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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四十四 均衡 )



        参加完朋友的婚宴,又去闹了洞房,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施涌略有些醉意的回到家里,却发现书房的灯光居然亮着,不由吃了一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抬眼望去,只见萧涵全神贯注地坐在棋盘前,用白子黑子演绎着种种变化。房间里的空调没有打开,闷热难当,萧涵浑身早已大汗淋漓,就象从水中捞起来的落汤鸡一般,不过他浑然未觉,神游局内。

        施涌这才记起下午自己先出去了,只留下萧涵一人在家里下加压棋,本来以为他下完棋早就回去了,没想到居然还在这里研究。

        施涌眼前一阵恍惚,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在简陋狭窄的房间内,昏暗的灯光前用玻璃棋子摆棋的一幕犹如重现眼前。他心中闪过一阵难言的滋味,轻轻地萧涵走到背后,眼光一扫他摆出的变着,忽然说:“这里白棋不会跟着应,肯定会脱先。”

        萧涵吃了一惊,回头望见施涌,忙说:“施老师,你回来了。”

        施涌点点头,先将空调打开,再在一边坐了下来,说:“下午的棋怎么样?”

        萧涵说:“我又输了,施老师,我将棋摆出来,麻烦你帮我看看。”一手将盘上的棋子扫掉,开始摆棋。

        施涌斜着眼,看着萧涵一步步地复盘,也不开口,等萧涵把棋全部摆完了,才说:“这盘棋的官子有点进步,下得很好,没让对方搜刮到什么利益。不过开局还是不行,被牵制住。下了这四盘棋,你有什么感想么?”

        萧涵说:“我觉得他们太厉害,这几盘棋我都没有什么机会。他们下得都没什么破绽让我抓,而我只要一出错着就会被紧紧缠住,很难赢下来啊!”

        施涌微微一笑,说:“国少队的那帮小孩本来就不好惹,再加上还有林耀和老龚压阵,以你现在的水平,要能赢下来那才是怪事。”

        萧涵点着头,说:“是啊,下完之后我就开始研究,发现自己的疑问手不少,很多局部处理得不好,输棋是正常的。我只有更加努力,希望最后能赢下一两盘吧。”说着说着,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不过能和这样的对手下棋,我觉得每一盘棋都有心得,每次复盘,总能发现很多以前思路上没注意到的东西,尤其是在您指点后,我更觉得以前是井底之蛙,只知道中盘搏杀,而忽略全局的掌握和操控。”

        施涌傲然说:“这样的加压棋,输赢并不重要,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能让你发现自己的差距,并在这样高水平的对抗中以实战进行逐步弥补。长棋的关键,就是要不怕输,输了才会要进步。”

        萧涵用衣袖一抹汗,笑着说:“您说得对,虽然输了棋,但我确实感到自己有所领悟,只是领悟到了什么,嘿嘿,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施涌走到冰箱拿了两罐可乐,递了一罐给萧涵,自言自语似地说:“其实你的棋风和我相差太远,应该让林耀来指导你才对。”略一沉吟,又问:“你的大模样战法,是老龚指点你的吧?”

        萧涵说:“是啊,龚老师说大模样能发挥我的攻击力,适合我使用。这段时间应用下来,我觉得确实能通过攻逼对手进入模样侵消的孤棋掌握主动。”

        施涌冷冷一笑,说:“我看你的大模样,属于纸皮灯笼,一扎就破。这几盘棋,他们并不避忌你搞个模样出来,也乐于打入让你攻击,怎么你还是输了?”

        萧涵想了想,喃喃说:“我想是在攻击之中出现一些错误,被他们抓住机会吧。”

        施涌直摇头,说:“我先问你,你知道围棋的真谛是什么?”

        萧涵愣了一下,说:“围棋的真谛?是不是争胜负?”

        施涌说:“胜负只是围棋的结果而已,高朝斌和老龚都没教过你么?”

        萧涵喝了口水,想了很久,一拍大腿,说:“我想起来了,高老师有和我说过,围棋的真谛就是均衡吧。”

        施涌“恩”了一声,说:“这个答案还差不多。实力相当的围棋对局中,如果两人没出什么大漏着,那一方占了不少实地,另一方肯定有相当的外势来弥补,局势才是平衡的。有一个比喻非常贴切,实地就是现金,外势就是股票,现金握在手里,是不会变的。而股票属于投资,利用好了,他的收益会远超过现金,而用得不好,就会一塌糊涂。围棋的均衡,就是对局者如何在势地中取得平衡,有现金的如何将对方的股票潜力限制住而已。”

        萧涵听得一脸茫然,吃吃地问:“施老师,您能告诉我什么是股票么?”

        施涌怔了怔,哑然失笑,说:“哈哈,这个问题要解释起来,可以上一堂经济课了。用你听得懂的话说,就是实地是不会变的,你占了多少就是多少。而外势的发展有可能比实地好,也可能比实地差,要看使用者的掌握,说实在点,大模样的战法,对你来说,就如同进行一场赌博。因为你是只知道它的皮毛,而不晓其中的奥妙。”

        萧涵慢慢地听懂施涌说的话,说:“您是认为我的大模样用得不好吗?”

        施涌反问:“为什么大模样就必须是三连星?中国流就不行么?错小目就不行么?甚至两个三三开局,就一定不能做大模样么?”

        萧涵怔了一下,说:“这……”

        施涌不等他说下去,就说:“真正有效率的模样战法,是不管对手和不和你配合,都能在局势的发展中自然而然的下出一道模样来,而不是象你现在这样,为了扩大模样而扩大模样,这样和你原来的为了攻击而攻击有什么区别么?”

        萧涵的脑中一片混沌,好象捕捉到了什么,说:“自然而然的成模样?”

        施涌断然说:“对,你说围棋的真谛是均衡,而在我看来,围棋的精髓就是自然和自由!”

        萧涵愣愣地说:“自然和自由?”

        施涌一字一字地说:“是的,在自然地将对手引上适合自己棋风发展的局势中来,而不是为了怎样就去强求怎样,那是属于街边路摊上的下法。只有能巧妙地控制局势,不管对手如何变化都能将棋局的发展引入自己的轨道,这才是超一流棋手应有的素质!”

        萧涵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围棋天地,慢慢地咀嚼施涌说的每一个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施涌喝了口水,又说:“只会用三连星围大模样的棋手绝对不可怕,可怕的无论什么样开局,都能把模样下出来。就说位置最低的三*三开局吧,如果对手在星位肩冲,那我不在下面爬,而是根据局势的发展在上面镇一下,或者干脆靠住,这样不也可以下么?谁规定了三三被肩冲就要爬的?这就是围棋的自由,没规定了车走直横,而马要走日!只要对全局的发展有利,想怎么下就怎么下,而不是这里只能这样应,那里只能那样应,这样俗套的下法,  一辈子别想成为一代大家!”

        顿了顿,施涌眼光炯炯,直视着萧涵,说:“你的计算力确实很好,棋感也佳,可是都着重于局部的纠缠,用错了地方——如果你能把这些长处放宽,发展到全局上,自然的根据局势自由的行棋,那么你才有向超一流棋手挑战的资格。”

        萧涵眼睛放光,说:“我这几天输的棋,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施涌说:“不错,用模样来攻击,思路是对的。但是有效率的大模样,是在限制对手实地的同时再做出模样,而不是象三连星一样,就是要牺牲大量的实地来做模样。你把现金都给别人了,他有了资本来跟你讨价还价,你就被动了。而且如果对手真正厉害的话,他们根本就不会怕打入会有危险,因为不管会不会死棋,只要把你能得到的利益控制在一定幅度内,获胜的总是他们。”

        “你现在就要做的一点,就是把你原来学的那些框框条条都去掉,把那些定式都忘掉,棋下到这种程度,根本就不用靠这些了。比如星位的一间低挂,为什么就要夹住期待对方点三三呢?如果他不点而跳出,把实地让给你,那你的模样还怎么做?我不夹,从上面小尖或者干脆镇神头不是更注重中腹么?发挥你的计算力和对局面的理解能力,想怎么下就怎么下,就算一开始错了,那也不怕,只要你能掌握‘自然而为,自由发挥’这八个字,棋力再上一个阶梯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萧涵一遍遍地说;“自然而为,自由发挥?自然而为,自由发挥?”

        施涌脸上涌现自负地表情,说:“再想想吴清源大师的‘三三*天元’之局吧,要想成为一代大师,就要有这种打破一切成规的勇气。别人都说我的棋怪,那只是因为我从不按他们照常的推测去下棋罢了,我就是能下出自己的棋来,宫本秀哲,宋昌显也是如此。国少队的那些小孩基本功异常扎实,你在普通的局面下和他们较劲,当然是无功而返了,只有将局面导入谁也不熟悉的范畴内,下出他们都看不懂,想不到的棋来,才能寻得胜机。”

        这种围棋理论,完全让萧涵耳目一新。他坐着一动也不动,开始觉得脑里的迷茫出现了丝丝的光芒,再回忆近期的对局,结合施涌的说教,他慢慢地觉得光芒越来越亮,一些原来没有想通的问题,也被触动起来,如淌淌小溪,渐渐的汇聚在一起,向着一道海口奔去。

        这个海口,就是“自然而为,自由发挥。”

        施涌缓慢而坚定有力地说:“什么时候能下出只有你萧涵才能下出的棋来,那就到了你在世界围棋舞台上大展身手的时机。

        萧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神越来越亮,满脸兴奋,说:“我明白了,自然而为,自由发挥,围棋就是要这样下的,这样才能让对手难以捉摸。我也要下出自己的棋来,”慢慢地,铿锵有力地说:“我一定能下出只有萧涵才能下得出的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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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四十三 强大的压制 )



        施涌的书房内,萧涵坐在台式电脑前,曾敏则用笔记本电脑,联上中国棋院内部的对弈网,静待比赛的开始。

        另一边,林耀带着马振伟二段,朱斌三段,卢庆国三段为一组,作为萧涵的对手。龚运程则和赵子云四段,苏辉初段,章彦林三段一起,和曾敏对局。

        施涌确定了对局状态,再将时间设置好,说:“好了,他们都准备好啦,你们先执黑,开始吧。”

        萧涵和曾敏点头答应,移动鼠标,分别落下第一手。

        林耀看着对方的落子,笑着呼喊:“弟子们,他们杀过来了,咱们国少队可别让人看扁了,来,开动,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国少队员们嬉笑着轰然应诺,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赛,就此展开。

        萧涵照着惯例,依旧是三连星开局,在一间低夹对方的挂角后,对手们开始“内哄”:“先点三三,取实利,呆会再来消。”“不,跳出比较好,不给他的三连星有发挥的机会。”

        在空阔的局面上落子,很难说谁对谁错,都有道理,主要是由个人的棋风和对局面的理解来落子。林耀只好做和事老:“别急,这里选择哪个方案都有道理。我的看法是点角,先给黑棋一道外势,然后我们来破模样时再来和他斗斗力,看看他的攻击有多厉害。”

        队长一锤定音,白棋先抢占实利,如萧涵所愿的成为模样与实地对抗的局面,摆明倚靠着人多力量大,要在萧涵最擅长的攻守战中一决雌雄。

        曾敏的对局,则刚好相反,她以星*无忧角开局,双方布开堂堂正正的阵势,各取所需,大打持久战。

        施涌站在两人后面,兴致盎然地关注着对局,他也想知道,自己构思出的这种联手方式到底能发挥出多强的能量。

        是1+1》2,还是1+1《1呢?

        过了两个多小时,训练室的门“嘎”地一声打开,沈鸿,吴亮淼两人鱼贯而入,见大家要站起来问好,沈鸿忙示意他们坐下继续对局,一边说:“怎么样,老龚,这个加压棋进行得如何了?”

        龚运程说:“进入中盘了,曾敏下得很好,到现在还是僵持,萧涵那盘进入中盘战了,小林那一组踏入了模样,在向他挑衅啊,哈哈。”

        吴亮淼走到电脑前,看了看两盘棋,说:“真佩服施老师想得出这个对局方式。曾敏的策略正确,如果将局面搅乱,肯定是人多的这方有利,何况还没有时间的限制,这么多人一起参详,换了谁都受不了。慢慢地跟你们磨,反而可能等到机会。萧涵这样的混战,要是能赢下来那只能让人写个服字了。”

        林耀笑着说:“是啊,如果这样的对局条件下我们都输,国少队的脸面都不知道往哪搁了,我这个教练更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只能让院长换贤了。”

        沈鸿一摆手,说:“这样的对局,输赢并不重要,主要是要有效果,要能长棋。无论是谁,只要能从中学到东西,才是最宝贵的。如果真的能通过这样的加压棋有所进步,那我们就要推广,让大家都加入到这中间来,甚至可以让等级分前五的棋手都成一组,给其他棋手加压,群策群力,有高水平对局磨砺,我就不相信打不败李君圣。”

        赵子云兴奋地说:“院长说得好啊,我就想接受这样的考验,太刺激了。”

        吴亮淼和林耀两人没有说话,但神色间却显得不以为然,龚运程顿了顿,才说:“老沈,这个想法好是好,但要真正行起来,难度却不小,而且问题也多。这样的加压棋,对于萧涵这样还有很大提高空间的棋手最有效,不但可以锻炼他的算路,还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差距。而对曾敏来说,顶多就是一种训练手段而已,看看自己面对超强的对手能够发挥出什么样的水平,因为她的棋本来就很全面,能提高的地方很有限。若对张详、施涌他们这种水平而言,更不会有很大的帮助。他们和李君圣的差距微乎其微,在棋的内容上再想提高,不可能简单地通过对局就可以做到,有句话叫‘功夫在棋外’,这是很微妙的一种情况,对于顶尖棋手来说,不是没有道理。”

        林耀也接着说:“是啊,而且这样的对局,联合起来的一方也容易出问题,比如我和小吴联手和施涌下,可能更下不过他。因为小吴的棋风偏向于厚重均衡,我则喜欢大砍大杀,对一个局面的判断和应手很可能完全不同,但又不能说谁的招法就是错误的,这种时候,都不知道听谁的好,而一旦思路不连贯,就容易被对方趁虚而入,而思路一样了,那和一个人下又有什么区别?所以施涌才要我和龚老在必要时做一下决策人,可以均衡地控制局面的发展。而以小吴和我的水平,说句不好听的,只怕连李君圣都没资格做决定我们谁对谁错。”

        沈鸿一边仔细地聆听,一边点头,说:“你们说得对,不过作为一种新的训练手段,至少对国少队的成员还是有效的吧?”

        林耀说:“这种加压棋,对他们肯定有效果的,但能提高多少,还要靠他们自己的领悟能力。”

        沈鸿断然说:“那就好,小林,那你就先在国少队试试这样的训练,我们现在是摸着石头过河,但只要对棋手的发展有利,我们就要尝试,无论做得好不好,只怕不去做。”

        在中腹的纠缠战上,萧涵开始感到了对方多人作战的威力。

        这种短兵相接的接触战,正着往往只有一手,稍有不慎,胜负立决,而一群高手聚集在一起研究,很容易就能发现最好的一手,更能相互提醒,避免错着漏着的出现,每步棋都滴水不漏,招招紧逼。

        这样一来,萧涵的麻烦可就大了,局面乱是乱,但压力也越来越大,面对这样一个几乎连最细小的错误都不会犯的对手,自己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只要出现一丁点的误算,将再难有扳回的机会。

        而且他还有时间的限制,不可能每一步棋都细细参详,这更加重了他的紧迫感,双眼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大脑高速运转,全力以赴地投入棋局中,生怕出现些许疏漏,所有的杂念都被抛开,黑白子的无数变化缠绕其中。

        萧涵第一次在对局中有了疲劳的感觉。

        但他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还有一种在被不断压迫下,妙手灵感源源涌出的奇妙触感。

        人的思维有时就象一根弹簧,在强大的压制下,反而能爆发出巨大的反击力,而如果只是平平淡淡的任其运转,恐怕有多少潜能都因为无激发的空间而被消磨殆尽。

        吴亮淼一直留在训练室内观战,他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萧涵的棋上,看着双方在纠缠中攻守有据,妙手连发,不由说:“萧涵在中盘的近身战中的确是如鱼得水,到现在还没出现什么疑问手,他的棋感太好了。”

        林耀也叹服地说:“是啊,能下成这样,真不容易,他应的每一招,几乎都是我们摆出的最佳应手,无懈可击,怪不得龚老对他如此器重,下得这样精彩,堪称名局了。”

        龚运程欣然说:“别的不敢夸口,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不过萧涵能下出这样的水平来,也出乎我的意料。”

        屏幕上,萧涵思考了了十多分钟后,落下了第163手,林耀仔细看了看,“恩”的一声,显得有点惊讶。吴亮淼呵呵一笑,说:“夸人的话说得太早,他出问题了。”

        国少的队员们也看出了毛病,略一合计,已算好了反击的方案,林耀苦笑着说:“只要是人,总归是要出错的,谁都不能例外。萧涵这盘要输了,龚老,你那盘怎么样?”

        龚运程缓缓说:“还是细棋,不过小曾中盘时有几个次序没走好,正常收官的话,贴目有困难。”

        林耀说:“这样的对局,他们只要有些许错误都是致命的,看来今天施涌那边要吃两个鸭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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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四十二 新老冠军开练 )



        经过协调,终于确定下了“天龙杯”半决赛和决赛的时间,又将手头上的繁杂工作处理完,林明莉伸了个懒腰,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觉饥肠辘辘,窗外是灯火通明,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7点45分。

        她这才记起今晚龚运程和施涌、林耀出去吃饭,萧涵如果回去,那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这孩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煮点东西先吃,要是饿着肚子在等自己那就不好了。忙收拾一下,就往楼下走去。

        刚刚下到四楼,只见训练室内还亮着灯,里面不时有棋子落枰的声音传出,在这寂静的走廊上听来,清脆而响亮。

        “是谁这么晚了还在训练?”林明莉暗想,轻轻地走到门前看去,两个少年正在埋头对弈,正是萧涵和在天龙杯上一战成名的赵子云。

        鏖战正酣的两人脑袋都埋在了棋盘前,丝毫没发觉林明莉已经来到后面,正在下着30秒1步的快棋。赵子云在国少队向来以反应敏捷,落子迅速著称,有“快刀手”的美誉,萧涵在网上也经常下快棋,两位好手一边落子,一边按钟,忙得不亦乐乎。

        萧涵又在上演大追捕的好戏,对着赵子云的一条大龙猛攻。赵子云乌黑的眼珠骨碌碌的直转,大龙左冲右突,全力腾挪。两人手起手落,妙手频发,把有业余6段实力的林明莉看得目眩神迷,一时间都看不清局势的发展。

        沉浸在黑白世界中的三人就这样忘了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子云的白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将大龙的第二只眼做了出来,不由跳了起来,拍着手掌,喜不自禁地说:“哈哈,5:4,我赢了。”

        萧涵看着棋局直摇头,指了指中间一个地方说:“我刚刚下错了,应该挤的,那你这里做不出眼的,再来么?”

        赵子云哈哈大笑,得意地说:“来就来,怕你么!我非把你降格不可。”

        林明莉笑着说:“怎么,你们都吃晚饭了没?还是吃大龙吃饱了?”

        两人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林明莉,赵子云说:“林阿姨,你来啦。”

        林明莉说:“来欣赏你们的大战呗。先回答我的问题,吃晚饭了没?”

        萧涵搓着手,低着头说:“还没有呢,刚刚下棋都没注意时间,现在很晚了吧?”

        赵子云嘿嘿笑着,说:“我们从下午下到现在,只顾着吃对方的棋,还没发觉肚子饿了。林阿姨现在一提,还真在唱空城计。阿姨你吃了吗?”

        林明莉说:“你们喜欢下棋,可也不能忘了吃饭啊!身体是本钱,若把身体搞跨了,以后还怎么参加比赛?走吧,我们到后面的肯德基吃汉堡包吧。”

        赵子云大喜,说:“原来阿姨也没吃饭啊!爸爸前天回去了,只剩下我一人,食堂的饭又不好吃,哈哈,晚上可以吃肯德基啦!”一手拉起萧涵,说:“快走快走,我真的很饿了!”

        看着两人大口大口地咬着香喷喷的汉堡包,喝着冰凉的可乐,一副风卷残云的吃相,林明莉忍不住说:“慢点,慢点,肚子饿更不能吃太快,对肠胃不好。”

        赵子云喝了一口可乐,满足地说:“上次龚老师请我吃麦当劳,说是庆祝我打入四强,这次阿姨又请我吃肯德基,你们真是太好了。”

        林明莉爱怜地看着这两个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身边,独自出来为梦想打拼的孩子,说:“老龚和我说了,要是你能拿下冠军,那我们再请你吃很好吃的大餐,好不好?”

        赵子云一声欢呼,说:“好啊!”想了想,又说,“如果我拿了冠军,就有很多奖金了,那还是我请你们吧,再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接过来吃我的庆功宴,哈哈!”

        林明莉说:“那好,我们勾指头。阿姨可要祝你旗开得胜,追平李君圣的记录,把冠军拿下来啦!”

        赵子云认真地说:“好。”两人拉了拉手指,他又叹了口气,说:“可惜三个对手都比我强啊,尤其是施老师,我到现在还没赢过他,连输了七盘啦!只要他坐在我对面,我就觉得自己连一点信心都没有。幸亏运气好,这次半决赛没抽到他,要不肯定没救了。”

        林明莉一边吃薯条,一边说;“你下了那么久的围棋,应该知道棋盘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的。八强你对上张详时,外界不也一致认为你将被淘汰么,最后不就爆冷将他击败了?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重要是对自己要有信心!”

        赵子云拿了块鸡翅啃起来,做了一下鬼脸,说:“那盘棋是张详没发挥啊,他最近的状态真的不大好。不过我还是怕施老师,他的棋风太怪了,根本抓不住,下了那么多盘,都没看到有什么机会。哎,不过棋盘上真是什么事都会发生,就说萧涵吧,晚报杯那盘棋都能赢下来,我太佩服了,哈哈。”

        萧涵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那盘棋是对手送给我的,过后复盘,我自己都觉得脸红,不过……”他吸了口气,慢慢说,“那盘棋又让我学习到了很多东西,很有收益啊。”

        林明莉说:“哦,小涵,你学到了什么,说说看。”

        萧涵放下手中的饮料,想了想,才慢慢说:“主要就是老师所说的‘平常心’。以前在网上下棋时,无论形势好与坏,我从没紧张过,老师也认为我的心理素质不错。可到真正的比赛时,我才发现自己还是会紧张,根本没办法做到心静如水,下的棋也急燥,犯了很多错误。如何保持比赛的良好心态,我还要好好的努力。还有一点,就是劣势下也不能轻易放弃,要尽力的拼搏,因为对手也是会犯错误的,只是大或小而已。”

        林明莉欣慰的点点头,说:“通过这次比赛你能想到这些,已经不枉此行了。尤其是第一点,很多棋手知道,但却很难做到。棋力相当的比赛,谁的心态好,谁的水平就容易发挥,赢面当然就高了。对了,小赵的心态是很好的,在比赛中经常有超水平的发挥,用专业点的话说,他这叫‘竞赛型’的选手,最适合比赛。你可以多向他请教。”

        赵子云笑嘻嘻地说:“林阿姨这么夸奖,真不好意思。其实说起来很简单,我从来不把比赛当成比赛,就把它当成练习对局来下,碰到记者照相什么的,我就把自己想成影视大明星,不把他们和对局联系起来,更不去看对手的脸色,他们经常都是板着脸的,看了自己都紧张。还有,保持笑容,这是我爸说的,经常笑的人是不大会紧张的。”

        萧涵一字一字的琢磨着,苦笑着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真要我做起来,还是很难啊。”

        林明莉说:“那是因为你比赛的阅历还不够,以后参加的赛事多了,自然就能做得好一点,这事急不得,要慢慢来的。对了,你们怎么会下起棋来的?”

        赵子云说:“我下午在训练室碰到这位新科冠军在摆棋,怎么说我也是晚报杯历史上最年轻的冠军啊,所以我们新老冠军就开练了。哈哈,今天下了九盘棋吧,杀得真爽!”

        林明莉微微一笑,说:“怎么样,小涵这个冠军还是货真价实的吧?”

        赵子云亲热地拍拍萧涵的肩膀,欣然说:“我前段时间就听林老师说龚老师发现了一个很厉害的高手,就是打败过吴九段的‘大隐隐于山’,早就想有机会和你较量一下了,看看能不能在天龙杯开战前沾点你的好运气,也将吴九段拿下。对了,林阿姨,最后阶段的比赛日期是不是订下来了?”

        林明莉说:“是的,刚刚才决定的。没那么快,得到下个月中旬,行星杯预选赛结束后。”

        这时手机响起,林明莉打开翻盖接听,听着听着,眼神慢慢的亮起来,说了几句,收线后,意味深长地望着萧涵,慢慢说:“是老龚打来的,小涵,从明天开始,他给你安排了一个特殊的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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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四十一 加压棋 )



         “龚老,朋友给我寄了点西湖龙井,你是品茶的好手,尝尝看。”施涌将一个精致的茶罐放到龚运程面前,说。

        龚运程打开盖子嗅嗅,又拿出几片茶叶看看,称许说:“茶叶扁平,色泽绿翠,清香扑鼻,果然是好茶。小施,怎么这样客气啊,既请我吃饭,又送我茶叶。小林,要尝一下么?”

        林耀说:“龚老,你知道我对这个什么研究的,好茶坏茶,我都是一口喝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留给你慢慢喝吧。”

        龚运程说:“也好,小施,拿了你的好茶,今天这顿饭还是我来吧,不然又吃又拿的,传出去可没人敢再请我了,哈哈。”

        这时服务员上了第一道菜,卤味拼盘。龚运程举起酒杯,说:“来,我们先干一杯,既感谢小施的好茶,也祝你们在棋艺上更上一层楼,多为中国捧回几个冠军奖杯,”

        林耀一饮而尽,说:“惭愧惭愧,今年我是没希望拿冠军了,就看能不能在上擂台多建点功勋啦。施涌,能不能把天龙杯留住,你的责任最大,可别上演一出‘捉放曹’哦。”

        施涌不置可否,夹了块鹅肝放入口中,说:“这里的鹅肝非常棒,是从正宗的澄海狮头鹅取出,绝对不比法国的差,在北京要吃到可不容易,你们试试。”

        林耀吃了一口,咂咂舌,赞许地说:“入口即化,香味四溢,好吃。”

        龚运程笑着说:“我喜欢喝茶,小施则喜欢美食,我们是互有所长,想品茶时可以来找我,而要吃好东西则要找小施拉。”

        施涌微微一笑,举杯说:“来,龚老,这杯酒我敬你,祝你身体健康,事事顺心。”

        龚运程哈哈笑着说:“小施的酒我是一定要喝的。对了,我们几个得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聚在一起了吧?”

        林耀说:“得有一年了吧,哎,女儿出世后,我这一个人只恨不能当成两个人用,哪还有时间出来聚会啊?这不,要不是冲着你老的面子,夫人开恩,现在只怕还得在家带孩子玩呢。”

        龚运程后背往椅子上一靠,悠悠说:“时间过得可真是太快了,我第一次见到你们时,小林还只是个八岁的小不点吧,小施呢,恩,是十岁了吧。我还记得和你们下的第一盘指导棋,小林是让五子吧,小施是让三子,结果你们都赢了。这么一转眼,你们都已经三十出头,成为中国围棋的中坚,家庭的支柱啦。”

        林耀也勾起回忆,说:“是啊,还记得我们刚学棋时,还没有棋手能击败日本的九段,一个普通的日本高手就可以来中国耀武扬威,八战全胜,将我们所有的国手都打败。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还有无数棋手无私的奉献,不是我说大话,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五年后我们就能超过日本。韩国难对付一些,但要不是出了个李君圣,跟我们也只在伯仲之间罢了。”

        龚运程摇摇头,说:“围棋是个人的竞技,韩国出了个李君圣,所以在绝对高度上,就是比我们好。而且,也别小看日本,虽然秀哲先生逝世了,但瘦死骆驼比马大,他们棋手的厚度还是第一,竹泽正雄、罗佑翔的实力也不容小视,是世界冠军的有力争夺者。”

        林耀说:“但我们的年轻棋手也在成长,下一辈的有张详,古希榕,再小一辈的还有赵子云,曾敏。现在还半路杀出个萧涵,所以我还是认为我们发展的前景比较乐观,当然,前提是他们当中要有人能将李君圣击倒。”

        龚运程微笑着说:“李君圣也是人,他总有失败的一天,我是希望中国也能出个李君圣。当然,这需要很多人的努力,包括我,也包括你们,来,让我们再干一杯,祝中国围棋的明天越来越美好。”

        喝完酒,施涌一边夹菜,一边漫不经意地说:“龚老,在你认为有希望击败李君圣的棋手中,萧涵也是其中之一吧?”

        龚运程没想到施涌突然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随即说:“怎么,你认为他不可能做到?”

        施涌淡淡说:“我承认他的棋才确实不错,但如果按现在的路走下去,他一辈子也别想打倒李君圣,甚至连正式交手的希望都很渺茫。”

        龚运程放下筷子,说:“愿闻其详。”

        施涌吃了口菜,才不紧不慢地说:“萧寒的实力是不错,但他的长处和缺点都太明显了,下好了,是国内前二十,发挥不出,也就顶尖业余的水准而已。这样的水平在国内混混还可以,真要参加世界比赛,先不说够不够格,就算去了也是别人刀坫上的肉,待宰罢了。”

        龚运程点点头,说:“你说得对,萧涵要成为一流的大棋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我认为他是有潜力走上去的,现在缺少的,就是,”故意瞟了瞟施涌,“引领他正确走上去的阶梯。”

        林耀也说:“我认为萧涵的确有打败李君圣的潜力,只是怎样去将之发掘出来的问题。象我们都知道,一开始要长棋不难,难的是如何一直长棋。我看萧涵现在也碰到了这个问题,他的开局和收官要是能象中局那样厉害,那前途将无可限量。”

        施涌一字一字地说:“这两方面的提高,可都需要时间,不可能一撅而就的。”

        林耀说:“那是,收官还好一点,只要计算力强,再加上正确的目数概念,可以通过不断地训练提高。布局就麻烦了,一些虚的东西是说不准的,完全靠个人的判断和感觉,没有长时间的高水平实战锻炼,是很难磨练出一流的功夫来。”

        龚运程看施涌笑而不语,心中一动,说:“小施,小林,咱们认识也二十多年了,在你们面前,我也掏出心里话。我看重萧涵,不止是因为他的师傅高朝斌和我颇有渊源,更因为他在围棋方面的才能。他是穷苦出身,为人单纯木呐,生活中除了围棋之外再无他物。用文学一点的话说,有一颗赤子之心,这一点是当今是最难能可贵的,如果他能继续保持这种对棋道孜孜以求的痴迷,我敢说,他的前途不可限量!”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咳嗽了两声,才接着说:“高朝斌给萧涵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网络对局又加强了他的计算能力,但真要达到大高手的境界,他还需要更多的指点,美玉虽好,更需雕琢。我老了,脱离一线比赛也有十年了,现在来教他,是实话,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借今天这顿饭,我想提一个要求,希望你们两人能好好的将萧涵培养起来。”

        施涌和林耀对望了一眼,林耀举起酒杯,说:“龚老,你放心,没有你们老一辈棋手给我们的指导,我们又哪有今天的成就?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愿意为这股后浪推波助澜,无论是对国少的队员还是对萧涵,我都是这个态度,只要能帮助他们提高,我无不倾囊相授。”

        龚运程一击掌,高声说:“好,好,就冲小林你这句话,我们得连干三杯。”

        两人哈哈大笑,连干了三杯酒,林耀转头盯着施涌,似笑非笑地说:“施涌,我看你在教学生方面挺有办法的,曾敏让你教了一年,实力的确提高很快啊。要不你收了萧涵当徒弟,一旦男女两个弟子都拿了世界冠军,那你可就青史留名,可与木谷实比美了。“

        施涌好整以暇,说:“收一个徒弟已经够我累的了,收两个那不是要让我减寿么?对待特殊的情况,就要用特殊的解决办法。我想了一个长棋的方法,你们帮我看看是不是行得通。”

        龚运程急切地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来听听。”

        施涌说:“要长棋,必须有强大的对手鞭策,要下紧棋,否则,水平只会退,不可能有突破性的提高。”

        林耀没好气地说:“这点道理,谁都懂啊,你这不是废话么!”

        施涌不去管他,接着说:“所以就要让萧涵有高水平的棋局磨练。我的想法是,对萧涵进行十盘加压棋的特别训练。”

        两人怔了怔,龚运程眼光闪动,说:“加压棋?”

        施涌慢条斯理地说:“是的,加压棋。国少队的那群小孩水平都不差,找3个最厉害的,让他们联合在起来对付萧涵。他们可以讨论,而且没有时间的限制,反正争取一天能下完一盘就好。而萧涵每局棋只有两个小时的思考时间,对局时也只能一个人下。”

        林耀皱了皱眉,说:“可是围棋这东西,不是一加一就等于二的,这涉及到棋风,算路等方面,3个人加在一起,可能还不如1个人发挥的水平。而且,到时候一旦意见不统一,那听谁的?”

        施涌成竹在胸,说:“我还没说完呢。国少队那边要设一个队长,我想你们两位是最合适的。着法统一的话,那自然没问题,如果出现了分歧,就由你们决定采用哪一招,还可以解释给那些小孩听,为什么要这么下,这对他们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龚运程紧锁着的眉头慢慢展开,一拍椅子,说:“好办法。国少队的成员个个都实力不俗,他们要是联合在一起群策群力,就算是李君圣也未必应付得来。再加上还没有时间限制,可以仔细研究,还有高手把关,这样的棋局质量,肯定极高,对于萧涵来说,绝对是个难得的训练机会。”

        施涌眼角扫了扫林耀,说:“能不能这样做,还得国少队的总教头赞成才行。”

        林耀说:“我就知道你的鬼点子最多,这倒是很好的长棋方式,听起来不错。那些小孩应该问题不大,这样的对局方式,能学习别人是怎样处理局面的,博采众长,他们也能长棋,最重要的是还好玩,不过也得组织一下才行。而且,还得和沈院长打声招呼。”

        龚运程看了看施涌,说:“为了提高他们比赛的积极性,我来设点奖吧。如果国少队这几名成员能净胜4盘以上的话,国庆放假我请他们去西安旅游。小曾下个星期要参加‘木兰杯’,要不也让她来锻炼几盘吧,我和小林两人,每人负责一边。”

        施涌笑了笑,他就等着龚运程这句话呢:“也好,这个训练是我想出来的,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就负责给他们复盘指点吧。”喝了口酒,接着说:“这十盘棋,萧涵要能赢下三盘,就可以毕业了。”

        林耀说:“这样的对局,我都没把握能赢三盘,国少队这些小孩的算度加起来,别的不说,至少犯大错的概率是极小的。施涌,你觉得换你来下能赢几盘?”

        施涌拿起筷子,淡淡说:“能赢几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不动筷的话,桌上的菜可就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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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四十 将生命融入围棋 )



        又是一个半小时的长考,白棋没有反击,而是挡住,忍受着黑棋的收刮。

        秀哲的脸色却浮现出一种妖异的红晕,只是因为埋头于棋盘之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他的时间已经用完,进入了十分钟读秒。

        李君圣还剩下两个多小时,他木无表情的审视着棋盘,不时拿起毛巾擦脸。

        在黑棋突然的反击下,双方目数上的差距大幅度的拉近,局面已经变得混沌不清。

        罗佑翔一直很轻松的脸色变得沉重,不断地为白棋寻找最好的收官方案。

        黑棋往角上一断一挤,看起来是无端送死,但在高手看来,却是收官的好手,不经意间就是绝对的先手一目便宜。

        就算是一心希望老师获胜的罗佑翔,也忍不住说:“李君圣的官子太精巧了,滴水不漏啊。”

        张详说:“别担心,白棋也没坏,不过现在局势的确已经进入李君圣最擅长的阶段了,希望秀哲先生能顶住吧。”

        罗佑翔抹了抹汗水,坚定说:“放心吧,就算李君圣的官子再厉害,老师也不会比他差半点的。”

        曾敏看着屏幕上两位棋手忘我的争斗,喃喃说:“这盘棋实在是太精彩激烈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棋盘上的黑白子也越来越多,如胶似漆地纠缠在一起,仿佛热恋中的情侣。

        只有棋手们才知道,这场“恋爱”是多么惊心动魄。

        局面并未向哪一方倾斜,双方都是在钢丝上进行一场白刃战。

        气氛越来越紧张,李君圣抹脸的频率也越来越多。

        他冷静的判断了一下局势,认为白棋还是要稍稍领先一点,对方在后面的官子中是坚如磐石,没再给自己任何“揩油”的机会。

        现在,已经到了亮出自己最后底牌的时刻了。

        他再耗费了二十分钟考虑,被收在白方边空中的一颗黑子长出,白棋挡住,三路一刺,命令白棋毫无选择的接上,然后第187手啪得一声,落在角上的三三里。

        宫本秀哲整张脸都揪在了一起,面容给人扭曲的感觉。

        这里竟然还有棋?

        观战室内沸腾开来,没人料到,李君圣居然还隐藏着这样的手法。

        现在的局势,边和角,白棋都不能放黑棋活任何一边,否则目数绝对不够的,只有全部吃下,而且还不能搞出劫杀,给黑棋有趁机搜刮的机会。

        从高手的第一感来说,这里白棋杀棋的可能性较大,但变化非常复杂,一步都不能有误。而要命的是,白棋却已经进入了读秒。

        这里的手段,李君圣应该是早就看准了,他一直隐忍着不用,就是要等到白棋读秒时,冷不及防间才抛出。

        罗佑翔脸色极为严峻,呼吸急促,埋头摆棋。

        由于电视镜头的关系,没有人注意到,鏖战中的宫本秀哲,虽然姿势稳重,但脸上的红潮却越来越浓。

        只有夫人的心,随着比赛的临近结束,反而跳得更快。

        她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去看这小小的十九道棋盘,双手合十,默默地在心里祈祷。

        突然,夫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从心底涌出,全身如浸冰窖,阵阵发凉。

        第191手,黑棋冲,白棋只能挡住。

        宫本秀哲拿起一颗白子,刚要落下,只觉得脑中一阵强烈眩晕,天旋地转,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前倒下。

        他的身体重重地压倒在棋墩上,就象彗星撞击地球,黑白棋子如飞扬的石屑,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声音如跳动着的音符,奏出一首乐曲,清脆,但悲怅。

        看到宫本秀哲倒下,观战者全都呆住了,罗佑翔身体晃了晃,一声惊呼,马上向对局室跑去。其他棋手如梦初醒,也紧随而去。

        变化突起,李君圣反应最快,他先是一怔,然后立即抢上前去,一把扶住秀哲,直根弘一、宋昌显等室内人员也冲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将秀哲在地上放平。

        门啪的一声打开,夫人和医生冲了进来,医生一边拿出医疗器具为秀哲急救,一边急促的大叫着:“快,快叫救护车,快!”

        罗佑翔和竹泽正雄跪倒在秀哲身旁,只见平时威严无比的老人双眼紧闭,嘴唇发青,但面容却非常安详,只觉眼眶一湿,斗大的泪水先后落下。

        夫人脸色凄楚,最怕看到的一幕最终还是发生了,她紧紧地握住丈夫的手掌,好象握住他的丝丝生机般,紧紧地不肯放手。

        李君圣站到一旁,呆若木鸡,看着刚才还在对弈的老人和满地的棋子,恍若隔世……

        中国代表团的四个人围坐在沈鸿的房间里,林耀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没想到一位不世出围棋巨匠,就这样倒在了棋盘前,真让我想起了丈和与赤星因彻的那盘吐血局,哎。”

        曾敏低沉地说:“我学棋时常听老师说,好的棋手要以棋为命,才能有所成。我以前一直想不懂,棋就是棋,命就是命,怎么能混在一起呢?但是看了秀哲先生,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将围棋溶入生命。”

        沈鸿说:“我听说秀哲先生患了肝癌,是晚期。他正是知道了自己得了绝症,才要那么着急的和李君圣下这人生的最后一盘棋。没想到却在比赛中因高血压而引致脑溢血,使对局就这样中止了。对先生来说,这可能是他最后的遗憾吧。”

        施涌摇摇头,说:“我不这样认为,能跟李君圣较量,对秀哲先生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胜负如何,我想先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他追求的是手谈的过程,而结果只是一种附属而已。”顿了顿,接着说,“就象美食家,吃东西是为了品尝这个过程,而吃得饱不饱那并无所谓。”

        沈鸿点着头,说:“小施说得很有道理。咦,小张,你不是和李君圣去楼下喝咖啡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详走进房间,说:“他的心情很低落,我和他聊了几句就上来了,哎,还是让他一个人好好静静吧。”

        曾敏心中一动,仿佛看到了宽大的咖啡厅中,李君圣那孤单而落寞的背影……

        “你好。”

        背对着入口,躲在咖啡厅一角的独个出神的李君圣怔了怔,回过头来,看见曾敏站在身后,不太自然的笑着说:“你帮我买的那套书,我还没向你道谢呢,不打扰你吧?”

        李君圣勉强地笑笑说:“顺便而已,太客气了。”看见曾敏呆站着,他才想起什么,忙站了起来,说:“你请坐啊,要喝点什么吗?”

        曾敏微笑着坐下,说:“我想喝杯果汁,不过我们AA制吧,这比较好。”

        两人坐了下来,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气氛沉默下来,只有悠扬的音乐四处飘扬。

        等到服务员把果汁送了上来,李君圣才悠悠的叹了口气,说:“今天的事,实在是如噩梦一般。”

        曾敏说:“其实这根本不关你的事,如果秀哲先生最后不能和你下这一盘棋,他可能会很遗憾吧。”

        李君圣苦涩的一笑,说:“宋老师、理事长和张详也是这样说,可是我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秀哲先生倒在棋盘上,心里总是不能释怀。”他凝视着桌上的咖啡杯,接着说:“以前看日本古代四大家的以命争棋时,总觉得是很遥远的事,在现代根本不可能发生,没想到,哎……”

        曾敏喝了口果汁,看着一脸沉重的李君圣,轻声说:“秀哲先生是真正以围棋为生命的伟大棋手,他的一生,都是在追求着棋道,我记得日本有句古话,大意是士兵的荣誉是死于沙场,在最后的一刻倒在棋盘上,而且棋局又是如此精彩,未必就不是秀哲先生所追求的最后归宿。”

        李君圣诧异的望了曾敏一眼,随即眼光移开,缓缓说:“可是,胜负只是对棋局而言,而生死却只有一次啊!从我学棋以来,最尊敬三位棋手,一位是吴清源先生,一位是宋老师,还有一位就是秀哲先生。秀哲先生是继吴先生之后划时代的世界高手,以他那多病的身体,还孜孜不倦的探索棋道,下出那么精彩的棋局来,实在令我望尘莫及。能跟他对弈,一直是我的梦想,可没想到,就在我梦想实现的时候,结局竟然是以先生的生命为代价。”他合上眼帘,不让曾敏发现眼中的泪光,茫然说,“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这盘棋,就会浮现出先生倒下的一刹那,就会觉得心里发寒,难道围棋的胜负竟然能这么残酷么?”

        曾敏搅动着杯里的吸管,轻轻地叹息,过了好一会,才说:“你知道我的最大愿望是什么吗?”

        李君圣张开眼睛,喝了口早已冷却的咖啡,淡淡地说:“我想是击败我吧。”

        曾敏眼中发光,说:“是的,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世界决赛和你相遇,并在番棋中击败你,打破你番棋不败的神话,这就是我学棋的动力。”

        李君圣微微地一笑,但这笑容却让人觉得不象在笑:“我早晚会被打败的,就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你向我挑战的那一天。”

        曾敏笑着说:“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等我来挑战哦!对了,我们国内最近出了一位通过网络培养起来的业余棋手,他非常厉害,昨天刚刚拿了晚报杯的冠军,并很有希望加入职业棋界,到时,他可能也是你的好对手哦。”

        李君圣心中一动,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姓萧,叫萧涵。”

        “啪啪啪”,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还在熟睡中的高朝斌,“谁啊?”他喊了一声,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戴上眼镜,慢慢的走去将门打开。

        金素花站在门前,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脸上洋溢着喜色,眼眶却是红的,情绪激动,有点结巴地说:“高老师,小涵寄东西来了,你猜是什么?”

        听到萧涵,高朝斌精神大作,又惊又喜地说:“是小涵?恩,他应该是拿了冠军吧,是不是晚报杯?”

        金素花兴高采烈地说:“你真厉害啊,一猜就中了。真是一个冠军奖杯,他说要送给你的,以及两千元钱的奖金,还有一些胃药,这孩子,终于有点出息了。”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声音竟有点哽咽,。

        高朝斌说:“大姐,先进来坐吧。”又给金素花倒了杯水,打开盒子,拿出精致的奖杯,一边摩挲着,一边感叹地说:“前段时间正在举办晚报杯,既然小涵参加了,我估计冠军就是他的啦!真快啊,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学围棋已经快十年啦,原来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就要振臂高飞啦!”

        金素花说:“高老师,这多亏了您啊,没有您这个贵人,小涵怎么能接触围棋,并在这上面做出点成绩来呢?我常跟小涵说,这辈子绝对不能忘了你的恩情啊!”

        高朝斌微笑着摆摆手,说:“大姐,你这话就见外了,我只是把小涵引入门而已,他能取得怎么样的成绩,还得靠他自己去努力。小涵是个好孩子,质朴,心中只有围棋,肯努力,天赋也好,只要他能保持下去,我相信,下一次他拿回来的,一定是职业比赛的冠军奖杯,而且,迟早有一天,李君圣也得败在他手上。”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如一团火焰灼灼燃烧,亮得吓人,口气坚定:“他一定能创造一个围棋界的萧涵时代,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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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三十九 冷静的猎人)



        罗佑翔眼中闪闪发光,说:“每一次看先生的棋,我都有‘啊,原来棋还能这样下的感觉’。特别是这一招,对杀白明显要差一气,但先生就是要逼黑棋收气杀,这里虽然目数巨大,不过我觉得白棋好下,无论如何,总是先将黑棋封在里面,就算气比不过,通过紧气能将外围封住而形成一道影响全盘的厚势。据我对老师的了解,他肯定已经计算好了这个转换的优劣。这只是我的一点见解,不知道你们怎么看?”

        林耀说:“我昨晚为了写稿仔细摆了摆棋,可还真没想到白棋大弃子的可能性。秀哲先生的这一招真妙不可言,将包袱扔给黑方只能收气杀,可并不便宜,这么早白棋就下在外面,总是主动。看来李君圣这盘棋的火气太大了,要伤身哪。“

        张详也说:“黑的挖虽然极为严厉,但却忽略了白棋有以下边进行豪赌的胆魄。李君圣这里是急了点,不过这可能跟对手是秀哲先生有关系,总觉得他的心态不太对劲,处处硬碰硬。若换了其他人,他可能就拉长战线打最擅长的持久战了。”

        曾敏看着屏幕上李君圣平静的思考模样,脑里闪电般得掠过一个念头:他真的出现漏算了么?

        足足思考了四十多分钟,李君圣才下了必然的一手,二路飞,对杀的急所。

        白棋靠,待黑棋退之后,在外围封了一手,一边紧气,一边加厚自身。

        黑棋从左边拐入,白棋一路跳下,延气的好手。

        双方你来我往,黑得实利,白取外势的大转换已经难以避免。

        宫本秀哲坐姿笔挺,落子稳健,举手投足间,无不充满大家气派。

        他真如一棵不老的苍松,在向旁人展示他的威严和气魄。

        有了中腹厚势的依托,白棋开始向黑方左边的孤棋发起强攻。

        这块棋在高手眼中,并没有死活的危险,但头疼的是对方的攻击的过程中,中间越下越厚,可能自然而然的围出大空来。

        在宫本秀哲精准而锐利的攻击下,就算强如李君圣也毫无办法,只能狼狈不堪的向左上方联络,眼睁睁地看着白棋中间的一个巨型飞机场隐隐形成。

        研究室内,宫本秀哲每落下一手棋,都能引发日本棋手啧啧的赞叹声,只恨不能象在足球场上那样,大声地助威叫好。

        罗佑翔也是一脸喜色,说:“老师的优势越来越明显了,看来问题不大啦,咦,午休的时间到啦,这么快。”

        看着两位棋手先后退场,众人也纷纷离开对局室,向二楼的餐厅走去。曾敏看见施涌神不守舍,若有所思的样子,凑过去问:“老师,休息了,不用这么积极还想棋吧?”

        施涌“恩”了一声,说:“你觉得形势怎么样?”

        曾敏说:“白棋好下是肯定的,中间太厚了,成空潜力巨大,黑棋除非有非常手段,否则不妙。”

        施涌嘿嘿一笑,说:“现在盘面是这样,可我总觉得黑棋并不差。”

        曾敏吃了一惊,说:“不会吧,这样的局面,十个人中肯定有九个半愿意下白棋吧,黑棋都被压缩住了,没什么侵消的好点啊。”

        施涌淡淡一笑,不想答话,旁边的张详忽然插口说:“我觉得施老师的判断没错,黑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

        曾敏怔了怔,张详又说;“现在看来白棋虽然是顺风满帆的,掌握着主动权,一直牵着黑棋的鼻子走,可这也是黑棋有心配合。我和李君圣下了二十多盘棋,对他实在太了解了,如果他真的觉得局势不利,反击起来的手段比谁都多,比谁都厉害。这里他这么忍让,肯定不是怕了宫本秀哲,而是他认为形势有得一争。别忘了,李君圣对局势的把握能力是有口皆碑的,他是不会在判断上出现这么巨大的失误。而且,棋局还没进入他最擅长的官子阶段,现在谈优劣,还太早了点。”

        施涌接口说:“我就是觉得李君圣早上的下法有点奇怪,好象认为优势是在自己这一边似的,对秀哲的攻击忍气吞声。以我的理解,他肯定算好了一些手段,就在等侯时机施展而已。所以我刚刚一直在想,如果换了我来下黑棋,我会怎么下呢?”

        曾敏张大了嘴巴,说:“你们的判断并不是看局势,而是在以李君圣的下法为依据啊!你们会不会太迷信他了?他就真的有这么厉害,大家都没发现的招法就他找得到?”

        张详苦笑着说:“施老师说过,秀哲先生的强要在比赛中才能领略,其实李君圣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他只是早上这种水平的话,我现在至少能在他手里分走三个世界冠军。”

        施涌淡然说:“多说无益,我们还是看下午的比赛吧。”

        喝了几口夫人精心准备的粥,秀哲忽然说:“我感觉很好,没事的。”

        夫人微笑着说:“我知道,”

        秀哲点点头,又说:“他真的很厉害,没辜负我的期望。”

        夫人轻声说:“你经常说的,胜负并不重要,只要下出最精彩的棋,才是最要紧的。对手越厉害不是越好么?”

        秀哲开心地笑了起来,说:“是的,所以我一定要全力以赴,领教一下号称天下第一的官子有多厉害。”

        说着说着,突然两行鼻血流出,秀哲皱了皱眉,用衣袖擦了擦,自己把头仰起,说:“帮我处理一下吧,对了,不要告诉医生,他们太罗嗦了,下完棋我就去住院。”

        夫人脸上蒙上一层薄雾,朦胧得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是那么的无奈而哀伤。

        续战开始,宫本秀哲步步紧逼,毫不手软,优势渐渐有扩大的迹象,观战的日本棋手也越来越兴奋。

        棋局即将进入大官子,罗佑翔点了点目,高声说:“双方盘面相当啊,没意外的话,老师要赢。”

        施涌看着黑棋落下一子,不紧不慢地说:“意外就要来啦。”

        刚粘起白子,秀哲只觉得胸口如遭雷击,一阵抽搐,眼前的黑白子变成团团幻影,在眼前摇摆不定。

        他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胸口,好一阵子,才渐渐的恢复过来,定了定神,终于落下第106手。

        但这招棋并不是盘面上最紧要的地方,李君圣马上拍出第107手,时机绝佳,趁白棋要护中空,不敢被借力的时候飞出,先手八目的实惠先收住,然后第109手靠入黑空,白棋扳时,第111手狠狠一夹。

        这套组合拳一出,局面意外的混乱起来,日本棋手的热情顿时象被一盆冷水浇头而下,本来喧哗的对局室内安静下来。

        宫本秀哲手收了回来,拢在胸前,开始长考。

        对面的这个年轻人实在是百年难遇的棋才。

        在前面的强手被自己巧妙的化借掉后,他在心态上竟未受任何打击,不急不燥的对弈,不再给自己任何一锤定音的机会,成功地将战线拉长。

        他就如同一个冷静如深渊的猎人,静静地守侯着目标中的猎物,终于,他等到了自己犯错误的时候,开始发动猛烈的反击。

        罗佑翔也沉默了,一动不动地看着棋盘,张详点点头,说:“李君圣终于出招了。”

        林耀叹服地说:“次序丝毫不差,妙不可言,厉害!”

        施涌淡淡地说:“只要没捱过官子,谁都不敢说赢了李君圣。这盘棋还长着呢。”

        曾敏眼光闪闪,看着这三手棋,发觉无论在哪个方面,自己对这位世界第一人的了解,连一点皮毛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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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三十八 超级大弃子 )



        第二天的比赛,前来采访的记者和观战的棋手明显多了许多,日本方面的研究室人满为患,一些棋手都跑到中国代表团的研究室来另开炉灶。

        林耀坐在一旁,倒了一杯浓茶,不时喝上几口,可还是呵欠不断。曾敏打趣说:“林老师,昨晚到哪玩个通宵了?不怕夫人突击检查么?”

        林耀直叹气,说:“要是出去玩还好,问题是呆在房间里绞尽脑汁,枯坐一宿,那才叫又累又冤呢!”

        曾敏转头看了看施涌,说:“该不会是有人打鼾害得你睡不着吧?”

        施涌跷起二郎腿,轻描淡写地说:“不用看着我,我打不打鼾他都睡不着的。”

        这回连张详也好奇地问:“那是为什么?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林耀连连摆手,说:“大吉大利,我家里平安得很。哎,还不是因为亮淼那个女朋友交代的好事?”

        张详愣了一下,说:“京城日报的郭婕?”

        林耀苦笑着说:“是啊,这次他们签不了证,不能来采访,就把目标转到我这来了。小郭在我面前说尽了好话,非要我在他们报上开个专栏,详细评论这个比赛不可。你要说是棋局点评那还容易,可要描写比赛的情况,还穿插一些趣闻逸事,那可真是强人所难了,我又不是吃这碗饭的,写出来的东西哪能跟那些记者相比?可我又落不下脸拒绝,只好勉强答应了,这下可好,真正要写东西的时候,那可真叫一个苦啊,想破脑袋都挤不出一个字来,昨天晚上,就这样浪费在那几百字的文章里啦。今晚还不知道怎么过呢,哎……”

        几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沈鸿笑着说:“亮淼的那个女朋友,是当领导的料,敏锐,有头脑,知道用人,咱们棋界就需要这样的人才。林耀,说不定你这次写的文章大受欢迎,到时国内的报刊媒体都争相请你执笔呢。”

        林耀头摇得跟泼浪鼓似的,说:“那可谢了,我宁愿每天在家带多几个小时孩子,都不要再挤方格了。”

        大家说笑着,忽然听旁边一人用流利的中文说:“沈院长,施老师,林老师,张九段,你们好啊。”

        众人转头望去,一个穿着得体的西服,戴着无框眼镜,风度翩翩的少年,含笑站在旁边,沈鸿惊喜地说:“小罗,是你啊,很久没见啦。”

        少年罗佑翔说:“是啊,应该有半年多了吧,这次见到你们真高兴。”

        林耀亲切的拍拍罗佑翔,说:“昨天的比赛怎么没见到你啊?我还正纳闷着呢。”

        罗佑翔说:“我上个星期到台湾探望父母了,昨天晚上的飞机回来的。林老师的女儿快两岁了吧?”

        提起女儿,林耀自得的笑着,说:“是啊,满打满算的有二十二个月啦,哎,在家里可是个捣蛋精啊,没有一刻安宁的,总想着办法怎么搞鬼,哎……”

        罗佑翔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记得我离开中国时,才刚满月啊,下次到北京,我一定要去看看她。”

        林耀说:“好啊,欢迎欢迎。对了,你的棋长了不少啊,这次还打进了新人王的决赛,我还没恭喜你呢。”

        罗佑翔微微一笑,说:“来日本之后,秀哲老师的确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咦,老师来了,我先去向他问好,呆会再过来。”

        待他走开后,曾敏问施涌说:“他就是台湾的罗佑翔吗?”

        施涌说:“是的,他曾经来中国参加过国少队的集训,不过那时你还没入选。”

        曾敏说:“听说他很厉害啊,13岁时就横扫全台湾,有‘台湾李君圣’的外号呢。”

        施涌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说:“他是秀哲先生千挑万选才确定下来的关门弟子,你说他的棋才会差么?别看竹泽正雄现在在日本呼风唤雨,一副秀哲接班人的姿态,再过一年半载,嘿嘿,谁能成为名人本因坊还说不定呢。”

        九点整,比赛再度开始。

        秀哲依然穿着和服,脸色肃然;李君圣则一套合体的西装,神态庄重。

        宋昌显打开密封的牛皮袋,取出棋谱,念出了封手:“白棋第36手,K14。”

        白棋从上面打,黑棋长出,白棋粘右边,黑棋断下左边。

        这几手棋双方都是举手即落,明显都是有备而来。

        罗佑翔回到了中方的研究室,舒了口气,欣然说:“路上我还一直担心老师的身体能不能承受这么激烈的比赛,今天看来是我想多了,他的精神很好啊。”

        沈鸿说:“小罗,这两天我听过一个传言,说这盘棋可能就是秀哲先生的最后一场比赛,有隐退战的性质,下完之后,先生就要放弃名人和本因坊位,不再卫冕,退出棋坛了。”

        罗佑翔沉吟着,说:“这是很有可能的事。老师的身体的确不好,自从我拜入他的门下后,这一年多的时间他至少有一半是在医院度过的,以他这样的身体能参加比赛,除了师母的悉心照料外,也靠他坚强的意志在支撑,就连医生都认为是个奇迹。不过再这么下去,毕竟是非常危险的,所以老师亲自点名要和李君圣比赛,可能真的是想引退了。毕竟这两年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李君圣较量一场。”

        林耀叹息着说:“象秀哲先生这么高的棋艺,却一直受病痛的折磨,不但要与对手比赛,还要跟自己的身体斗,以致受到了很多限制,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

        提到宫本秀哲,罗佑翔总是一脸尊敬,说:“是啊,老师能受到这么多人的尊崇,除了他出神入化的棋艺外,一直以来他不屈不挠的和病魔做斗争的意志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普通人要是受到他那样的折磨,恐怕早就心灰意冷了,只有老师不但没被病魔击倒,还连霸着名人和本因坊两大冠军,这样的斗志,确实是超人一等啊。”

        沈鸿深有感触,说:“是啊,先生的意志,实在让人无法不佩服,有这样的毅力,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能成功。小罗,你对先生的棋应该是最熟悉了,我觉得白棋有点被动,你怎么看呢?”

        罗佑翔还未来得及答话,秀哲落下第40手,飞靠。

        “呀”的一声,研究室内一片喧然,罗佑翔眼睛一亮,失声说:“先生要大弃子了。”

        本来,按研究室内的估计,这里白棋应该是三路飞过,先将下边做活,但这样黑棋会借攻逼的机会将上边撞厚,白棋外面的三个子及左边的另一条孤棋就比较难处理了,正因为这样,沈鸿才做说了白棋被动的结论。

        但谁有没有想到,宫本秀哲以他卓越的大局观,做出了常人想到不敢想的选择,将下边四十多目的棋全都弃掉,而要完封黑棋,做出一道厚势来,这不但瞄着黑棋左边的一条孤棋,还令右边黑棋星位一子不得安宁,时时发寒。

        这么魄力十足的构思,纵然是素来以不动声色著称的李君圣,面色霎时也有点凝重,眼角不自觉的跳动了两下。

        宫本秀哲的这一招,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原先做好的部署已经全部被打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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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三十七 捡来的冠军)



        最后一轮比赛,对于大多数名次已定的选手,只是重在参与而已,对局的时间都比较快,很多棋手下完之后都围到这场冠亚军决赛前观战。

        林明莉来到了赛场,今天将举行闭幕式,她将代表中国围棋协会致辞并为冠军颁发业余7段的证书,所以早上刚开完会,就做中午的飞机赶来了。

        看到萧涵拿冠军的情景,就算是业余比赛,高朝斌应该会很高兴吧。

        林明丽和比赛组织者谈了几句话,就来到棋盘前,看了看局势,不由心里咯噔一下,眼镜都差点掉了下来。

        左上角,萧涵的黑棋已经被吃下一大块,目数落后二十目左右,从盘面上讲,黑棋已经输了九成,唯一可争之处只有右边那个四面透风的模样,要是被白棋破掉一点,那黑棋只有缴械了。

        林明莉认识姚奕真,知道他的棋力在业余棋界属于顶尖水平,但比起萧涵来,还是略有不如,没想到两人的冠亚军决战,居然会下成这样的局面。

        她几乎要以为萧涵拿的是白棋。

        萧涵并没有注意到林明莉的到来,从第51手开始,他的眼前和心中只剩下这盘棋。

        虽然局势已非,但借收气的机会,黑棋还是有一些借用的,而且一堆的劫材也让白棋不敢挑起劫争,萧涵就从这方面着手,开始强烈的冲击对方的弱点。

        他四处扇风点火,每一招棋,就象拉满了弓的弦,绷得极紧,不断寻找着发射的目标。

        俗手、手筋、无理手、胜负手,混杂在一起,反正哪一招能使局面混乱就下哪一招,在棋盘上无声地向对方发起了最后的挑战。

        这样的拼命战法,无疑是处于绝对优势地位的姚奕真最头疼的。

        更要命的是,刚刚在计算对杀时,他已经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现在只剩下二十三分钟,在包干制的情况下,根本没太多的时间进行思考。

        对于对方的挑衅,他只能选择忍让,因为萧涵的混战能力本来就很厉害,一旦自己没时间计算而出现失误,那可就麻烦大了。

        反正自己的优势巨大,资本雄厚,让出一些蝇头小利并不会影响胜负,重要的是不能给对方有翻本的机会。

        时间慢慢的流逝,而局面也在逐渐的缩小差距。

        看着白棋在对方的欺凌下步步退让,林明莉倒是替萧涵看到了一丝翻盘的希望。

        她看职业棋手下棋下多了,知道围棋的胜负非常玄妙,很多看起来胜势的棋往往到最后却赢不下来。这里面的玄机,就在于“赢棋不闹事”这句格言。

        局面领先的棋手,心里肯定是在祈祷着尽快定型终局,在这样的心态下,很容易在胜负处手软,而高手相争,分毫相差不得,几下的退让,就会让对手大幅度的追上,并以越战越勇的气势反败为胜。

        不是在后半盘的功力不如对手而被逆转,而是心态上的懈怠与松弛导致了翻盘的产生。

        这就是奥妙的对弈心理学。旗鼓相当的比赛,要在对局中获得优势不容易,要将优势化为胜势更难,而要将胜势平稳得保持到终局那是难上加难。

        当今世界上最能做到这一点棋手,刚好就是世界第一人——李君圣。

        白棋想了5分钟,高吊了一手,浅浅的削黑棋模样,在高手看来,这一招太客气了,对于黑棋毛病百出的模样,当然应该狠狠打入,彻底掏空,一锤定音。

        但姚奕真仔细点过目,只要自己将黑棋的模样消一消,那双方实空基本相当,黑棋无论如何是贴不出目来,都是胜利,那当然是选择安全的运转。

        他要站起来给自己加多杯水,发现围观者中很多高手的脸色都怪怪的,显然对自己的招法不以为然。

        他心里突然迸出了一个词:忍辱负重。

        只要自己成为第一个三度拿下晚报杯冠军的业余棋手,他们喜欢笑就去笑吧,反正中盘胜是冠军,半目胜也是冠军,结果都是一模一样的。

        虽然局面已经大幅度的拉近,但萧涵心中没有一丝的喜悦。

        他已经算出,黑棋要输3—4目,而棋局只剩下小官子了,基本上没什么机会。

        不过全身心的沉浸在棋局中,原先的懊悔也被冲淡,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这盘棋下完。

        旁观者纷纷离去,姚奕真已经看到了冠军奖杯在象自己微笑。

        林明莉暗暗地叹了口气,难道萧涵就这样与冠军失之交臂么?

        第211手,黑棋挤了一手。姚奕真扫了一眼,只是一个一目的小官子,便在右边小尖,占了个两目的官子。

        没想到这一手刚落下,围观者中“哗”的一声,响了起来,如突然迸发的火山,足以把人从熟睡中吓醒。

        接着,他就看到了林明莉一脸错愕,又惊又喜的表情。

        姚奕真心知不妙,观战者的这种反应,往往就是翻盘的前兆。

        他的心狂跳不已,定了定神往棋盘上看去,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几乎晕倒。

        萧涵还不敢相信天上居然有这么大的馅饼掉下来,凝神看了三分多钟,确认无误后,终于落下第213手。

        他拿棋子的手微微的有点颤抖。

        黑棋扑,叫吃。

        白棋提,黑棋简单地在外围一紧气——接不归。

        白棋中央八个子立马“仆街”(广州话,完蛋的意思)。

        这么简单的手段,只要学过一点棋的小孩都看得出来。

        姚奕真刚刚在那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以为白棋还空着一气。

        这一进一出,差距何止二十目。

        而现在,还去哪找挽回这损失的地方。

        对有一定水平的棋手来说,这简直就是千年不遇的大漏着,更何况是顶尖的业余好手。

        这可能是晚报杯历史上最昂贵,最低级的错觉。

        冠军奖杯,这只煮熟的鸭子飞了!

        姚奕真晃了晃,整个脸色白的吓人,眼神空洞洞的,任由时间流逝。好一会,他勉强的一挥手,将棋子扫乱,低声说:“输了。”

        这句话他象是拼了命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比哭还难听。

        萧涵满头大汗,一背靠在椅子上,情绪还未从刚刚的大起大落中恢复过来,几乎虚脱。

        对手以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失误,成就了自己。

        自己赢了!

        自己居然赢了!!

        自己终于赢了了!!!

        此刻他的心情,就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感觉都有。

        拿了围棋生涯的第一个冠军,本来以为自己会开心大笑的,可现在连一点笑的感觉都没有。

        脑海中,闪电般的浮现出家乡那破旧的房屋内,高朝斌手把着手,一招一招地教自己摆棋,还有即将去北京时,母亲用那粗糙的大手将浸满血汗的500元钱塞给自己的情景。

        他忽然发现自己很想哭,如果不是这么多人围着,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过了两分钟,他感到有人在轻轻地拍自己的脑袋,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林明莉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己。

        林明莉轻轻的说了六个字:“恭喜你,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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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三十六 急躁的代价 )



        离比赛开始还有5分钟,萧涵坐在棋盘前,静静地等待着对手。

        比赛只剩下这最后一轮了,他是赛场上仅剩的两位全胜棋手之一,今天的比赛,只要赢下两届晚报杯冠军,著名的业余豪强,同是八胜的姚奕真7段,就将冠军收入囊中。

        从学棋的第一天开始,“冠军”这两个字,就只是在梦中出现过,是那么的美妙而遥远,可今天,这个竞赛体育的最高荣誉,就在自己的指尖边。

        全中国数百万业余棋迷中的第一人,到底是何种滋味?

        第一次参加晚报杯就有这样的成绩,这几天都成了焦点人物,除了记者的采访外,还有其他棋手和棋迷的注意,一举一动都众目睽睽,很不自然。幸亏有郭姐指导自己怎么应付这种场面,否则自己非出大丑不可。

        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如果能以全胜的战绩拿到了冠军,母亲和老师应该非常高兴吧!

        拿到了冠军奖杯,就将它邮寄回家乡去,送给老师,因为这个奖杯,正是他多年的心血结晶。

        萧涵恍恍惚惚地想着夺冠后的美景,忽听裁判说:“时间到,比赛开始。”

        萧涵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姚奕真7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对面,正含笑望着自己,脸上一热,忙不自然地向他回了个礼。

        猜先结果,萧涵执黑。两人握了一下手,比赛正式开始。

        这次比赛,无论执黑执白,萧涵都一律使用三连星开局,布大模样,在对手破空时发挥自己的攻击力,一决胜负。

        几天下来,有四盘棋他都是屠大龙取胜,其余四盘虽然棋没吃着,但也在攻击中围出了大空,中盘速胜。

        他那强悍的攻击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在业余好手聚集的“晚报杯”上引起不小的反响,每场比赛,都有不少高手在关注着这个无名小卒。

        姚奕真也不例外,这位纵横绿林近十年的一流好手,虽在为萧涵的力量赞叹不已,也在为即将来临的这一战寻找对策。

        今天的对手,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他能在临门一脚时还保持平常心吗?

        顺利走完最后一步台阶的难度有多大,久经沙场的姚奕真心中清楚。回顾自己的参赛经历,至少有两次都是在冠军在望时因为紧张而败走麦城。

        对于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的萧涵,无论他的实力有多强,只要心态出现问题,那就是自己难得的机会。

        看到比赛前还在出神的萧涵,姚奕真知道,自己的预感即将变成现实。

        萧涵又是三连星,在白棋第6手挂时,一间低夹,白棋没有按普通定式点入三三,而是跳出,然后大飞罩住黑棋夹攻的一子,选择取势的下法,以抑制黑棋的三连星。

        两人按部就班的展开,在白棋的全力限制下,萧涵虽然构不成大模样,不过实地多且坚实,依然先手在握。

        第27手,黑棋先长,再冲出,然后一间跳,强行出动左上角被断开的一子,发起挑战。

        在这种局面下,只要平稳进行下去,是黑棋有望之局,根本没必要强行作战。凭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姚奕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黑棋毕其功于一役的急燥心态。

        这当然是他最希望发生的情况,下围棋,讲究的是平心静气,如果一个棋手在心浮气燥下能赢棋,那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对手实在太弱,二是对手比他还急。

        在白棋这么厚的势力范围内强行作战,黑棋显然有点无理。

        姚奕真沉稳的喝了口茶,一手托着下巴,深深地注视的盘面,开始长考。

        萧涵也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并在别人的比赛前看了一下。

        这对他来还是破天荒地第一次,今天不知怎么的,只要坐在棋盘前,他的心总是犹如鹿撞,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在每方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限中,白棋慷慨的足足长考了四十分钟,终于应了:冲,再断开。

        姚奕真基本算清了这个局部的变化,决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黑棋的无理手给予狠狠地痛击。

        黑棋打,长出,白棋跟着连长,然后第38手刺,第40手枷,痛下杀手。

        萧涵脸上的肌肉顿时紧绷在一起,血液上冲。

        对方要硬杀棋了。

        考虑了二十分钟,黑棋只能无奈的借冲出的机会做眼,同时威胁一边的白棋杀气,只要对方一时手软,黑棋就能冲出生天,缓下一口气来。

        但白棋拈起棋子,毫不犹豫的拍下第50手:点。

        这招棋如同一颗子弹,直射黑棋的心脏,宣判了对方的死刑。

        萧涵只觉整个后背都凉浸浸的,如浸冰窖,整个人从那美好的憧憬中惊醒过来,一颗心提到了胸口。

        白棋肯定已经算好了这里的对杀,黑棋刚好差一气,三十多目的孤棋愤死。

        这要命的一点,就象姚奕真的冷笑,是在嘲弄着自己的无知和浅薄。

        这要命的一气,就要将自己的冠军美梦彻底击成粉末。

        自己这十天来的奋斗,即将毁于一旦,母亲和老师,还有龚九段,林阿姨对自己的殷殷期望,就这样变成无比的失望。

        自己对得起他们么?自己这是怎么了?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失误?自己还算是什么棋手?

        “啪”的一声,萧涵做了一个令旁观者及对手大吃一惊的动作:他手一抬,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五条红痕印在脸上,鲜红而醒目。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对自己的自责通过这一巴掌发泄出来,萧涵反而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不行,棋局只是进行了50手,棋盘上还很空阔,自己绝对不能这样认输了。

        要输,也不能这样耻辱的输,一定要奋战到最后,就算结果同样是失败,但至少自己已经努力去挽回。

        既然已经错了,那就只有尽力去弥补,而不是自暴自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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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 三十五 落寞之美)



        夫人的脸色变了变,猛地站了起来。

        屏幕里,秀哲本来稳如泰山的身体不自觉的左右晃动了几下,这在旁人看来或者不觉得什么,但夫人的心却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

        对于丈夫的身体情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甚至秀哲本人都没她知道得多。

        夫人转头望着身边的藤崎医生,医生向他做了个不用紧张的手势,又指了指屏幕。

        时间是下午3点45分,离5点钟封棋还有一个多小时。秀哲脸色通红,抬起头来,嘶哑着声音向裁判席说:“下一手,我封棋。”

        宋昌显忙将一张棋谱递给他,秀哲一边看棋盘,一边看棋谱,脸色深沉如水。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小时,他终于拿起笔来,在棋谱上画了一手,然后将棋谱放到一个牛皮封袋内。

        直根弘一小心翼翼地将袋子完整地封好,又交给宋昌检查,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之锁进裁判席旁的保险箱内。距离下午比赛结束还剩下的45分钟,则由双方平均分担。

        秀哲刚想站起来,只觉跪坐了一天的腿部完全麻木,一时竟动弹不得。李君圣忙上前去搀扶,秀哲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地站起来,微笑着说:“我真的老了。”

        李君圣不大懂日语,只能笑笑回应。宋昌显忙过来帮忙,说:“先生的精力还非常好,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要向先生学习。”

        秀哲拍拍宋昌显,看着他的白发,说:“你比我要小很多,可和他们比起来,也不年轻啦,围棋始终还是要年轻人来发展啊!”

        曾敏意犹未尽地说:“今天就这样结束了?”

        林耀笑着说:“两日制比赛就是要考验耐心的,不止考验对局者的耐心,也考验观战者的耐心,哈哈。”

        曾敏说:“正到最精彩的地方啊,这样就嘎然而止,不过瘾啊。”

        施涌说:“你看电视剧,正因为前面留下了悬念,你才会准时追看他们的剧集,这就叫妙手了。”

        曾敏想了想,又说:“局势这么紧张,你猜今晚两个对局者能睡得着么?”

        施涌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他们睡不睡得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昨晚肯定有人失眠了。”

        曾敏脸一红,林耀忙说:“宫本秀哲肯定是没问题的,他下惯了两日制的比赛,知道怎么调整自己。李君圣就不好说了,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未必适应得了,能否调节过来,就看他的心理素质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啦。”

        沈鸿说:“好了,走吧,先回房间去,晚上再出来吃饭。小曾,你第一次来日本,如果要出去的话,最好找个人陪一下,而且不要太晚回来。”

        曾敏红着脸答应下来。大家走到电梯旁,按动升降钮,等门打开时,已经有三个人站在里面:李君豪、宋昌显,还有一个曾敏最不想遇到的人——李君圣。

        宋昌显热情地打着招呼,曾敏低垂着头,走进电梯里就闪到一角,根本不敢举目望人。李君圣搓着手,脸色也有点不自然,李君豪却贼笑兮兮的,对着曾敏上下打量。

        好不容易捱出了电梯,施涌跟在曾敏旁边说了一句:“你呆会要出去的话,千万别带钱,而且别买书啦,买点值钱的。”说完不等曾敏反应过来,一溜烟的跑回房间去了。

        上了汽车,秀哲一直在闭目养神,猛地,一串鼻血慢慢地流淌而下,鲜红而醒目。

        坐在他身旁的夫人和医生顿时紧张起来,将老人的头部仰起,又用药用棉花塞在鼻子里,医生问:“先生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秀哲摆摆手,说:“不用紧张,我很好,流一点鼻血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夫人握着秀哲的手,轻声说:“很累吗?”

        秀哲微微地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说:“是有点累,呆会煮点粥我吃,吃完就睡觉了。”

        夫人说:“好的,回家我就去做。对了,刚刚佑翔打电话给我,他今晚就回来啦,想来看看你。”

        秀哲说:“今晚我不想见客了,等明天比赛完再说吧。这孩子有进步啊,他这段时间比赛的棋谱我都评点好了,就放在棋室里,记得给他。”

        夫人说:“好的,我知道了。”

        看着秀哲吃了一碗粥后,就回到房间去,把夫人叫到一旁,低声说:“太太,我认为明天的比赛先生不能再参加了。”

        夫人毫不意外医生的看法,说:“情况很严重吗?”

        医生说:“象先生的身体情况,我们是不会允许是他参加任何比赛的。今天能这样下棋,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流鼻血这种情况,对于先生来说,绝对不能忽视,我建议明天立即为先生做全面的身体检查,需要的话立即手术。而比赛必须中止,这是毫无疑问的。”

        夫人苦涩的一笑,说:“您认为我劝得了他么?”

        医生断然说:“夫人,我认为这不是心软的时候,现在情况非常危险,不能再让先生继续下去了。如果真出了事,那将是无法弥补的后果啊!”

        夫人呆呆地出神,脸色阴晴不定,犹豫不决,忽然听一人说:“如果真要终止明天的比赛,那我可能连今晚都熬不过去,你相信么?”

        医生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只见秀哲站在背后,瘦小的身体显得是那么的可怜,但神态却是那么的坚毅:“您是最好的医生,我相信您的结论。可是我却不是一般的病人,棋子是我的血液,棋盘是我的身体,棋道就是我的灵魂,如果不让我下棋,您认为我就能苟延残喘?”

        在老人面前,不知道怎么回事,医生总觉得自己处于一种弱势地位,无论说什么,都底气不足:“可是,可是以您这样的身体状态去比赛,实在是太危险了,还记得去年参加完名人战后,您整整在医院呆了四个月,但这次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就不是住院那么简单了。”

        秀哲拉着夫人的手,来到窗边,并肩看着那漫天的晚霞,夕阳西沉的美景,背对着医生,声音低沉,但却充满了感情,说:“您知道什么时刻最美么?一是清晨,太阳刚升上来的时候,那是一种朝气之美;另一个时刻就是现在,这,是一种落寞之美。如果欣赏不到这两种美丽,那人生还有意义么?”

        医生张开嘴,还要说话,秀哲又缓缓说:“藤崎,我想你说句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我得的根本就是绝症,就算去动手术,最多也就延长一两年寿命而已,对么?”

        医生沉默了一下,看了看夫人,见她没有任何表示,才艰难地说:“是的,先生,你有这个知情权,我也不想骗您,我们验出您得了肝癌,是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而且你原来又有高血压和糖尿病,再高强度的下棋,铁打的身子骨都承受不来的。”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点哽咽。

        秀哲毫无意外的神态,更不激动,反而柔声说:“您当了我八年的医生,应该知道,病痛对我来说,只是棋道修行路途上的一些考验而已,根本微不足道。如果不是上苍看中我还有下棋的一些本领,三十年前那场车祸早就让我魂归故土。既然那么严重的伤势都能撑过来,从那一刻起我就相信,只要有棋下,我宫本秀哲就没那么容易离开。六年前你就不让我参加比赛,可我已经下了几十盘棋,不也没出什么意外么?而且,如果最终要面对死亡,那有什么比死在棋盘边对我来说更为适合呢?”说完这么多话,顿了顿,一字一字地说:“下完了这盘棋,我将自行放弃名人和本因坊位,不再参加任何比赛。”

        夫人的眼中沐浴着夕阳的光辉,平静但坚定地说:“藤崎医生,我想我们已经有了决定,明天的比赛,先生还是要参加。我们会写一份自愿书,若比赛中发生任何事情,都将自行承担,绝对没有您的任何责任。”

        医生无可奈何,喃喃说:“先生,夫人,我还是要再劝你们一次,明天的比赛,是非常危险的,引发出来的后果,将令人后悔莫及。”

        秀哲不再去答话,紧紧握着夫人的手,遥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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