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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独行



  王芸儿带着秦干回到日间藏身之处,她们潜伏未半个时辰,便见那黄大人带着人马回来了。王芸儿在高处冷冷地看着他们入谷去了。她知道,唐弈没被捉住。但她们等了好久,就是不见唐弈回来。
  “芸儿。”秦干急了,说道,“唐弈会不会已经……”
  “不会。”王芸儿说道,“刚才你也看到了,那姓黄的军官带着手下人,一脸的怒气,显然唐弈并没有遭他毒手。否则,他们一定会抬着他的尸身,或是提着他的脑袋。要知道,现在他的脑袋很值钱的。”
  “那他会在哪儿?”秦干脸上尽是焦急之色,说道,“他现在中了毒,我们又不在他身边,他很危险的。”
  “我知道他现在很危险。”王芸儿说道,“但……再等等看吧。”
  不一时,太阳已经快到中天了。但唐弈还是没有出现。王芸儿看了看秦干,说道:“别等了,我们走吧。”
  秦干急道:“可是,如果他回来了,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他不会回来了。”王芸儿幽幽说道,“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四五年,我会不了解他吗?”她的话让秦干一时无语,王芸儿继续说道:“他不想拖累我们,所以,自己走了。否则,他早该回来了。我们也得离开这里。司徒端木死了,那个叫黄大人的,不仅损兵折将,连他自己也受了伤。他一定会请来大兵,把这附近的山翻个底朝天,非得把我们找出来不可。如果我们再一心想着入谷找东西,不出两天,必得死在他们手里。所以,我们得马上离开。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再回来。走。”秦干只得跟着她,她本来想让王芸儿陪她一起去投奔西周萍,向她借些人手再去找唐弈,但一想到自己现在已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说不定也会拖累西周萍,于是便也不说。王芸儿见她似有心事,便说道:“别担心,唐弈能去的地方,也没几个,我们一处一处地找,或许可以找得到他。”秦干忽然说道:“芸儿,唐弈已经走了,你不能也离开我了。”王芸儿一愣,继而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我们……还得一起去找飞燕不是?”秦干心生感动,张开粉臂和她抱在一起。
  王芸儿没有料错,唐弈确实离开了她们,他没有现身,只是远远看着她二人,见她们能一路同行,也便安下心来。他确实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他更不愿意看到秦干为他殉情。虽然他知道王芸儿一定不会陪他同死,但以她的性格,若是见到自己死在她面前,她这一生独来独往是一定的了。自己不过区区一个行乞的流浪汉,何德何能,能同时耽误两个姑娘的大好青春?
  但唐弈也实在不愿死在官兵的手里,他杀了太多官兵,知道如果被他们捉住,剥皮抽筋还是轻的。“小心一点儿也便是了。”唐弈心道,“若能在这两个多月间将飞燕寻回,死又何恨?”
  他再一次去了叠翠峰。那是北斗南箕的栖身之所,也是最可能藏匿飞燕的地方。“虽然上次弈秋门与黑白道大队人马找不到他们,但那两位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或者还住在那里也说不定。”唐弈努力将自己几近泯灭的信心重又树起,打叠起精神,提着长剑,往峰上而来。
  岭上的杂草更甚。唐弈不敢发出太大声响,毕竟自己此时也是受通缉之人,虽在深山,但仍须仔细。天将向晚,夜风渐重。唐弈在杂草中潜行。他想到了数年之前,自己受那蒙面人追杀,也是如此孤身一人。想不到,如今长大成人,还是免不了得过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恨不得将世上作恶之人尽数诛灭,方消得心头之恨。他来到了那当初与秦干一同被关的石牢前。那被压弯的铁栏杆于月光下现出灰暗的银光。唐弈突然发现自己有一种冲动,那就是杀了北斗南箕。若非他们从中插上一刀,他与飞燕又如何会方相聚又分开。唐弈双目之中杀气显现,他默默在各个石屋间徘徊,冰冷的石墙告诉他,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
  唐弈叹着气,他从一间石屋出来时,顺带着要把门关上——他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做。但在清风谷住久了,出门要随手把门带上是已经养成的习惯,以防长虫进入嘛!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这扇石门很容易就能拉动,而且悄无声息。这不应该啊!若是说在当初建造时,这石门就造得如此容易推拉,这自然说得过去。可是既然长久没有住人,那门柱底部交接处必然多多少少会有尘土,又怎么有可能拉得这么顺溜?唐弈蹲了下来,他把手指在门柱底部轻轻擦了擦,果然很干净。——他心中怦怦急跳了起来。这里还住着人!
  可是人在哪儿?唐弈复进了那石屋,细细搜寻,他也不敢点火把,只是借着微弱的星月之光,辅以手触摸之。他又细细搜了三四间石屋,虽然一无所获,不过,他却发现,自己的手并不脏。也就是说,这里常年有人打扫的。唐弈从最后一间石屋出来,在无意间转头的一刹那,一丝灯火的光亮令他几乎惊叫起来。
  那一丝光亮是从远处的一堆巨石间透出的。极细,极弱。若是他此时手中有火把的话,那么,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的。唐弈不敢声张,伏下身,悄悄潜行过去。经过这几年的磨练,他的轻功已经不错了。只是他知道那南箕北斗的耳力好得惊人,若是他们真在那巨石堆中,估计自己的行踪瞒不过他们。故而此时万分小心,是以行进相当缓慢。
  天上一抹微云稍稍挡住了本就不大明亮的半月之光,那山间此时暗了下来。一阵风过,草木之声擘然哗然,一只惊起的山鸡扑愣愣地从远处飞跃而过。唐弈借着声响灵巧地翻滚过去,将身轻轻靠倚在一块巨石上,往那光亮之处望进去。
  “这样下是不行了。”清脆的少女的声音让唐弈几乎就要把心跳出来了。这分明就是飞燕。她果然在这里。
  “那么要怎么下呢?我都想了半个时辰了。”北斗的叹气声。
  “老东西,早上她讲棋的时候,你要是注意着听一些儿,会下得这么差吗?”却是南箕婆婆的声音。
  “好啦,你们可别吵了。再吵就罚你们洗石屋子了。”飞燕的话让两个老人都不敢再出声了。
  唐弈在外头险些儿笑出声来,他总算明白过来为何那边的石屋子会那么干净了。他此时心中的怨恨消弥于无形:“飞燕在此,原来并未受苦。我当出去相见……”但一转念:“不行。我是个要死的人了。若她知道我不久于人世,又不知会如何伤心?况且,我死之后,她又依靠谁?南箕北斗两位前辈学棋心切,以此看来,必能善待飞燕。我又何求?”念及于此,便又悄悄退了开去。
  离开叠翠峰后,唐弈决定回到飞天女侠灵玉的墓边去,去给她守墓,去练功,然后,哪天毒发身亡了,也就清静了。他在天亮后不久就到了那里,看到了那断了的软索桥。在他风雷破功力未失之前,他当然跃得过去,但现在……
  他知道,如果有一条十五六丈的绳索,绑个铁钩,丢将过去,就成了。于是,他又离开了。在山中逛了几乎一天,终于向山中一位新来归隐的老者讨了条足够长的绳索和一只铁钩。他再次来到了软索桥边,绑好了铁钩,而后瞅准对山一株大树,狠命一扔,没中,那铁钩掉下去了。还好绳索的后半端是绑在那软索桥头的。唐弈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铁钩给收回来。如此试了好几回,那铁钩终于勾住了对山那大树粗壮的枝干,成了这边高那边低的架势。唐弈狠命扯了几下,确定勾牢了。便就打算从那绳索上过去。虽然他也怕摔死,不过,日后毒发的时候也不见得好受,所以,摔死就摔死吧,或许还能痛快一些儿。
  唐弈脱下外面的衣服,架在绳索上,而后双腿一蹬,滑了过去。他可没闭眼,万一摔死了,也好看看自己是撞在哪儿死的。一时间耳边风响,滑动甚疾。一只秃鹰只在他身侧盘旋悲鸣,似乎在等着他一头撞死了好下去吃他的尸身。唐弈运气很好,很快就滑到了对山,双脚蹬在一块山石上,虽然身子也撞上了,不过,也没撞伤。他脚踏实地,拔出长剑,一挥手,把绳子给砍了。——他不打算回去了,这辈子就去和飞天女侠做伴吧。
  他找了几个野桃,来到了飞天女侠的墓穴,跳了进去,恭恭敬敬地上供,磕头,把风雷破上下部全取了出来。谁知刚一回身,不慎将那倚在一旁的那把因尘蒙蔽而显得极不起眼的剑给碰倒了。唐弈急忙将那剑扶住,谁知剑柄入手,便觉感觉不同。他于暗中将那剑轻轻拔出一小截儿,却见蓝光清幽,光彩照人。唐弈心中大惊:“好剑!”及看那剑身上字“越王鸠浅自用剑”。“鸠浅?”唐弈苦苦思索,后来终于明白过来:“不就是勾践吗?这是越王剑?天啊,传说中的宝剑啊!”他心中又惊又喜。将那剑收回鞘中,跪下道:“师父在上,您的剑,也借弟子使几个月,等弟子临死,必然放还。”他取了剑回到当初和龙灵风居住之处。
  “出去绕了一圈儿,还是回到这儿来啦!”唐弈哈哈大笑,一边拍打着床铺上的灰尘,一边自嘲道,“我那宝贝徒弟说她还会回来接我,估计到时,就会把我风光大葬了吧。这两个多月之中,横竖没事可做,那就练功吧。”
  自此只在这里练功,打棋谱,吃野果,饮山泉,又在飞天女侠墓穴不远处给骊山君也立了个衣冠冢,闲来就去给她们磕头,终不去想那中毒之事。
  咦,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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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意外



  三人悄悄跟着车队到得那清风谷口,月亮上来了。那车队吆喝着进了清风谷。三人只躲在谷外一处灌木丛中。
  “芸儿,会不会把他们全毒死了?”唐弈问着。王芸儿小声说道:“不可能全部中毒,像今天白天,一定会有人跑出来,回去报信。”
  唐弈说道:“可是,如果他们知道车队遇上了抢劫,会不会提高警惕?”
  王芸儿说道:“会,但照吃不误。因为他们以为遇到的只是一般强盗,而且已经被他们杀跑了。除非……”她看了看秦干,问道:“你下毒时有没有让人发现?”秦干摇摇头,说道:“应该没有。全都去追你们了。”王芸儿笑道:“那就好。等着看好了,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人跑出来。我们不能躲太远,可是也不能被人发现了。”
  三人只是蛰伏于草丛之中。秦干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小声说道:“唐弈,我发现我好臭。”王芸儿笑道:“好几天没洗澡了,谁也香不了。等一会儿进了谷,就能洗澡了。”唐弈侧过头问道:“那水里不是有毒?”王芸儿说道:“我的傻哥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们那七仙子潭可是活水,潭水有毒,可是上头崖壁上落下来的水可无毒。那毒总不能自己会游到崖壁上去吧?”唐弈闻言喜道:“也就是说,清风谷还是可以住人的。”
  “那当然。”王芸儿说道,“可是,得先让官兵不敢再来才行。”
  唐弈此时又想到了什么:“糟了,那七仙子潭既是活水,那么流到下游的水必然也有毒。万一有人家用了那水……”秦干闻言也惊愕地看着王芸儿。王芸儿见他二人脸色古怪,冷冷说道:“你们别那样看我。我该天打雷劈,我该不得好死。行了吧?”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唐弈说道:“芸儿,我没有怪你。别多想。嘘,有人……”三人都打起精神来,小心隐蔽着。却只是远处猎户路过而已。
  看看约过了一个时辰,秦干已经小憩了一阵,醒来揉着眼睛问道:“唐弈,他们没动静吗?”唐弈道:“还没。连一个出来的人也没有。可能,都没中毒。”王芸儿说道:“未必。我们进去看看。”唐弈道:“万一都没中毒呢?”王芸儿说道:“我们悄悄地进去,如果没中毒,我们再悄悄地出来。”唐弈深以为然,道:“我银针没了,你还剩多少?”
  王芸儿微微一笑,道:“给你一袋儿。”取出一小盒装好的银针与他,说道:“我的银针,从来就不曾缺少过。不过,你可得小心,别弄破皮了,否则,不用等到三个月,你的秦大小姐,可就得提前守活寡了。”秦干娇嗔地轻轻撞了她一下。王芸儿的话让唐弈有些意外:“你连银针也淬毒了?”王芸儿笑道:“当然。不敢用的话,还给我吧。”
  “笑话。”唐弈说道,“今天杀了好多人了。还在乎多杀几个?”接了银针盒子。秦干道:“我不会暗器怎么办?”
  王芸儿说道:“秦干,你的作用有可能会是最大的。你要记着,跟在我们后面,轻易不要现身,不管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如果我不叫你,你只能隐着,万不可乱动。如果对方人多或是武功太好,要让他们觉得,当场只有我和唐弈两个人。你在暗处,找机会偷袭。如果没机会……也别出来。等人走光了再给我们收尸吧。”秦干一时无语,她得承认,万一真到了危急时刻,自己若不慎露了行踪,只会给他们添事儿。
  三人顺着山壁脚下,潜到谷口,王芸儿与唐弈自小一块儿习武,行动上甚有默契。两人一个一边,往入谷那大洞悄悄而去。夜晚的山洞,漆黑一团,这倒帮了他们的忙。王芸儿对那山洞走势早就烂熟于胸,她朝前打出一枚银针。无人。到了拐弯之处,又打出一枚银针,听得一声闷哼,一人栽倒在地。——原来有个兵丁甚有江湖经验,知道夜里暗桩不能亮灯。哪知却成了王芸儿针下亡魂。
  “什么人!”一人呼喝声未毕,唐弈寻声打出三枚银针,那人一声短叹,立时栽倒。
  王芸儿轻声道:“我的傻哥哥,银针省点儿用。三枚针才杀一个人,好浪费的。要是打光了,就再也没有了。”
  唐弈更是惊讶:“你能知道我打出了几根?”王芸儿微微一笑,道:“这还要问吗?你打银针,什么时候不是三枚一齐用的?没人了,进去吧。”两人闪入洞内,已到七仙子潭边。幸而那月亮不明,加之草木繁茂,趁着风吹草动之际,唐弈与王芸儿伏身躲于一株矮木之后。秦干果然只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悄悄潜行,只不敢弄出声响。
  唐弈抬头望去,但见前方四五堆火光,几百名兵丁俱围着喝酒吃肉。那黄衣黄袍的黄大人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享受着别人送上来的美味佳肴。
  不过,他倒甚是高雅,一边吃着肉,一边看着身前一副围棋盘,一名兵卒手里拿着一本书,在他面前摆着围棋谱。后来那黄大人大抵是棋瘾难忍了,叫道:“你们,到底有谁会下围棋?”
  立时有十几名兵丁叫道:“大人,小人会下。”
  “来,一个一个来。”那黄大人说道,“下赢了我,赏他做个伍长。”于是那些兵们都沸腾起来了。便有一个大着胆子叫道:“大人,如果下不过您呢?”
  那黄大人道:“那就吃爷爷一巴掌。”
  便有几个胆小的又退下去了。仍有大胆的叫道:“大人,小人来与您下,不就是一巴掌吗?小人挨得起。”便就来到棋盘前,也不敢坐,就半跪着下棋。
  唐弈与王芸儿只隐在暗处。唐弈见到有几个人已经捂着肚子软了下来。不一时,更多人栽倒在地。
  “不好……”有人叫道,“大人……酒里有毒……”说罢倒地不动了。
  此时军中已然乱了套,有个别起身要吐,但似已经不及,一头撞倒,未多时,那四五百兵丁居然尽数在地不动了!那黄大人叫道:“谁……谁他娘下毒……”说罢也是一头栽倒。唐弈才要从暗中跳出来,却被王芸儿死命拉住,唐弈小声道:“都死了。”
  “没死,骗我们呢。”王芸儿的话让唐弈大吃一惊——身后不远处潜伏着的秦干见人都药倒了,本想站起来,但她想起王芸儿交待过的话,“不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我没有叫你,你只能隐着。”她又见王芸儿与唐弈全无动静,也便不敢动。
  三人就这么静静地潜伏了近半个时辰。夜,死一般的静。只偶尔能听到林中风吹草木之声。七仙子潭的水响如乐声起伏悦耳,这让唐弈想起当年与王芸儿在潭中嬉戏的情景。此时王芸儿就在旁边,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从他的脸上,她能看得出,他在想什么。王芸儿撇撇嘴,只作不理他。
  忽见那黄大人哈哈大笑地重又坐了起来,叫道:“弟兄们,都起来吧。下毒的人没有来。”于是兵丁们果然从地上又都爬了起来。互相调笑着。有笑骂那下毒的胆小的,有笑骂同伙方才倒下时碰到石头的……
  唐弈心中大骇,后头的秦干更是惊出一身香汗。王芸儿微微冷笑。药是她配的,她当然知道,中了她的毒,死法就是抓着喉咙声嘶力竭地呼号,而后才断气的,绝不是捂着肚子倒地的。
  “他们没有中毒?”秦干心中疑惑不解,“我明明把毒都丢进酒桶里了啊!怎么他们喝了酒会没事?也许,他们喝的是没放毒的那两桶。”
  王芸儿此时也自心中纳闷:“秦干是不是把药丢错地方了?”唐弈也在暗暗思索:“他们一定是喝了没放毒的那两桶酒了,可是,他们居然知道哪桶有毒?”
  唐弈正在猜测之间,也听得一人哈哈大笑,从一间木屋内走出——那正是唐弈当初的房间。其人长须灰袍,大袖飘飘,居然正是司徒端木,此时捋须走到黄大人旁边,拱了个手,坐了下来。
  听得那黄大人笑道:“司徒先生,那下毒之人,并未出现啊!”司徒端木说道:“我以为他们必定会尾随车队前来,想不到,毕竟还是太过胆小了。”
  黄大人说道:“此次也多亏司徒先生告知这酒里有问题,否则,黄某人岂不是和那一百多位弟兄一样,此刻都见了阎王了?司徒大人此功不小,黄某人一定上奏本官,为司徒大人保举一个官职,将来也好萌子封妻。”
  司徒端木连声称谢,又说道:“司徒某只是路过,看到秦家那小姑娘下毒,纯属凑巧。也是黄大人洪福齐天。司徒某何功之有。”
  那黄大人又是哈哈大笑,命人给司徒端木摆上酒来,笑道:“司徒先生,四桶酒之中,只有两桶没毒,虽然人多,只得去那崖边上兑了点儿清水,不过,也还算勉强能喝,等到明天,再请司徒先生喝好一点儿的酒。如今,就请委屈一下啦!”司徒端木连连逊谢。——那暗中的唐弈、秦干与王芸儿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何这伙人没中毒了。原来是这司徒端木搞的鬼。
  又听得那司徒端木说道:“黄大人,其实官职之事,在下并不贪图。只是在下的黑白道并无人见过那所谓的《五路仙人论》,如今让朝廷赶散了门人,使我父子数十年心血尽毁于一旦。此事……”那黄大人“哦”了一声,说道:“好说,好说。我也一定具折上表,说明黑白道与此逆书并无任何关联——复你家园便了。”司徒端木起身拜谢道:“若能如此,黄大人便是我司徒家的再造恩人了。”
  王芸儿正决定要撤,忽听得那黄大人叫道:“你们两个,去把洞口那两个把风的兄弟换回来,让他们也吃点儿东西。”
  唐弈与王芸儿对望一眼,心中一紧,因为方才那两个把风的兵丁已让他们射杀了。此时退不得,只得分别往僻静之处又藏了去。
  “报,大人,不好了,那两个兄弟死了!”那两个前去替换的兵丁的叫声让众兵丁都立时跳了起来,纷纷找回自己的刀牌。那黄大人立时站了起来,叫道:“抬回来。”于是便有几个兵卒去将两具尸体抬了回来,放于火堆旁。
  “怎么没有伤口?”那黄大人冷哼道,“难道是暗器?”司徒端木已从一具尸体上拔出三枚银针,说道:“是银针。黄大人,这是清风谷的独门暗器。骊山君已死,会此暗器手法的,天下只有两人。一个是唐弈,一个叫王芸儿,这两人具是通缉名单上的人。如果没有猜错。他们此时必在谷内。”
  “来人,封住洞口!”立时有二三十名兵丁冲向谷口,欲把住出路。却听得数声惨叫,冲在前头的兵丁俱被银针打倒,唐弈与王芸儿早冲出洞去了。那黄大人立时亲率众兵追了出去,还不忘了招呼司徒端木:“司徒先生,若是捉住了他们,功劳可就更大了。”司徒端木闻言抖擞精神,提剑赶来。
  但那些兵丁却也聪明,不敢追得太近,怕被银针打死,都高举的盾牌,挡了大半视线,更兼夜色密林掩护,唐弈与王芸儿逃入谷外山中,不多时便也失了踪迹。那黄大人与司徒端木于林中追赶许久,却追不上,只得咒骂着带着人回谷去了。
  唐弈倚在棵柏树下喘着粗气,看了看身边的王芸儿,道:“芸儿,你没事吧?”
  王芸儿道:“我没事。”
  唐弈问道:“秦干呢?”
  “她……”王芸儿问道,“她没跟出来?”
  “糟了,她还在谷里!”唐弈大吃一惊,“要是让他们找着了,可怎么办。不行,我得杀回去。”
  “唐弈。”王芸儿说道,“别回去,秦干没事。”
  唐弈道:“怎么讲?”
  王芸儿道:“他们亲眼看到我们跑出来的。所以,不会再搜了,如果秦干不轻易现身,他们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她的。”唐弈急道:“那一时半会儿过后呢?一旦天亮了,那里头兵卒太多,秦干藏身,也藏不住了。”
  王芸儿说道:“傻哥哥,你现在着急也没用啊!你先别吵,我想个法子。”唐弈果然闭嘴了。
  话说那黄大人与司徒端木倾巢而出,追了大半天,追不上唐弈与王芸儿,带着一股恼怒之气返回谷中。一边骂着,一边又让人摆上酒来。
  那众兵丁正喝得高兴,司徒端木忽然脸色大变,叫道:“不对。这酒不能喝!”那黄大人一愣,说道:“司徒先生,这是何意?”司徒端木说道:“今天,我看到下毒的分明是秦家的小姑娘秦干,可是刚才我们去追的,只有唐弈和王芸儿,那么,那秦干呢?她刚才如果留在这里,就足以给我们下毒了。”正说着,已见百余名兵丁抓着咽喉一顿儿挣扎,死在当场。
  于是兵卒们再一次乱成一锅粥。纷纷执刀牌四处乱砍寻人。黄大人大怒,叫道:“点起火把,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我搜出来!抓到之后,任由弟兄们先奸后杀!”于是众兵丁又欢叫起来,寻得更仔细了——有的竟连煮肉的锅里也不放过,拿着勺子只是翻搅,仿佛秦干还能藏在肉锅里一般。那司徒端木小声向那黄大人说道:“黄大人,那秦家的小姑娘我是见过的,长得那叫一个水灵,不是我说的,这十里八乡的,还真找不到一个能比她漂亮的……黄大人,难道您就……不想想?”黄大人一愣,微微笑道:“多谢司徒先生提醒,这下你的功劳可就更大了。”
  “多谢黄大人。”司徒端木道,“那,在下也去帮黄大人找找?”
  “去吧,有劳了。”那黄大人客气了一句。司徒端木也提着剑往林中寻去。恰此时,有人叫道:“洞口的弟兄又被打死了,来人啊!”那黄大人此时当真几乎气绝,骂道:“姓唐的小子,你他娘的生儿子没屁眼!弟兄们,给我去把那小子给宰了!”于是剩下三百余人立时全冲出了谷。——却没料到王芸儿只伏在洞口草丛之中,见他们尽数冲出去追唐弈了,便闪身入了谷——这是她和唐弈商议好的救秦干的计划。唐弈并未逃得多快,因为把官兵们引得越远,王芸儿就有更多时间相救秦干。
  但他也够聪明,努力不让人围住,他知道,一旦被围住,便是死路一条。所以只管往难行之处而去。那些兵丁,脚程也有快慢之分,有个跑得最快,唐弈放他追来,竟一剑砍下他脑袋,给丢了过去,叫道:“头还给你们!”这一来,彻底把那些兵丁给惹火了,纷纷叫着,非杀他不可。唐弈也没想到自己为了引着他们追赶,竟然变得如此残忍。又有两人赶了过来,唐弈一剑一个,尽皆杀死,拔腿又逃。山高林密,他也不知此山何名。兵丁们追红了眼,那黄大人更是叫道:“杀了那小子,赏黄金百两。”这下,众人发一声喊,追得更凶了。唐弈也叫道:“杀了姓黄的,赏黄金千两!”挥剑又砍死一个,回身便走。
  又跑了许久,追兵渐稀,原来都渐渐跑不动了。那黄大人仍是带着数十名勇壮咬着牙,并不放松。
  唐弈也觉腿重如铅,但知道性命攸关,不再戏弄,卯足了劲儿只是逃。若在平时,那黄大人估计也能追得上他,怎奈他其实是有伤在身的,唐弈那天挑了他一剑,虽然不重,却也大小是个伤,又在腹部,他也不怎么敢用劲,怕崩了伤口,把肠子给漏出来,那可大大不妙。——是以唐弈得以脱身。
  看看天明,黄大人见唐弈实在离得太远了,只得骂骂咧咧地收兵。唐弈在山头上高声叫道:“黄大人,怎么不追了?你追上来,老子砍下你的脑袋当夜壶!”唐弈此话一出,方才发现,自己原来能挺能讲脏话的。也难怪,这几年来,他除了被欺负便是被算计,如今连养他成人的骊山君也死于非命,唐弈心中压抑渐次发作出来,又骂道:“姓黄的,你要是回去了,你就不是个人生父母养的。你几百人追不上我一个人,你带的都是些什么鸟兵啊!”
  那黄大人原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听他叫骂,也上了火,叫道:“姓唐的小子,你敢不敢不来,与我单打独斗。”
  唐弈叫道:“你敢不敢上来,与我单打独斗。”那黄大人骂道:“你他娘的给我等着。”才要上前,腹中伤痛发作起来,但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就要上前。一名小兵叫道:“大人,他上面可能有埋伏。”黄大人作猛省之状,叫道:“姓唐的小子,老子肚子饿了,今日先且放过你。老子回去吃了饭再来杀你。”
  唐弈骂道:“是好汉子就别找借口逃走。你若是怕死,就且直说,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那黄大人此时就算再能忍也忍不住了,叫道:“都给我上去,今天不把那小子宰了誓不为人!”于是众人发一声喊,又赶了上来。唐弈回身便走。他知道,自己练过轻功的人都感到累了,那么,那些兵卒就一定更累。黄大人有伤在身,想快也快不了。否则,以他那天在那无名小镇外的身手,早追上来了。
  唐弈没有料错,那些兵丁死命又追了一阵,便有不少人累得呕吐不止,有人干脆一头栽在草地上直喘气。唐弈在高处以逸待劳,见有两三个不要命的,让他们赶得近了,便一剑一个或砍或刺,尽皆杀死。那黄大人此时也明白过来了,若是再这样追下去,莫说自己的兵会被他拖死,自己恐怕也难逃他毒手。他恨恨地把手一挥,带着兵卒走了。任凭唐弈在山上如何叫骂,他只作没听到。
  “痛快。”唐弈喃喃说了一句,“果然鬼怕恶人磨。我本非恶人,你要逼我。也休怪我!”他现在关心的是王芸儿是否已经救出了秦干。
  话说那黄大人带兵回到清风谷,天已大亮了。他入了谷中,却见司徒端木居然已经陈尸当场,他的左肩上,扎着一枚银针。中针之处已然黑了一大块,肿得老高,显然那针上被淬了剧毒。
  原来王芸儿溜入谷中之时,发现秦干已被司徒端木找到,逼在一株柏树下。司徒端木一心想把她献给那黄大人,故而也不敢弄伤她,只想逼掉她手中的长剑。王芸儿此时正隐于司徒端木左前方,见秦干危急,忙于暗中一剑刺出,直取司徒端木面门,司徒端木急一剑架开,不妨王芸儿猛然射出三枚银针。距离太近,司徒端木闪避不及,左肩上早着一枚。王芸儿拉开秦干叫道:“快走,他中毒了,一会儿就死。别理他。”此话一出,司徒端木大惊,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肩上的痛是钻心刺骨的,仿佛一把锥子直捣入骨髓之中。他知道,得捉住王芸儿,逼出解药,哪知身子已经不听使唤,一头栽倒在地,只是抽搐,不多时,便断了气。他到死都以为自己如果打倒王芸儿,就能得到解药,他并不知道,王芸儿心狠手辣之人,她自己制的毒,根本就是无解。
  咦,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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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用毒



  唐弈等人骑马拐进一处山凹,隐藏在密林之中。唐弈跳下马,他把秦干扶下来,问道:“秦干,你的脚还疼吗?”
  “不疼了。”秦干同他坐在一块石头上,问道,“方才只是崴了一下,又没甚大事,现在好了。唐弈,我们真的要回清风谷吗?”
  “一定要回去。”王芸儿把马赶开几步,说道,“我得去找找,看我娘有没有留下一些有关解毒的书啊或是什么东西。说不定,可以帮他解毒。”——她这一路跑来,也已渐渐消了气,她可不会像秦干一样,大呼小叫着“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中了毒?”她做事说话,只讲求实用。
  唐弈笑道:“唉,那个文将军,对婶婶的了解,也只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这几年我也没见婶婶如何精研药理。”王芸儿哼了一声,道:“没有精研药理?你还记得那七仙子潭中被我毒死的怪物吗?那些毒药品性,可都是我娘教我的,要不然,你以为我自己能做得出来?只是这几年,把时间都花在了《五路仙人论》上了。”
  秦干闻言说道:“那……事不宜迟,我们……早点儿回去。”
  唐弈说道:“不行。那里并不安全,万一官兵杀回去,我们就全完了。”
  王芸儿说道:“不会的。他们绝不会想到我们还敢回去。况且,我们……晚上的时候再回谷,悄悄地找,找不到就悄悄离开。神不知鬼不觉的。”秦干点点头,说道:“芸儿说得对。唐弈……”唐弈只得说道:“那……我们先在这山中藏着,晚上再回去。从此后,晓住夜行,可以安全一些。你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去打点儿野味。”说罢往林中而去。
  歇息安顿良久。三人见月亮上来了。便要出发回清风谷。王芸儿说道:“这马不能骑了,我们得走路。”
  唐弈问道:“何故?”王芸儿说道:“你看这三匹马,都是一般高大,并且俱有官家标识,识货的人一看就知是军马,若骑着上路,早晚惹出事来。”唐弈深以为然。三人弃马而行。虽然慢了些,但行踪却更加隐蔽。
  东明微明,三人已经回到了清风谷口。但,没有进去。他们只在附近半山腰的密林内隐着,三人俱歇在草科之中。
  唐弈说道:“走了一夜,都累坏了,我们且歇一天,养足了精神力气,晚上再进谷去。”秦干坐下来,靠在他怀里,毕竟是太累了,虽然王芸儿在侧,也不在意,不一时,便沉沉睡去。王芸儿此时仍旧跃上一棵老柏,隐在那密叶之中,只是盯着那谷口。后来也乏了,便倚着树干小憩。未多时,轻微的吵嚷把她惊醒了。她看到了那大路上一行兵丁明刀明枪地齐整整而来。王芸儿略算了一算,约有百十来人。那伙兵丁到得谷口,那谷内又有一大队人马出来,往大路上去了,那伙新来的兵丁进了谷——王芸儿心道:“原来果然是有埋伏,还轮番值守啊!这是要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哩!当真非得赶尽杀绝吗?”她心中杀人之念陡升。
  她刚要从树上跳下来,却见下头唐弈与秦干已然俱睡着了。秦干枕在唐弈胸口,唐弈的一只手还放在了秦干的纤腰上,王芸儿见着心中怦然,暗骂道:“这两个没羞没臊的……罢了,我只为我娘报仇。”她轻轻从树上顺下来,此时她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她轻功甚好,是以脚步过处,寂然无声——唐弈与秦干一来太累,二来因为有她在望风,是以睡得甚是安心,竟丝毫不觉她人已悄悄离开。
  王芸儿如风一般闪出丛林。她飞身往清风谷洞顶上大山而去——那个地方,正是唐弈当年被司徒端木丢下七仙子潭之处。王芸儿擅长使毒之人,她此时深恨官兵,潜上山顶,将身上当年药杀那湖中巨怪的五步蛇毒尽数取出,撕块衣襟,连同一块石子包好扎紧。她从山顶上看到了下面七仙子潭——虽则太高,望不真切,但王芸儿自幼生长于此,对那七仙子潭方位十分熟悉,她将那包毒药朝空丢去。那包毒药不偏不倚,落了半天,想来已掉入七仙子潭中。王芸儿冷冷一笑:“我的药,只要融于水里,连阎王老子也毒死了,何况你区区一百来人?”她飞身下山,尽挑林密处而走。当她回到唐弈与秦干藏身之处时,两人居然还未睡醒!王芸儿依旧飞身上树,只作无事!——她知道,唐弈绝不允许她投毒,但是,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呢?要是凡事都依他的性子来,那什么事也别做了。王芸儿在树上看着他熟睡的面容,喃喃说道:“傻哥哥,你可别怪我,我也是为了给我娘报仇。”
  天将午时,唐弈方才醒来,他是被轻微的说话声吵醒的。王芸儿和秦干一边在剥着几个野石榴一边小声讲着什么。
  “唐弈,你醒了?”秦干见他爬起来,便问道,“你梦到什么了?”
  “有……有吗?怎么了?我说梦话了吗?”唐弈有些不好意思。王芸儿淡淡说道:“你刚才一直在叫我娘,一会儿又叫飞燕,你也叫了她……”半晌低低嘀咕了一句:“就是没叫我。”秦干忙道:“有啊,我听到了。”
  王芸儿白了她一眼,又看看唐弈,说道:“先吃点儿东西吧。方才我和她去找的。她什么也不懂,还得我一样一样教她。”
  唐弈笑道:“她哪里懂得山间农人的生计。”秦干说道:“我……也学了不少啦。慢慢学嘛。”唐弈心中甚觉歉然,她本来是堂堂的千金大小姐,如今为了他,却也沦为山野村妇了。
  此时听得那清风谷口呼救之声传来。唐弈警觉起来:“出事了?”
  王芸儿只顾剥着野石榴,就是不说话。唐弈扒开草科往下望去。见那谷中踉踉跄跄跌出几个人来,舞着手,张着口,于路边只是哀号。
  “真有趣,在唱戏吗?”王芸儿问着,其实她心中很清楚,那伙人一定是取了七仙子潭中的水做午饭,然后……但她不动声色,她知道,唐弈要是知道她投了毒,一定会生气的。
  “似乎中毒了。”唐弈说道,“难道谷中还有别人?”言未毕,那几个人也相继仆倒,在地上挣了一会儿,不动了。未多时,从洞内又冲出一名骑兵,往大路飞奔而去。
  王芸儿说道:“管他有没有别人。你们看,有人没被毒死,想必是回去报信的。反正我们得马上离开,不然,等他们大队人马来了,发现死了人,一定会各处搜山的。”
  秦干说道:“对,唐弈,我们走吧。”唐弈点了点头,他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胆小,现在每走一步,就怕让官兵遇着。他不怕死,但他怕身边的两个姑娘陪着他一块儿死。
  三人偷偷地溜到了另一块山头——王芸儿不赞成逃得太远。因为她还要找机会潜回谷中去找东西。唐弈虽然不愿意,可是秦干此时却是站在王芸儿一边的,两个对一个,唐弈只好听她们的。不过,唐弈说道:“要回谷中,须得夜半。”
  王芸儿笑道:“不,回去的事,明天再说。现在检查一下各自的兵刃吧。我告诉你们,一会儿有事做。”秦干说道:“我只有一口剑,很好用,不用检查。”唐弈道:“我也是一口剑,银针十三枚。”王芸儿说道:“我的软鞭和长剑也都完好,没有损毁。唐弈,你现在内力不足,银针又没毒,打的话,一定要打双目和咽喉。”唐弈默然。王芸儿见他如此,便道:“你大可心慈手软,如果你杀不死那些官兵,他们反过来杀了我和秦干,你再后悔去吧。或者……你根本不会后悔……”唐弈道:“说什么呢。他们杀了婶婶,你放心,我不会手软的。”王芸儿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最好如此,否则,我不会原谅你。我娘也不会原谅你。”王芸儿不会告诉他,今日里她的银针已全淬上了毒,包括她的剑,只要见血,不必捱上太久,必然丧命。
  “对了,”王芸儿说道,“今天你们也看到了,那些官兵被人投了毒,我料想,或许是水里有毒也说不定。明日若有机会进了谷里,万不可喝里头的水。”——唐弈此时诧异地看着她:“芸儿,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投的毒?”
  王芸儿说道:“今天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怎么投毒?再说了,我又进不去。”唐弈想想,也是。便不再多问,但:“芸儿,你说一会儿有事做,是什么事?”
  王芸儿说道:“你也看到了,官兵们此时被投了毒,而且看样子,被毒死了还不少人。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是撤防,离开清风谷;第二,继续留守,但是饮食,尤其是清水,一定得从外头运进去,我们只要在外头截住,在水中下毒,那么……”秦干咬着指头说道:“芸儿,你……真能想……”
  唐弈盯着王芸儿,说道:“芸儿,还说不是你投的毒……”王芸儿哼了一声,说道:“反正我的计划就是这样,如果你们不做,我自己去做。我娘被官兵杀了,我的家现在被官兵占了。还有比这更深的仇吗?如果你们看不惯,那么就请吧。”唐弈默然,半晌说道:“为婶婶报仇,我自然义不容辞。但那些兵卒……也只是奉命……我们应该查出那幕后主使之人。”王芸儿哑然失笑,说道:“唐弈,我们回来,也只是找找看,我娘有没有留下关于解毒的东西。但要进谷,就得杀得那些官兵不敢再住下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你说那些官兵不过是奉命行事。照你这么说,他们奉命行事,就可以杀了我娘,是不是?唐弈,枉费我娘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这混账道理,让我真想杀了你。”王芸儿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秦干明显感觉到她真的做得出来。
  王芸骂得唐弈不敢抬头,她接着说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跟着我,把那些官兵杀得永远不敢再来清风谷;第二,带着秦干,马上滚蛋。”
  秦干忙说道:“芸儿,你怎么连我也骂上了,我是站你这边的。你要报仇,我当然是帮你的。我们弈秋门也遭了祸,难道我会袖手吗?”
  唐弈面有愧色,说道:“芸儿,你也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我们应该查出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既然你决定的事,那么,我不会反对。”王芸儿说道:“那最好。”
  王芸儿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他们在高处往下窥视,果然未一个时辰,一大队官兵前来,俱是短刀盾牌兵,为首一个穿着黄衣铠甲——此人正是那被唐弈一剑挑中腹部的“黄大人”。原来当日他穿着厚甲,唐弈虽然一击得手,在他腹部上捅了个洞,却没能杀死他。此时这位黄大人仍是手执大刀,率着手下数百名刀兵雄纠纠气昂昂而来。
  “这个人命可真大。”王芸儿小声说道,“唐弈,你看,你没杀死他,一会儿若是动起手来,我和秦干就有可能会被他杀死。然后……你可就高兴了。”
  唐弈心中暗道:“这是我的不是了。若是芸儿有失,我自是对不起婶婶;若是秦干有失,我一样对不起她这数年来不离不弃之情。罢了,若再得手,记得补剑就是了。”
  他们看到那黄大人指挥着手下那几百将士从清风谷中抬出人死了的兵丁。唐弈等三人只是算着人数。算到后来,居然有一百二十余具尸体。
  “好毒的药。”唐弈看了王芸儿一眼,王芸儿说道:“当初那水怪片刻之间也毒死了,何况他们。”唐弈不再说话。秦干问道:“芸儿,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芸儿说道:“不急。你们都看到了,这位黄大人带来的人,都是全副结束,刀牌俱备,还有行军皮囊,看起来都很沉重——可见是来这里驻守的。这些人,有四五百吧?他们总得吃饭喝水。我料想,粮草与水必然随后就到。我们往那大路迎上去。总能遇到。”秦干问道:“就算遇到了,那些粮食和饮水也必是大队人马押送,如何投毒?”
  王芸儿说道:“办法自然是有,一会儿你们就能知道。现在我们得迎着大路走过去,一来看看他们的粮食运到哪儿了,二来,那位黄大人此时一定想搜山找出投毒之人了。走。”
  三人往那黄大人所来之道,顺着山中逆行而去。看看天色将晚,果然见着四五十名兵丁押着四辆驷马车徐徐而行。唐弈示意伏下来。他说道:“看,这些兵丁也都是短刀盾牌,想来也是那位黄大人的手下了。他们押着的,一定就是粮食和水了。”王芸儿哼了一声,说道:“唐弈,你不用想讨好我。如果真想帮我,你就下去,把他们先引开,我们好下毒。”唐弈点了点头,道:“放心,这个没问题。”当他决定服从她的计策时,他就不会再犹豫。秦干吃了一惊,说道:“芸儿,这样很危险,唐弈有可能会被他们捉住。再说了,他们也可能只是分兵去追,你还是未必能去下毒。”
  王芸儿把一包药取出,指着那车队说道:“光靠唐弈当然不行,我也得下去。秦干,我把毒交给你,到时,你只要把药分成……一、二、三、四,他们有四个酒桶,看到了吗?还好只是木盖子,看样子没有封死,用剑应该撬得开。你得把药分成四包,瞅个机会丢进酒桶里就行了。当然了,如果实在还有两三个人守着,你一定得想法杀了他们,不许留活口。等下完毒之后,马上逃到这里来。尽量别让人发现,如果找不到我们,就到早上你和唐弈……睡觉的地方等我们。”秦干点了点头,接过药,说道:“行,只是,你们小心些。”王芸儿说道:“放心,晚上,我会把唐弈送回去,让他继续陪你睡觉。”说完这话,她自己脸也红了。秦干羞红了脸,偷眼着的唐弈。唐弈却只作没听到,问道:“芸儿,可以动手了吗?”
  王芸儿说道,“你先听我的。”她小声交待了几句。唐弈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也小心些。”王芸儿道:“担心你自己吧。”唐弈先从另一侧下山去了。
  却说那车队于大路之上行进,忽而听到“嗤嗤……”数声响,当前两个兵丁当场栽倒,乃是咽喉为银针所穿透,即时毙命。那押车的兵丁立时乱了套,各各刀牌举起,叫道:“什么人!出来!”
  “官府粮车也敢劫,不要命了?出来!”
  但林中毫无动静。那些兵丁倒也训练有素,立时分出一半兵力于丛林两侧搜索。但毫无所获。不多时,聚拢回来,继续赶着马车走路,但行未多远,又是数声轻响,左侧及右侧各两名兵丁立仆。这下兵丁们彻底火了,各各执刀分成两路杀进路两旁密林中来。唐弈让几名兵丁发现了,他边往山中逃去,边不时射出银针,他身上银针本不多。他的武功或许不如江湖中一名二流高手,毕竟以学棋为主嘛!不过,他发现追他的兵丁也不多。但他不能回身杀人,因为王芸儿交待过,如果把他们杀光了,让谁来押车?唐弈作慌忙奔逃之状,狼狈而去。那些官兵追了一阵,追丢了,只得返回。
  唐弈到底不放心秦干与王芸儿,绕了个弯又回来了。但是,他除了看到那些官兵们重新押着马车行进,却并没有遇到秦干,也没有遇到王芸儿。
  “她们……会不会出事了?”他心中有些慌乱,忙偷偷回到方才商议计谋之处,好在,秦干已经藏在那里了。
  “唐弈。”秦干见到他安然无恙,芳心欣喜,一头扑在他怀里。
  “我没事,你还好吧?芸儿呢?”唐弈问道。
  秦干说道:“我也没事。芸儿……没见着,还没回来。”秦干的话让唐弈心中咯噔了一下。
  “我得去找找。”唐弈说道,“要是芸儿有个三长两短,日后九泉之下见了婶婶,我如何说话。”秦干忙道:“你想把我丢在这里吗?我们一起去。”
  “当然一起去。”唐弈扶着她,说道,“对了,你下了毒了吗?”秦干点点头,说道:“他们都去追你们了,没人守着,我把毒分成了四包,可是太着急,只放了两桶,就发现有兵卒跑回来,我就只好跑了,这样,还有两桶是没放毒的。毒药还在我身上。”
  唐弈说道:“不要管酒了。如果芸儿有失,我一定杀光他们,全给她陪葬!”话刚说完,听得“扑嗤”一声笑,回头看时,那人唇红齿白,双目含嗔,居然就是王芸儿。
  “芸儿,你没事?”唐弈松下了一口气。王芸儿笑道:“你希望我有事吗?”
  唐弈道:“那你没事早点儿现身啊!”王芸儿幽幽说道:“你对秦干好,天底下人都知道,可是你对我好不好,却连我也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就出来了。”秦干抿着唇拉着她,说道:“刚才你没见他,眼都急红了,就想着去找你。”
  唐弈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说道:“我们得赶紧跟过去,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会中毒。”
  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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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将军



  因为是逃命,是以三人在深山之中,尽挑难行之处走去。唐弈与王芸儿长年在深山之中生活,倒也没什么,但秦干却觉很是艰难,虽然从小习武,可是她的根基,也只平平,很多时候,唐弈几乎是半抱着她走。
  秦干有时偷眼看王芸儿,她此时方才丧母,怕她见了此状心生不快。但王芸儿此时心里头想着尽是日后如何为母亲报仇,对两人的亲昵之举只作不见。她找了个小水潭,洗净了身上血迹。
  唐弈见秦干已然乏极,在他怀里娇喘喘连连,他见着四面大山,料来追兵难至,便叫道:“芸儿,歇会儿吧,都累坏了。”扶着秦干于一块山石上坐下。却见王芸儿轻轻跃上一棵大树,倚在树干上,只不去看下面的两个人。
  唐弈也是喘了口气,笑道:“好在,天气不算热,不然,真得累死。”
  秦干问道:“唐弈,她爬那么高做什么?”
  唐弈说道:“望风。站得高,看得远嘛!”
  秦干嘀咕了一声:“我也跳得上去,只是现在累了。”唐弈说道:“芸儿的轻功可不一般。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两个都累坏了,她还没事人一样。虽然我和她一起向婶婶学艺,可是,要真打起来,我可打不过她。”秦干发现,一提起骊山君,唐弈脸上的神色就又稍显凝重了。
  忽听得王芸儿叫道:“唐弈,有官兵。快走!”说罢跳下树来。唐弈急扶起秦干,哪知秦干起得急了,“哎哟”一声,居然把脚崴了。唐弈道:“怎么了?”
  “脚……扭了……”秦干俏脸上现出痛苦之色,“唐弈,对不起……我真没用……你们快走……芸儿不能出事,她是你婶婶唯一的女儿……”
  “别胡说。”唐弈说道,“我背你。”王芸儿见状,一脸绝望,喃喃说了一句:“罢了,都死在这儿了。”唐弈此时也已疲乏不堪,虽说秦干身形苗条,可也有近百斤。唐弈背着她,往一处山谷中便走。未多远,已听得背后铁蹄凌乱,马嘶阵阵,那骑兵步卒加起来无边无沿,那阵势,没有一万也有五千。王芸儿横下心来,扯出长鞭,说道:“唐弈,你们先过去。”唐弈大惊,叫道:“芸儿回来,你带秦干先走。反正我已是半个死人了。我来挡着。”他放下秦干欲将之交给王芸儿,秦干叫道:“唐弈,我不走,要死死一块儿。”王芸儿闻言骂道:“既然要死,如果还能拿剑,就省点儿力气,多捅死几个吧。”
  那些官兵铁骑渐近,铠甲鲜明铮亮,刀枪如霜,秦干忽地又大叫起来:“唐弈,我要嫁给你,你愿意娶我吗?”唐弈还未及答话,王芸儿也幽幽说道:“唐弈,我娘让你照顾我,你就不娶我吗?”她和秦干此时只是迫切地望着他,她们知道,时间不多了,也许,马上就得死掉。
  唐弈苦笑不已,他知道,只要官兵们一追近,那些骑兵铁蹄踩也将他们踩死了。他心道:“反正活不过今日……”哈哈笑道:“好,秦干,芸儿,你们两个,我都娶了。黄泉路上,我再补给你们洞房花烛。”他拔出长剑,跳将出去,叫道:“唐弈在此,想杀我就来吧!”
  但那大军竟似没看到他们一般,一面杏黄旗挥动之处,骑兵率先往另一处山脚去了。——唐弈等三人俱愣在当场。
  唐弈回头望着两个姑娘,俱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他。王芸儿瞪起杏眼,问道:“看什么看!”说着扶着秦干到一边去了。唐弈尴尬之至,讷讷的才要说话缓和一下气氛,已见一名步卒手执一面小旗子,小跑而来,问道:“兀那三人,你们可是本地人氏?”唐弈忙收了剑,拱手道:“回军爷,我们只是路过的客人,并非本地人氏。”那步卒说道:“我们将军料事如神,说你们三位很像江湖中武功高强的侠客。我们大人想请诸位前去问话。这就请吧。”
  唐弈陪个笑脸说道:“军爷莫怪,小人们并不识得将军大人。况且,小人们俱是山野村夫,不懂得官家礼仪。怕言行之中冒犯了你家将军,深为不妙。”那步卒说道:“让你们去就去,哪那么多话。方才和你客气着,你倒拿捏起来了。快些儿走着。免打。”唐弈无奈,只得应道:“既如此,我们就去一趟。您先请。”那步卒这才去了。唐弈看了看王芸儿与秦干,秦干面有担忧之色,王芸儿说道:“别怕,大不了拼了,反正多杀一个也是赚。”
  唐弈说道:“看此情形,他们并不识得我们。到时见机行事,莫露了真名。”
  三人往那军中而去。那大军一路前行,并无人理会他们。唐弈见到前方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位将军,虎目宽额,银甲垂櫜,朱红蔽膝,看着甚是勇壮。
  “三位可是游侠?”那将军于马上问了话。唐弈答道:“小人等拜见将军。回禀将军,小人等并非游侠,只不过是各处游历的客人。”
  “既非游侠,如何有刀剑?还敢拔出向着我五千大军?胆气不小啊!可向本将军说说,你们是什么人,意欲何为?”那将军看着他,很是平静。
  唐弈回话道:“回禀将军:小人姓李,叫李大,后面两个均是小人至亲妹妹。小门小户,有姓无名,只以行称,分别呼之以李二妹,李三妹。小人等自幼生长于山野荒村,平生从未见到过如此雄壮场面,一时为将军虎威所慑,故而失态,拔出日常防虎豹狼虫之锈蚀铁剑。冲撞车骑,不敬无礼之处,还望将军原宥。若将军以小人等盛世黎民,不宜携带刀剑,小人等愿将刀剑奉上,以充军用,望将军恕小人等鲁莽失礼之罪。”说着便将那剑带鞘双手高举过头,示以臣服。
  那将军点了点头,道:“罢了。游侠岂可无剑。把剑收起来吧。”
  “多谢将军。”唐弈应着话,仍然不敢抬头,若是只他一人,莫说要交剑,就连作揖也是不愿的。但此时身后还有两个姑娘,若是自己逞一时意气,可就连她两人也送了。他双手捧着剑,低头后退两步,说道,“小人等告退。”
  那将军说道:“且慢。”
  王芸儿一手扶着秦干,右手中已暗扣了三枚银针,她思量着,若那将军敢下令捉拿他们,立马先把他打瞎,上前擒住他,以为人质,再寻退路。
  听那将军说道:“李大是吧?本将军奉皇命,自云中来此,正要前往福建清剿海贼,身边尚缺几个人手,你可愿意跟随本将前去?建功立业,也是男儿本色。”
  唐弈说道:“能够从军,为国效力,此乃美事。无奈……小人废人一个,恐怕有负将军美意。”那将军说道:“本将军看你气宇轩昂,实非常人,如何说自己是废人?”唐弈把剑递给身后的秦干,将两只手掌摊开,说道:“将军请看。”那将军从马上微微俯身,看他双掌心发黑,很是骇人,也自惊讶道:“这是何故?”
  唐弈说道:“小人前些日子被被仇家下了毒,若是三个月内找不到解药,小人必死无疑。故此,家中两个妹妹与我正天涯海角地寻找解药。是以,从军之事,小人无法从命。”——王芸儿也是此时方才知道唐弈原来已经身中剧毒,她也明白为什么他一直不说,必是因为自己母亲刚刚去世,他不想让她更加难受而已。她此时心中突然恼怒起来:“你不告诉我,难道想瞒着我一辈子吗?”
  那将军说道:“你所中之毒,很是古怪。”命人道:“去请王先生前来。”一名步卒应声去了。——王芸儿与秦干对望一眼,虽然她们都知道,军中医者未必能解此奇毒,但心中总还存着一丝儿侥幸。
  不一时,一名中年医士到来,看他面皮红润,精神矍铄,显然是养生有方。那将军说道:“先生,且为这李大看看,他中的是什么毒?”
  唐弈把一双肉掌亮于那中年医士面前,那医士睁大双眼,一脸诧异,又命唐弈张口,看了他舌苔,沉吟片刻,说道:“古怪,古怪。老夫从医二十有三年,从未见过此毒。”向那将军说道:“将军,请恕小老儿无能,不能判断此是何毒,更遑论解毒了。”那将军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也罢了。李大,本将军与你,也算有缘,既然不能帮你解毒,便就送你你们几匹马,速去寻医吧。”便命军士牵来三匹马,说道:“李大,本将军与你指条明路。我听说此去向南,不过一二日间,有一清风谷,住着位高人,唤作骊山君,此人不仅棋艺惊人,且精于药物医理,或许可以帮你解毒。性命攸关,可速去。”——王芸儿心中一紧,她此时深为后悔,自己平时只爱制毒,却从不学习解毒一道。因为她总是觉得,如果自己的毒药够强,片刻制人于死命,别人又如何向她使毒?
  唐弈却故作惊喜,道:“多谢将军指点。小人若能活命,便是将军所赐。小人斗胆,敢问将军恩公之大名。”
  那将军笑道:“本将军姓文,单名一个远字。也不必言谢。待本将军务清闲之后,也要前往清风谷向骊山君请教棋艺一事。若有可能,相见有日。”
  唐弈心道:“此人姓文,又来自云中,难道和文绮有什么渊源?”但不敢多问,怕暴露了身份,引来杀身之祸,便再三称谢,把秦干扶上马,三个人三匹马,往南而去。
  咦,欲知后来之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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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逃难



  次日一早,三人收拾了些物事,王芸儿又返回自己屋中,悄悄取了些毒药——因为唐弈不喜欢用毒,王芸儿这几年自己制了毒药,只能偷偷藏于闺房之中,如今挑出几样厉害的,包括当初没收江南虎的灭神灰,也藏在了身上,方才出得门来。三人上了马车,岂料行未多远,那前方一骑飞奔而来,马上裙角飘飘,坐着个姑娘,那马显然奔跑太久,举蹄沉重,显得很是疲乏。唐弈看得清了,那马上之人居然就是文绮。她约住了马,跳将下来。
  “唐弈,秦干,你们……居然都在,这就好。”文绮神色慌乱,唐弈见她衣裙上明显血迹斑斑,袖口还有被刀剑割破之象,知道她方才一定经历了一番苦斗。
  秦干问道:“文绮,发生什么事了?”
  文绮说道:“快,芸儿,告诉你母亲,让她快走,你们也走。官府出了告示。《五路仙人论》是前朝大逆留下来的书,凡接触过此书者,都属大逆同党,一经擒获,就地处斩。唐弈,你和秦干、飞燕、芸儿,还有骊山君,都在名单之列。就连弈秋门,因占用了那前朝废宅,如今也难脱干系,满门尽被血洗,叶如飞已经不知去向了。我黑白道,就因为收留过唐弈,也被灭门,我师父和师兄,也都失了踪……我抢了匹马,一个人逃了出来……”
  “这……这么严重?”唐弈与秦干面面相觑,王芸儿冷冷说道:“报应。”
  “芸儿,你说什么报应?”文绮有些气恼,“我黑白道只是收留了唐弈一个晚上,怎么就报应了?难道收留他有错吗?”王芸儿还要再说,唐弈忙说道:“文绮,她不是说黑白道。谢谢你赶来报信。只是……我婶婶……已经遇害了……就连我们收留的颜无双与她师兄欧阳独行如今也被捉走了。我们三个,就是准备逃难去的。”
  秦干说道:“文绮,照你这么说,追兵可能随时会来?”
  文绮点了点头,说道:“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秦干说道:“那你和我们一起走。”文绮说道:“不了,我得马上赶回云中老家去。问问我家里人,该怎么办。你们保重。”说罢复又上马,飞策而去。
  唐弈叹了口气,三人同上马车,掉转了头,寻路便走。
  马车走得疾。秦干坐在唐弈身边,看他赶车。她一脸凝重,只是不说话。
  唐弈叫道:“秦干,你是不是担心令尊听到弈秋门罹祸,会出山来?”秦干不说话。唐弈又叫道:“他们现在哪里,我们马上去找他们。”秦干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他们把弈秋门给了叶如飞,要带我走,我说我不走。然后……他们就走了,说是要北上草原,去找几个昔日好友。”
  唐弈默然,他知道,秦干留下来,只是为了他。唐弈此时绝口不提报仇,他知道,一旦提及,眼前这两个姑娘,一定甘愿以身犯险,而后果就是,鱼死了,网还没破。
  但马车没走多远,王芸儿忽然说道:“我明白了。”
  秦干疑惑地看着她。
  王芸儿恨恨说道:“我能肯定,事情全是那十万两黄金惹出来的。此番鹿鸣山棋会,皇帝出了巨赏。可是,这赏金实在太过诱人。必有人觊觎这些赏金,所以,才生出这段事来,把精于棋道的人一网杀尽,那么,在棋会,他便可如愿地得到那十万两黄金了。我还能想到,此人对江南这些棋院及这几年来的事都很熟悉,并且,与官府甚至朝廷之中,也必定极有门路……那么,这个人……”
  秦干问道:“芸儿,你说是谁?”
  “我还不知道。”王芸儿说道,“可是,顺着这些线往下找,一定能找得出来。”她目光中的仇恨让秦干很是不安。她知道,王芸儿此时一定极想报仇,但王芸儿能忍下来,也一定是为了唐弈。
  马车拐过一道山梁,眼前便是一座城池。
  “马车能行之处,必经城池。”唐弈喃喃说着。他看到那城门边上贴着的布告。有不少人围观谈论着。唐弈想过去看个究竟,但他才走两步,已见前头两人对着一张纸指指点点,突然指着他叫道:“唐弈,他就是唐弈,来人啊,捉住他……”
  唐弈大惊,急扬鞭掉转马头,疾驰而去。后面数十余名兵丁将手中长枪尽数投来。还好那马走得快,长枪无一能中。
  正待庆幸之际,只得半空里一声喝叱:“哪里走!”一道黄影跃到马前,猛然一掌,拍在左侧那马首之上。但听得那马一声惨嘶,侧身摔倒,另一匹马及那马车立时侧翻——唐弈抱着秦干跌到一边——王芸儿已然飞身而起,长鞭扯出,与那黄衣之人缠斗在了一起。
  唐弈此时可看清了,那黄衣人穿的是官兵的铠甲,想必是个头目。他见秦干无事,又担心王芸儿有失,放开秦干,拔出长剑立时飞身而上。他见那黄衣人太过厉害,担心伤了王芸儿,是以每一招都是拼命打法,只攻不守。他心中很清楚,自己再怎么活,也过不了三个月,此时拼得一个算一个。那黄衣人大怒,手中大刀直砍向他脑袋,唐弈也不躲闪,一剑就直刺他咽喉。那黄衣人无奈回刀架开,又是一刀削向他脖颈,唐弈也是一剑挡腰挥出,若是两人同时得手,结果必然是唐弈身首异处,那黄衣人也必被当场腰斩。
  “臭小子你不要命了!”那黄衣人骂着急一刀架开。
  “你才知道啊!”唐弈骂着又是乒乒乓乓几十余剑,他虽然内力不继,但王芸儿在从旁助力,秦干也拔剑从那黄衣人背后刺来。那黄衣人招架不住,正在危急——数十余名兵卒自往赶来,口里叫道:“黄大人,我们来了……”那黄衣人见来了帮手,心中大喜,哪知却让王芸儿一鞭扫中右手,那大刀立时掉了,唐弈一剑刺中他腹部,又一挑,把他摔到一边去了。唐弈叫道:“走!”三人逃入山中。
  那些兵卒穷追不舍。看他三人跑上山去,有个别赶得急的,王芸儿回身就是两枚银针,而且她下手极狠,必在双目之上。秦干叫道:“你这样子,他这辈子就毁了。”
  王芸儿骂道:“他们杀我娘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有今日?”有一名兵丁追得近了,王芸儿长鞭甩出缚住他腰,扯将过来,一手夺过他手中长刀,手起刀落,竟将脑袋生生砍下,丢下山去,骂道:“谁敢再上来,这就是下场!”那尸身喷出的鲜血沾染了她一身,让她看起来更加可怖——那群兵丁果不敢再追。三人得以从容离去。
  “唐弈,我们怎么办?”秦干说道,“天下之大,没有我们容身之所了。”
  王芸儿说道:“只要这世间还有山林深谷,就一定还有容身之所。到了深山,就是我们的天下了。要是官兵敢来,陷阱机关也弄死他们。” 唐弈深以为然。
  咦,未知三人命运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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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突变



  “秦干,你没受伤吧?”唐弈问着话,此时,他和秦干正往乱坟岗下走去。
  “没。”秦干的话很有几分委屈,“这半年多来,你去哪儿了?”
  “我遇上追杀了,还是抢我书的那个人……”唐弈便把这半年多来的事一件不落地都说与她听。
  “那龙灵风拜我做的师父,日后,你就是她师娘啦!”唐弈的话让秦干红了脸,但她不说话,只任由他拉着走。
  “飞燕……还是没能找回来。”秦干终于找到话了。
  “我知道。”唐弈说道,“所以得接着找。”
  “你的毒怎么办?”
  “没事。三个月的时间,够我恢复功力了。到时,我一定把那什么尊主给打死。从他身上搜解药便了。”唐弈笑道,“还用得着下什么棋吗?”他问道:“对了,你和西周萍……是怎么认识的?”
  秦干说道:“小时候就认识了。只是……一路跟着你……”
  唐弈笑道:“哦,怪不得……那最近一直在暗地里帮助我的人,也是你了。”
  秦干哼了一声,说道:“你希望是别人吗?”她话音未落,唐弈已然搂住她纤腰。
  “你……做什么?”秦干面飞红霞,略一挣扎,让他结结实实抱紧了。
  “秦干。”唐弈炽热的目光让她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如果我能找回飞燕,解了毒,我一定去向令尊求亲,让他把你许配给我。”
  “希望你别骗我。”秦干低低地说道,“我爹为了我们,把整个弈秋门都给了叶如飞,你认为,我还会去嫁给别人吗?”
  唐弈点了点头,说道:“走,我们早点儿离开这里。先回去找我婶婶,看她有没有解毒的良方。我突然怕死了啊!”他笑了起来,秦干也是淡淡一笑,说道:“如果……如果实在解不了,我会陪你去的……”
  唐弈一怔,他知道,她说得出也一定做得到,劝说无益,便说道:“那我更不能死了。走。回去。”
  两人回到西周萍住处时,已是月上东山了。西周萍能料得到他们一定一起回来,可是却没能料到居然会生出这许多事来。当唐弈说起叶如飞让苍鹰来捉秦干时,秦干很有些吃惊,继而自然是十分生气:“我爹都把整个弈秋门给了他了,他居然还想捉我。等我们这边事了了,我一定去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西周萍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唐公子既然中了毒,你们还是尽快返回清风谷的好。我听闻清风谷多奇技淫巧,说不定真能解了此毒。”
  次日,西周萍准备了一辆双马车及一些干粮,唐弈连声称谢,与秦干上了车后,便往清风谷而去。
  马车走得并不快,秦干在车内掀起帘子,说道:“唐弈,你就不能快点儿吗?”
  唐弈笑道:“那么急做什么?”
  秦干道:“早一日回去,便能早一日想办法解毒啊!”
  唐弈哈哈大笑,说道:“秦干,你可知道,今日便是我这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他回过头叫道:“和你同坐一辆车,就算这毒不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啦!”
  秦干心中着急,叫道:“唐弈,那你可知道,我要的不是三个月,而是一辈子。”她声音清脆有如银铃,但唐弈能听出她的哀伤与不满。
  唐弈也大声叫道:“我答应你,不是三个月,而是一辈子!”大喊一声:“驾!”唐弈在马臀上猛抽了两鞭,那马车飞也似的疾驰而去。
  于路上,秦干只一个劲儿地催着唐弈赶车,她知道,三个月时间,其实并不多。那车走得急,却也错过了宿处。
  眼见着日落西山,那两匹马渐渐慢了脚步,后来停在一片枫林之中,不走了。
  唐弈只得任那两匹马吃草歇息,他知道,如果再勉力赶马的话,结果就是会把它们全给累死,到时可就真正不妙了。
  秦干两人坐在车前,吃着干粮,说着以前和飞燕在弈秋门的事。这一番海扯,直到繁星满天,秦干方才觉得困意袭来。
  “唐弈,我们……休息吧。”秦干的话很轻,星光之下,她姣好的面容泛起红潮。
  “你进去休息吧。”唐弈说道,“我不累。”
  “没关系的。”秦干轻轻靠在他肩上,“我的心里,已经认定了你。所以……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少女的体香让唐弈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冲动。但他很明白,三个月后,自己能不能活着还是两说着呢!
  “秦干,你先进去休息,我得练练内功。”唐弈说道,“如果我功力恢复了,说不定,能将那毒逼出来呢!”
  秦干不说话了,迟疑了半晌,才说道:“那……你累了就进来,我……等你。”
  唐弈深深吸了口气。他并不想练功,因为脑袋里满满的,便是她。他靠在车厢前挡板上,闭上了眼睛。也许真是太累了,不多时,便已呼呼睡去。
  未数日,那马车已到清风谷口。唐弈与秦干下了车。唐弈走未两步,回头发现秦干又不走了。一时会意,回去拉起她的手,这才进了谷。但才过那隧道,唐弈便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心知不妙,压低声音道:“秦干,里头有变故。拔剑。”两人悄悄拔出剑来。唐弈在先头带路,往那七仙子潭边小心潜行而去。
  但见一路上草木狼藉,血污遍地,那木屋鸡舍俱已毁坏。唐弈再也忍不住,冲进去叫道:“婶婶,芸儿……”但那屋内却哪里有人?倒是那桌椅碎的碎,倒的倒,屋内除了那灶台是好的,更无一物完整。
  “怎么会这样?”唐弈心中慌张,他实在想不通,谁有那样的本事,能把清风谷给搅成这个样子。他四处寻找骊山君与王芸儿,忽听得那潭边一声水响。唐弈急冲出去,但见那水中窜出一个人来,长发蛮腰,手执长鞭,可不就是王芸儿?她娇喘着走上岸来。
  “芸儿……”唐弈又惊又喜,急跑上前去。
  “唐弈……”王芸儿此时筋疲力尽,见了他,一头扑在他怀里。秦干在唐弈身后默默不语。
  “芸儿?发生什么事了?婶婶呢?还有,那颜姑娘和她师兄呢?”唐弈着急地问着话,他看到王芸儿神色凄凉:“娘,我娘,在那悬崖边,和一个蒙面人都掉下去了……颜无双和欧阳独行都被抢走了。他们人太多了,我……打不过他们,就躲进水里了……”
  “悬崖……”唐弈说道,“我去找。”
  “没用的……”王芸儿说道,“他们是官兵!我娘说了,让我去找你,我们赶紧离开,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这辈子都别再出来了。”
  “官兵?”唐弈很是愕然,“我们从来不惹官兵啊!”
  “他们是来抢《五路仙人论》的,”王芸儿说道,“我娘给了他们,可是,他们还说,《五路仙人论》是前朝乱臣贼子留下来的书,藏有此书,就是大逆。说要把我娘和我都押进京城去处斩,所以,就打起来了。”她此时惊魂未定,说道:“唐弈,他们知道还有你这样一个人,所以,要是你被他们遇上了,也是死路一条。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娘说了,只要藏起来,改名换姓,就能没事了。”
  唐弈明白了过来,他的《五路仙人论》原本就是前朝官家的东西,后来抄了家,藏在了那废宅后院的马厩下,被他和飞燕找了出来。不过,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现在还有人以此为借口来血洗清风谷。可以想见,其人一定也是爱棋之人,并且,对这几年来发生的事很是清楚。既然如此,那这个人就一定会是熟人——与官家有勾结的熟人。
  “我们……先把婶婶找回来。”唐弈说着放开了她。王芸儿这时也才发现唐弈身后跟着的秦干。
  “你也来了?”王芸儿问着。秦干点点头,说道:“唐弈说的没错,先把你娘找回来吧。”
  一行三人到得那悬崖边。往年,那悬崖石柱边有一根大铁链可直通对山,但当日,骊山君回来时不慎,弄断了铁链——其实也是年深日久,那链子一个连接处锈坏了而已。如今只能望见悬崖下茫茫一片灰雾,偶尔还能听见那崖间白鹤的鸣叫。
  那崖壁笔直险峻,唐弈看着那长铁链,说道:“你两个在这里等我,我下去找找。”
  “不行。”两个姑娘几乎是同时叫了起来,又互相对望一眼,把脸都红了。
  唐弈说道:“看这链子,够结实的。我只下去看看,一会儿便就上来。”秦干说道:“要下去的话,一起下去。”
  “胡闹。”唐弈说着要拿起铁链,哪知却分毫不动。他知道这条铁链太长,有个几百斤也属正常,但他却发现那铁链似乎在动。唐弈急道:“有东西吊着,看看是什么?”三人一齐动手,将那铁链扯起,果然沉重无比。
  那铁链被一点一点往上提。
  “婶婶,是婶婶。”唐弈大喜,忙把骊山君拉了上来。却见她背上插着一柄匕首。
  王芸儿急叫道:“娘,娘……”
  骊山君吐出一口鲜血,她看到了唐弈,也看到了王芸儿。
  “你们……很好……唐弈,好好照顾芸儿……别让……官兵发现……快……”言未必,一口气继不上,就此辞世。
  王芸儿哭得梨花带雨,秦干只是扶着她,与唐弈面面相觑。唐弈抱起骊山君遗体,静静说道:“我要是不出谷去,也许不会是这个样子。”
  秦干见他自责,忙说道:“唐弈,如今,应该先让前辈入土为安。”唐弈点了点头。
  至晚,料理罢骊山君后事,王芸儿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唐弈说道:“芸儿,我们收拾一下东西,离开这里。以防官兵突然杀回来。”秦干见王芸儿不说话,便道:“我们还有辆马车。这里……确实危险。”
  咦,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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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棋难



  子夜。风冷,刺骨。
  唐弈提着一把剑,出现在了崎岖的山道上,眼前,就是乱坟岗。他知道,秦干就在上面,所以他大步前行。
  月光下,他看到一道黑影徐徐从密林之中走出,拦住了他的去路。唐弈一怔,他看得清了,来人是苍鹰。唐弈松了口气,他知道,苍鹰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但他此时出现在此,想必事情有些不妙。
  “苍鹰?”唐弈说道,“你现在恐怕应该在弈秋门吧?棋会结束了?”
  苍鹰淡淡说道:“棋会的事,不是你该关心的。大小姐……被人捉走了。就在刚才。我救不了她。”
  唐弈很是吃惊。他知道,秦干约他来此见面,应该是很隐蔽的事,但她居然被人捉了?
  “她……被谁捉了?你看到了什么?”唐弈问得很仔细。苍鹰点了点头,说道:“这两日来,我其实一直在跟踪你。因为我的主人叶掌门也在找大小姐。他说,只要跟着你,迟早会找到大小姐。我先你一步来这里,就是想把大小姐捉回去。但我遇到的那个人,太过厉害。我打不过他。他让我给你带个话,如果想救大小姐,就继续往前走。”
  他话语平淡如常,毫无异样,然说罢话竟一头栽倒在地。唐弈这才发现,他背上好几处抓伤之痕,且都颇重,鲜血染红了整个后背,忙上前来扶他,苍鹰摇摇头说道:“伤未致命,我死不了,你可速去。不然后悔莫及。”唐弈说道:“多谢。保重。”说罢起身往岗上而来。他此时内力不继,登山颇费力气,不多时已是气喘吁吁。更兼山路难走,且又荆棘遍地。他拔出长剑开路,故而行进缓慢。天将明时,方才到得岗上。
  唐弈抬起头喘着粗气,他看到了前方空地上新搭起了一座擂台。正中间摆一张长长的大桌,四位皓首老者坐于桌边,长须胜雪,飘飘然颇具神仙姿态。这也罢了,让唐弈吃惊的是,那四位老者身后不远的高台上,摆着一张太师椅,端坐着一位紫袍大汉,牛头面具,这不正是前些日子意欲非礼文绮的“尊主”吗?唐弈惊出一身冷汗,秦干落入此人手中,必定凶多吉少。
  但唐弈顾不得许多了。他大步走上擂台去,说道:“原来是你这个鬼祟,秦大小姐何在?”
  那尊主见他来到,呵呵一笑,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够胆。废人一个了还敢孤身前来。”他精于内功之人,一眼便看出唐弈已经内力散尽,此时已常人再无二致。
  唐弈说道:“少废话了。你捉秦大小姐,意欲何为?”那尊主说道:“你放心,她目前好得很,不过,为了让你放心……”他将手轻轻一挥,他身后一片布幕中走出几名大姑娘,架着个人,唇红齿白,红衣红裙,不是秦干是谁?
  “唐弈……”秦干见着是他,又惊又喜,只是挣扎。
  唐弈见她还未伤着性命,暗里松了口气,说道:“你放心,我必救你。”向那尊主说道:“你捉秦大小姐,又让我前来,想必是想让我为你做事。你可说来听听,却是何事?”那尊主嘿嘿一笑,道:“聪明。唐公子在弈秋门的棋会上豪取十连胜,那当中,败在你手的,有的是门主帮主。整个江南,谁不闻名起敬?想必,鹿鸣山十万两黄金的事,你可也听说了?”
  唐弈也是微微一笑,说道:“看来,你的目的和巫山老道是一样的,希望我为你下棋,然后赢下那十万两。对不?”那尊主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可是,我还不大清楚,唐公子你是不是真的具备那个本事?”
  唐弈说道:“我若具备那个本事,你是不是就会把秦小姐放了?”那尊主笑道:“不错。虽然秦小姐的美貌让我无时无刻不动心,但相较之下,我更喜欢金子。如果你真的具备那个本事,我可以保证,你和秦小姐,都将十分平安。”唐弈笑道:“好说。目下我已是废人一个,以您的本事,难道还怕我跑了吗?不如,先把秦大小姐放了,再来试试我的棋艺。这样,我心无旁鹜,也能把棋下得更好一些。”
  那尊主呵呵一笑,说道:“理是不错。但我还是想先看看你的棋艺是不是真的当得起那十万两黄金。”他将手一指,说道:“你可看到那四名老者了?这便是我请来的商山西皓,俱是棋中高人。若你能同时以一敌四,击败他四人,我便立马放了秦大小姐。绝不食言。”
  秦干大叫道:“唐弈,别听他的,那四个老家伙好不厉害。”——她以前就曾听父亲讲过,那四个老人俱是三十几年前退下来的朝廷中的棋待诏,那棋中的水平,可是好惹的?
  那尊主哈哈大笑,说道:“唐公子当然可以拒战,不过,这秦大小姐嘛……”他笑得很有几分不怀好意。
  唐弈说道:“少废话了。那就下棋吧。”他走到那四名老者身前,已见他们面前摆了四副棋盘。很显然,要唐弈同时下四盘棋,且每盘都须赢下来。凡是会下围棋的人都知道车轮战的难度。虽然对手可能水平不如己,但同时应对数人,甚至更多人,若非有惊人的棋力与定力,绝不敢轻易为之。以前本朝就有一名棋待诏以一敌三,历时二日,后来虽然全胜,却也因思竭神枯,当场吐血身亡。这也是为什么秦干不让唐弈接战的缘由。
  唐弈于他们面前徐徐坐下,说道:“商山四皓,古之贤士,不知四位前辈如何敢假托他四人之名?”
  左侧一人淡淡说道:“我四人仰慕先贤,故以为名,原不足道。唐公子既是清风谷门下,必得王家清风流真传。就请赐教吧。老朽东园公。”
  其次曰:“老朽夏黄公。”
  “老朽绮里季。”
  “老朽甪里先生。”
  唐弈见他四人须发尽皆雪白,想必俱有八九十岁年纪。心中感叹:“这把年纪,不在家享清福,却跑到这乱坟岗上来与我作对。当真可恶。”
  四名老者俱是执白先行。
  唐弈抬头看了秦干一眼,见她眼中俱是关切,心道:“今日我若救不了她,必定相从于地下。”抓起一枚黑子重重拍在左面第一张棋盘上。
  那尊主此时居高临下,一边品着香茗,一边看饶有兴趣地看着对局。秦干虽被架着,但她知道,自己此时不可稍有妄动,以免扰乱唐弈的心神。那乱坟岗上的早晨,除了偶尔风吹草动,更多时候却是静得出奇。
  日头渐高,阳光斜斜照在棋盘上,每颗棋子均熠熠生辉,显得生动活泼。那尊主将手一挥,便有数名姑娘撑着罗伞过来,为四名老人挡着日头,而唐弈,自然没有这份待遇。他很清楚,自己若是输了棋,便就送掉两条性命。是以每一着棋无不精打细算,思绪归一,又哪里有余力去理会那愈来愈烈的日头?
  秦干在那高台上头,也能看得清那盘上情形。唐弈落子很慢。但每一盘的棋风俱不相同,这让秦干很是惊异。要知道,人的棋风大多以自己的擅长来决定的,有以取地为重的,有以取势为重的,也有地势均衡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但唐弈这四盘棋居然是四种截然不同的棋风,这让那四名老者面面相觑,他们无法据此来判断对手的真正长项与短板。也就是说,唐弈的棋风,他们无法捉摸。秦干也是棋中高手,当然知道唐弈的用意,但她就是担心一旦棋下得久了,会连他自己也产生混乱,这样一来,可就大大不妙了。好在!这四盘棋,唐弈拿的都是黑棋!秦干暗笑那尊主并不懂棋,若是他能稍懂一些,便可再奸猾一点儿:让唐弈一盘执黑,一盘执白,再一盘执黑,最后一盘再执白。这样一来,唐弈要产生混乱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不多时,那尊主说道:“且封了盘吧。四位长者须进早膳了。”命人摆上精致点心于那四个老人面前。而唐弈,当然还得饿着肚子。唐弈也不在意,他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秦干大叫道:“喂,你们这样也太不公平了吧?他晒着太阳,还不给他吃的,如何下得好棋?”
  那尊主嘿嘿笑道:“他下得好不好,那是他的本事。与我何干?当然了,若是不好时,秦小姐,晚上我的床上,你可得好好侍候着。”
  “见你的大头鬼去吧。我死也不会从你的。”秦干又羞又怒,骂道,“唐弈一定能赢的。你看那四个老家伙,哪一个有好脸色?这不是输棋是什么?”她的话没错,四位老人吃着早点,但个个神色凝重。他们发现,对手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难以对付。他们也发现,唐弈下出的招法很多是他们没见过的。他们没见过的,也并不表示唐弈就一定能成竹在胸。只不过,老人们知道,唐弈是想和他们拼算力。——这是老人下围棋的短板。在大半年前黑白道的棋会上,飞燕就曾用拼算力这一招同时挫败南箕北斗的。
  那尊主也发现了老人们神色有异,他担心他们不愿尽力,便就叫道:“四位前辈,若是你们赢了那小子,本尊自是重重有赏的。可是如果输了,本尊也绝不放你们活着离开这里。所以,还请一定尽力而为。”四位老人此时脸色大变,面露惧色。——秦干见状暗喜。她是精于下棋的人,自然知道这番话所起的真正作用,只能是让老人们更加慌乱而已。
  果然,便有两位老人吃不下饭了。他们推开了身前的碗筷,一边试着额上的汗水,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
  唐弈稍作活动,也坐了回来。虽然此时肚中饥饿,但他不能退缩。既然逃不得,那么,收拾余烬,背城借一,鱼死网破,自然是唯一选择!
  他微笑着看着四位老者。从方才的对局他已经知道了四人的实力,若是让他们年轻三四十岁,那么,一对一,唐弈绝不敢说一定能赢。可是现在……他乜了那尊主一眼:“这个家伙,武功不错,却不懂围棋。以为年纪越高,棋力就越强。却不知道,眼前这些老人,都已八九十岁,如何还能力战?”
  唐弈的笑容让高台上那被架住的秦干暗自松了口气,若是平时,她早高兴地叫起来了。但此时,她知道,自己不能干扰他。这半年多来发生的许多事,且同王芸儿几次共处,已经让她渐渐学会冷静了。
  但唐弈的笑容却让四位老人更是慌乱。唐弈说道:“若是可以,晚辈要接着下了。”四位老人相互对望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此时,唐弈的攻势更凶了。东一子,西一子,每一着棋俱打在要害之上,一时间,四副棋盘之上战火连天,四名老者凭着经验与棋形在落子。——秦干看得真切,她发现,唐弈下了很多强手,这些强手看起来甚是不合棋理,但若真要进行反击,除非计算力远在他之上,否则,必吃大亏。而四个老人因为计算力跟不上,所以大多采取退让的原则。这样一来,唐弈竟然越战越勇,那黑子落下之处,如虎入羊群,几乎是怎么走怎么顺。
  绮里季见他实在欺人太甚,实在已是忍无可忍,竟然拍下一枚白子与之针锋相对。唐弈心中大喜,但手里棋子却故意退了一步,示以羸弱。绮里季哼了一声,心道:“原来不过是架子好看。”竟然一头扎进黑棋的阵中。
  听得那尊主轻轻叫了一声:“好。绮里先生下得不错。”秦干却几乎笑出声来。她知道,绮里季一定完蛋了。收拾了他,唐弈的压力就变小了。
  果然唐弈退让了三招之后,开始反扑,对那杀进阵中的白棋就是一阵穷追猛打。绮里季猛然发觉自己的棋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两只活眼,这才如梦初醒。他拈着棋子的手僵在了半空:“这……怎么……怎么会这样……”他哆嗦地叹了口气,手中棋子叭地落在了盘上,却是着废棋。唐弈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您下在这里?”绮里季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老朽也活了近九十了,也该够了。”说罢推秤认负。
  另三个老者输了一个,竟有些慌乱了。须知,年轻之时,他们俱是独当一面的弈中豪强,但此时年事已高,哪里还经得起折腾。
  唐弈心中暗叫惭愧,却知容情不得!他此时压力大减,立即对剩下三人痛下杀手。午饭后不久,甪里先生与夏黄公也相继投子认负。唐弈连续两顿没吃,虽然已经饿得厉害,但他仍强打起精神潜心对付东园公。东园公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绞尽脑汁,应对唐弈那层出不穷的杀招。看看撑到日渐西斜,东园公终于长叹一口气,推秤认负。
  “唐弈!”秦干此时挣开那架着她的人,跑将下来,扑在唐弈怀里。唐弈此时已是面无人色,但他心中的喜悦实难言表。说道:“没事了。以后……再不让你离开我了。”
  “嗯。”秦干连连点头着,她已经顾不得周遭那众人的眼光了。
  那尊主连声叫好:“唐公子果然棋艺非凡。看来,本尊今日之行着实正确。至于你们四位嘛……”他朝四老嘿嘿冷笑着。——四老面无人色。
  唐弈急忙说道:“尊主且慢。”拱手说道:“四老并非输在棋上,乃是输在年纪之上。尊主既然用我,又何必对他们赶尽杀绝?”
  尊主嘿嘿说道:“好,既然唐公子发话了,那么,你们四个,就回家养老去吧。”四位老人得了命,连声告谢,临行之时,又来谢唐弈。唐弈说道:“方才晚辈势不得已,盘上多有得罪,望诸位前辈莫怪。”
  四位老人相互对望一眼,叹着气摇着头走了。
  那尊主说道:“唐公子,如今你棋也赢了,秦小姐也还给你了。那么,鹿鸣山之会,可得仰仗唐公子你了。”
  唐弈说道:“我说到必然做到。你能将秦小姐还与我,我这辈子都感激你。若是你能信得过我,这便放我们走,鹿鸣山之会,我若得魁,十万两黄金必然全是你的。我分文不取。”
  那尊主“哦”了一声,他在那太师椅上换了个姿势,笑道:“唐公子视钱财如粪土,着实令人钦佩,但无奈我是个小人。终不能相信唐公子你的许诺。”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紫色药丸,说道:“这个药丸,乃是我炼制的化骨丹。唐公子服下之后,三个月之内,若没有我的解药,必然身化血水而死。来啊,给唐公子服下。”
  秦干大惊,急叫道:“唐弈,不能吃,我们和他拼了。”
  唐弈摇摇头,说道:“拼不得,他太厉害了。不要枉送性命。”秦干叫道:“死就死了,也不能吃他的药。”
  那尊主笑道:“秦小姐不必着急。这药吃下之后,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才会发作。等到三个月后,唐公子为我赢回了十万两黄金。我自然会毕恭毕敬地把解药双手奉上。到时,我得黄金,你二人成其眷属。何其美哉!”
  秦干叫道:“谁能信你。到时你拿了黄金跑了,我们上哪儿找你去?”
  那尊主道:“在下虽然无耻,但信用嘛,却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
  秦干又道:“如果……如果他赢不了呢?”
  那尊主哈哈大笑,道:“那自然是我得不到黄金,唐公子去见阎王了,而秦小姐你嘛,当然是得来伺候我了。如此简单的道理,何须再问。快让唐公子服下。”
  十几名姑娘执长剑跳将下来,把他两人团团围住,内中一人将药丸送到唐弈面前。秦干便要来抢,已让唐弈夺在手中,笑道:“不错。这药看起来晶莹剔透,这个颜色,我喜欢。”便丢入口中咽下。秦干见他如此,竟一时怔在当场。半晌,她分开那十几名姑娘,跑向那尊主,唐弈急道:“秦干,你做什么?”急忙追去。
  秦干说道:“药丸还有吗?再给我一颗。”那尊主一愣,道:“有是有,但秦小姐就不必服用了。这药……也挺贵的。”唐弈急来扯住秦干,说道:“秦干,别胡闹。我们走。”拉起她,回头就走。那尊主嘿嘿笑道:“唐公子,你可看看你的双手掌心,是不是开始泛黑了,这就是标志。你别指望能找得到解药,除了我,世间再无他人能解此毒。唐公子保重,不送。”
  秦干拉起唐弈双手,那掌心果然已然泛黑,且似乎还散发出淡淡阴冷之气。唐弈忙收回手来,说道:“离开这里再说。”
  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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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脱身



  话说唐弈望着头上的星空,一言不发。他不关心晚上有没有地方过夜,他关心的是,方才与西周萍下棋时,她的那两着棋风鲜明的下法,还有她那“四五年间,也必忘得一干二净”的话,唐弈心中渐渐明朗起来——秦干只在附近,并且一定和西周萍在一起,但她就是不现身。他甚至还能想到在长乐城中药铺里,为他解围的人也应该是她,包括为他和颜无双驾车的老汉也应该就是她安排的。
  此时巫山老道说道:“唐公子叹什么气?”
  唐弈的思路被打断了,他哦了一声,微微笑道:“我在想,这夜里也甚是寒冷,我若是不能好好休息,万一病倒了,棋力减退,不能得偿道长与花掌门之愿,可须怪不得我。”
  巫山老道哼了一声,说道:“唐公子可放心,老道一定找个地方让你好生养着。”言未已,见得那路边拐角处走过来两名青衣姑娘,各执一柄长剑,却是方才那西周萍的弟子,见她二人上前说道:“唐公子。”
  唐弈敛容拱手道:“两位姑娘找我何事?”
  内中一人道:“我们家姑娘请唐公子赴宴。”
  唐弈道:“既如此……”巫山老道咳了一声,唐弈只作不见,说道:“那在下就随二位姑娘前去吧。”
  巫山老道忙说道:“唐公子哪里去?”
  唐弈说道:“道长没听到吗?西周姑娘请在下前去赴晏。”
  巫山老道脸上作色,说道:“难道唐公子不知道此事得经我同意吗?”
  唐弈只得又叹一口气,对那两位姑娘说道:“两位姑娘可也看到了。在下如今身不由己。稍有妄动,这位巫山道长就会杀了在下。还望上复你家姑娘,唐某人失礼了。”
  那两位姑娘面面相觑,又看看巫山老道,其中一人道:“老道士不解风情,也罢了。”只得去了。花掌门只是咯咯娇笑。
  唐弈白了她一眼,朝那巫山老道说道:“道长,如今无处可去,那马车须与我安身。不然,若是没睡好,那棋也不能下得好。”
  巫山老道恨恨说道:“公子请自便。”唐弈微微一笑,自上马车休息去了。他本来想随着巫山老道去鹿鸣山找秦干,但既然秦干就在此处,自己又何必跟着他?所以,他躺在马车内,只是暗暗想法脱身。
  东方未明,唐弈下了马车,岂料巫山老道已然出现在身侧,问道:“唐公子何往?”
  唐弈打了个呵欠,笑道:“小解而已。道长……一起去?”巫山老道哼了一声,道:“也好。”两人一齐往墙角而去。不一时,唐弈返回马车,当他再次躺下时,只觉得身下有异物,硌得痛。急取出来,借着车窗外一丝微微的光亮,他发现是张纸包着块石头。那纸上写着几行字:“二子生死局,愿君勿迟疑。”那字迹,与当日药铺留字之人竟是同一手笔,唐弈不再迟疑,忙将那纸团揉了,咽下肚里去了。
  次日一早,巫山老道与花掌门给唐弈弄了些吃食,也上了车,命那赶车人继续上路。唐弈叫道:“且慢。”
  巫山老道说道:“唐公子还有话说?”
  唐弈说道:“当然有。早饭虽然有的吃,但我忽然想起一事。昨日那与我下棋的西周萍,棋也还下得不错。我想试试,我能不能让她两子。”
  巫山老道闻言大喜,道:“唐公子果然有志气。好,贫道也正好看看唐公子的真正实力。”
  于是三人又下了马车。只在那破败的街上找西周萍家的人。很快,他们在一家杂货铺前遇到了两个黑衣白扇的人,那正是西周萍家的弟子的装束。唐弈向他们说明了来意。那两人闻言很是大怒,便道:“唐公子何以欺人太甚至此。既然如此,便随我们走吧。”
  他们在那小镇边的一户大户人家的大厅中见到了西周萍。唐弈看到了两位姑娘正在收拾棋盘,显然方才有人在此对弈,而其中一人便是西周萍。至于另一个人嘛……唐弈虽然猜测是秦干,但他实在不敢确定。
  “唐公子,昨晚我好意让人去请你来赴宴,你好大的架子,如今又来做什么?”西周萍端坐着不动,言语之中透着一丝冰冷。
  唐弈说道:“实在抱歉得紧。昨日我已说了,我旁边这位巫山道长不让我来,我要是敢独自行动,他一定会杀了我。”巫山老道哼了一声,说道:“知道就好。”他大袖一摆,说道:“西周姑娘,今天唐公子来,是想和你再下一盘棋,并且,还说要让你两子。”
  西周萍俏脸立时虎了下来,看着唐弈说道:“唐公子,未免欺人太甚了。”
  唐弈忙说道:“姑娘不必动怒,在下只是想试一试罢了。至于彩头,可由姑娘任意拟订。”西周萍闻言笑了:“公子连性命都在别人手里,还谈什么彩头!”
  那花掌门此时便笑道:“西周姑娘,你先别说彩头,唐公子是不会输的。当然,如果他输了,我们这位巫山道长便会一剑杀了他,所以,他是不可能有彩头的啦!今日这盘棋,就只是想试试,他能不能让得动你两子。你答应也得不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我们巫山道长的长剑,可从来不懂得什么叫作怜香惜玉。”
  西周萍冷冷一笑,说道:“我若就是不下呢?”巫山老道嘿嘿一笑,说道:“那么,老道可就要不客气了。”
  “你敢!”几名姑娘铿铿铿地拔出长剑。
  唐弈忙说道:“诸位不必动怒。我有彩头。”淡淡说道:“我若输了,便将脑袋砍下。”——西周萍似是一怔,未及答话,巫山老道便说道:“唐公子倒也识相,知道一旦输了棋,老道一定会杀他。所以,便就小船随流水地赌上一条命,这原是便宜做法,西周姑娘不必惊讶。”
  西周萍有些恼怒地看了老道士一眼,说道:“道长,唐公子是不是欠了你家什么钱财物事?一输棋你便要杀他?”
  唐弈微微一笑,不徐不疾地说道:“我与道长,并无任何瓜葛。只不过道长武功高强,他要杀人,何须讲理。姑娘,这盘棋关系到唐某人的生死。请姑娘一定全力以赴,万不可下假棋故意输与在下。道长也是爱棋之人,他一心想知道在下到底有多少实力。所以,一旦发现姑娘相让,想必……”他看了巫山老道一眼,说道:“也会杀了在下的。”巫山老道嘿嘿一笑。
  西周萍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唐公子把性命也押上了。那么,我的彩头也须相配才好。若是我输了,也便把性命与你,任杀任剐!”
  巫山老道大叫一声:“好,西周姑娘也是女中豪杰。既然如此,便就开始吧。”
  于是棋局摆来,唐弈执黑,让西周萍二子。但唐弈第一着棋却不急着下,他坐在棋盘前,静默了好长时间,巫山老道不耐烦起来,叫道:“唐公子,你不下棋,却是何故?”
  唐弈说道:“道长,这盘棋关系到我的生死,我多想一会儿,难道不行吗?道长就这么急于杀我?我若真就这般死了,于道长可有什么好处?”巫山老道嘿嘿一笑,道:“老道何必杀你。你若能一直赢棋,老道巴不得将你当成菩萨供着哩!行,你想,你想。”
  唐弈徐徐拈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盘上。西周萍也喃喃说道:“这盘棋,我若输了,也须赌上性命。岂能不小心在意?”是以,她也是想了好半天才跟着下了一手。
  棋局进行得十分缓慢,看看日已正午,盘上才总共下了七手棋。——巫山老道虽然恼怒,但他实在想看看唐弈到底能不能让得动对方两个子。唐弈的水平越高,那么鹿鸣山之会得胜的把握则会更大。想想十万两黄金,巫山老道也便忍了:“我就不信这盘棋他们还下一辈子了?”他只得强咽下一口不耐烦之气。至于花掌门,则捏着条小花手绢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
  又不多时,见唐弈把手中一枚黑子轻轻放回盒中,坐直身子说道:“肚中甚饿,不觉头晕。不知姑娘可有吃的?”
  西周萍便也说道:“此番下棋,虽然性命相搏,但我若无一饭待客,岂不显得小肚鸡肠?那么,便就封了盘,待午后再续吧。侍棋、御剑,速去备饭,招待三位客人。”
  身后两名姑娘应着,便自去了。
  巫山老道大袖一摆,说道:“不必劳烦了。吃的东西,老道自去准备。姑娘可自便。”花掌门此时笑道:“哟,西周姑娘,道长是怕你在饭里头下毒呢!他怕死,我可不怕死啊!我可就要叨扰姑娘了。”西周萍敛手道:“这是自然。”唐弈也说道:“我自从跟了道长,每一日每一时都有性命之忧。这个死字,虽然害怕,却也知逃避不了。纵然饭里有毒,也顾不得了。还请西周姑娘多备一些饭,在下可真饿坏了。”——巫山老道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不多时,大厅中摆上饭来。花掌门见那桌上虽则只是家常菜肴,然而样样精致,色香俱佳,料来若能入口,其味也必相当不错。
  西周萍邀众人入座。巫山老道见大家都坐了下去,只自己在一边晾着,很有些尴尬。西周萍复起身说道:“道长若不放心小女子家的饮食,那么,这每一样菜,小女子可先尝过。”便命人取过小碟来要试菜。唐弈说道:“姑娘,菜就别试了。在下实在饿极了,不客气了。”说罢便就动筷,什么白灼虾、熘肥肠、狮子头,唐弈见着就吃,好一阵风卷残云。花掌门虽也怀着个小心,但见他吃得欢,也便看了巫山老道一眼,说道:“道长,小女子也不客气了。”说罢也举箸饮食。——巫山老道腹中咕咕直叫,见桌上诸人各各吃得风生水起,便咽了口唾沫,脸现馋色。西周萍笑道:“道长,小女子无甚好酒菜,不入道长法眼。但所谓入乡随俗。请就赏小女子一个薄面,略进些水酒吧。”——这个台阶搭得啊,当真是合时合机。巫山老道咳了一声,说道:“既然西周姑娘如此盛情,老道若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一名姑娘忙请他落座,即为他备了碗筷。巫山老道虽是道士,却不忌口,什么鸡鸭鹅鱼肉,一股脑儿照单全收。
  唐弈不仅吃饭,居然还说要喝酒。巫山老道说道:“唐公子,一会儿还要下棋,酒恐怕喝不得吧。西周姑娘,酒就免了。”西周萍说道:“道长,瞧您说的。唐公子来者是客。客人要饮酒,我这个主人若是不备酒,传将出去,让小女子这脸往哪儿搁?纵然一会儿败于唐公子之手,丢了性命,小女子目下就先丢不起这个人。”命:“上酒。”
  话音未落,巫山老道便闻到了陈年女儿红的味道。馋得他食指大动,连声叹道:“好酒。”
  西周萍说道:“道长果然是行家。”命人倒上酒来,唐弈称谢,与之对饮一杯。花掌门见状,也便放心,跟着喝了一杯。 巫山老道本来也还有些迟疑,但见他们都喝了,便也放下心来。
  于是这一场喝,又足有半个时辰。主客尽皆酒足饭饱。
  唐弈起身称谢。西周萍命人撤了酒席,摆上茶来。这一回,巫山老道也不再置疑。众人又饮了一回茶。巫山老道说道:“多谢西周姑娘设晏相待。如今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不知这棋局几时可以接下去?”
  西周萍笑道:“棋局到此为止了。道长和花掌门是死是活,全听唐公子的了。”唐弈松了一口气,叹道:“多谢姑娘。道长虽然可恶,但毕竟没有伤我,请饶他一命。至于花掌门,也非大恶之人,望姑娘也不要为难于她。”
  西周萍敛衽微微笑道:“听凭公子吩咐。”
  巫山老道与花掌门听得言语不祥,急欲扯出兵刃,岂料四肢渐次酸软,竟使不上力,俱各软倒在地了。
  “姓唐的小子……”巫山老道瘫在地上,恨恨骂道,“你们……怎么下的毒?”
  西周萍笑道:“酒菜俱是好的。就是你们的茶杯外沿抹了些许蒙汗药。这可还是昨日里花掌门教的呢!”花掌门双目之中俱是幽怨,她也不知道唐弈是如何与那西周萍互通声气的。因为她知道,唐弈和西周萍,也不过是昨日方才相识的,如何就能串通在一起了?
  西周萍命人将巫山老道与花掌门俱绑将起来,说道:“唐公子,昨今二日,我已知道这两人捉你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日后鹿鸣山中你能于棋会上一举夺魁,他二人好得到那十万两黄金。你今不杀他二位,难保日后还得受他追杀。”唐弈说道:“我于江湖中行走,无非是为了寻找两个人,待我寻着了人,便就归隐。绝不再于江湖走动。故此,到时他们也未必就能找得到我。我性不喜杀人。望西周姑娘能放了他们。”西周萍点了点头,命:“给他两人多灌些泻药,打晕了丢远一些。”手下几位姑娘忙去办了。
  唐弈这才拱手道:“多谢西周姑娘救我一命。秦大小姐可在此处?”西周萍一愣,道:“你……如何知道她在我这里?”唐弈道:“棋招。昨日有两着棋非姑娘所下。还望能告知她今在何处?”
  西周萍摇着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她确实在我处,不过,你想见她,除非……”她故意顿了一顿。
  唐弈说道:“姑娘但说无妨。”
  西周萍说道:“秦干说了,如果唐公子心中果真还有她,今夜子时,就孤身一人前去这小镇东十里处的乱坟岗上找她。”
  “乱坟岗?”唐弈点了点头,道,“多谢。”说罢便往门外而去。
  咦,欲知能否找得到秦干,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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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赌赛



  三日后,一辆马车徐徐走在往北的官道上。马车很大,大到可以在里头摆上一大桌酒席。于是,酒席真的摆上了,而且喝酒的人已然微醉。喝酒的人是唐弈,巫山老道与花掌门自然作陪。本来巫山老道是不答应唐弈喝酒的。但唐弈和他打了个赌。那就是唐弈喝下一斤女儿红,还能让巫山老道三子,且三局全胜。结果自然是巫山老道输了。
  颜无双的伤已然初好。巫山老道对她说:“看在唐公子的面上,就不再计较你失职之罪了。去清风谷找你大师兄吧。”于是,颜无双只好离开。她也不敢再留在师父身边了。
  马车走得散慢。前方是都虎镇。都虎镇不大,也有些破败。此时天将向晚,但街道上仍然可见鸡飞狗跳,也仍然可闻买卖吆喝之声。马车在一家棋馆前停了下来。唐弈掀开车帘子,看到了那高高在上的金字招牌“南陲棋院”。
  巫山老道说道:“唐公子,这个招牌如何?”唐弈道:“很好。”
  “很好是什么意思?”巫山老道似乎很想听听唐弈的话里之话。唐弈说道:“很好就是很好。道长,我们今晚便宿在此处吗?”巫山老道说道:“这个小镇,也就这里还像个住人的地方。我们当然住这里。”
  花掌门笑道:“这个门挺大,我喜欢。”唐弈说道:“两位与此间主人有旧?”巫山老道说道:“没有交情。”
  唐弈又道:“没有交情,如何借宿?”巫山老道说道:“这就要看公子你的了。”
  唐弈只道他要使自己强占民宅,便笑道:“伤天害理的事,由道长与花掌门做就够了。在下只管下棋。”巫山老道说道:“正是要公子在此间下棋,讨个住处。”唐弈笑道:“原来如此,好说。”三人下得车来,巫山老道已然一脚踢起一块石头,飞上那匾额,将那“南陲棋院”打落,掉在地上砰砰然摔了个粉碎。
  “什么人?”门内立时大步走出几名汉子,墨衣白扇,当前一人虎目方额,看上去甚是威武,听他骂道:“哪里来的狂徒,居然敢到这里撒野?”巫山老道大怒,飞身上前,一手揪住那人胸口,那人居然闪避不得,早让巫山老道左右开弓,打了七八个耳光,直打得他七荤八素,那几个大汉欲待上前,却让老道一脚一个,都踹得跌在地上爬不起来。唐弈微微笑道:“道长好厉害的蹄子!果然令人佩服。”花掌门笑得花枝乱颤。巫山老道瞪了唐弈一眼,骂道:“臭小子,看在十万两黄金的份上,老道暂且忍了。”
  此时,一人黄裳绿裙,袅袅娜娜自那门内而出,说道:“是哪位贵客在此动雷霆之怒?莫敢是我那几个小徒失了礼数。小女子在此陪罪了。”她声音轻缓柔美,有如黄莺婉转。花掌门见她不仅较自己年轻,且容貌身段更似在自己之上,那轻纱罩不住的肌肤嫩得就像刚剥了壳的鸡蛋,不禁轻轻哼了一声,低低骂道:“骚狐狸……”唐弈强忍住笑。
  巫山老道嘿嘿一声,说道:“小娘子,这位唐公子,是来踢馆的。”那女子“哦”了一声,她方才已然注意到了唐弈,此时不禁将他略一打量,说道:“我这里是棋馆,公子有兴致来踢馆,自然是在盘上见真招。那就请进吧。”唐弈无奈地摇摇头,他知道,自己此时如果说不是来踢馆的,只怕是谁也不会相信了。于是三人都随那个姑娘入了内。
  大厅甚是气派。唐弈想不到在这样一个破败的小镇,居然有如此整齐的地方。光看那厅中的摆设,随便拿起一样,便是五百年前的白玉麒麟,抬头看时,又是王羲之的兰亭序。那女子着丫环上了茶,又摆上棋来。
  那盘上放着三个白子,那女子将白子盒推到唐弈面前。唐弈一怔,笑道:“姑娘要让在下三子?”一名丫环说道:“平日里,我们姑娘与各地的棋师下棋,都是饶别人四子的,看公子似有些儿真才实学,便让公子三子。公子好生仔细着。”
  巫山老道说道:“唐公子,若是要人家让你三子,你便不如在那大柱子上一头撞死了算了。”唐弈苦笑道:“姑娘,你可听到了?在下身不由己,虽然明知不敌,但还是得请求姑娘不要让子了。”说罢将那三枚白子取下,重新摆上座子。那姑娘说道:“既然如此,那公子便可说出彩头了。”巫山老道说道:“很简单,如果你输了,便搬出去,将此处让与我等过夜。”那姑娘淡淡一笑,说道:“这也不难。若是小女子侥幸胜了呢?”巫山老道说道:“更简单了,我们马上走人。”一名丫环说道:“好轻松的事。你们打碎我们的牌匾,又伤了我们的人,还无理闯入棋院——难道不给你们一些惩罚吗?”巫山老道不屑之极,说道:“那不妨说说看,你们想怎么样吧。”那姑娘仍是不紧不慢,说道:“三个人砍下三只手。一笔勾销。”
  巫山老道笑道:“和你下棋的既非我老道,也非她花掌门,乃是这位风流倜傥的唐公子,若是输了的话,自然是从他身上砍的,他没有三只手,就砍两只手和一条腿吧。”
  唐弈回头看看巫山老道一脸的阴沉,再回过头来,看看棋盘,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横竖那道长是不吃亏的,这就请吧。”那姑娘说道:“公子远来是客,请用白子。”唐弈才要说话,巫山老道说道:“唐公子先落子的话,纵然赢了也不光彩。”唐弈又是一番苦笑,说道:“姑娘还是用白子吧。”那姑娘看了老道一眼,又看看唐弈一脸的无奈,说道:“也好。”拈起一枚白子,轻轻置于盘上。唐弈沉思片刻,也落下一子。
  当此时,大厅外已然陆陆续续围了许多人,却都是一样的黑服大汉,偶尔还有几个姑娘,也是一般的服色,原来俱都是这棋院的弟子。虽然都是来看棋的,但每人腰中都别着一对子母双刀——巫山老道不禁略一皱眉,心道:“想不到这女娃娃年纪轻轻,却已有这么多徒弟,若是过会儿不好时动起手来。老道还得保护那姓唐的小子,恐怕就没那么好抽身了……”转念一想,“哎,老道几时变得这么菩萨心肠了?若是不好时,老道只顾走了,哪管他被砍成十七八段。”主意已定,便安闲地坐在一边喝茶,但他又担心那茶水里有毒,偷偷取出一根银针试了下,见无异样,将银针小心翼翼收回怀中,方才捧起茶杯来细细呷了一口,乃闭目作品味之状。——花掌门见他如此作法,不禁咯咯娇笑道:“道长,你中毒了。”
  巫山老道心下一惊,睁眼说道:“胡……胡说。”花掌门笑道:“你只管试茶水,你可知若是我下毒,必然早将毒涂在杯口外沿了。你如何试得出来?”
  “啪!”巫山老道惊得手中茶怀跌在地上,已然粉碎。一名丫环冷笑道:“放心,我们可没你们那么多坏心眼儿。你若怕死,连椅子也别坐了,那上头俱是有毒的。”巫山老道哼一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再说话。他心中恨不得将花掌门一剑劈成两段,上半段丢进茅坑,下半段丢进妓院。
  此时那棋局进行了十几手。唐弈开局不动声色,但他已然知道,若平平发展下去,自己当可胜她一子半(一子价值相当于现代围棋的两目,一子半即是三目)。那姑娘显然也知道有些不妙,她虽不言语,却已然脸上泛红,落子也见犹豫。
  不多时,掌上了灯。唐弈抓住那白棋的漏洞,将黑子卡在紧要之处,顿时威胁着盘上一条白棋大龙的生死,白大龙四处冲突,寻求活路,但无奈唐弈算路太精,白大龙屡屡无功。那姑娘沉思良久,抬头问道:“敢问公子大名?”唐弈道:“在下清风谷唐弈。”
  “哦。”那姑娘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大在意。花掌门笑道:“姑娘是不是输了?”那姑娘起身道:“现在谈输赢,还为时过早。我有些儿乏了。须入内将歇片刻。”唐弈坐直身子,拱手说道:“姑娘请自便。” 那姑娘转身就要走。巫山老道喝道:“慢。姑娘,棋下完了再去歇息不迟。”一名丫环道:“这是我们的家,我们姑娘要去哪便去哪,老道士你管得着吗?”那姑娘自入内去了。巫山老道居然还想追。花掌门笑道:“道长,歇歇吧。人家姑娘去方便了,你也去吗?”
  “哼!”巫山老道说道,“我是怕她去请人支招。”花掌门笑道:“那不更好?我们正好可借此机会看看唐公子的真正实力。”巫山老道听她说得有理,也不再说话了。
  唐弈双目只是盯着棋盘,心道:“此时白棋大龙果真难办吗?若是我来下,须下在哪里呢?”他思索片刻,微微一笑,显然已找到了最佳着点。但那姑娘仍然未来。唐弈又想道:“若是婶婶来下?会下在哪儿?若是芸儿呢?若是秦……”一想到秦干,内心如遭重锤击打,他默默为秦干选了一个落子点:“若是她来下,一定是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了。嗯,如此我的黑棋只有硬杀了。”
  不多时,那姑娘又回来了。朝他微微一笑,坐了下来,拈起一枚白子,落在盘上。唐弈脸色大变——那个点,正是他为秦干设想的落子点。
  “也许只是巧合吧。”唐弈看了那姑娘一眼,他知道,只有强杀大龙了。他重重拍下一子,又是几手棋过后,那姑娘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她又起身离去了。
  这一次,巫山老道也不拦她了。唐弈又为白棋想起了对策:“黑棋攻得凶且自身无死活之忧,纵然白棋开了劫,也是黑棋的看花劫(注:看花劫,取闲暇之意。后人称为无忧劫。黑棋的看花劫,意思是黑棋没有负担,白棋的负担重。)但白棋即使靠打劫苦活,在右上角一带必然付出惨重代价。若是秦干来下……”他仍然为秦干选了一个最强的落子点,“如果是她,一定会这样下,宁可全盘皆输,也绝不苟活一隅。”正思索间,那姑娘又出来了,唐弈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素手,果然,白子落在了唐弈预想的点上。唐弈双目中立时放出光来,突然哈哈大笑道:“真是这里,真是这里……”跳将起来,巫山老道一把揪住他,说道;“唐公子发什么疯!”唐弈见他面有杀气,立时冷静下来,心道:“我此时若是找到了秦干,也摆脱不了这老道士,说不定还会让她也受胁迫。而且,两手棋……唉……难道又是巧合……”他叹了一口气,只得老老实实坐回位子上,拈着黑子,却低着头,轻轻问道:“在下斗胆,敢问姑娘芳名?”那姑娘微微一笑,道:“萍水相逢,何必知名?就算小女子告诉了公子,四五年间,公子也必然忘得一干二净了。不是吗?”唐弈手一抖,棋子险些儿掉下。一个丫环说道:“我们家姑娘复姓西周,单名一个萍字。公子可记好了。以免输了棋还不知道是败在谁的手下。”
  西周萍瞪了那丫环一眼,道:“要你多嘴,还不进去?”那丫环吐了吐舌头,入内屋去了。
  唐弈拈起一枚黑子,落于盘上。西周萍沉思片刻,也跟着落了一子。唐弈一愣,他知道,西周萍这一手棋,与她方才自己下的那一子思路并不连贯。甚至可以说很矛盾。唐弈更加坚定了方才那两手棋不是巧合的想法。他已经心中有数了。但他并不落子,他想让西周萍自己认输。他知道,以她的棋力,是完全看得出这盘棋已然结束了。但他等了良久,西周萍还是没有认输的意思,倒是问了他一句:“唐公子如何不下了?”唐弈说道:“姑娘输了。”西周萍说道:“未必吧。”唐弈只得又下了一子。西周萍此时一双大眼睛中似乎放出光彩来,神色中显得有些兴奋。唐弈知道为什么。西周萍迟迟不认输,是因为她的棋中含有最后一个陷阱。唐弈真的踩进了陷阱。他是想让西周萍知道,这个陷阱并不成立。果然,又是几手棋过后,西周萍再也无法继续了。她轻轻说了一句:“我输了。”
  巫山老道叫道:“输了还不马上搬出去!要老道赶人吗?”西周萍说道:“本姑娘也是言而有信的。你何必大呼小叫?”起身朝门外的众多弟子说道:“我说过,输了棋就搬家,你们还不动手?”
  唐弈急站起来道:“西周姑娘,我们只要借这一间大厅过一夜就行了。明日一早,我们马上动身,绝不久留。”西周萍冷冷哼一声,说道:“本姑娘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说罢手一挥,众弟子冲进屋来,齐齐动手:有人搬桌子,有人搬椅子,有人搬屏风,有人端古玩,甚至还有人拆门板。巫山老道居然还看到有几个大汉用铁棍子在撬窗户,他急得大叫:“你们干什么?”西周萍说道:“我们当然是在搬家。”
  巫山老道说道:“那也不必撬窗户拆门板吧?”西周萍说道:“你方才让我们搬出去,可并没有说我们的财物也要留下吧?这些窗户门板,都是我们西周家的产业,当然也要搬走。道长该不会是想劫财吧?”巫山老道一时语塞。
  花掌门饶是平时智计百出,此时见这般架势,竟也无法阻止。到底西周家的徒弟多,未及半个时辰,此处已然只剩下一块地皮与几面光秃秃的墙壁——连屋上的瓦、地上的砖,也被尽数搬走了。巫山老道望着头顶上满天的星星,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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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交易



  且说那老者急稳住了马。唐弈抬头看时,但见前方正威风凛凛站着十数名白衣大汉。唐弈知是弈秋门下,若在平时,唐弈岂会怕他?只是如今自己内力散尽,颜无双又重伤,如何能敌?唐弈心道:“若是这些人来生事,怕有些不妙。”又见一人徐徐而来,笑道:“唐兄如何走得这般急啊?”看时,那人折扇白袍,笑容可掬,却正是叶如飞。
  唐弈知来者不善,也只得下车来,问道:“叶掌门突然挡道,却是何故?”
  叶如飞笑道:“唐兄这几日在棋会上大显身手,怎么的善始却不善终,让小弟好生惶恐。莫不是小弟失了礼数,恼了唐兄?小弟在此陪不是啦!”说罢一揖到底。
  唐弈说道:“只因我有些儿事得回谷去。叶掌门若无其他见教,在下这可就走了。”叶如飞道:“这个……唐兄差矣。只这区区数日之间,唐兄豪取十连胜。江南棋中高手已然尽知唐兄大名了。一个个堵在弈秋馆前,争吵着要见唐兄。小弟如何能拂了大家的兴致?愿唐兄与小弟一同返去,为那远道而来的江湖豪杰讲上一局,也好让小弟有个台阶儿下啊!”他见唐弈脸上敌意稍减,又道:“当然了,小弟也不敢就让唐兄白出力气。”叫道:“来人啊……”一名大汉捧上一个盘子,上盖红缎,叶如飞将那红缎子轻轻一揭,露出金灿灿亮闪闪的大元宝来,笑道:“些许茶资,不成敬意。望唐兄笑纳。”
  唐弈急于返谷为颜无双调理伤势,无心与他纠缠,便道:“叶掌门说笑了。在下山野村夫,哪里敢为江南高手讲棋。在下果真有事须得马上回谷去。就此别过。”
  叶如飞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小弟也不敢相强。只是,这些盘缠,还望唐兄不要再推辞。”命人将那盘子放在车上。唐弈道:“无功不受禄。叶掌门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将手推回与那人。
  叶如飞变了脸色,道:“唐弈,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手一挥,那十余名大汉长剑出鞘,将唐弈团团围住。唐弈哈哈一笑,道:“怎么?果然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叶掌门好威风啊!”说着徐徐拔出手中的脸。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怕,是虚脱了。
  “住手!”一声暴喝,甚是雄浑,看时,但见路边威风凛凛立着三人,当前一人黑袍宝刀,竟就是那琉球王子御苑流芳。见他上前说道:“叶掌门,你说有事出门,却原来是在这里。此人棋艺甚好,我还想与他一赌生死。你如何能杀他?”叶如飞忙笑着拱手道:“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想请他回弈秋门,让他侍候您下棋。”御苑流芳一脸狐疑,道:“果真如此?”叶如飞道:“当然如此。”
  御苑流芳上前几步,说道:“唐弈,你可敢与我回弈秋门再下一番生死棋?”
  唐弈见他喝得动叶如飞,料来是大有来头的。但他不愿多加揣测,只说道:“对不起得很,在下现在没心情下棋。”
  “你怕了?”御苑流芳很有几分失望。
  唐弈说道:“我现今有急事,车上有病人,非走不可。”御苑流芳哦了一声,走近马车,掀了帘子,果见一名姑娘面无血色,显然伤病甚重。他点了点头,放下帘子,朝叶如飞说道:“叶掌门,既然他现在没有心情下棋。何不就放他走?此时他身心羁绊,我纵然赢了他,也胜之不武。”叶如飞强压着一腔愤怒,只得干笑道:“那是。一切听您的。”说罢手一挥,手下人等为马车让出一条道来。
  唐弈跳上车,那赶车老者早已喊一声“驾”,驱车而去。叶如飞望着那远去的马车只是冷笑,喃喃自语道:“道长,这回可看你的了。”
  “老伯,能否告诉在下,是谁让你来接在下的?”唐弈心中到底还揣着这个谜。那老头赶着车,呵呵一笑,道:“唐公子不必多问。老夫只不过是受人钱财,终人之事罢了。”马车拐过一个山角,忽地那马一脚踏空,似是陷在坑内,长嘶声中,马车立时甩了出去。唐弈大惊之下,急回身抱起颜无双,闪出车来,翻身滚到路边草科中。那驱车老者跌于当道,还好是落在草地上,虽然受了些擦伤,却也无甚大碍。唐弈看看怀中的颜无双,已然晕了,方才抱着她起身,已听得一人道:“姓唐的小子,昨日让你跑了,今天看你还不受死?”急看时,一人道袍飘飘,背负长剑,正是巫山老道,他身侧还跟着一名白衣女子,却是那雪花派的花掌门。
  唐弈道:“堂堂两大门派的掌门人,居然行此暗算之事,当真令人齿冷。”
  “哟哟哟……”那花掌门咯咯娇笑道,“看看,看看,我说今儿世道可都变了,做贼的倒喊起捉贼的来了。明明是你劫走了人家巫山派那如花似玉的女弟子,居然还有脸来说我们暗算你。道长,你说,我们要不要替骊山君清理门户啊?”
  巫山老道一脸的正气,仿佛真是唐弈干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让他逮了个现行,朗声说道:“唐弈,你劫走了我门下女弟子,行那苟且龌龊之事,当真是人面兽心。也不知道骊山君是怎么教出你这么个败类的。老道今日要替天行道。”也不容他再说话,大袍一挥,唐弈只觉一股强风似刀袭来,他此时内力散尽,又担心怀中颜无双再次受伤,急转身要跑,背心早中了一掌,痛得他跌倒在地,颜无双已又滚到草科里去了。
  “呵,想不到这小子这么脓包呢!”花掌门笑道,“清风谷的武功,可也真够差劲儿的。”
  唐弈忍痛起身,却见巫山老道正一步步走向颜无双,唐弈见他脸上杀气泛滥,知道不妙,骂道:“老道士,她是你徒弟,你难道真的非杀她不可吗?”巫山老道嘿嘿一笑,道:“哼,我的徒弟,不是你杀的吗?你杀了颜无双,我正要找你们清风谷算账呢。”唐弈刚想说“她还没死。”却突然明白,他这是要嫁祸啊!立时叫道:“老道士,你且别急着动手。你来半道截我,恐怕不止是嫁祸这么简单吧?你何不说说你有什么目的,若是我办得到,于你岂非大有益处?”
  巫山老道与花掌门对望一眼,两人同时呵呵大笑。花掌门说道:“果然骊山君的徒弟是有点儿心眼的。那么,道长,何不说说看呢?”
  巫山老道说道:“姓唐的小子,你这数日里棋会上连赢十场。老道与花掌门也看了你的棋谱,似乎也并不输给那退隐了的秦风。”
  唐弈嘿嘿一笑,道:“凭您,也看得懂吗?”巫山老道大怒,骂道:“臭小子,你要我马上杀了我徒弟吗?”——呵,这老道居然拿自己徒弟的性命来威胁别人!
  这句话果然管用,唐弈住嘴了。巫山老道又说道:“数日前,当朝下了圣旨,今年八月中秋,将在鹿鸣山上举行棋会……”唐弈一听着“鹿鸣山”三字,立时心头“咯登”一跳,但仍不动声色。巫山老道又道:“若有人能夺得魁首,可为太子师,陪伴太子下棋。唐弈,你如果有这个本事,就与老道走一趟,去当个太子师玩玩。”唐弈微微一笑,道:“有这么好的事啊?不过,如果我真的拿了魁首,当太子师的必然是我,你又有什么好处?”
  巫山老道笑道:“没有好处的事,老道是从来不做的。当了太子师,当朝圣上还能赏黄金十万两(注:黄金十万两,亘古未有,纯属作者对围棋的美好愿望。),良田千倾,美宅百座。老道只想要这些东西,至于太子师嘛,就让你小子去当了。怎么样,这算公平吧。”唐弈笑道:“的确公平之极。看来,我不答应就显得不识抬举了。”巫山老道笑道:“你可以不答应,我会立时杀了你和颜无双,然后就带着武林中那些所谓的侠义之辈,到清风谷去闹个天翻地覆。你自己看着办吧。”
  唐弈笑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须答应我,第一,不杀颜无双和欧阳独行。第二,你要我去鹿鸣山,是去争天下第一的,你得一路上让我好吃的好住的。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打狗,你不能撵鸡。否则,气坏了本公子的身子,被别人抢了魁首,你休怪我。”
  “哈哈哈……”巫山老道仰天大笑,显得十分开心,“好。老道也答应你。”那花掌门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骊山君的弟子,当真不同凡响呢。可是,你也别忘了,如果真拿不了魁首,恐怕,道长会让你去见阎王呢。”唐弈道:“这个不劳花掌门费心。你如今只管给我把马车弄好,一来让颜姑娘歇息,二来我们也好上路。”
  巫山老道说道:“上路也不急,还有三个月时间。鹿鸣山距此处,不过千里之地,纵然一日只行十余里,三个月也够了。”唐弈见他知道所在,心下窃喜,便说道:“原来道长是要让我去扬名立万的,若是早说,也省了这许多误会啊。”当下一揖到地。巫山老道忙还礼笑道:“公子大礼,实不敢当,公子能知道贫道的苦心便好。”他居然改称“公子”了。唐弈笑道:“是极是极。道长,不若我们再回城里去,一来让令徒养伤,二来你我也可好好喝上几杯。”巫山老道道:“养伤嘛,是要的。喝酒嘛,我看不要了。你这三个月内,不准喝酒,不准近女色,不准斗鸡走狗、骑马射猎,只管给我好好摆谱下棋。”唐弈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好好。多谢道长。请。”于是重新收拾马车,扶走那赶车的老者,一行人,同返城中。
  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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