法层出不穷,环环相扣,有时候虽然生涩却富有张力。

    天地有常,寂灭无常,老师说小墨正在两者融合的关口,等他融会贯通之后,自然就进入无我的境界,一个自己永远难以到达的境界。

    风,带起衣角,眼前的景物迷蒙,似乎又能看见那个孤僻小孩格外认真的表情。

    小墨,允家的未来之路,你找到了吗?

    ———————————————————***———————————————————

    《抱残》?

    传说中二仙赠与尧的四本古棋经之一?

    在场的无论是老板小二还是码头搬运船工渔民,呼一声都围了上来,盯着桌面上的小布包都想看看这传说中才出现的物体。

    长达数千年的安稳国泰民安,让国力更是充足,崇文之风十分普遍,无论琴棋书画还是歌舞声乐都得到巨大发展,平民百姓多数都略懂一二,何况那些附庸风雅爱好显摆的官宦和商贾人家,更是花费巨多时间精力金钱在这方面。所以说这本《抱残》就算是手抄本,可价值绝对不在华衣老人的紫檀木棋盘之下。

    “无耻!无耻!”容蓝身体摇晃了一下,眼看的就要昏过去。

    眼前虚影一晃又退下,华衣老人身边的侍从手按着腰间武器还没有所反应,人影已经回到一人的身边,“收好了!”黑脸大汉若无其事地往容蓝怀里一塞,那个灰蓝色物体大伙都十分熟悉,显然就是刚才石胖子拿出来说是棋谱手抄本的小布包。

    啊?实在是太快了,这速度根本不是人能作出来的,围观的众人骇然,眨眼间黑脸大汉附近除了容蓝和他那匹唤作木耳的黑马,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

    “小兔崽子,你,你……”石胖子手指颤抖指着黑脸大汉,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华衣老人身边的两个侍从更是脸色大变,纷纷站前一步挡在老人面前。

    “这是做什么?赌注已经下了,胜负未分,按规矩是不可以拿回去的。”华衣老人手拨弄着桌上的杯子,语调虽然平淡,但此时他的目光却锋利得惊人,隐若带有威严,“在场这么多人可以作证,如果石胖子你带头先毁赌约,老夫会请有关人士去说个清楚明白。嘿嘿,恐怕到时候你石胖子就别想在江陵混下去了!”

    赌,在仰韶并不禁止。只要你能按规矩行事,双方自愿,无论是民办还是官方都是认可的。虽然说现在只是在私下场合作赌,不过石胖子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是众目睽睽下,容不得他抵赖,如果华衣老人认真计较的话,这东西还真的不能拿回去。

    石胖子脸色刷得变得灰白,正要说话,却被黑脸大汉拦住,不慌不忙上前施礼,说道,“老人家多虑了,棋谱只是抵押在我舅的东西,他是没权利拿来做赌注。至于和我舅的这个赌约嘛,老人家想继续赌的话,我替舅舅下也可以,只是……”

    双手一摊,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说道,“现在身上没钱,要不拿这家伙做赌注吧?”

    后方,正在容蓝身边蹭了又蹭的黑马木耳似乎能听懂人话,抬头无辜地看来,又若无其事地朝容蓝撒娇。看来,因为石胖子的好赌,木耳已经不止一次被主人当成赌注了。

    大宛良种马在南方本来就稀少,不过比起一本手抄的棋谱来说,还是贵重多了,毕竟专注围棋的人比喜爱良种马的大多数人还是少多了。

    其实华衣老人也挺喜欢黑脸大汉的爽朗,收敛住刺人的气势,想了想虽然事不可违,可毕竟知道了棋谱的下落,心情倒是轻松下来,笑道,“可以。请。”不再拖延时间,言词自然变得简单有力,手中一扬,早有人奉上新沏的香茗。

    黑脸大汉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坐下,把茶一口饮尽,抓一子放在桌上示意开始。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容蓝在一旁喃喃自语,可惜现在除了黑马木耳也没人理会他,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就这么离开,只好随众人站在角落里看着棋局。

    黑脸大汉运气好,猜子胜持黑子。他下棋每一步似乎不用细想,一子接一子下得飞快,哗啦啦地飞快下了十来子。

    华衣老人持白子,开始还不觉得,可几十子下来后就觉得对方有些怪异,每次自己捏子一下,对方就唆地接着把子落下,然后又一手捏着棋虎视耽耽看着自己,越下着压迫感越厉害,幸亏老人经验丰富发现异常。

    端起香茗,慢条斯理地撩起茶盖顺了顺茶汤表面的泡沫,华衣老人低着头慢慢地啜了口茶水,一方面是调整自己的心绪,另一方面自然是暗地里思索着怎么应付。

    虽然说短兵接触时间不长,不过华衣老人还是能判断出黑脸大汉的棋力和自己相差不多。开局手法有些凌厉,进攻也迅猛而有力,只是为了打破自己的节奏而下快棋,显然思考时间不够,外围防御明显不足……

    黑脸大汉也停顿下来,自顾自拈着桌上的茶食悠闲闲的吃着,可只有旁观的容蓝才会看出他眼中担心越来越强烈。

    容蓝是后来才被石胖子扯进来的,没见过华衣老人的棋,可现在看来,对方的棋力不差,如果对付其他人,容蓝倒是觉得黑脸大汉能以快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可偏是对上经验丰富的华衣老人,看老人陷入大考,就知道这局危险,黑脸大汉胜数不大。

    暗地里摸了摸怀里的布包,再看了看旁边撒娇似的和自己闹着玩的木耳,容蓝有些迟疑了。

    没一会时间,显然华衣老人已经调整好心态,神情自如地捏起一子放下。他再也不受对方急迫地影响,不管你下子快慢,每下几子喝口热茶,硬是把节奏慢下来。

    黑脸大汉眼中的烦躁越盛,而越是烦躁这棋下得就越是不顺。眼睁睁看着黑子先前的优势渐渐失去,而白子棋势渐厚,这一回石胖子也发觉到异常,忧心仲仲,嘴里骂骂咧咧的,可是因为自己的贪婪引起的,想骂人又不知道骂谁才好,径自在旁边转来转去。

    到了一百多手的时候,连旁边棋力低微的围观者都看出来了。黑子,会输。

    黑脸大汉骂了一句什么,将手里的黑子放下,猛地立起身子,低声说道,“我……”眼睛恋恋不舍地盯着依靠在容蓝旁边的木耳,叹道,“输了!”

    这千金难求的骏马就要易主了?众人哗然。

    石胖子眼睛溜溜转了几转,还是没有办法,心里知道自家的孩子十分喜欢木耳,对外虽然石胖子狡猾贪婪爱占小便宜,可对自己唯一的外甥却是疼爱异常,迟疑半晌还是上前正要说话。

    恰好从外面走进数人,随之欢快带着夸张的声音,“哎,好巧,允小少爷,这不是刚才看见的那匹黑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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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6局:江陵1



    空气中弥漫着点点清晨的寒气,更兼斜风细雨,雨雾朦胧间只见江岸边软柳如丝随风随雨飘荡,数只或大或小的船只穿梭于江面。

    面前小桌,桌面一个矮脚黑漆梨木棋盘,两个装着黑白棋子的金漆描花黑木盒,手上一本《续弈道·南翎棋手旦评》的棋谱。

    感觉到背后凝神注视的目光,传来几乎听不见绵长的呼吸,只有偶尔移动时候唆唆的衣服声,那个叫晨凫的镖师支着伞站在身后,挡着随风飘落的雨雾,允墨的嘴角翘起,忍不住淀起一丝微笑,不用看都知道对方肯定一副虽无奈却又偏偏拿自己没办法懊恼的表情。

    允墨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逗弄这个来保护自己完全不象是镖师的人。看样子晨凫不大,一付年少老成的样子,明明很喜欢聊天说话,却偏偏人前人后装出恭敬精练,明明巴不得自己呆在安全的船舱里,却偏耳朵软听不得允墨装成小孩子几句抱怨的话语。

    自己喜欢的那人,个性是外表温和实际是倔强一路走到底的主,而晨凫的个性刚好相反,外表老成内里却出奇的温柔,和二哥好象……季邶,好久没见了……允墨支着脑袋歪着头凝视着这一片蒙蒙的雨丝,心神早就飘散在思念之中。

    这甲板上一桌一椅,便是允墨每天下棋排谱的地方。

    站在后面护卫的,多数是晨凫,有时候是另外一个据说是晨凫四哥的年轻人,飞翩活泼爱笑,下得一手好棋,本来对允家小公子名义的允墨是不大乐意接触,可允墨是谁啊,内敛亲切却不虚伪,形象可爱而讨好,加上深不可测的棋艺,没几天功夫,允墨就赢得飞翩的喜爱。

    而晨凫,估计也会下棋,自己每次排谱,他也在后面默默看着,只是晨凫虽然年少却责任感特强,从不放纵自己,每次都谨慎小心地护在身边。

    这次故意排了个复杂的死活题,晨凫果然凝神思索,允墨正暗地里得意,手上的书被拿开,面前晃着一纸包着的点心,随之欢快带着夸张的声音,“允小少爷,你就放过我家可敬可佩的七弟晨凫吧!你昨天不是说想吃这地方上的小吃吗?这可是飞翩一早跑到岸上刚弄来的糕点,来,尝尝。”棋盘上的死活题被拨开,糕点置在面前,还有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

    “飞翩你又胡闹,怎么这时候还到处乱走?”背后晨凫忍不住责备。

    “怕什么,不是还有两个时辰就到江陵了,趁这时间我还想和允小少爷再下一盘呢。”飞翩撕了一块喂给早在旁边虎视眈眈的老白。

    “你!任务还没完成,就是一刻也不能放松……”晨凫气极。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对,是我的不好。”笑嘻嘻,笑嘻嘻。

    “……”还能说什么呢?人家都认错了!可,飞翩的品行一向是:错,可以认,但坚决不改!让人头大。

    趁着两人斗嘴中,允墨捏起糕点吃起来,嗯,还热的,有轻功就是不一样。

    “哎,我家的七弟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用明显让两人都听见的声调,飞翩径自搬来椅子,开始整理棋盘的乱子,收敛起委曲的语气,一边嘻皮笑脸地说道,“允小少爷,看在这糕点的份上,你让飞翩四子怎么样?”

    “四子?需要让五子吗?”允墨看看晨凫闷了一肚话说不出来,心情自然舒畅万分。嘿,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了恶趣味?

    “那更好,嘿嘿。”飞翩一点都不介意背后晨凫恶狠狠的注视,在棋面上摆上五子。

    允墨咽下糕点,缓缓喝了口热茶,接过后面晨凫递来的湿布擦拭干净手,然后捏起一子落下。

    飞翩的棋力不差,和他的个性不一样,棋风辛辣凌厉,如果让四子应该能下盘好棋,可允墨在樊城承恩寺里领悟了一些东西,这段时间正是融会贯通的时候,按正常下法进步不大,凭借自己收官的能力肯定能赢,可允墨还是让对方开始占据绝大的优势,再在激烈的对抗中学到更多的东西。

    你一子我一子下得飞快而轻松,很快一局下完,飞翩缠着允墨复盘讲解,允墨虽然不喜欢说话,不过往往言短意骇,几句就能说出局中自己疏忽的东西,这恰好能让飞翩在短短几天内进步神速。

    江面上的船只渐多,小雨在不知不觉中早停了,久违的阳光洒在面上。

    远目眺望,可以看见几百步远那几艘同行的货船上,数十个船员都开始忙碌起来,船缓缓靠近江岸低堤慢慢前行,晨凫收敛心神警惕看着四周,飞翩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吃饱喝足的老白跳进怀里开始打着盹,允墨知道就快到江陵的码头了。

    “好马!”旁边打着饱隔的飞翩忽然发出一声感叹。

    抬头看去,岸边绿柳道上,从远而近一骑像一阵旋风般转瞬刮到了近前,然后又飞驰而过。允墨不懂怎么算是好马,不过在殷都也见过不少的好马,只是这中原的马再好和塞外那种高大矫健的马比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差距,今天一见,飞驰而过的黑影便在心里落了印象,羡慕不已。

    船里堤岸还有一定的距离,以允墨的眼力是看不清楚,可旁边两个可是高手,那一小会功夫估计早就把飞驰而过的快马看得一清二楚了。

    “尘不及起,影不暇生,确是大宛良种马,我家公……”飞翩在晨凫恶狠狠的注视中顿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复又说,“我家可敬可佩的七弟就有一匹,是吧,七弟?”

    呵,大宛良种马本就稀少,在南方更是千金难求,若以晨凫等几人是镖师的身份能买得起吗?飞翩偷偷冲着允墨眨眨眼睛,一付你知道也别说破的神色,显然早就明白允墨知道自己几人的身份,只有晨凫耿直不懂变通,还以为自己的身份掩饰得很好。

    晨凫微哼一声,也不回话,只抱着手警惕看着四周。

    ———————————————————***——————————————————

    不说允墨在心里盘算着怎么也给自己弄一匹好马,却说江陵城外的码头,江边泊了数只大船,无数的苦工在卸货装货,在进城方向的大路边设着好几处给往来客商歇脚停留的茶摊。

    近午时各处茶摊正是一片人来人往热火朝天的样子,倒茶换水的小二忙得头脑发昏,而收钱收到手软的茶摊老板倒是眉开眼笑,忽然其中一家茶摊里传来几声怒斥,接着又是数十人高低不齐的嘘声,歇脚的客商都好奇地看过去。

    “无耻!卑鄙!居然拿套儿糊弄老子,死老头你可别走,等老子找人来收拾你!”一个体态过于臃肿的中年人骂骂咧咧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还往地上吐口沫,“呸呸呸,今个儿真是邪门了,杀几盘输几盘……”

    围观者中数人显然和胖子很是熟悉,嘻嘻哈哈地笑着。

    “石胖子,平时你也赢老哥们多了,这回遇见高手了吧?”

    “就是就是,石胖子说说看究竟是什么人能赢咱码头第一高手?”

    “看低段的就骗人下棋赌钱,遇见高段的就溜得飞快,屁码头第一高手!”

    “这叫眼力,懂吗?小伙子,都学着点,嘿嘿!”

    看着围上来凑热闹的众人,如果不是身材限制,估计中年人早就气得跳起来乱骂,“看什么看,敢来看老子的热闹?有屁本事来和老子下一盘!叽叽歪歪的都给老子滚他妈的远点!”

    围观者哄然大笑,石胖子涨红着脸,正要反驳,突然看见前路边摆着一替人写书信的摊子,眼珠子转了转,肿胀的水泡眼颤抖了几下,几步走过去拿住那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笑了,“容秀才也在啊?太好了,来来来,帮老子讨个公道!”说着硬是连拉带扯又进了那个茶摊。

    茶摊临水边的桌子旁空了好大一片,两个身型格外高大强壮的人侍在两边,一个衣着华丽的老人坐在正位,桌上还有两杯热茶,一盘残局。

    石胖子扯着书生快步来到华衣老人的面前,一瞪眼,指着对方的鼻子嚷道,“死老头,找你算帐的人来了!”

    “不就是输了几盘棋吗?好大的火气。”华衣老人笑眯眯地一挥手,自有仆人把桌上的东西扯了,换上热茶,棋子也一一收拾整齐。

    书生才发现华衣老人所用的茶碗淡青色,造型古朴,用色典雅,非是一般人家的用品,而棋子更是用紫檀木和白檀木做成,棋盘四脚雕成蹲坐的兽型,棋盘面上的白线反射着微微的亮光,居然是整条银线镶嵌在紫檀木上,端得是名贵异常。

    “哼,刚才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破珍珑糊弄老子,老子不服,要赌就正式来下一盘!”石胖子把书生往对面的座位一按,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桌面上紫檀木棋盘直流口水,说道,“不过,赌注嘛要换个……”

    仿佛没看见对面石胖子贪婪的目光,华衣老人接过仆人递上新沏的香茗,慢条斯理地撩起茶盖顺了顺茶汤表面的泡沫,慢慢地啜了口茶水,才说道,“呵呵,说吧,想怎么个换法?”

    “五,不,十两银子一盘,怎么样?”眼珠子一转,石胖子顿了顿,毫不客气地指着棋盘继续说,“当然,你输了我也不要银子,这个旧棋盘就当成彩头送我算了。”

    围观的众人哗然。

    这紫檀木棋盘就制作的材料都不止十两银子,更何况再加上精致高级的雕工和镶嵌技术,没有上千两都不可能买到。现在石胖子自己以十两来做赌资,而要对方拿价值上千两的棋盘做彩头,怎么说怎么都说不过去吧?可他的语气偏说成便宜了对方似的,这石胖子果然够无耻。

    华衣老人又啜了口茶水,略微思考了一下,便说道,“好是好……”

    “慢!”还没说完,忽然坐对面的书生嗖得站起来,厉声喝道,“堂堂乾坤之下,竟然出此荒唐之事?石叔,虽然以前就听说你以赌棋博以钱物,在下一直不信,可现在却不能不信!围棋本是修身闲情之物,岂能容你们在此……”

    在场的众人谁也没想到这个容秀才居然会如此这般的反应,张口结舌来。而书生越说越气,脸色越是冷淡,一抡嘴足足说了一刻。

    这茶摊里都是常年在码头讨生活的粗人,剩下的也大半是往来的客商,耳边灌满了容秀才的之乎者也,头都晕了哪里会想到反驳,只有华衣老人依然静坐着,垂着眼帘,谁也没看到他眼眸中闪过的一丝流光。

    “围棋之道,如君子修行,在乎君子所争,必也射乎,其争也君子,”碎碎说了半晌终于顿住,容秀才带着鄙视四下环顾几眼,冷冷地说道,“尔等满身铜臭臭不可闻,与之说棋下棋,真是有辱斯文,在下告辞!”

    众人被莫名其妙地训了一顿,眼巴巴看着书生准备扬长而去,忽然久不出声的石胖子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容秀才要做君子吗?莫非容秀才有钱交房租了?”

    “你……”容秀才嗖得转过身,你了两声却是说不出话来。

    “我是什么?怎么?不是没钱吧??”石胖子不屑地闷哼一声,怪声说道,“老子是粗人,容秀才既然是君子,那么欠债还钱,这半年的房租也该交一下了吧!”

    在场的有些倒也知道点底细,哄堂大笑起来,容秀才脸色越来越红,良久才憋出一句,“这次南翎棋会我已经进了总决赛,到时候赢了比赛自然就有……”

    “到时候?呸呸呸,你说你赢就能赢了?谁信?你们信吗?”石胖子往地上吐口沫,骂道。

    “不信!我们只信石老大的,嘿嘿。”

    “我们不信!容秀才你有棋公子利害?”

    “对对,容秀才有什么本事,露两手瞧瞧。”

    围观中有人故意取闹着。

    容秀才又是尴尬又是无奈,孤零零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得了众人的应和,石胖子满脸得意之色,摇头晃脑说道,“看看吧,容秀才你得拿出点本事出来让大家瞧瞧。这首先嘛……”石胖子故意顿了一会,才指着华衣老人方向说道,“和这老头对上一局,如果赢的话,房租嘛,嘿嘿,老子再宽限两个月不是不可以的。”

    容秀才憋着气,却硬是挺直着胸膛不肯说话。要是为了宽限房租而去赌棋,那不是有违自己一向的宗旨?头可断,血可流,这赌棋之事是万万不做的。

    看到他这个样子,有人就骂开了,“切,这棋还下不下了?喂,秀才你还是个汉子吧?我看,整个小白脸……”

    华衣老人依然如故仿若旁人地喝着茶,仿佛下棋这事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眼中欣赏之色越浓,只是听见取闹的话语时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

    容秀才哪里斗得过这帮无赖,正手足无措间,突然茶摊外传来刺耳的长声嘶叫,一匹巨型的黑马居然如旋风般闯进来,茶摊近门口处两张桌子被翻倒,水杯茶碗倒了一地,数个看热闹的人躲避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却被一物卷起摔到一边。

    那马奔进猛得立起,马上一人纵身跃下,来人一身皮甲黑袍,脸庞黝黑,稍稍活动了一下两臂,嘴里骂骂咧咧的嚷道,“奶奶的!好好的下什么雨?老温,来一壶凉茶,真他娘的闷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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