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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茶香棋友来,对局有三人



  项老师有两个最要好的棋友:一个叫虞耀璋,上海人,在常州某厂任工程师,戴付金边眼镜,衣着光鲜,派头一洛(现代语叫做范儿很好);另一位叫王辉平,苏州人,常州市第三中学教师;(这里要说声对不起,项老师家乡何处,我问了好多棋友都不知道,在网上也找不着)。这两位的棋比项老师差不多少,三个人可谓棋逢对手,又都是在休息天以棋会友,以棋消遣,在棋中享受乐趣、轻松,所以他们相交甚欢。在星期天的下午,总能在茶室或项老师家里见到他们三个在下棋,两个下,一个看,输者换另一人上去打擂。他们下棋,很少看到有别的棋友能插得进去。我住处和项老师原住处相距很近,一两分钟的路程,我有时星期天也会到项老师家去玩玩,项老师也会和我下盘棋。虞、王两位却几乎从不交手。在和项老师的对弈当中,我深深领教到他转换功夫的厉害。

  也许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后来又有一位周再根老师加入了他们的团体。周老师的棋比他们要稍逊一筹。

  前面说到项老师满腹经纶,惊才艳艳。戈仲禹告诉我,1973年他和项老师去扬州参加省比赛,休息天,大会安排运动员游览瘦西湖,项老师那天兴致勃勃,诗兴大发,当场填词一首赠予他。原稿因后来几次搬家找不到了,只记得其中最喜欢的两句:“三分翠,二分柳,层层绿压西湖瘦。”我记得八十年代一次常州棋协换届会议,在常州红梅公园茶室召开,项老师当场也填了一首词给戈仲禹和我,遗憾的是内容已全然记忆不清,依稀词中有“绿肥红瘦,水木清华”之句。

  我在网上还看到2012年项老师以87岁高龄,参加省中62届学生毕业50周年庆典,改韩愈一首诗贻赠学生,诗云:“五十年前初相见,我为壮夫君少年。五十年后再聚首,我与诸君皆白头。”一并写上,供读者欣赏。

  三年前,南京有位著名棋手陈舜年老师100岁华诞,我因在1974年曾有数月时间受教于他,故受有关方面邀请,去宁吃陈老长寿面。说来让人羡慕,陈老100岁高龄,身体非常硬朗,还能每天买菜烧饭,照顾病床上的老妻和身体不好的大女儿。不但如此,痴心围棋依旧,棋力强大依旧。庆典中,他和泰州名手翁和手谈大半局,思路清晰,局势丝毫不落下风。我衷心祝愿项老师健康长寿,使我们常州也有一位百岁围棋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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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智者明于机先



  围棋的转换,是一件技术含量相当高的技术活,需要良好的掌控全局和判断局部得失的能力。转换就好像做交易,总要在转换中沾点儿光吧?退一步说,沾不了光也要得失相当吧;再退一步,转换也可以稍微吃点儿小亏,静待时机,东山再起;但是绝不能以牛易羊,将大把的利益拱手让人。在这方面,项老师长袖善舞,颇有造诣。他纯熟的转换技术,在棋盘上经常表现得淋漓尽致,让对手找不着攻击目标。憋着的劲道,却突然发现使不出来,难受到极点。

  项老师在棋盘上极善转换,在现实生活中,也堪称个中高手。我们且看他一次改变他今后生活道路的巨大转换。项老师年轻时投身革命洪流,随大军渡江南下。解放初,他兼任常州两个局的局长,仕途上,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然而,他没有沿着这条官道信马由缰,却是勒转马头,走上了另一条路。这条路,就是做个人民教师。从官场到民间,这个转换可不是小打小闹,是人生巨变。这种取舍,绝对会让许多人郁闷到用头去撞墙:项老师你放着好好的局长不做,却去做个教书匠,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吃错药了?哥们想做还做不着,你却说放弃就放弃了,我的个天哪!这叫人情何以堪?

  人,总有自己的志向、爱好。项老师说自己最喜欢做个老师,用自己的知识,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为国家培育栋梁之才。人,能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做自己喜欢的事,这绝对是一种幸福。项老师毅然弃官从教,以随夙愿,这是得其所哉,是一种许许多多人羡慕的、甚至终身求之不得的幸福。

  人,贵有自知之明。项老师知道自己的强项,也知道自己的短板,这块短板,就是出身不好。有哪个家里穷的叮当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人家的孩子,能读书读得满腹经纶?所以,他出身必定是根不正,苗不红的非无产阶级。当年凭一腔热血加入革命队伍,可谓认清形势。多年的革命经历,他深深明白阶级斗争的残酷。因此,一为做自己所爱的工作,二为扬长避短,从官到民这种转换,不是一般世俗之见能理解的。

  大智若愚。

  我敬佩项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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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明于机先,知行合,激流勇退智者见。



  项青,江苏省常州市高级中学退休老师,退休前是这所著名学校的语文教研组组长。他围棋下得也很好,曾获得1973年全市冠军,并代表常州参加了73年全省围棋比赛。他今年已经90岁高龄,年轻时曾投身革命,是一个随大军渡江南下的革命干部。

上篇:不战而屈人之兵



  项老师围棋水平高,知者甚多,但是在1973年前,认可他的人却不那么多,为什么?这要从当时常州围棋的主流棋风说起。

  60年代的中国,科技很落后,老百姓也很穷,家里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机,更没有电脑。新华书店里高质量的围棋书籍凤毛麟角,非常少见。一般棋友大多从当时的本地高手棋中吸收营养,增长棋力。屠蔼堂在常州围棋界独占鳌头几十年,早已成了围棋爱好者心目中的偶像。他的棋充满了阳刚,充满了战斗,攻杀犀利,屠龙爽快,让人看起来有一种惊涛裂岸,乱石崩云,热血沸腾的感觉。因此,常州的围棋都以此为仿效,凡摆开棋盘坐下来对弈,往往寥寥数手,棋盘上便战火四起,杀声隆隆。不管有理无理,战;不管有利无利,杀。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围棋的技法很多,但是绝大多数的人都认定了唯战才是围棋,那么这种暴力围棋也就成了当时常州围棋界的主流棋风。

  可是,项老师的棋却不这么下。他的棋,佻达轻灵,任由对手怎样用强,他都淡定从容,正是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的棋,善于转换,绝少恋子而背上包袱,从而陷于泥潭不能自拔,正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总之,他的棋,很少与对手大杀大砍,尤其是决成败于一役式的作战,凭着比较强的对大局的控制能力,巧妙地和对手在盘上保持平衡。这和当时常州主流棋风大相径庭,格格不入。因此,给一些棋友讥讽为“书房棋”,意思是没有战斗力,只是文人墨客亲戚朋友间消遣休闲玩玩的棋。

  这么评价,有一定道理,因为项老师下棋确实不是那种拼命争胜负的风格;但却失之偏颇,有点管中窥豹,只见一斑。项老师乃文人,虽然他曾经是一名革命干部,但骨子里清高、自傲、不随众、不媚俗的中国文人传统本性是改不了的。他的棋正是这种文人特征的反映。“我下棋为什么要和大家一样,乱杀一通?斗力者始终是下乘,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才是上乘。”所以,我认为项老师他追求的应该是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追求的应该是不战而屈人的那种使人心往神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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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咬定青山不放松(下)



  “我的父亲年轻时就喜欢围棋,非常执着地学习。”

  “也许是性格关系,也许是当时常州围棋的风格影响,我父亲的棋和他的人很相似,非常执着,局部看得重,在大局观上有欠缺。”

  薛志初如是说。

  我为了更真实地把薛教练的情况写出来,和他的大儿子,我几十年的要好棋友薛志初交谈了一次,以上是他对他父亲围棋的一些介绍。

  我和薛教练下的棋不算少,60年代还是菜鸟级的时候向他讨教过。79年回常后,到80年代前期,有过几年时间,经常有机会和他交流。我曾和他开玩笑说过,“现在你不会天天拎着菜篮在芜桥头等我了吧?”我对薛教练的棋,评价和薛志初基本相同。他的棋朴实无华,那种才思横溢的神来之招不多;那种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棋几乎没有;更没有挖个坑,等人跳的小心思。看他的棋,我总会不由自主想起德国足球队,没有巴西队的激情,没有荷兰队的犀利,没有西班牙队的华丽,像一架轰轰隆隆的战车,就是那么直接正面碾压过来,要么把他给炸了,要么被他粉碎。

  正因为他的执着,薛教练的棋缺点也很明显:恋子、不够灵活,取舍有点不明。在我印象里,他的棋子轻易不肯给吃的,宁愿背上一个不小的包袱,也要逃出来,往往便被对手算计,形成水里拖稻草,越拖越重,直至淹没之势。

  所以,和薛教练下棋,既好下,也难下。好下的是,只要了解他的棋风和特点,不跟他硬干(力量大于他的例外),或千方百计帮他制造一块孤棋,让他疲于奔命,或和他灵活转换,在转换中这边沾点小光,那边得些小便宜,积少成多,便可以取胜;难下的是,一般人认为没有棋的地方,往往会放松了警惕,薛教练却是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动出,一旦给他暴动成功,几乎就是致命一击,胜负立判。

  薛教练下棋有个习惯性动作,即碰到难时,便以双手捧住下巴,微歪着脑袋,盯住棋盘思考,良久,一声感叹:“候(常州乡音,读第三声),还有这手棋!”。

  薛教练年轻时是乒乓球国家级裁判,60年代初,曾去北京执裁过一次重大比赛,受到过周恩来总理的接见。对此殊荣,他一生引以为傲。

  薛教练在1977年退休,从80年代中后期开始,慢慢淡出常州棋界。在2010年逝世,享年9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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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我天天拎着菜篮在芜桥头等你(上)



  这篇的主角是薛新寿,他生前的工作是体育场的乒乓球教练,所以,大家都称呼他为薛教练。这是一位性格特点都非常鲜明的人,我写他,就从他一句独特的绝妙话语开始。

  都说赌钱的,很多人从不说自己赢,只说自己输。你问那位,“今天怎么样?”那位摇头、叹气、沮丧地回答:“手气不好,输了。”哪怕他一秒钟之前还在为赢了钱而窃窃自喜。相反,下棋的,很多人从不说自己输,只说自己赢。你问那位,“今天怎么样?”那位抬头、挺胸、神气地回答:“那还用问吗,我连赢三盘!”哪怕他一秒钟之前还在为连输三盘而暗暗郁闷。所以,下棋的人会经常地、不厌其烦地、不知疲倦地为自己比别人厉害而争论,练嘴皮子。嘴皮子练多了,就练出了许多颇为精彩的语言,如:

  “让你X个子,彩头你说了算!”霸道而直接。
  “你叫幼儿园的小朋友,用小手抓一把棋放在盘上再和我下。”俏皮而逗趣。
  “赢你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的。”形象而生动。
  “你和我下棋,那叫孔夫子搬家,尽是输(书)。”含蓄而幽默。
  “我克你,好比夜壶里屙屎,扣客扣(常州话,“正好”的意思)。”粗俗了一点。
  “你知道为什么老寿星要上吊吗?因为他嫌命长。你跟我下棋,就是老寿星上吊。”自信满满。

  薛教练却不这么说,他说,“我天天拎着菜篮在芜桥头等你”。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真的绝妙。把这句话的顺序倒过来理解,“在芜桥头等你”是因为芜桥头有家万华楼茶馆,等你来了,我们便去吃茶、下棋,这是第一层含义;“拎着菜篮”是为了赢你后可以用赢来的钱到不远处的小河沿菜场买点菜,放在篮里带回家,这是第二层含义;至此,第三层含义不说自明,既能下棋,又能赢钱买菜,这样的好事当然要天天做,最好月月做、年年做。这句话乡土气息浓厚,质朴无华,反映出薛教练是个顾家的人,是个会过日子的人,是个朴实的人。

  60年代,薛教练也是个享誉常州围棋界的好手。1965年,他获市赛第三名,便是很好的佐证。虽然他没有代表过常州去参加全省的比赛,却也代表常州迎战过一些到常州交流切磋的外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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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一个被取消冠军称号的人(下)



  1966年,我开始学习围棋,接触到围棋人士多了起来,陆续听到一些棋友都说王林书的棋要高于屠蔼堂、胡德培。65年的比赛,他和屠蔼堂的那盘棋,赢得很多,有十几个子,说屠蔼堂下完棋以后,脸色有点难看,站起身来一语不发就走了。那时候,我正疯狂地迷恋围棋,没日没夜地下,只想尽快提高水平。像王林书这种高手,我非常非常想向他讨教,奈何总无缘分。一直到1967年,那一天快傍晚了,我已打算从公园茶室回家,却听到有人喊我(是谁已记不清),原来是王林书来了。这个棋友介绍我和他下盘棋,我求之不得,欣然从命。当时,我和屠蔼堂、胡德培下棋都是被让先,那位棋友让我放两个子和王林书下。这盘棋具体的招数早已忘却,只是那种处处别扭不顺手的感觉现在还记得,最终这盘棋我输了。当时因为天色已晚,茶室工作人员急着关门回家,我没有来得及向王林书讨教复盘,便各自散去,谁知今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对这篇文字的题目,我一开始想用“一个悲摧的高手”。试想大战15盘,辛辛苦苦获得全胜,得了第一名,却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取消了成绩,能不郁闷吗?能不悲摧吗?可是,再细细一想,用这样一个题目并不妥当。上面所说的,只是一般人的眼光和心态,我们的祖先有句话叫做“进一步万丈深渊,退一步海阔天空”。王林书从法官到车间工人,这种落差无疑无比巨大,绝非席条上到地上那么简单。他能承受得了这种经历的冲击,被取消一个市围棋冠军的称号恐怕不会有多大影响。再说他参加了比赛,取得了全胜,他是第一名。桃李不语,下自成蹊。棋友们有目共睹,都会传播这个事实。假如他参加比赛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实力,那么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应该高兴。假如他参加比赛是想和平时难得见面的朋友碰个头、问个好、说个话、下盘棋,那么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他会快乐。我凭什么一厢情愿说他是一个悲摧的高手呢?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因此,在我决定把五十年前的这个比赛成绩真相公布于众之时,终于决定了最后的这个题目:“一个被取消冠军称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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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一个被取消冠军称号的人(上)



  这个被取消冠军称号的人是谁?他在什么时候被取消了什么比赛的冠军?为什么?

  这个人是王林书,无锡人氏,当时在常州水泥厂车间工作。他在1965年被取消了常州市棋类比赛围棋冠军称号。取消的理由,当时只听说因为王林书在解放前曾在国民党政府任职法官,历史上有大污点。

  1965年,王林书报名参加常州市棋类比赛的围棋项目。比赛在市工人文化宫举行,围棋组只有16个运动员。偌大的房间里8对选手安静地下着棋。看的人也不多,十分清净,和现在动不动好几百甚至一两千人参赛相比,这个比赛够迷你型的。那时候,人的口袋里钱不多,手上时间却不少,工作节奏、生活节奏都慢,哪像现在一个个都打了鸡血似的,红着眼睛满世界拼命找钱。比赛采用循环制,就是每个运动员之间都要下上一盘棋,这种十天半个月办个比赛在当今简直是天方夜谭。15轮比赛结束以后,王林书全胜获第一,屠蔼堂14胜1负获第二,胡德培13胜2负获第三,第四是薛新寿。这个结果出人意料,夺冠热门人物屠蔼堂和胡德培都输给了王林书。正在一些人打听王林书是谁的时候,忽然又传来一个更让人吃惊的消息:王林书的冠军被取消了!屠蔼堂上升为第一,胡德培第二,薛新寿第三。屠蔼堂证实了这件事。一天下午,他照例到工人文化宫棋类研究室下棋,进了门,兴冲冲地说:“冠军还是我的,王林书的第一名被取消了!”

  因为解放前当过国民党政府的法官,所以便被取消一项体育竞赛冠军,这种事情放在现在,是不可能发生的。没有经历过那场文化大革命风暴的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但是在1965年,这种事情却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1965年是个什么样的年头?1965年是个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嘎嘎响,“文革”爆发前夕,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年头。自从1963年,毛泽东主席发出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号召,使得原来就绷得很紧的阶级斗争这根弦更紧了。1966年我们国家开始了号称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场大革命历时十年,这十年中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匪夷所思、令人发指的事情,后来被用十年浩劫来解释,这里不赘述。王林书,一个在当时被定为历史上有重大污点的人,注定在劫难逃,他拿了市比赛的冠军,有关部门能发给他奖状吗?敢发给他奖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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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下无双 于 2016-4-16 00:14 编辑

第二篇 春雨润物细无声,敲棋声中长者恩(下)



  现在大多数人只知道得财园以前是个很有吸引力的下棋场所,其实,在解放前后这段时间里,有个万华楼茶馆,是常州最早的下棋地方。我觉得在常州棋类史上要记上这一笔,所以花点笔墨写一下。

  常州地处江南水乡,市内也有多条河流纵横交错。原先流经市中心的那条河上(那条河在60年代被改造为城房工事),在最繁华地段有三座桥,连接南北大街的是甘棠桥,东边直对老市政府的是惠民桥,再东边连接公园路和小河沿的是芜桥。万华楼便在芜桥北,小河沿同马三埠转角枕河而立,二层楼的建筑。它地处市中心,交通便利,环境也不差。春季里,河坡上草儿青青,有野花朵朵悦目;夏季里,泡壶茶凭窗而坐,有凉风习习消暑;秋季里,河面上小舟游弋,卖瓜果菱藕尝鲜;冬季里,关上门窗,两手捧着茶壶,喝口热茶暖身,所以茶客很多。胡德培就住在马三埠,是万华楼的常客。

  原先,我和胡德培并不熟。我在开始热衷围棋时,曾因胆怯而不敢主动去向他讨教。直到有一次,他得知我爷爷的名字,并对我说:“我和你爷爷是忘年交……”。以后,我和他下棋的机会变多了起来,而且他常常主动招呼我下棋。在67年的一段时间里,大约有好几个月,他只要来下棋,对手肯定是我。那段时间是我扎扎实实长棋的好时光。从被他让三子一直退到分先,后来想想,这有着明显的指导和提携的成分。这份长者教导的恩情,如今仍牢牢铭记在心(所以后来我对于年轻人的邀约,基本从不推辞,因为我能读懂他们眼神中的东西)。胡德培的身体不好,而且看得出来,是越来越不好,经常会几天,十几天,甚至二十几天不来公园茶室,他有一次对我说:“他的病在肺部,医生说已有向脑部去的迹象”。看着他消瘦的脸,很差很差的脸色,当时我心里有点难受。我父亲也是生这种病,最后也是病菌去了脑部而死的,我替这位好心的长辈高手担忧。

  后来胡德培终于不来下棋了。

  后来文化大革命愈演愈烈,最后能下棋的人民公园茶室也关闭了。

  后来我去胡德培家里看过他,陪他在门口晒晒太阳说说话。1969年,我去了南通农场,一去十年,从此再也没见到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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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下无双 于 2016-4-16 00:15 编辑

第二篇 莫道文人不足观,胸中自有兵百万(上)



  胡德培给人第一印象就是个文人。个子不高,有点瘦弱,鼻梁上架一副无框金丝眼镜,头发总是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说话没有高声,温文尔雅。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斯斯文文的人,胸中竟有雄兵百万,在咫尺棋枰上,立马横刀,和全省各路豪强拼斗,和市内英雄好汉抗衡,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就是这样一个斯斯文文的人,长时间稳居常州围棋第二宝座。

  对屠蔼堂和胡德培这样的高手,大家都想看他们之间的龙争虎斗,他们却很少对弈(至少在我63年进入常州棋界后是这样)。平日里,从看不到他俩交手。胡德培当时还在上班,就是星期天来下棋,跟屠蔼堂也是各下各的,可能是各有顾忌,谁也不肯主动邀约。大约是66年的一天,在人民公园老城建会场的茶室里,忽然看到他俩面对面地坐了下来,讨论着对弈的条件:从分先开始下升降棋,然后就摆开棋子交起手来。这个消息很快传开,前来观战者甚多,因为那时常州棋界有个不成文的俗定:输赢要满十个子才能升降。条件非常苛刻,所以两天下来虽有输赢,却总是达不到这个升降条件,他们仍然在分先上胶着。到第三天,风云突变,屠蔼堂连输两盘,被打到让二子的地步。这对屠蔼堂来说,当然十分没面子,对胡德培来说,也有些尴尬。虽然讲好要下升降的,但一旦真的到了那个地步,面对屠蔼堂这样的前辈,也有点下不出手来。只见胡德培用手推了推眼镜,轻声说:“算了,两个子别让了,就下让先吧”。屠蔼堂却坚决地在盘上放上两颗黑子,回答:“输了就输了,以后我也会让你子的”(一个强者的担当和自信心)。后来不久,屠蔼堂果然把胡德培打到让三个子。后来,胡德培生病了,这场难得的第一和第二之间的精彩碰撞戛然而止。碰撞结束了,却留下许多话题给棋友们议论。大家最热衷的是现在屠蔼堂和胡德培究竟谁厉害,结论几乎是一致的:还是屠蔼堂的棋要好一点。对于屠蔼堂给胡德培打到让二子,有人说是胡德培的棋既有力量又有柔韧性,他能顶得住屠蔼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等到屠蔼堂的棋一现破绽就狠狠反击,往往就此逆袭成功;有人说屠蔼堂太骄,总以为自己棋好,笃定能胜,开头两天没拿下,急了,过分的招数多起来,被胡德培抓住了,这种水平差不多的棋,一旦被对方抓住一个大漏洞,便是万劫不复。分先的棋一输,屠蔼堂的心理状态更差,那盘被让先的棋,开始不久,便稀里哗啦地被杀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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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围棋高手和拳教师(下)



  也许是性格关系,也许是多年习武使然,屠蔼堂的棋风凶悍犀利,讲究的是一力降十会。他的思维逻辑十分简单直接,就像两点之间画一根直线一样:围棋决定胜负的是双方围地的多与少,围地是靠一手棋一手棋下到棋盘上去围的,我把你的棋子都吃了,你拿什么围地呢?你没地了当然我就赢了。所以,他下棋就是注重一个字:杀!不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不痛快,不杀的尸骨遍野血流成河不过瘾。

  说到这里,想顺便说一个常州本土象棋高手:殷小海。他在1958年那届江苏省运动会棋类比赛中获得了象棋亚军。他和屠蔼堂有两点惊人相似之处:一是棋风相似,殷小海下棋也是大砍大杀,自称是天杀星,什么弃子入局,弃子杀将的手段层出不穷;二是他俩思维敏捷,落子如飞,在比赛中,他们用时都比对手少上许多。据说屠蔼堂有盘棋因早早杀了对手一条大龙而中盘胜,他的计时器上几乎没有时间反映,太牛了!这两人成绩斐然,特点鲜明,且惊人相似,真是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因而名噪一时,全省皆知。多年以后,我和外地棋友交流下棋时,往往还有人问起这两位前辈的情况。

  说到下棋快,这里还要说一个下棋比屠蔼堂更快的人,姓谈,大名福堂。大多数星期天,都会看到他拎一袋塑料棋,到得财园来下棋。这是一位非常有特色的人,他下棋是真正的不加思索,他的右手好像永远都有一颗棋子,在等对手下棋,对手的子才触到棋盘,他的子就也下到了棋盘上,我几乎没有发现他有一手棋超过一秒钟的。现在国少队队员训练下10秒一步的快棋,恐怕谈福堂知道了定会感叹:10秒一步啊,也太慢了吧!

  1963年,上海市象棋队应常州市体委和总工会的邀请,来常指导交流。来前告知常州方面随队还来一位围棋高手刘棣怀,刘棣怀可不是一位普通的围棋高手,他拿过全国冠军,和北京的围棋高手过惕生被棋界称为“南刘北过”,名声如日中天。这样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到常州来,让常州围棋界很犯难:派谁上?怎么下?商量了半天,上场的人肯定是屠蔼堂。主要难在怎么下,有人说要被让两个子,有人说要被让三个子,但是屠蔼堂本人坚决不肯被让子,只肯被让先。好在上海方面并不计较怎么下,这盘棋下到中后盘收大官子的时候,黑棋盘面已经大亏,这时屠蔼堂下出了一招让人瞠目结舌的棋:在白棋围得铁通似地大角里下了个点三3,周围看棋的人下巴掉了一地。

  “哇,黑虎掏心啊,屠老师这招好狠”

  “老屠忘了对手是谁了吧,以为是赵地主?”

  “......”

  据说刘棣怀看到这招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去应付,而是他投抢了一手官子。黑棋在角上继续,白棋仍然脱先。在黑棋下到第三手的时候,白棋才开始对付。结果黑棋活了一小角,但这盘棋还是输了。屠蔼堂平时下棋都在常州市工人文化宫的棋类研究室,几乎每天下午必到,自从输给刘棣怀这盘棋以后,大家三天都没有看到他的踪影,到第四天,屠蔼堂来了,进门连说三声:“我臭棋!”

  其实输给一个全国冠军很正常的。

  屠蔼堂有句名言,臭棋的臭,不是香臭的臭,而是凑巧的凑,你的棋不凑上来我怎么杀呢。

  屠蔼堂一生收了两个学生,毕葵林,毕葵森,一对孪生兄弟。

  我从来没见过屠蔼堂到得财园去下过棋。

  屠蔼堂因两次中风在八十年代的某一年里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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