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回 猛少年单挑京师棋圣 大国手两战茶楼金刚
上回说到,浙江平湖张府一战,范施双雄决战十局竟平分秋色,难较高下。为求胜负,二人又在张府加弈三局。但这三局棋,却没有流传出来。最终这总计十三局棋究竟胜负如何,范施二人究竟谁更棋高一筹,这就只有范施二人自己知晓了。
三日后,没有任何预兆地,范施二人双双向张永年辞行了。
在张府这段日子,二人(主要是施襄夏)自觉能教的都教了,又让张永年欣赏到了震古烁今的当湖十局,张永年也该满意了。
张永年也同意了二人张府棋师生涯的结束。看过了当湖十局,张永年也明白了——这种水平的棋手,是不可能一直被他养在府里的,否则那简直是暴敛天物。
即使留下了辉煌无比的印记,但张府毕竟只是二人生涯中的一站而已。
“师兄,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施襄夏轻声问道,“回京城?”
范西屏却摇了摇头:“比起京城,我有个更好的去处。”
我和那个人有过约定——
等我一圆天下国手之志,我会回到那里去,与那个人共同完成我们没有完成的那部书……
乾隆五年初,松江,华亭钱府。
“老爷,门外有一位范先生求见……”
钱长泽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愣了一会。
范先生?难道是……
钱长泽突然站起身,快步向门外跑去。
门外马车边,那是一位白衣秀士。那张已经略显成熟的脸上,却仍然残留着昔日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范西屏!”
范西屏听到钱长泽喊自己的名字,转过身去,眼前那位昔日年富力强的华亭名士,如今竟然已渐显老态了。
“钱先生。”范西屏向钱长泽深深拜了下去,“西屏如约回来了。”
雍正十年,二十四岁的范西屏正式启程离开上海,闯荡京城。乾隆五年,三十二岁的范西屏重回上海。八年之间,昔日的上海棋王已经成为了如今名满天下的京城棋圣,他在京城仗义灭棋霸,十局败魏今,吓退程兰如,以及在浙江鏖兵施襄夏的故事,如今已传遍大江南北。人人都说,自黄龙士以来,棋界在没有第二个人棋才上能与范西屏相提并论了。
当年离开上海时,范西屏曾说过,等到自己成为天下大国手的时候,就会回到上海找钱长泽。这个约定,他从未忘记过。
“当湖一战,如今已是天下皆知了。”钱长泽笑着对范西屏说道,“这十局棋,简直就是最完美的素材。自从棋谱流传到上海,我日夜研习,却始终有些地方不能参透其中奥妙,正想等你回来好请教你呢。”
范西屏笑着答道:“我与师弟一战之后,自觉棋力已达极限,当湖十局当是我此生的顶点了。昔日离开华亭之时所想做的事都做完了,正好回来与钱先生继续著书,同时好好复盘一下那十局棋,细细品味自己究竟何处有得,何处有失呢。”
二人所思所想,恰好到了一块儿去了。于是二话不说,也没什么客套,范西屏卸下了行李便一头扎进了钱长泽的书房,探讨棋局去了。
此后数日,范西屏与钱长泽日夜论道,以致不眠不休,自是不提。
却说这日子过了没有几天,钱府中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收到这封信的下人,急匆匆将这封信交到了正在书房与范西屏研习棋谱的钱长泽。见到仆人慌慌张张的样子,钱长泽不解其意,缓缓看向信的内容。略览一遍,钱长泽却突然笑了。
仆人看了慌慌张张,钱长泽看了却笑?范西屏一时好奇,低声问道:“钱先生,信上写的什么?”
“这信不是给我的。”钱长泽笑着,把信递给了范西屏,“是给你的。”
范西屏一愣,接过信来一看——原来是一封战书!
战书上的署名,是童和衷。
“老爷,这可是战书!”仆人紧张地说道,“不会出什么事儿吗?”
钱长泽却哈哈大笑:“若是找我挑战,或许还值得紧张片刻。范先生乃京师棋圣,天下唯施襄夏能与之对敌。来向范先生挑战,这就叫做自寻死路啊。何况,天下棋界英豪,但凡出入公卿府上,叫得出名号的,没有一个我不认识。这位童和衷,不知是哪里来的小辈,我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想必是个自以为是的小子,妄想击败范先生一战成名吧。”
钱长泽正笑着,却瞥见眼前的范西屏竟然一脸严肃,似乎不见轻松神态,他心底不禁一震。
“范先生?”钱长泽轻声唤道,“这小辈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大概只要我们不搭理他就行了吧……”
范西屏却摇了摇头。
“这个人不是寻常角色,我不可以拒绝他的约战。”
钱长泽愣住了。
童和衷,这个名字根本无人知晓,怎么在范西屏的口中竟“不是寻常角色”了!莫非,这是范西屏的某位故人?
“童和衷这个名字,也许钱大人没有听过。”范西屏缓缓说道,“那是因为在棋界没有人叫他的真名。我们所有人,都管他叫做‘童金刚’。”
“童金刚!”钱长泽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没错。”范西屏淡淡地说道,“童和衷,就是童金刚。”
那是雍正末年,范西屏初上京城,正凭借仗义除棋霸的义举而名声渐起的时候。
程兰如和梁魏今还在江南游玩,吴来仪和蒋再宾忙于互相争夺,赵两峰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范西屏则在茶楼玩得自由自在。
那时候,范西屏恐怕是唯一一个喜欢出现在京城茶楼的顶尖高手了。被范西屏击败的对手数不胜数,大家也都对范西屏出神入化的棋艺叹服不已,因此暗地里便开始管他叫京师棋圣了。
有了这个威风的绰号,一时间范西屏几乎就是京城茶楼棋界的神。再加上他那一身好打抱不平的江湖义气,他不仅成为了茶楼棋界的神,而且还是一个守门神……
茶楼里但凡出了不守规矩的,恃强凌弱的,自以为是的,破坏团结的,大伙就跑去范西屏那儿告状。范西屏听完,只要他也觉得这行为有违道义,比如偷棋子暗算输赢啊,说冷话干扰对手啊,这种事情他一定亲自出马,好好把对方给教训得服服帖帖的,管教今后不敢再犯事儿。其他棋手混好了,或许觉得去得了公卿府上的还去下茶楼有些自降身价。可范西屏偏偏就觉得,茶楼这地方最合他胃口,他就爱去这儿下。
于是,有那么一天,又有人找到范西屏这里告状来了。只是今天这状,告得很没水平。
“西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下棋凶狠蛮横,把西城那块儿好几个棋友的银子给赢了大把去了。范先生,我们下不过那孩子,还请您赶紧去教训教训那小子吧。”
范西屏这边一听,乐了。敢情你自己水平差,连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都下不过,回头跑来找我去替你找面子?这事儿跟棋道可是一点边儿都不挨着,范西屏才懒得答应这种事情呢。
于是,范西屏没搭理。
然而,几天后,又有人来告状了。
“东城也出了个少年,十四五岁,下棋凶狠难缠,每局棋不仅得胜,而且还赢去子彩无数。我们扛不住那小子,请范先生务必相救。”
范西屏仍然不为所动。下茶楼,你就得有这种觉悟,赢要赢得正,输要输得起。哪有一输棋就跑来搬救兵的?你以为自己是孙猴子,自己搞不定了就去请满天神佛帮手,别人没有不应的?
可是又没过多久,南城北城也相继传出相同的传闻。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把那些茶楼老将杀得七零八落,赢去钱财无数。这孩子下棋极其凶悍,又兼天生一副魄力慑人的双目,有如庙里的金刚罗汉一般,每逢对弈怒目一瞪就叫对手畏惧三分,故得了个诨名,叫做“金刚”。
传闻听得多了,范西屏也终于忍不住有了些兴致——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把这些茶楼老油条给杀得东倒西歪,连连求救,这孩子的棋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然而,范西屏彼时还不知道,其实这个少年很早就瞄上了他。
号称京师棋圣的茶楼棋手,这么大的目标,叫人怎么能放得过呢?
茶楼棋界,跟现在的黑社会很像,是分势力范围的。每家有名的茶楼棋座,都有固定的那么一拨人常来,这些人在这个茶楼里名声比较响,来下棋的人都认识这么几位,也都承认这几位的棋力,换到现在来说这就叫做“镇场子的”。棋力越强,镇得住的场子就越多。比如范西屏,当年在京城就镇好几家茶楼的。出了这几家随便去别的茶楼大家也都认识范西屏,不过性质就从镇场子变成踢场子了。所以范西屏也守规矩,固定就出入于那么几家茶楼,不给别的镇场子棋手惹麻烦——道义嘛。同样,在茶楼要想挑战谁,也跟这镇场子的规矩有点关系。有点文化的你可以先写战书跟别人约好,几月几号几点在哪家茶楼摆棋座,赌多少银子下多少局棋。明末清初那一阵大国手们流落茶楼的时候就流行这种玩法,这样显得大家比较有涵养,上档次。没什么文化的,写不出战书,或者写了不知道往哪儿寄的怎么办呢?那就用俗一点的招好了——直接去砸场子。比如你瞄上了哪个茶楼高手,想跟人真刀真枪玩上几局,你就去查一查这高手一般常出入哪些茶楼,然后你也跑哪些茶楼去赌银子。就算第一天没碰上你想碰的那高手,你可以先把话撂下,说我就是冲着那谁谁谁来的,等你走了,茶楼里那些熟客自然会把你的话给传到那高手耳朵里去,多去几次你俩迟早能碰上。不过这么做显得比较粗鲁,属于不宣而战,透着一股黑道做派,容易得罪人。等到你真跟对方碰上了,对方往往觉得你不尊重他,他会玩命跟你下,恨不得把你赢到倾家荡产。前文讲过范西屏晚年在上海豫园看棋插嘴,被责难之后又公然坐在棋座上同时跟在场所有人下棋,这就属于“砸场子”性质了,所以大伙甚至会主动跑去请镇场子的人过来跟你拼命,你如果赢不了那可就有的罪受了……
这是当时下茶楼的规矩,大伙想在茶楼棋界混就得守这些规矩,否则小则得罪地头蛇,大则被逐出茶楼棋界,跟当年永嘉派李冲一样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惶惶如丧家之犬。作为棋手混到那一步才是真可怜了。
书归正传。话说那十四五岁的“金刚”突然崛起与茶楼之间,四处杀阵,好不威风,搅得那些茶楼棋手个个闻风丧胆,莫敢当其锋。突然有一天,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出现在了由范西屏镇场子的茶楼里——
这意思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这是来砸场子,逼范西屏出手了!
说也奇怪,这金刚娃娃家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大人管,十四五岁就跑出来到处惹事。可惜史料上对这孩子家世父母没有一星半点的记载,谁知道是不是自幼父母双亡了。
茶楼里的熟客们一见这煞星到了,大惊失色,纷纷跑去喊范西屏去了。
这事儿,范西屏是躲不掉了。
“范先生,先前我们求您出手您不出手,您看,现在这孩子就蹦到您这儿撒野来了吧!”
范西屏倒是不见一丝焦虑,反而开开心心地答道:“你们都是大人,干嘛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这只是下棋而已,跟撒野什么的没关系。这孩子若十四五岁就有这本事,那也是好事啊,棋界后继有人了。”
正当大伙以为这范西屏是要扯个由头躲掉的时候,范西屏突然眼珠子一转,笑了起来:“不过这孩子是不是真有本事,还得待我先去会会这孩子再说。”
说罢,范西屏大步一迈,潇洒地便奔着茶楼去了。
茶楼里,只见一个还未行冠礼的小孩子,正聚精会神地跟另一位茶楼好汉对弈。这小子,目光如炬,似乎能喷出火焰来,把这棋盘给烧个焦黑一般。他身边已经堆了大把大把的银两,脸上神色不改,坐姿无分毫颤动,端得是个少年豪杰。再看他对面那位,年纪老大不小了,却又是抓耳又是挠腮,丑态百出,跟那孩子比起来真是相形见绌了。
“这孩子就是那小金刚。”众人低声告诉范西屏,“据说他名字叫童和衷,但是大伙都不喊他这个名字,只喊他童金刚。”
范西屏点点头,再看局面,却只见这童金刚早把对手杀得尸横遍野,胜负根本不是悬念了。之所以棋局到现在还没有结束,是因为茶楼下棋往往附带设有子彩,最后输赢多少钱要看输赢多少子,所以不收完官子不能算完。
可怜那对手,一边下着棋,一边要承受一会儿大出血的心痛,这后半盘下得真是难熬至极啊。等这局棋下完,那棋手简直要嚎啕大哭了——
赚这么点血汗钱也不容易,一下子全让这小子拿回家孝敬大人去了!这可怎么得了啊,回家要被老婆臭骂了……
眼看这位也败下阵来,众人哀声阵阵,谁也不敢再上阵了。
眼见众人都往后退,范西屏嘿嘿笑着,走上前来。
一见范西屏出现了,众人的悲哀之情顿时一扫而空,竟涌起一阵阵欢呼!
“孩子,在下范西屏,有礼了。”范西屏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轻轻向那童金刚行了一礼。那童金刚见众人如此热情高涨,又听范西屏自报家门,他料想这位就是那传闻中的京师棋圣了。这边童金刚也行了一礼,道:“范先生,久闻大名。我今日就是冲着您来的。”
好小子,口气可真不小。这位范先生的棋力,那是能称国手的。你小子倒好,竟敢自称是等着跟他交手!
范西屏这边也不介意,坐到棋座旁便一伸手:“孩子,摆两个棋子吧。”
一语说罢,众人吓了一跳!
摆两个棋子,这意思是要下让子棋?
范西屏这可是大意了吧——这孩子棋力不弱,好几个茶楼豪杰都让他给杀败了,可不能小看了他啊!
好歹第一局,咱认真下,先下一局对子不行吗?
然而,范西屏却固执地说道:“如果要下,先摆两个子,赢了我再谈下对子。”
整个茶楼的气氛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你只让了他两个子?”钱长泽轻声问道。
范西屏微微点了点头:“其实当初我对他有些兴趣,因此找了些他的棋谱研究,最终确定我只能让他两个子。”
只能让两个子!钱长泽微微有些惊叹。
“童金刚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能让你给出如此高的评价了?”
“他的棋确实非常锐利,局部作战十分勇猛。若论斗力,只怕当世没有几个高手能在他手上占得上风。”范西屏说道,“后来师弟上京之初,也曾与童金刚交手多次,棋份最终也定在童金刚受二子,可见这个受二子的棋份确实就是童金刚当时的棋力。这棋力,已经可以与吴来仪、蒋再宾这样的高手一争高下了。那几年在京城茶楼,童金刚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人人谈之色变。后来童金刚不知何时突然离开了京城,此后杳无音信,直到去年我与师弟决战平湖之时看到他来观战。”
而如今,童金刚已经不是十四五岁的孩子了,他的棋力必定比那个时候更加强大了。
所以,这个对手绝不简单。
数日后,钱府内,一张棋座,两人相对。
眼前的童金刚,与当日平湖观战之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面色却要严峻得多。而他的面前,范西屏脸上那副淡然的神情,却似乎数年都未曾变化过。
钱长泽静静坐在一侧,作为唯一的观众见证着这场较量。
“范先生,你我多年没有交手了。”童金刚轻声说道。
“七年了。”范西屏笑道。
“当年我败于先生之手,从那时起我就在等待着今天向先生复仇。当湖十局,我亲眼见识到了先生如今的棋艺,比起七年前果然又强了不少。可是我这几年也在茶楼间磨练,走遍大江南北,自认也非吴下阿蒙了。今日一战,我只愿洗雪当日之耻!”
童金刚说罢,怒目一瞪,竟让一边的钱长泽都感到一阵胆寒。
范西屏这边却仍旧带着浅浅的笑意,扬手说道:“请先摆上两个棋子吧。”
一番鏖战,众人看得胆战心惊。
整个茶楼鸦雀无声,似乎这棋枰上的硝烟让众人忘记了说话。
不过四五十合战罢,棋枰上竟然同时在四个角上都燃起战火!只见黑白两军纵横交错,互相绞杀着奔向中原,转眼间已经是全盘皆战火,直叫人眼花缭乱,目眩头晕了。
终于待一场紧张的交锋结束,众人喘了口气,这时才终于发出了阵阵轻微的议论声。
“这孩子,竟然能跟范先生杀得如此激烈!以往我们与范先生交手,范先生稍一用力我们便溃不成军。这孩子虽然处处被范先生占得先机,却也始终保持着局面不乱,真有大将之风啊!”
“可依我看,这局棋最终应当还是范先生胜。你看范先生每一场战役都能获利,二子的劣势正一点一点被扳回来,我看范先生请让二子不是随便说说,他是早就有准备了。”
“我看倒未必。”
“怎么?你觉得范先生会输?”
“你看范先生的额头……”
范西屏的额头,此刻竟冒出了一丝汗液来!
范西屏的速度明显比以往要慢了。这是钱长泽的感觉。
范西屏一贯以落子如飞著称,当年他在上海,往往一局棋一炷香时间便下完了。那种迅速而精准的计算力,曾让钱长泽惊叹不已。
但是面对童金刚时,范西屏的节奏竟然慢了下来。
也难怪他会如此——局面实在太复杂了!
只见盘上黑白两军都被切作数段,各自对杀,弈得惊心动魄,鬼神皆惊。如此局势,钱长泽连死活都看不清,更不用说出招对敌了。
即使范西屏,面对这样的局面也要慢下节奏来细细计算——童金刚今日显然是有备而来!
“范先生胜了!”众人欢呼着,“范先生胜了!”
棋枰一侧,童金刚喘息着,呆呆看着棋局。
“我不服!”这个倔强的孩子喊道,“我差一点就赢了,我不服!”
“臭小子,你哪里是京师棋圣的对手?范先生让你两个子都尚有余力,你还敢喊不服!少不知天高地厚,自己回家锻炼棋艺去吧!”
众人哈哈大笑,童金刚却早已忍不住泪水,抽泣着哭了出来。
“范西屏,我还要再战!”
范西屏沉默地点了点头。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即使众人在欢呼着,范西屏的脸上却也没有一丝放松的神色。
这是一个需要他打起精神来,全力应对的对手!
童金刚缓缓放下了棋子,推开了棋枰。
这时,天色已微微昏暗了。
“漂亮的一局棋。”钱长泽轻声笑道,“能与范先生弈成这样,阁下不愧金刚之名啊。”
然而,童金刚的脸上却不见一丝高兴。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被你让二子……”童金刚喃喃地说道,“我不服……”
“既然不服,明日再来吧。”范西屏笑道,“我在钱府等你。”
“这孩子怎么又来了?昨天输得还不够舒坦吗?”
众人肆无忌惮地嘲笑着,然而棋座旁的小童却始终保持着端正的坐姿,等待着对手的出现。
又是一局二子局,又是一局失利。
童金刚默默看着棋局,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尽力忍着眼泪。
“今天似乎比昨天输得少了一些啊……”范西屏突然轻声说道。
那一刻,童金刚却心头一惊。
他抬起头,却看到范西屏正细细地品味着自己的棋局。与童金刚一样,范西屏也完全没有在意喧哗着的众人。
棋就快下完了。
钱长泽看着局面,轻轻摇了摇头。
没过多久,童金刚轻轻推开了棋枰。
“范先生,若我明日还来,你还下吗?”童金刚轻声问道。
“随时奉陪。”范西屏笑着答道。
“金刚,又来了?”看到童金刚走进来,茶楼的小二笑着向他打招呼,“范先生随后就到,你就先等等吧。”
看到童金刚坐到棋座旁,小身子挺得笔直,一旁正对弈或观战着的棋手们嘿嘿地笑了。
“这孩子倒还真有毅力,每天来给范先生送银子。”
“不过这银子反正也是从别处赢来的,范先生赢了去那也是因果报应。”
众人哈哈大笑,却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今日是一场险胜啊……”钱长泽笑着说道,“范先生,看来你可大意不得了。”
范西屏嘿嘿笑了,向对面的童金刚行了一礼:“童先生,好本领啊。”
“能赢!这次该赢了!哪有次次都输的!”众人看着棋局,忍不住从心底给那小孩子鼓劲。
然而,范西屏突然一招妙手落定,胜负悬念就此终结了。众人不觉同时叹气,这些叹气声汇聚在一起,竟好像这茶楼本身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叹息一般。这一声出来,大家忍不住都笑了。
“童先生,您今天下得真好,险些就让范先生吃了大亏了!”钱长泽夸赞道。
“小孩,加油!”茶楼的一位叔叔喊道,“今天可一定要赢那范先生一局啊!”
“此战虽败,但可取之处甚多啊。”范西屏笑道,“童先生,好棋啊。”
“孩子,今天下得不错。”范西屏轻声安抚道,“明天还下吗?我明天还在这里等你。”
乾隆五年,某一天,华亭钱长泽府上。
最后一粒棋子落定的时候,钱长泽和童金刚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范西屏轻轻笑了。
“童先生,恭喜你了。”他缓缓行礼说道。
童金刚这时才如同被惊醒了一般,呆呆地回礼。
“谢范先生指教。”童金刚一字一顿地说道。
范西屏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明日童先生若再来,我们下一局对子棋如何?”
童金刚震惊地看向范西屏。
“总有一天我会赢你的!”
那是当年在京城,童金刚第一次输给范西屏之后。童金刚眼中噙着泪水,愤愤地说道。
范西屏却笑着:“我等着那一天。”
从此之后,童金刚以此为目标,奋斗了七年之久。
“谢范先生指教。”
七年之后,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情竟然和七年前那一刻,毫无二致。
——范西屏,我是为了击败你而下棋的!
范西屏笑了。
——孩子,你不是唯一一个对我说过这句话的人。
这正是:
京城少年挑棋圣,华亭金刚战真神。
七载尝胆胜负分,从来天顾苦心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