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第十三章



    下午,董砚文来阁楼看李湛秋。她即将从女子中学毕业,人生面临一次重大选择。以她父母的态度,供她读完高中已经不错了,继续读大学或出国留学的可能性很小,因此嫁人成为她人生路上的重要选项。她喜欢李湛秋,但家里人、尤其是母亲希望她嫁给徐文宣。徐文宣在棋上的天分比李湛秋差了一大截,可在生活中脑子比对方活络多了,他不但家境比李湛秋好得多,而且将她母亲哄得团团转。

    在当时,男女婚嫁一向由父母做主,由于她在洋学堂读书,所受教育不同,她决心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在这件婚事上,父母亲态度并非铁板一块,母亲毫不动摇地站在徐一边,而父亲虽然没有正面反对,内心却稍稍偏向李湛秋。因此她要想争取自己的权力,不但要利用父亲的态度,同时要向李湛秋挑明,惟有他和她站在一起,2人同心同德才有可能赢得这场爱情保卫战。如何向他挑明,她感到为难。尽管他俩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2小无猜,却从未碰过这个敏感的话题。

    她坐书桌前,将她带来的苹果削好皮递给他。他接过苹果,从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看出她想跟他说什么:
    “阿文!你好像有什么心思?”
    她从他的提问中,突然间找到一个恰当的切入口:“对了,忘了告诉你,徐文宣二叔准备向我们家提亲……”
    他心里一愣。毕竟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有很深的感情,明知没法娶她,突然面对她即将成为别人新娘的事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过了老半天才从脸上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好事呀……”
    “你装什么糊涂!”她打断他,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不是不晓得,我一向不喜欢他,讨厌他。”
    “如果你阿爸阿妈同意了,有什么办法?”他攥紧拳头,心里万分无奈。她的命运掌握在她父母,特别是母亲手里,何况董师母已经被徐文宣哄得晕头转向,巴不得女儿嫁给他。
    “现在是民国了,婚姻大事应由本人做主,他们代替不了我。”她愤愤不平地说。
    “话是这么说,真要做到很难。”他认为现实生活中根本做不到。
    “如果我和家里人摊牌,你是否站在我一边?”她问。
    “怎么叫站在你一边?”他反问。
    “你就说支持不支我持吧?”
    “支持!当然支持。”想到徐文宣一心想打董砚文的主意,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血气。
    “说话算数?”
    “我什么时候讲过瞎话?”
    “只要有你这句话,我就跟家里人对着干!”
    “你打算怎么跟他们对着干?”他连忙追问,惟恐因为他的表态不慎,引起她和父母的矛盾。
    “很简单,我嫁给你,哪怕离开这个家,离开上海,我也要跟你在一起!”她2眼盯着李湛秋,语气中有种不容置疑的断然。
    “你…… 千万不能这么做,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因为一已私利,对不起他老人家。”
    “你先莫着急,事情还远没到那一步。”她告诉他,母亲虽然被徐文宣哄得晕头转向,但父亲对这门亲事似乎有所保留,希望他尽快找大师兄商量一下,“你在棋馆陪客人下棋,认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如能找到一位大老板,或是哪位当官的,趁徐文宣二叔没有正式提亲之前,抢先为你说媒,相信还来得及。”
    “恐怕行不通,这不是一般小事。在棋盘上人家当我朋友,客客气气,一旦离开棋盘,我什么也不是了,他们凭什么帮我?”
    “那也不一定。听说季仲平的老婆就是一位下棋老板介绍的。”
    “实在不行,有个人选……”他想了半天,说万不得已可请七太太出面。没等他说完,她便打断他:
    “找任何人都行,惟独不许找她!”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不许找她!”她很想说出徐文宣在她面前挑拨的内容,话在嘴边又咽回去。
    “阿文,凡事总有个理由……杨家对我不薄,那天晚上要不是七太太和老宋即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你别为她辩解。你要不是到他们家教棋,也不会有人绑架你!”

    他知道她对七姨太有成见,一时无法向她解释。他心里非常清楚,前不久有人进屋搜查,以及这次有人绑架,都与藏经盒一案有关,这个真相惟有他心里清楚,对别人是说不得的。

    有人敲门。董砚文走过去开门,见杨公馆的司机乐呵呵地站在门外。原来今天是杨少爷生日,司令和太太在大饭店订了一桌酒席,特意来这儿接李湛秋赴宴。老宋出于客气,礼貌地邀请她一起去。她听说七姨太请李湛秋喝生日酒,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当即绷着脸对老宋说:“回去告诉你们七姨太,我们董家虽然穷,还没穷到蹭饭吃的地步!”说完,她一甩手走了。
老宋是个老实人,一时没听明白,直到董砚文离开后,才气得满脸通红地对李湛秋说:“李老师,这位董小姐太欺侮人了吧。我不过客气一句,她不领情也就算了,凭什么挖苦人!”

    “老宋,你千万不要跟她计较,要怪都怪我,我给你赔罪!”李湛秋连忙打圆场,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说老宋来之前,他跟董砚文争了几句,她气没处撒,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不愉快的场面。

TOP

第十二章



    有人企图绑架李湛秋的消息立即引起各方高度关注。顾品轩自然也不例外。第2天下午,徐文宣赶到集雅轩,向顾品轩报告了李湛秋的有关情况,其中特别提到七姨太,若不是她带司机即时赶到,李湛秋就惨了。“顾老板,我看他肯定得罪了地痞流氓,否则人家为什么和他过不去?”徐文宣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大通,特别提到七姨太如何关心他。李湛秋在绑架事件中擦破了皮肉,其实算不上什么,她不但派人送了许多补品,还让老宋开车送医生来董家小楼为他做检查。

    顾品轩既要利用徐文宣随时掌握李湛秋的动向,同时也得提防他,不能让他知道太多有关藏经盒的秘密。为此,他有意将这起案件淡化,让徐以为他对七姨太的兴趣远远超过藏经盒。正是这个原因,徐文宣才不厌其烦地向他报告柳和李之间的情况。他告诉顾,出事当天晚上,李湛秋和七姨太在院门外谈了好久,直到他回来她才坐车离去。他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这些细节,目的在于挑拨顾品轩与李湛秋之间的关系,最终借顾老板之力将对方从杨家赶走。

    “你问没问他在外面有没有仇家?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架他?”顾品轩提出一连串疑问,这才是他关注的重点。
    “我问过,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是说不清楚,还是故意装糊涂?”顾品轩追问。
    “……这,这就说不好了。”徐文宣一时被问住,为了表示自己尽心尽责,他一拍脑袋,说前不久有小偷进过他房间。
    “是吗?”这个信息立即引起顾品轩的警觉,“小偷偷了些什么?”
    “我问他,他矢口否认,说没这回事。”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董家二小姐说的。”

    顾品轩听徐文宣说了有关情况后,半天不说话。有关小偷跑到李湛秋往的小阁楼里偷东西,远比对方提供的其他情况重要得多。他不愧是真正的围棋高手,很快从徐文宣杂乱无章的述说中找到头绪。将这起绑架事件与小偷事件联系起来,足以说明柳如意和白庭松等人都没有拿到藏经盒,因此这件宝贝是否在李的手中,成为他关注的焦点。据日本人送来情报,柳如意与金先生是一伙的,她请李湛秋到家中教棋,关心他,甚至在绑架案中营救他,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寻找藏经盒。从这个意义上说,她对李湛秋越好,说明李湛秋在此案中扮演的角色越重要。
    徐文宣离开集雅轩回到董家小楼,在楼下遇见董砚文。当二叔同意为他向董家提亲后,他一心想将这位洋学堂的女学生娶回家当老婆。他知道她喜欢李湛秋,故意在她面前说七姨太如何关心他,这几天多次派人拎着点心和水果送到董家小楼,甚至让佣人做好饭菜送来,为他花了不少钱。

    “应该的。那天他要是不在杨家教棋,回来晚了,路上也不会遇见坏人。”董砚文一句话将他堵回去。
    “他在外面与人结了仇,跟他到杨公馆教棋有什么关系!”徐文宣心里忿忿然,但凡李湛秋遇上任何事,她总是找出各种理由为他辩护,“前几天有小偷进了他房间,将他那儿翻了个底朝天,这难道与他去杨家教棋也有关系?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没告诉我和大师兄!”
    “说出去晦气,有什么好说讲的!”她连忙替他辩护。有关小偷一事,是她上次不小心,在季仲平面前说漏了嘴,心里十分后悔,因为李湛秋再三叮嘱她不要往外说。
    “阿文,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他话头一转,欲言又止。
    “什么事?”
    “算了,还是不说了……”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
    “你这人就这个毛病,说一半留一半。快说,又听到什么了!”她气得直跺脚,揪住他不放。
    “七姨太非常喜欢他,常派司机接他到杨公馆陪她下棋……”
    “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上门教少爷下棋,不论杨司令还是七姨太,他们让他陪着玩,他能不陪?”
    “陪司令下棋,天经地义,应该陪。至于七姨太,你最好劝他离她远点,否则早晚会出事。”
    “什么意思?”她顿时紧张起来。
    “你想想,七姨太本来就是青楼女子,如果湛秋跟她走得太近,万一出什么事,杨司令能饶得了他!”
    “不可能,他跟女人在一起说话脸都红,绝不会有非分之想。何况七姨太比比他大6、7岁。”
    “你这就不懂了,这叫姐弟恋。”他从顾老板那儿听来的新名词,现炒热卖地用上了,“李湛秋从小丧母,有恋母情结,很容易爱上比他岁数大的女人。”
    “胡说什么呀,根本没有这种事,就算有,那也是在国外……年轻男人遇上年纪大的老女人才会那样。”董砚文嘴上为李辩护,心里却十分窝火,不好拿徐文宣撒气,只得含沙射影,攻击七姨太不正经。

    徐文宣本意为了挑起她对李湛秋的不满,没想到激起她对七姨太的仇恨,一边骂她,一边为李湛秋辩护。她越是激动,他越是沮丧,说明李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正在此刻,阁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连忙跑上阁楼,响声停了,他估计是老鼠。他站在李湛秋的房门前,从老鼠的响动,联想起小偷曾光顾他这儿,出于某种本能,他决定进阁楼看看。他伸手在门楣上方摸了一阵子,没有找到钥匙。他觉得奇怪,因为这栋小楼住的全是自己人,他们师兄3人出门都会将钥匙放在门楣上方,既不会丢失钥匙,外人也想不到钥匙会放在那儿。

    他站在那儿,既进不了门,又不甘心离开。他犹豫半天,伸手推开李湛秋隔壁的杂物间的房门。杂物间比李湛秋的住处大得多,董家用来堆放一些用不上的家具和杂物,平时很少有人进来。他望着四周满满档档的旧家具和木头箱子,脑壳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藏经盒真的在李湛秋手中,藏在这儿要比藏在他睡觉的小阁楼里更安全。尽管他不知道有关藏经盒的详细情况,但他知道这件东西对顾老板非常重要,如果他能在这儿找到那只木头盒子,不但帮了顾品轩的大忙,而且能得到一大笔钱。想到这儿,他紧张地喘了一口气。他打量着杂物间,并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我是李湛秋,我会将那只木头盒子藏在哪儿?

TOP

第十一章



    袁世凯的秘密指令大大加快了特别行动小组的节奏,白庭松每天从早忙到晚,他手下也在上海和仙人岭等地加紧调查。一张看不见的网渐渐收拢,可疑人物陆续浮出水面,直指李湛秋、柳如意和金冠华等人。

    随着调查的深入,他发现柳如意原是出身高贵的满族公主,按清朝的称呼叫格格。他爷爷是多罗贝勒,因得罪慈禧太后被抓入狱,后被流放到新疆。在她舅舅顺郡王全力的保举下,爷爷才重回北京。金冠华这次奉顺郡王指令南下,就是冲她来的,想利用她丈夫手中的权力,协助姓金的拿到藏经盒。曾经的恋人,如今成为他的对手和敌人,令他十分烦心。当年她和他分手之谜还没有解开,又冒出一个更为棘手的难题。

    他和她之间命中注定离不开一个字:难。
    那天他在杨公馆与她见面时,他没有来得及问她为什么不辞而别,但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心头。他当时没有来得及追问这件事,除了田七突然到场,通知陈主任紧急召见他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们在藏经盒一案中代表了各自不同的利益。此一时彼一时,他不能沉缅在过去的感情中。

    礼拜天,白庭松与表妹丁丽丽坐在法租界内一家西餐厅内,边用餐边聊天。丽丽她比他小7岁,生性活泼,十分可爱。她从英国留学回来后,在美国花旗银行上海分行工作,是上海白领圈子里有名的美人儿,许多男人围着她转。她从小崇拜表哥,他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这次表哥因公来上海办事,她恨不能天天粘着他。

    她爱表哥,表哥也喜欢她,家人和亲戚朋友都希望他们结合。对她来说,最大的难题是婚后家安在哪儿。她与许多上海女人一样,认为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没有一座城市能与这儿相比,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离开这座城市。由于表哥身为总统府的秘书官,不可能离开北京。为了他的仕途,她曾认虑过跟他去北京,由于母亲坚决反对,最终不了了之。母亲执意不肯去北京,除了受不了那儿的干燥气候,还因为她丈夫、也就是丽丽父亲曾在北京一家报社当主编,后来在那儿不幸遇害身亡。那儿是她的伤心地。
    对于他们之间的婚姻,白庭松始终不置可否。他深知这次来上海执行特殊任务,责任重大,随时可能发生意外。为表妹着想,他不能也不敢考虑这件事。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问他,他不肯说。她当然不会想到这一切与他肩负的特殊使命有关。除此之外,也许还有一个原因,他内心深处仍然惦记着柳如意。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表哥一定有什么心事瞒她。记得那天在东亚酒店的舞会上,他领着她走进舞场,迎面碰上警备区司令杨剑雄和七姨太。在相互介绍时,她发现柳如意一直盯着她,目光充满探询和好奇。相反,白庭松则躲着柳如意的目光。晚上他送她回家时,她突然提到柳如意:“表哥,你这位东京大学的女同学绝不是一位凡角!”
    “是吗,你看出什么了?”他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以她的姿色和风度,当年一定有许多男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说到这儿,她意味深长地看白庭松一眼,“相信你也不会例外。”
    “女人想象力太丰富了!”他不置可否地一笑。
    “她看你的那种眼神,我一看就知道有故事。还有你在她面前,眼睛处处躲着她,不敢正眼看她……说明她在你心里有份量。”他耸耸肩膀,表明他不想与她争辩。她不肯放过他,“你不要笑,我说的对不对?”
    “有一点说对了,她的确是我老同学,很多年前我们就认识。”
    “据我所知,她是东京帝大有名的校花。”
    “瞎说,我从没听说过?”他反驳她。
    “看你急得。上当了吧,我故意逗你的!”她高兴地大笑。

    他伸手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司机田七匆匆走进。他意识到有情况发生,因为事先说好了,让他2小时后来餐厅接他们。田七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通。他连忙戴上军帽,从餐桌边站起来。丁丽丽和他在一起已经习惯了各种突发情况,她连忙结了账,和他一起走出餐厅。

    一般情况下,白庭松总是先送表妹回家,然后再送自己。这了赶时间,他一反常例,让田七开车先送自己回联络处,然后再送表妹。他在联络处大门下车后,田七掉转车头送丁丽丽回家。路上,她忍不住向田七抱怨,表哥这次来上海成天都在忙,连陪她逛街的时间都没有。田七说白长官担子重,压力大,每天都忙到深夜。她问他,表哥究竟忙些什么。他憨厚地一笑,什么也不说。其实她对表哥究竟忙什么并不关心,她真正关心的是他这次在上海能呆多久,能不能从北京调到上海来工作。尤其后者,对她非常重要。
    白庭松大步走上楼梯,向行动小组设在此处的办公室走去,一边吩咐秘书汪羽去叫张大刚,让他来他办公室。他伸手推开房门,一进门便发现张大刚拉着一张长长的瓦片脸,闷闷地坐在沙发上抽烟。见他走进,瓦片张屁股像装了弹簧似地从沙发上跳起,一边敬礼一边情绪激动地挥动2条细胳膊:
    “报告长官!李湛秋出事了。”
    “怎么回事儿?”白庭松心头一紧。李湛秋是他们重点追查对象,有关藏经盒下落的主要线索就在他那儿。
    “有人绑架他。”
    “什么时候的事?”白庭松问。
    “今天,不,昨天晚上……”
    “准确时间,昨晚几点?”
    “……大概9、10点左右,也许再晚一点。”张大刚结结巴巴地说。
    “难道线人没有说准确时间?谁向你报告的?”白庭松非常不满。
    “报告长官,是关……关副主任告诉我的,具体时间我没来得及问。您看,要不要我去请关副主任来,让他直接向你报告。他跟巡捕房的洋人关系特别熟,是他们告诉他的……”张大刚提到关至伟,对他十分佩服,认为他在上海人头熟,路子广,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
    “不必了。”白庭松打断对方,心里十分恼火。

    李湛秋遭遇绑架,被柳如意和老宋救起,如此重大情报,姓关的不即时向他报告,却故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他手下,绕个大圈子再告诉他,显然不合规矩。他若有所悟地看一眼瓦片张,对方不经意中说的话,令他联想起离开北京时陈主任再三叮嘱他,到了上海要多多依重关至伟,同心协力完成这个特殊任务。关至伟之所以敢这么做,与陈主任这个后台分不开。为了突显他在上海滩呼风唤雨的能力,他故意这么做,其目的是为了证明行动小组要想在上海地头上办成事,没有他的鼎力相助不行。
白庭松在心里提醒自己,也许低估了关至伟的能量,这个表面上一脸憨厚,说起话来满脸堆笑的北方人,比他想象中精明得多。现在看来陈主任让他参加行动小组,不仅仅因为他熟悉上海地头上各种人物,与洋人关系不错,恐怕还有一个不便说出来原因:姓陈有不放心他,派此人名为协助,暗中行监督之实。

TOP

第十章



    李湛秋在杨公馆教完少爷下棋,又陪杨司令下了一盘棋,天已经很晚了。柳如意让他等司机老宋回来,开车送他回去。他说不用,山里人走惯了夜路,没那么骄气,何况大上海是不夜城,满世界灯火通明,根本不用担心。他沿着热闹的大街拐进一条静僻的小街,路边突然蹿出2个壮汉,将他架起往小巷子里拖。他2脚乱蹬,大喊救命……
    一道雪亮的车灯直射过来,照得四下一片透亮。几乎同时,老宋迅速跳下车,手握短枪大叫着冲过来,七姨太紧随其后。2名大汉见势头不对,慌忙丢下他,撒腿便跑。老宋连忙上前将他从地下扶起,开车将他送回住处。他刚走不久,七姨太发现客厅的座钟快11点了,后悔不该同意他这么晚了独自回家。刚才看他和丈夫下棋时,她右眼跳个不停,心里有种莫名的不祥之感。正巧这时宋司机开车回来了,她连忙坐上车,一路开车追过来。他们追到小街,看见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如果晚来一步,他就被人抓走了。
    老宋开车将他送到住处,将车停在董家小院门前的马路边。下车后,她问李湛秋怎么回事,在上海有没有仇家。他想了半天,摇摇头说没有:“我在这儿除了与人下棋,很少与外界来往。”
    “你仔细想想,最近是否与人发生争吵,或无意中得罪什么人?”她认为如果他没有仇家,也没有得罪人,这起事件显然与藏经盒有关。至真和尚遇害,藏经盒不翼而飞,各方关注焦点势必集中在他头上。她不便直接点到这一点,只能话中有话地旁敲侧击。他犹豫了好一阵子,提起前几天有小偷进过他房间。她心里一惊,连忙追问道,“房间里是否有贵重东西?”
    “没有。”
    “有没有其他东西被偷?”
    “没有。”他再次摇摇头。
    “奇怪,既然小偷进来了,什么也没有偷,他进来做什么?”表面上似乎在问他,其实她在问自己。她意识到小偷不是一般人,此人悄悄溜进他房间,极可能是冲着藏经盒来的。
    她清楚地记得3个月前的那天夜晚,这位昏昏入睡中的年轻人躺在姑妈家的木板床上,她和姑妈一起喂他喝药,试图唤醒他,他一直没有反应,直至听见她们下棋才醒过来。后来回到上海,她带着儿子去棋馆学棋,一眼便认出他。她不仅认识他,而且早在她去仙人岭之前查清了他的身世,以及他与至真长老和陈渝之间的关系。李湛秋爷爷李梦残曾在朝庭刑部做官,官至二品。后来柳如意爷爷因为支持光绪皇帝改良新政,得罪了慈禧太后,卷进一起命案,主审官正是李梦残。这是一个充满血腥的故事,李、柳2个家族在其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10多年后的今天,她和他因为藏经盒狭路相逢。
    她之所以装作不认识他,担心他知道她曾为藏经盒去过仙人岭,引起他不必要的疑虑,何况他仅在昏迷中醒来看了她一眼,小屋里光线很暗,不可能认出她。她低估了他对围棋的执着,以及惊人的记忆力,他在那朦朦胧胧间的一瞥中,十分真切地记住了她。后来,她姑妈为了他的安危,将昏睡中的他从家中转移到小土地庙。恰恰在这个地点,白庭松的送货人遇害身亡,藏经盒被人劫走,因此他成为夺命劫宝的重大嫌疑犯。
    她虽然不相信这位年轻文弱的棋手是杀人凶手,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至少那段时间内他正好在事发现场,他看到或听到什么,是调查此案的关键。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既能通过他了解真相,同时又不伤害他。想来想去,她利用他和司令都是安徽同乡的关系,私下怂恿丈夫请他到杨公馆教棋。这样便有机会和他正面接触,渐渐取得他的信任,慢慢套出他的话。她担心其他人发现他事发前后曾去过土地庙,因此对他下手,尽管她做了种种防范,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保护也好,监控也好,包括与他沟通也好,不论出于那种考虑,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方设法撬开他嘴巴——找到藏经盒内的传国宝玺。从今天夜时发生的情况判断,面对藏经盒一案,不仅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白庭松和日本人同样盯上他。
    她在李湛秋陪同下,在董家小院内外转了一圈,发现这儿地处闹市,人来人往不断,相对比较安全。分手前,李湛秋将她送到院门外,突然冒出一句:“太太,我想来想去,这件事可能与我到杨公馆教棋有关?”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反问,心里觉得奇怪,他的思路似乎与常人总是不一样。
    “都怪我不好。少爷原是跟二师兄学棋,按规矩应该由他到府上继续教棋,我不该抢了他学生……”他充满自责地说。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是司令请你去的,他爱请谁跟别人不相干。”
    “另外,徐文宣喜欢董二小姐,以为我从中作梗……”
    “你是不也喜欢董小姐?”
    我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他多心了,各方面条件我都比不上他,也不会跟他争风头。”
    她同情地看他一眼:“现在是民国了,婚恋自由,你喜欢谁他管不了,关键要看女方态度。”
    “不不,除了棋上跟他争,其他方面我都会让着他。”他说了半天,她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徐文宣在上海滩吃得开,上至官员老板,下至小开流氓,他都认识,朋友中也不乏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上次小偷事件和今晚的绑架可能与他有关。
    “你认为是他派人干的?”
    “他与我是师兄弟,应该不会是他……可我想来想去,我在上海确实没有得罪过谁,更不用说仇人了。”他天生胆小,尽管怀疑徐文宣,面对她的追问立即缩回去
    “我认为这件事不像是简单的寻私仇。”她指出今晚的绑架行动非常专业,事先经过精心安排,不像个人的报复行为。她暗示他,小偷和绑架事件可能与藏经盒有关,他目前处境很不好。

    “这……”他明白她的意思,这也正是他最担心的。他宁可相信徐文宣报复他,也不愿意将这2起事件与藏经盒联系在一起。自养父和表舅相继遇害后,手中的藏经盒成为他一块心病,留着怕出事,扔了不甘心。如果不是在杨公馆见到白松庭,柳如意不是他老同学,他多半会将有关情况告诉她,听取她的意见,甚至通过她将这件东西处理掉。除了上述原因,也许还有一个原因,他和她之间缺乏足够的信任。尽管她一次又一次救过他,一想到她明明在仙人岭救过自己,却装出不认识,令他疑虑重重,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来这起事件远没有结束,你千万要小心。”她指出他处境凶险,试图利用他的恐惧心理。人们在这种情绪支配下,往往会不顾一切寻求帮助,口无遮拦地向你陈述所发生的一切,回答你所提及的任何问题。
    正如她猜测的那样,表舅遇害后,他处于一种毫无着落的孤独中,成天担惊受怕,特别渴望在她这儿得到帮助。他一再在心里说服自己,也许在仙人岭看错了人,或是她真的记不起他。也许这一切不足以说明什么,他不必过于计较这些细节。尽管他心里这么想,但事关心中严守的秘密,这个细节始终是一团阴影,十分微妙地影响了他对她的信任度。他咬紧了舌头,什么也没有说。

TOP

第九章



  日本领事馆龟田参赞突然到访集雅轩,带来一付日本产的名贵棋子送给顾品轩。棋子是用大海中的贝壳类磨制而成,棋墩则是用自然条件下封干的榧木制作,做工十分考究。顾品轩与龟田早就认识。日本留学期间,他师从高川九段学棋,龟田也是高川的门生。龟田比他大10岁,算是他的学长。他和顾品轩一样酷爱围棋,精通古玩字画,对中国文化颇有研究,是一位学养很深的收藏家。正因为如此,2人交情很深,无话不谈。

  顾品轩泡上好茶,与龟田坐在集雅轩装修典雅的陈列室内,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店内最近收上来的古玩字画。看完一批字画,龟田赞不绝口,同时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相片递给他。顾品轩一看,当即告诉他,为了这枚皇帝玉玺,有位金先生来找过他,没见到货便要付定金。龟田连忙表示他也可以付定金,上海总领馆想买下这件宝贝,敬献给刚登基不久的日本国大正天皇。顾品轩意识到这是一笔赚大钱的生意,还没见到货,居然相继有人出高价,甚至愿意付定金,这是开铺以来从未有过的。

  “据我所知,这件宝玺是一件赝品。”顾品轩抿了一口茶,说起传国玉玺的来历。乾隆皇帝在世时,曾派人对这方宝印进行考证,鉴定结果发现它根本不是秦国流传的原件,而是明成祖篡位后,为了宣誓天授神权的正统,派人私下仿制,然后由民间献给朝庭。从此,这方传国玺成为明朝皇帝宝印中的至尊极品,象征大明王朝一统天下的信物。

  “顾兄博览群书,居然对传国玉玺的来历了解得如此清楚,在下佩服。”龟田将对方夸了一番,然后话锋一转,“你想过没有,既然人人都知道它是一件赝品,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紧追不舍?这背后究竟什么原因?”
  “毕竟是皇帝玉玺,哪怕是假的,也是古人仿制的,距今至少600多年,有相当大的收藏价值,所以很多收藏家愿意出大价钱收藏此物。”
  “顾老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龟田讳莫如深地一笑,“您是古玩店老板,我是顾客,作为买家,按规矩我不应说出这张底牌。考虑到你我同出一门,交情非同一般,为了共同做好这笔生意,我就不忌讳了。”
  “顾某愿聆听学长教诲。”
  龟田沉吟片刻,反问顾品轩:“乾隆皇帝弘历既然派人考证,认定此物是赝品,不配与其他皇家宝玺一起存放于交泰殿,为什么要将此物带回宁寿宫?”
  “不知道……”顾品轩故意装傻。1896年85岁的乾隆皇帝让位给他儿子,自己当上太上皇,常年住在宁寿宫。名义上让了位,事实上这位老人依旧掌控国家最高权力。按礼仪规格,宁寿宫自然在交泰殿之上,他将所谓传国宝玺从交泰殿扫地出门,却带回宁寿宫说不通。有关这些记载,国内几乎是空白,知者甚少,他当年在留学日本,无意中从大学图书馆翻到的。他所以说不知道,是想了解这位日本学长究竟掌握了多少情况。

  龟田见他答不出,心里多少有些得意。他一向认中国文化的精髓集中于宋代,后来中国相继被蒙古人和满人征服,焚书毁文,令中国文化出现断带,而日本人才是汉文化的正宗继承者。时至今日,许多中国学者研究历史都跑到日本去查阅资料,便是最好的证例。有关乾隆皇帝将传国玉玺带回宁寿宫,日本所藏史书中有这样一种记载:乾隆皇帝弘历在位六十年,后来又当了4年太上皇,是清王朝在位最长的皇帝。他私下十分锺爱传国玺,认为它不仅保佑他延年颐寿,同时也为大清国祈福永昌。为了防止外人得到这件稀世珍宝,他故意放风,指此物为冒牌货,其实是想百年后将这枚宝印作为随葬品永远埋在地下,确保大清国江山永不改色。没想到他死后,他儿子嘉靖皇帝并没有按他的意愿将此物埋入地宫,也没有移出宁寿宫,所以才会发生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此物于混乱中被人带出宫外的故事。

  “学长的意思我明白,乾隆皇帝故意误导外界,目的是为了保住这枚传国玺的秘密,让它世世代代留在爱新觉罗家族手中!”
  “正是这样。这方宝玺自问世以来,不知道多少人你争我夺,目的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自秦国以来,历朝历代都将这枚传国宝玺视为皇权天授的象征,贵国史上一些皇帝因没有得到它,被人讥讽为‘白板皇帝’,可见此物在政治权力中心、以及世人心目中的地位何等神圣。”作为日本人,龟田对自己的中国文化修养颇为自傲,不无炫耀地发表了一通议论。说到这儿,他有意顿了一下,继续发表他的看法,话里话外暗示顾品轩,如他肯与日本国合作,将会赚到一大笔钱,比古玩店好几年赚的钱加在一起还要多。
  “来,我敬您一杯!谢谢学长给我这个机会。”顾品轩频频举杯,表示愿意竭诚与对方合作,只是不知道从何入手,    “我当然愿意跟您合作,问题是这件东西现在何处,哪些人接触过它,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让我上哪儿去找?”
  “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此物原在恭亲王手中,清政府倒台后,被人带到南方。前不久他派人南下取回此物,后在转手过程中被人偷走。有传闻这件国宝可能被人带到上海。如果有人想卖出大价钱,惟有在这儿出手。集雅轩是上海著名的古玩店,他们很可能找上门来。与此同时,你可向业内其他店家打招呼,见到这件货帮你收上来,保证付给他们一大笔费用。”

  通过一番长谈,顾品轩终于摸清了对方来意。龟田不仅想通过他找到传国宝玺,同时希望他与日本间谍机构合作,利用顾氏家族在上海的人脉关系,为他们收集情报。他表示愿意与他们合作后。龟田非常高兴,大致介绍了围绕传国玉玺此案的前因后果,以及查找玉玺的有关线索,其中点到了总统府的秘书官白庭松、行动队长张大刚和北京来的金冠华,最后着重提到杨公馆围棋老师李湛秋。

  对于李湛秋作为至真和尚的养子卷入这起事件,顾品轩非常意外。他了解李湛秋,此人谨小慎微,胆小怕事,遇事总绕着走,惟有下起棋来有一股狠劲,从不退让半步。顾品轩在日本跟职业九段学过棋,棋力相当了得,除了董开继,上海滩很少有人能与其一争高下,就连李湛秋2位师兄,季仲平和徐文宣都是他手下败将。他去年曾与李湛秋下过一盘棋,结果下成一盘和棋。对这个结果,他非常不满意,坚信自己棋力胜过对方一筹,只是临场发挥不好。李湛秋到杨公馆教棋后,许多棋迷怂恿杨司令安排一场比赛,让李、顾2人下3番棋以决胜负。由于种种原因,他们一直没有机会正式比赛。顾品轩十分自信,一直在等待这场挑战的到来。没想到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在棋盘上再次交锋,却在藏经盒一案中与李湛秋立面相遇。

  龟田离开后,顾品轩拿起他留下的相片,与金先生的相片仔细对照,确认相片上的皇帝玉玺同为一物。从玉玺上方雕工精美的龙凤交纽、篆体印文和侧体上的拓文看,都是一件难得的珍品。难道这方宝玺真的是2千多年前流传至今的传国玺?他几乎不敢相信,销声匿迹近700年的稀世珍宝又再次出现,而且离他并不遥远。想到这儿,他心头掠过一阵痉挛,几乎喘不过气来,对于任何一位古玩收藏家,能收藏这件宝贝是他们毕生最大的梦想。而此刻——命运给了他一次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当天晚上,顾品轩请徐文宣到新雅饭店吃饭,为了方便说话,他特意要了一个小包间。几杯酒下肚,顾品轩提到李湛秋养父的情况,问徐文宣怎么回事。
  “搞不清!反正他不是正常人家的出来的,从小住在庙里,跟和尚一起长大,怎么也算不上正常人。”徐文宣本来对李湛秋满肚子意见,吃了几杯老酒,更没好话了。
  “听说他爷爷原先在朝庭当京官,官至京堂二品啊!”顾品轩故意说李家当年门第显赫,来头不小。
  “别听他吹牛!做那么大的官还养不活他,小小年纪就把他送进和尚庙?”
  “听说他3个月前曾回了一趟老家,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顾品轩进一步试探对方。
  “他是个灾星!他一回去,老和尚便死了,有人说暴病,有人说遇上仇家,究竟什么原因不清楚,反正他养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据我所知,他从庙里偷了件重要东西,可能带回上海了,警察局正在追查这个案子。”
  “难怪他从老家回来后性情大变,除了在棋馆陪人下棋,回到住处便关上房门不出来,见什么人都疑神疑鬼的。”徐文宣联想起李湛秋从仙人岭回上海后的情况,觉得疑点甚多,忍不住追问顾品轩,李湛秋到底偷了什么重要东西,以至于惹上官司。
  “具体什么东西我也不清楚,反正他惹了麻烦!”说到这儿,顾品轩压低声音,“警察厅有位朋友正在查这个案子,如果你能帮上忙,将会得到一笔赏金。”
  “顾老板,千万勿要谈钱!您的朋友就是我朋友,无论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得上,您尽管吩咐!”徐文宣为了表示自己仗义,双手举杯和对方碰了碰,仰起脖子将满满一杯白酒倒进喉咙里。
  “好!够朋友。”顾品轩满意地点点头,从皮包里取出一摞大洋,齐齐地码在桌面上,伸手推到徐文宣面前,“这点小意思你先收下。”

  徐文宣瞅着眼面前的银元,心口里的小活物一通乱跳,因为不知道对方要他干什么,心里没底,怕拿了钱烫手:“顾老板,无功不受禄,事情还没有办。我怎么敢收您的钱!”
  “不是我的钱,是那位警察局朋友预付的定金。办成了另有重赏。万一办不成,这件事到此为止。”顾品轩叮嘱徐文宣暗中盯住李湛秋,发现可疑情况随时向他报告,如通过跟踪找到那只小木盒的线索,将会得到加倍奖赏。
  “谢谢!谢谢顾老板!”徐文宣连忙双手抱拳。对他来说,事情办成了另有重赏,办砸了也不再追究,这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千万记住,不论这件事办得如何,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父母家人在内。”顾品轩低声叮嘱对方,两眼死死盯着徐文宣,沙哑的声音如同他的目光,透着一股凉意。
  徐文宣连忙从桌边站起,将酒倒在地下,对天起誓:“顾老板放心,我如透露半点风声,天打雷劈,千刀万剐!”

TOP

第八章



  柳如意坐在在咖啡厅的角落里,与一位年过4旬的中年人一边喝咖啡一边低声交谈。中年人原是满清皇族爱新觉罗氏的后人,大清国倒台后改姓金,名冠华。金冠华奉顺郡王的秘密指令,悄悄从北京赶到上海。他事前得知恭亲王心腹陈渝之来南方取传国玉玺,便悄悄一路跟踪,企图等对方拿到此物后,再从对方手中夺过这件宝贝。由于仙人岭发生一系列变故,他们精心安排的计划落空,藏经盒内的宝贝也因此下落不明。

  她心里暗暗思忖,此物原为恭亲王所藏,舅舅顺郡王和袁世凯都想得到它,由于发生意外,至真和尚被害,传国玉玺被人半道上劫走,令各路人马措手不及。想到这儿,她忍不住问金冠华:“你说,究竟谁害了他?”
  “可能是总统府派人干的。”
  “应该不会。陈渝之遇害时他们的人还在仙人岭,不像他们干的。”
  “……如果不是总统府的人干的,跑不了与日本人有关。”
  “日本人也对此案感兴趣?”她反问。
  “今年是日本国大正天皇登基三周年,日本驻上海总领馆准备不惜重金,出大价钱买下这枚传国宝玺,以此向天皇献礼。”
  “袁世凯和舅舅都想从恭亲王那儿得到这件宝玺,现在日本人也卷进来,情况只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格格!你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柳如意是顺王的外甥女,金冠华离开北京之前,顺郡王再三叮嘱他,要充分利用她和杨司令的权势,将传国玉玺搞到手。
  “你有什么想法?”她反过来问他。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将眼前二字咬得分外清楚。

  她一听就明白对方的意思,故意装糊涂,不置可否地一笑。
  金冠华见她不说话,索性将话挑明了:“在下以为府上教棋的李湛秋是此案的关键人物。”
  “是吗?”
  “恭王爷派陈渝之南下取传国玉玺,他为什么躲在上海按兵不动?”说到这儿,他有意停顿一下,表示以下所说内容的重要性,“他担心暴露目标,所以才躲在上海不出头,悄悄派李湛秋去仙人岭取藏经盒。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后来发生了一连串不测事件,连他本人也不幸遇害……”
  “无论从人物关系,还是他出现在事发现场的时间,李湛秋都是头号嫌疑人!”她同意他的看法。
  “既然这样,格格还犹豫什么?”他建议利用黑社会秘密绑架李湛秋,务必撬开他嘴巴,从而找到藏经盒的下落。
  “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便能从他那儿套出有关情况。”她虽然同意他的看法,却不赞成他的做法。
  “格格!事不宜迟,越快越好,以免别人抢在我们之前下手。”

  她非常清楚,金冠华所说的别人指的是白庭松。想到他,她心里乱成一团。他比她大4岁,今年30。她18岁那年不顾家人的反对,疯狂地爱上他。他同样非常爱她。2人曾面还对大海对天起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直至永远!然而事与愿违,他们美好的誓言最终被无情的现实撕成碎片。没想到多年后她和他再次重逢,在争夺传国宝玺的过程中,曾经的恋人,突然成为她的对手!
  “听王爷说,白秘书官与格格原本是同学?”金先生犹豫再三,终于问起这个敏感的话题。他所以提到这一点,意在暗示她不能心慈手软,让白庭松在这场争夺中占得先机。
  “金先生还听到什么?”她笑容可掬地反问,心里却十分恼火。当年正是顺郡王出手干预,活生生拆散了她和白庭松。
  “小的不敢!”他听出她语气中蕴涵的不满,连忙抱拳作揖,小心翼翼地请示她,要不要派人监视李湛秋。
  “不必,他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控之中。”

TOP

第七章



  深夜,李湛秋离开棋馆回到董家小院。这是一栋单门独户带院子的3层小楼,董开继一家人住在1楼和2楼,徐文宣、季仲平和几名佣人、杂工住3楼,李湛秋住在顶层小阁楼。为了保护主人生活空间的私密性,董家特意在屋外加建了楼梯,与主人客堂里的楼梯分隔开,令3楼以上成为一个独立空间。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他轻手轻脚地爬上楼梯,从门头横梁上摸出长柄钥匙,捅开门上的铜套锁,摸黑走进阁楼。他点亮油灯,准备入睡,无意中发现房间里的东西被人动过,床下的小皮箱露出半截,木柜上的门也没关严,显然有人进来过。

  他心里暗暗吃惊,难道有人发现藏经盒的秘密?他连忙挪开木柜,撬开地板,看见藏经盒完好无缺地放在地板下的暗格中,这才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长喘了一口气。他暗自庆幸,若不是在地板下修了这个暗格,后果不堪设想。他打开盒盖,小心翼翼地取出皇家玉玺,越看心里越害怕,显然有人怀疑这件东西在他这儿,所以才悄悄搜查他住所。养父遇害后,他一心想找到仇家,为养父和表舅报仇,正当他无从下手之际,对方竟然先对他动手了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他首先怀疑白庭松。那天他陪杨剑雄在棋室下棋时,这个相貌堂堂的年轻军官来找杨司令,司令和他谈完后,特意让柳如意陪他在二楼会客厅单独谈话。司令告诉他,七太太和姓白的同在日本一所大学读书,2人是老同学。联想起这一切,他心里如同一团乱麻。如果说他非常信任七姨太,甚至想将藏经盒的秘密告诉她,随着白庭松在杨公馆的出现,不得不改变他的想法。他非但不能告诉她,甚至得提防她,至少在弄清楚她与白庭松的真实关系之前,绝不能像过去那样信任她。他想来想去,认为保住藏经盒为当务之急,必须将此物藏在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这显然是个难题。他入住的小阁楼就这么点儿大,何况已经被人盯上,得想办法将这件宝贝迅速转移出去,偏偏他在上海无亲无故,找不到可以安全存放的地方。

  一大早,李湛秋来到天元棋馆。棋馆里除了倒茶送水的杂工老张外,没有客人。他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独自打棋谱,心里却念念不忘昨天阁楼住所被人搜查的情况。他稳住自己情绪,尽量将注意力放在棋上,渐渐地入了神。

  养父生前常说下棋能陶冶性情。小时候不明就里,以为但凡大人说的话都是对的。等自己长大了,他才品味出这句话中的深刻含意。在这虚幻的黑白天地中,许多见不得人的心思,包括精心设计的陷阱和阴谋,都可在棋盘上无所不用其极,在不对别人造成实际伤害的前提下,满足了人性中的求胜欲,甚至包括潜意识中的罪恶感。正因为如此,下棋人的心境反倒在世俗生活中变得平和。棋的世界与佛的世界一样,非常干净,与现实世界有着天壤之别。他经常游走于现实和棋的世界之间,有时甚至分不清2者的边际。记得白长官来棋室见司令时,杨剑雄特意将他介绍给对方,面对这位仇家,他对他的印象蛮好,很难将他与坏人联系在一起。现在看来,他必须走出棋的世界,现实世界的复杂性令一切皆有可能。

  “湛秋哥!你瞪着2眼,坐在这儿发什么呆?”
  一个声音突然将他从沉思中惊醒。他连忙抬起头,董砚文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伸手在他眼面前晃了几下。
  “二小姐!这么早就来了?”他多少有些惊讶。今天是礼拜天,她不用上学,一般情况至少睡到8、9点才起床。
  “帮帮忙好吧,勿要叫我二小姐。跟你讲了多少回,你总不听!”她打断他,将她从街边来的大饼油条放在在他面前,催他趁热吃。

  他说不饿。她说不饿也要吃:你经常熬夜,不吃早餐,早晚会把胃搞坏了。他嘴上说不想吃,一旦拉开架势,很快将她买来的点心一扫而光。她喜欢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坐在一旁看着他,并不时给他添茶水。一大早,她跟母亲和妹妹去了洋教堂。回来路上,她在街边买了烧饼油条,带回来给李湛秋当早餐。这个时间棋馆里没客人,李湛秋不管昨天睡多晚,肯定会早早来这儿打棋谱。果然,她一进棋馆便看见他坐在靠窗的角落里。
  “慢点吃,没人催你。”她说。
  “我吃相是不是很难看?”他抹去嘴边的油渍,腼腆地一笑。
  “像头饿狼!”她发现他面带倦容,眼球布满血丝,问他昨晚上是不是又熬夜了。
  “……你昨天下午在不在家?”他突然问。
  “昨天下午上体育课,我没去。你问这做什么?”
  “昨天好像有人进了我房间……”
  “什么意思?”
  “可能有小偷,趁我不在,偷偷溜进我房间。”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昨天下午我听见楼板上有动静,以为是老鼠。”她惊讶地瞪大眼睛,连忙问他丢了什么东西,要不要告诉她老爸。
  “先不告诉师父,也不要告诉其他人,免得他们担心。”他告诉她,虽然有人进了房间,但没丢东西,何况他那儿也没什么可偷。

  2人聊了一会儿,董砚文问起他到杨公馆教棋的情况:“杨少爷的棋学得怎么样了,是不是下棋坯子?”
  “学得不错,进步很快。”他十分得意,夸杨少爷在棋上有悟性。
  “听说七姨太对你很好,付你很高学费?”她喜欢李湛秋,对他到杨公馆教棋本来就有想法,加上徐文宣从中挑拨,说七姨太喜欢他,常派宋司机接他到家里陪她下棋,因此对他去杨家教棋多少有些醋意。

  “学费由王管家直接与师父结账,我从不插手,具体多少也不清楚。”他告诉她,在杨公馆除了教杨少爷下棋外,偶尔陪杨司令下几盘棋,极少与七姨太下棋。
  “听说七姨太原是青楼女子,你知道不?”
  “不会吧!”他认为七姨太有学问,精通洋文,在国外留过洋,不可能是风尘女子,“你千万不要在外面乱讲,万一传到司令耳朵里就麻烦了!”
  “湛秋哥,我是为你好,才把她的情况告诉你,无非提醒你离她远点。”他越维护七姨太她越生气,索性将徐文宣说的情况统统告诉他,指七姨太原在天津当过妓女,几年前经人介绍与杨司令认识。因为容貌出众,下得一手好棋,司令对她爱慕不已,出重金为她赎身,娶为姨太太。

  “你听谁说的?”他语气严肃地追问。
  “你不用管谁说的,也不重要,关键是不是真的。”
  “阿文,你年纪轻轻,又在洋学堂念书,应该好好读书,不要像弄堂里的大妈大婶在背后议论人……”
  “算了,不跟你说了!”她气得打断他,扭头便走。

  他了解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心里并不在意,站在棋桌边瞅着围棋盘上的棋子出神。有人轻轻拍他肩膀。他连忙转身,看见大师兄季仲平站在身后。
  “大师兄!”
  “是不是又惹二小姐生气了?”季仲平问他。
  “她就那样,小孩脾气,一时笑一时闹,过一会儿就没事了。”李湛秋自嘲地一笑。
  “她已经是大姑娘了,你难道看不出她有心思?”季仲平话中有话。
  “她成天嘻嘻哈哈,能有什么心思?”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当真看不出她喜欢你?”季仲平问。
  “我看不出。”他嘴上否认,心里却乱得不行,
  “不会吧……她对你那么好,你从来没动过心?”
  “大师兄!你千万不要跟在别人后面瞎起哄,你难道还不清楚,我跟她根本不可能!”李湛秋赌咒发誓,说他从来也没有这个念头,即便有,也不现实。
  “真要是这样,你最好跟徐文宣说说清楚,免得他产生误会。”季仲平知道他为人忠厚,不会说假话,提醒他和二师兄搞好关系。
  “我跟他关系一向很好,有什么可误会?”
  “你呀你,说你笨,你棋上悟性极好。说你聪明,你在这方面特别愚钝。你难道看不出徐文宣喜欢董砚文?据我所知,他准备请他二叔来董家提亲,因为二小姐喜欢你,他心里不痛快。”
  “我向你发誓,我跟二小姐在一起向来规规矩矩,决无半点邪念!”李湛秋十分委屈,他从小跟董砚文一起学棋,常在一起玩耍,久而久之当然有感情。只不过想到她是老板的女儿,自己是个穷伙计,根本不可能发生徐文宣所说的那种关系,所以他一直在心里拼命克制自己的感情,没想到即便如此,徐文宣仍然在背后嚼舌头,对他意见很大。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是民国了,婚嫁自由,董二小姐想跟谁好,别人管不了。同样,你喜欢谁别人也管不了。我告诉你这些情况,无非让你心里有数,你和徐文宣都是师兄弟,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更不要因此和二小姐闹僵。”季仲平告诉李湛秋,徐文宣学棋时间比你早,没想到你后来居上,从他手中夺走冠军头衔,又被杨公馆聘为围棋老师,抢了他的美差,他心里本来就不高兴,再加上二小姐这件事,徐文宣十分妒恨,常在我面前埋怨你不仗义,所以我才提醒你跟他搞好关系。
  “你放心,除了下棋,其他方面我都可以让。”李湛秋心里清楚,他与徐文宣的矛盾首先出在棋上。与人交往,遇事他都可以让步,包括对董砚文的感情,惟独在棋上,他绝不退让半步,他不但与别人较劲,甚至和自己较劲。

TOP

第六章



  已满7岁的柳生少爷在李湛秋精心教诲下围棋水平迅速提高,他接手2个半月左右,居然过了他的九子关了。与所有的老师一样,学生进步越快他越来劲,因此对少爷更加上心,认定他是一块下棋的好材料。

  每次他来杨公馆教棋,但凡见到七姨太,都会情不能禁地想起仙人岭的遭遇。养父和表舅遇害后,藏经盒鬼使神差地落在他手上,他深知这件东西十分凶险,随会给他带来灾难,不知该怎么办,也找不到任何人商量。他心里时常冒出一个念头,将有关真相告诉她,她也许会帮他出主意。他所以冒出这个念头,与她平时十分关心他有关,此外还有一个说不出的原因。他对这伴端庄美丽的少妇有一种天生的信任和好感。正如围棋上富有美感的棋型,必定是行棋中的好型。同样,生活中像她这样的美人,必定是好人。

  端午节当天中午,七姨太特意在家中设宴招待他,感谢他为儿子学棋付出的心血。杨剑雄临时有事出去了,她代表丈夫向他敬酒,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他一连喝了几大杯黄酒,觉得浑身通畅,脑壳轻飘飘的,忍不住壮着酒胆说:“太太!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李老师见外了,有什么话尽管问。”
  “您是否去过仙人岭?”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过去提到这件事他总是闪烁其词,从未问得如此具体。
  “什么意思?”她不置可否地一笑,一双好看的眼睛掠过一丝疑虑。
  “仙人岭是我老家,3个月前我在那边遇见一位大姐,长得和您很像,连说话声音都一模一样。”
  “你肯定认错人了。”她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还有,那位大姐也会下围棋。”
  “是吗?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她问他在什么情况下见到那位女子。

  他犹豫片刻,说起仙人岭那次奇怪的经历。他刻意隐去被当兵的踢下悬崖的情节,说自己不小心摔下山崖,被一位老妇人和一位年轻女子救起,以及第2天醒来,莫名其妙地躺在一座小破庙内的经过。有关在神龛上发现藏经盒的情况,他只字未提。听他说了出事前后的情况,她表情突然严肃起来,2眼盯着他,半天不说话。
  “太太!您说这件事是不是有点奇怪?”他见她不吭声,忍不住问。
  “她们既然救了你,为什么又把你送到破庙里,于情于理说不通!”她认为他当时处于不清醒状态,看走眼了,也可能在半昏的迷状态下产生幻觉。
  “也许是吧。反正我也说不清,这些怪事全让我碰上了……”
  “这么说,当时你回仙人岭是为了看你养父?”
  “老人身体不好,我特意从上海赶回去看望他。”
  “你养父就是清风寺的主持至真长方丈?”她追问。
  “是。”他心里不由得一愣,她怎么知道至真主持是他养父,难道刚才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或是她早就知道有关情况。
  他在心里猜度七姨太。七姨太同样在揣摩他。自从藏经盒不知去向,送货人被害附近的土地庙成为此案的关键,李湛秋不仅是至真的养子,而且出事当天就在现场,几乎所有疑点都指向他。她正想借这个话题试探对方,进一步摸清有关情况时,杨剑雄突然从门外走进,餐厅里顿时响起他爽朗的笑声。

  她让丈夫坐下吃饭。杨剑雄说他在外面吃过了,坐在那儿,急不可耐地等着李湛秋到棋室下棋。李湛秋连忙趴了几口饭,跟他一起来到棋室。2人下得正起劲,管家来报,总统府白长官来了。听说他有公务,李湛秋连忙起身告辞。杨司令棋瘾大,不让他走,说对方来这儿谈事,用不了多久,谈完了你我接着再下。杨剑雄说完正准备离开,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军官大步走进棋室。

  杨司令连忙上前与他握手寒暄,一边将李湛秋介绍给对方:“这位是白庭松先生,统府的秘书官。这位是犬子的围棋老师,天元棋馆的李湛秋,棋力了得,可让我2子。”
  “幸会幸会!”白庭松双手抱拳。进棋室之前,他听管家说李湛秋在这儿陪司令下棋,出于好奇,也出于某种需要,他决定进来会会他。尽管李湛秋是他追查对象,却从未见过他本人。他走进棋室的一刻,看见李湛秋坐在杨司令对面,他那只纤细的手拈起一颗白子敲在棋盘上的一瞬间,令他印象深刻。与他的稚嫩的面部表情相比,这只手显得非常沉稳,充满定力。

  “白长官!请多多关照。”李湛秋从桌边站起,深深地向白庭松作揖请安。对方一开口,他听声音便认出此人正是土地庙里那位白长官。他表面上十分恭谦,心里却恨得直咬牙,正是这位白长官的手下,为了得到藏经盒,不惜害死养父、表舅和大师兄,又将他踢下山崖,若不是被树杈挂住,他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尽管白庭松头一次见李湛秋,不知为什么,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老实本分,这是他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人不可貌相,他能下一手好棋,至少说明他颇有心计。联想起在仙人岭他派张大刚等人监视船码头,试图拦截他,没想到他悄悄从下一处码头乘船回到上海,等他们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李湛秋弯腰鞠躬的一瞬间,内心有种忿忿然:他是我仇人,我凭什么对他如此恭敬?错!我越是恨他,越要对他恭敬。他在心里纠正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董老师说过,在棋上你要尽一切可能猜出对方的意图,同时不让对方摸透你的意图,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同理,生活中也一样。

  杨剑雄领着白庭松到2楼书房谈事去了,棋室里只剩下李湛秋一个人。自离开仙人岭回到上海后,他一心想为养父报仇,苦于没有这班人的任何线索,甚至连他们是当地人或外地派来的都不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明白世界如此之大,想要找到这些人几乎不可能。没想到正当他找人无望的情况下,竟然与这位白长官不期而遇!

  有关特别行动小组的秘密任务,总统府对外严加保密,希望速战速决,尽快了结这个案子。由于仙人岭行动失败,案情重点再次聚焦上海,袁世凯让白庭松带着他的亲笔信去拜访杨剑雄,请对方务必以警备区司令和警察总厅厅长的身份,支持行动小组的追查行动。白庭松走进杨公馆,想到柳如意正是这座花园洋房的女主人时,心里涌出一股难言的苦涩。8年前,他与柳如意同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读书,2人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后来她突然不辞而别,离他而去,从此杳无音信。直到去年他才得知她嫁给比她大近20岁的杨剑雄,而且此人娶她之前曾有过6位太太(其中包括死去的三姨太和六姨太)。

  白庭松随杨司令走进2楼书房,取出袁世凯的亲笔信递给对方。杨剑雄看了袁世凯签发的信件,要他全力支持白庭松完成特殊任务,尽管信中没有具体点出什么任务,但杨剑雄已经通过北京方面的消息,得知袁世凯派白秘书官来南方,是为了追查皇宫中失窃的传国玉玺。联想起前不久段总长的那番谈话,说袁世凯有野心,想当皇帝,现在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白秘书官!不就是一个过期作废的皇帝大印,值得如此兴师动众?”杨剑雄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故意捅破这个秘密。
  “没想到杨司令消息如此灵通!”白庭松心里暗暗吃惊。
  “大总统如此看重传国玺,其中有什么讲究?”杨剑雄紧追不放。
  “杨司令!你我都是军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就实话实说了,相信这种事瞒得了别人也瞒不了您。”白庭松说出藏经盒一案的来龙去脉,以及此物半道上被人劫走的经过,估计此物可能被人带到上海,极可能在这儿出手,卖给古董店或洋人收藏家,希望他通过警察局监控各家古玩店,一旦发现藏经盒线索,立即向他们通报。
  “好!我喜欢你这样的痛快人。”杨剑雄告诉对方,外界早有传言,袁总统想当皇帝,所以一心想得到这枚玉玺,彰显他的权力为上天所赐。
  “段总长对此什么态度?”白庭松反问。杨剑雄是段祺瑞老部下,段的意见很重要,不仅代表军界,同时也反映政界的看法。
  “总长下野后一直在天津休养,从不过问政事。”杨剑雄不置可否地一笑,认为对方明知故问,段总长所以辞职,与他不赞成袁世凯当皇帝有关。
  “听说军内高层大多主张维持共和国体?”白庭松追问。
  “军人不干政,这是我们奉行的原则。”杨剑雄郑重表示:“请你禀报袁大总统,杨某人一定遵从他的指示,密切配合此案调查,有需要我管辖部门效力的,白秘书官尽管吩咐!”
  “杨司令太客气了!有您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

  2人坐在书房内,就此案有关情况进行了讨论。谈完正事,白庭松心里惦着柳如意,很想问问有关她的情况,甚至想借这个机会见见她。话在嘴边,他觉得不合适,坐了一会儿,不情愿地起身告辞。杨剑雄心里一直惦着楼下那盘未下完的棋,当即将他送到楼下门厅。正在此刻,柳如意匆匆从大门外走进。

  面对意外的邂逅,白庭松心口一阵狂跳,想跟她打招呼,一时不知称她杨太太好,还是按大学习惯直呼其名。正当他犹豫之际,柳如意落落大方地上前和他握手,像过去一样直呼其名:
  “白庭松!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因公务来府上请教杨司令。”面对她的冷静而得体的表现,他很快回过神,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选词用句。
  “剑雄!庭松是我东京大学的老同学!”她坦然向丈夫介绍对方。
  “白秘书官,你怎么不早说?”杨剑雄十分欣喜。尽管他对白庭松和妻子间的特殊关系并不知情,但作为混迹官场的老手,本能地意识到柳如意与这位袁世凯的亲信能扯上同学关系,对他绝对是一件好事。段大人离开北京后,他失去了重要的保护伞,为了即时掌握上层动态,他必须与白庭松这样接近权力中心的人物建立良好的沟通关系。正是出于这种动机,他找了个理由,为妻子和白庭松留下单独谈话的机会,拉近彼此的关系,“既然你们老同学见面,应该好好聊聊,客厅还有客人等着我。我去去就来,晚上一起吃便饭。”
  “当老同学面,有什么好瞒的,什么客人,你不就惦记那盘棋!”聪明绝顶的柳如意不仅听出他话中有话,同时也看穿了丈夫的心思,当即打断他,一边向白庭松解释,丈夫是个围棋迷,见到棋便走不动路。

  白庭松坐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与她东京一别,从此失去音信,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没想到因为藏经盒的缘故,他俩再度相逢。他出生于南洋一个华侨家庭,从小在洋学堂读书,不信鬼神不信命,一向认为命运是生活中弱者向现实投降的借口。但他和她之间发生的一切,令他改变了看法,不得不相信冥冥中确有一种不可知的力量,支配着每个人的命运。她是他的宿命。8年后的今天,当他再次见到她,千言万语,骨骾咽喉,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憋了半天冒出一句:
“玲珑!这些年过得还好吧?”他盯着她,脱口叫出她小名。

  “凑合过吧。”她心头一暖,一种久违的感觉扑面而来,但很快克制住自己的情感,低下脑袋,躲着他灼人的目光,“听说你在北京总统府当差,这次来上海忙什么?”
  “……都是一些例行公务。”他很想问她,当初在日本为什么不辞而别。因为这个缘故,他至今仍单身一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毁了他的生活。不知为什么,当他面对这张熟悉的笑脸,他非但无法责问她,甚至不敢轻易碰这个话题。
  “你来找杨剑雄,是不是为了藏经盒?”她问。
  “你听谁说的?”他心里一惊,随即反问。
  “前天杨剑雄接到总统府办公室电报,通报了你在上海的情况,估计你这一二天内会来找他,果然被他猜中了。”
  “这就奇怪了。他身居高位,怎么会关心我一个秘书?”
  “他看重你是总统府的人。”她笑笑说。
  “这么说,他也知道你我之间……”
  “我从没跟他说过,他也毫不知情。”她打断他。
  “我来这儿,主要是为了见见你。”他十分坦然地告诉她,他所以来杨公馆是为了借这个机会看望她,否则完全可以公事公办,直接到办公室去见她丈夫。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这都是命……”她语气多少有些伤感,显然不想谈及他们的过去。

  与8年前相比,她似乎更加漂亮了。如果说当年她是一位略显青涩的女大学生,现在则成为楚楚动人的少妇,尤其她高贵的气质,抬手举足间,充满了女性的风韵和迷人的魅力。面对过去的恋人,他心里十分痛切。当年在东京,她突然离去一直是个不解之谜。也许其中的原因并不重要,甚至没多大意义,但他仍然渴望了解真相。他犹豫片刻,正想问她当年不辞而别的原因时,杨府王管家领着他的司机兼勤务兵田七走进客厅。田七的出现,说明有紧急情况。果然,对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通,他立即起身告辞。他起身与柳如意握手告别,说司令专心下棋,不便打拢,下次由他做东请她和杨司令。分手前,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白庭松离开杨公馆,匆匆赶回联络处。

  总统府办公室陈主任已经在会议室等他。陈主任今天上午秘密赶到上海,一下火车便赶到这儿,亲自向他和关至伟传达袁世凯的特别指令:限他们2个月内务必侦破此案,拿到传国玉玺,为年底之前袁大总统登基中华帝国皇帝宝座做准备。按理说,如此重大情况,陈主任应该首先向他通报,而他偏偏绕过他,直接与关至伟联系,事先没有透露半点风声。他这么做,表面上看并无任何不妥,因为联络处直接由他分管,向关至伟知会他的行程再自然不过了。但往深处一想,陈主任显然用心良苦,至少表明他对关的信任程度,并有意在行动小组查案过程中突出关至伟的作用。

TOP

第五章



  徐文宣十分郁闷。先前杨公子来棋馆学棋,一直由他教,七姨太出手大方,付给他丰厚的报酬,按理说杨家请人上门教棋非他莫属,没想到这份美差被学弟李湛秋抢走了。

  徐文宣家住上海浦东乡下,地道的上海本邦人。他二叔在城里开店。受二叔影响,徐文宣从小学会下棋。二叔将他送到董开继门下拜师学艺,因天性聪慧,进步很快,20岁不到便在上海新锐围棋赛中战胜众多高手,夺得冠军,成为上海棋坛最具潜质的年轻棋手之一。正当他在人生路上顺风顺水时,突然冒出个李湛秋。这是一个典型的“既生瑜何生亮”的故事。人们在生活中往往遇到这么一个人,无论在生活或事业上,此人都压你一头。本该你拿冠军,因为他的出现屈居亚军;在身边的朋友或同事中,你本是中心人物,由于他的存在而被人忽略。对于徐文宣来说,比他小4岁的李湛秋正是这样一个人。

  他拿冠军时,这位小师弟才15岁,他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3年后,正是师弟将他拉下冠军宝座,成为上海棋坛一颗新星。从此师父特别看重师弟,重大比赛由他挑大梁,陪重要客人下棋,或出席棋坛活动都让他出头露面,当他成为人们关注焦点的同时,徐文宣却渐渐被人冷落。杨司令请李湛秋到杨公馆教棋,就是典型的例子。对方名气比他大,加上他与杨司令是同乡,杨府才重金聘请他到府上教棋。更令他恼火的是他一直喜欢董砚文,并私下与二叔商量,打算请他出面向董家求亲,不料二小姐喜欢上李湛秋。他想不通,李湛秋不过是一个外地来的乡下佬,从小在和尚庙里长大,凭什么跟他这个地道的上海人争风头!

   一天下午,徐文宣来集雅轩古玩店陪顾老板下棋。年过3旬的顾品轩酷爱围棋与古玩。在法租界开了一家古董店。由于他父亲是沪上有名的面粉大王,几个叔叔生意也做得很大,他依靠家族雄厚的资金支持,以及他本人对古董的研究和鉴赏力,集雅轩很快成为上海最著名的古董店之一,行内许多难以鉴定的古玩都会拿到这儿鉴定,甚至集雅轩开出的货单,也成为鉴别古董真伪的证明。

  古玩店后厅设有一间棋室,徐文宣每次来这儿,都在这间装修考究,环境舒适的棋室内陪顾老板下棋。他们边下棋边聊天。顾品轩问起杨少爷跟徐文宣学棋的情况:“杨少爷在棋上是否有悟性,几时能过你九子关?”
  “顾老板,杨少爷学的事棋已经跟我没关系了。”提到这件事,徐文宣气不打一处出。
  “为什么?”顾品轩多少有点惊讶。
  “顾老板真的没听说?”徐文宣知道顾品轩与杨司令是棋友,常去杨公馆下棋,他应该知道李湛秋去杨府教棋的情况。
  “听说什么?”顾品轩反问。自杨司令上次去北京述职后,他有些日子没去杨公馆,对李湛秋上门教棋一事毫不知情。
  “司令已经请李湛秋到府上教棋,少爷自然不用跟我学棋了。”
  “杨少爷原先由你教棋,他半道上杀出来顶你位子,太不地道!”顾品轩为徐文宣叫屈,认为李湛秋不懂规矩。
  “是呀,我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徐文宣愤愤不平地说。
  “没想到此人年纪不大,看上去蛮老实,却如此有心计。”
  “表面上老实巴交,其实一肚子坏水!”徐文宣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添油加醋地说杨公馆请李湛秋到杨府教棋,跑不了是七姨太的主意,因为她看上这个小白脸,司令不在期间,常派司机接他到杨公馆陪她下棋。

  顾品轩2眼盯着棋盘,心里却在揣摩对方有关七姨太喜欢李湛秋的那番话。他与杨司令是棋友,常到杨公馆下棋,早就被七姨太的美貌所打动。严格地说他在日本留学时就十他仰慕柳如意。她不仅长得漂亮,有一种娇而不媚的贵气,而且能歌善舞,下得一手好棋。像她这样的大美人儿,可遇而不可求。他对她一见倾心。可惜,当时她已经名花有主,与别人好上了。后来她突然中途辍学,离开东京回国,从此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当他们在上海再次相遇,她已经成为杨剑雄的七姨太。

  再次见到她,唤起了他内心潜伏已久的激情。鉴于杨司令的权势,他不敢造次,只能将这种情感藏在心里,悄悄等待时机。至于什么叫时机,他也说不清,仅仅是一种直觉。民国初年,时局不稳,上层政客和军内高官像走马灯似的不停地轮换,你方唱罢我登场,令人眼花缭乱。杨司令是段祺瑞的人。段曾在军界任陆军总长,相当于现在国防部长和总参谋长的权力集于一身,在军政界都有很大影响力。正因为如此,袁世凯既依重他,又提防他,2人关系十分微妙,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预估的情况发生了,叫远见;预计的情况没有发生,或与你预判的完全不同,这叫误判。顾品轩为了一个令他心动的女人,游走于这2者之间,既与杨剑雄保持极好的关系,同时又盯着他心爱的女人,时刻想打她主意。

  徐文宣坐在棋桌前,见顾品轩久久不落子,忍不住提醒对方,该他下了。顾品轩猛然回过神,思忖良久,在徐文宣的角部走出一个令人意外的变化。徐文宣看了半天,无奈地认输了。事后复盘,徐连声夸他这步棋妙味无穷,一举奠定了胜局。顾品轩十分得意,正想说什么,店门王掌柜走进,恭敬地告诉顾品轩,有位北京来的金先生想见他。顾皱起眉头,不高兴地看一眼对方,显然表示他正在下棋,不想别人打扰。王掌柜连忙递上一封信,说此人是前上海道台付老爷介绍来的。一听付老爷的名字,顾品轩连忙改口,让王掌柜带金先生到陈列室,泡上好茶招待,他很快去见他。徐文宣十分知趣地起身告辞:“顾老板,您有事先忙,下次再来陪您下棋。”

  顾品轩走进陈列室,年过四旬的金先生头戴瓜皮帽站在红木古玩架前,在王掌柜陪同下仔细端详着各种古玩收藏。看见顾品轩走进,王掌柜连忙上前将金先生介绍给他。金先生听说他是顾老板,双手抱拳作揖:
  “久闻顾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实属万幸!”
  “哪里哪里,金先生贵客到访,小店蓬荜生辉,顾某荣幸至极!”

  顾品轩与金先生互相寒暄了一番,然后将他领进会客厅兼棋室。金先生快人快语,一口京腔,一进门便自我介绍,说他生平酷爱收藏。他取出几张相片递给顾品轩,希望顾老板替他留意,一旦发现此物,愿出高价买下。顾品轩接过相片一看,心里不由得一惊,认出相片上的玉印为传国宝玺。这是一件藏于宫廷的无价之宝,10多年前流出宫外,多年来他一直在苦苦寻找此物的下落,为了摸请对方的来意,他尽可能克制内心的激动,以平静的语气试探对方:
  “金先生!在下如果没看错,此物应为传皇家所藏。从印面篆文内容看,难道是秦代流传至今的那枚传国玺?”
  “顾老板好眼力!佩服,佩服!”
  “金先生过奖了。”顾品轩谦逊地一笑,说出他的疑惑,意在试探对方对这枚传国玺究竟有多深的了解,“据我所知,当年乾隆皇上在位时曾派人考证,宫中珍藏的这枚传国宝印并非秦始皇当年传下的,而是后人好事者以假乱真的赝品。”
  “难怪付老爷推荐我来找顾老板,您果然博古通今,胸中有大学问。”金先生不无感叹,说确有此事,但这枚赝品仿制于明代,玉料和做工堪称极品,即便是仿制品,也出自皇家工匠之手,极具收藏价值。
  “有道理。不过在下以为,它应该在北京,不在上海。”
  “顾老板有所不知,此物原为宫中所藏,洋人攻陷北京时被人带到宫外,后流落到南方不知去向。如盗贼得手,这种宝贝惟有在上海才能卖出大价钱。集雅轩是上海著名的古玩店,相信他们迟早会找上门来。”金先生说出传国玉玺的来龙去脉,为了表示他志在必得的决心,留下面值2百大洋银票,作为购买此物的定金。
  “既然金先生如此信得过我,顾某一定留心,但凡有人将这件宝贝送到店里,一定即时通知您。”

  金先生离开后,顾品轩心里十分疑惑,一般情况下,买家见到货才付定金,而对方还没见到东西便要付定金,实属罕见。更令他不解的是这件东西经考证为赝品,并非2千年前的大秦国宝,他为什么还如此看重,其中究竟藏有什么玄机!联想到半个月前,日本国总领馆参赞龟田也对物也十分关注,愿出高价收购此物,作为天皇登基三周年庆典大礼的奉贡。想到这儿,他再次拿起相片,用放大镜仔细端详,觉得此物造型古朴,雕工精美,果然是一件皇帝玉玺中的极品,难道这个赝品背后还隐藏着另一个故事?

TOP

第四章



  杨剑雄请李湛秋到府上教杨少爷下棋,立即引起白庭松的警觉。至真和尚死后,藏经盒不知去向,李湛秋作为他养子,自然成为寻找皇帝宝玺的重要线索。所谓宝玺,就是皇帝大印。无论哪朝哪代,皇帝的手谕、圣旨、册封和诏书,都要盖上皇家专用的大印才能生效。各朝各代皇帝使用的宝玺数量不同,可根据需要决定宝印的多寡。藏经盒内这枚传国宝玺,与清宫廷其他存放在交泰殿内的25枚皇帝大印不同,有着非常曲折而奇特的经历。这方宝玺从秦代流传至今,相传是以春秋时著名的和氏璧制成,用料为陕西蓝田玉中的极品。此物原属赵国,后为秦国所得,由丞相李斯监制,上饰五龙交纽,下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8个篆体大字。

  秦始皇得到传国玉玺,完成了一统天下的霸业。秦亡,秦王子婴投降刘邦,献玉玺,刘邦遂得天下,国号汉。后王莽篡位,逼孝元皇后交出此印。东汉末年,袁绍、董卓和孙坚等各路豪强为争夺此印大打出手,最后为曹操所得。曹操将此物献给汉献帝,成为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重要政治资本。总之,谁得此印,谁便得天下,因此传国玺成为历代帝王争夺的对象。这件宝物传至宋代,随着徽宗、钦宗被北方金国虏俘而销声匿迹。直至明未,多尔衮从察哈尔部落首领林丹遗孀处发现此印,传国玺才重现天日。多尔衮将此物献给皇太极。皇太极大喜,改国号为大清,挥师南下,成就了统一中国的大业。
袁世凯当上民国政府大总统后,对这枚玉玺的去向十分重视。特别当他萌生了当皇帝的念头后,深信如能得到这枚传国宝玺,他将会像历史上那些风云人物一样,因为拥有这枚神圣的宝玺而君临天下。为此,他成立了特别行动小组,秘密追查此物的下落。该小组由白庭松当任组长,总统府驻上海联络处副主任关至伟任副组长,直接归总统府管辖,名义上追查宫中失落的国宝级文物,其实是暗中为他登基皇帝大位做准备。

  经过一番调查,他们得知15年前,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仓惶出逃,有太监趁宫中混乱之际,秘密将这枚宝玺带出宫禁,后下落不明。正当他们查不出头绪时,有人提供了一条线索,称此物多年前被恭亲王悄悄派人送到南方某处秘密存放。他们很快盯上至真和尚,此人本是北京皇族家庙碧云寺总管,与恭王爷关系非同寻常。当白庭松亲自带人赶到仙人岭,不料有人抢先下手,从至真那儿取走藏经盒。面对这一突发情况,白庭松迅速通过中间人与对方联系,准备以重金买下这个无价之宝,并约好在小土地庙进行交易。万万没想到情况突变,送货人丁六不幸遇害,眼看到手的传国宝玺不翼而飞。

  事发当天,白庭松发现死者鞋底沾有香灰,断定此人遇害前曾去过土地庙。他迅速返回土地庙,爬上神龛发现菩萨背后空无一人,却在地下捡到一条腰带,说明先前确有人躲在这儿。由此判断,此人极可能是杀人劫宝的凶手,如不出意料,藏经盒应该在他手上。他怀疑此人与清风寺有关。因为那条深赭色腰带上绣着一个♀图案,这是一个生死结,专为佛门弟子所用,以此隐喻万物的生死轮回。清风寺是仙人岭一带最大的寺庙,东西又藏在至真长老手上,不能排除作案人与杀害送货人同为一个人。考虑到上述因素,此人极可能是清风寺内鬼。行动队长瓦片张认为李湛秋有重大嫌疑,主张将他抓起来秘密审讯:

  “长官,如能撬开他嘴巴,多半能找到藏经盒的线索。”
  “这儿是大上海,不是乡下,不能乱来,何况他是杨公馆的围棋老师!”白庭松断然否决,认为没有足够证据,不能轻易出手,“得罪杨司令不说,而且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长官!据手下线人报告,顺郡王、恭亲王等各路人马都已派人前来上海,他们都想得到藏经盒内的宝贝。如不及早下手,其他人先下手就不好办了。”
  “你派人打探一下李湛秋到杨公馆教棋的情况,一个月去几次,每天什么时间去,摸清他的活动规律,派人盯住他,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报告。”白庭松思忖片刻,叮嘱瓦片张,没有他的命令不得随意行动,更不许抓人。
  “我这就派人去办。”
  “等等。”瓦片张刚要走,白庭松叫住他。
  张大刚转过身,恭敬地问道:“长官还有什么吩咐?”
  “有关这方面的情况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包括关副主任在内。”白庭松迟疑片刻,低声叮嘱对方。
  “长官放心,小的明白!”张大刚心领神会,举手并腿,向白庭松立正敬礼。此案对大总统来说意义重大,白长官和关主任都想及早破案,抢得头功,应在情理之中。他直接归白长官管,当然首先听他的。

  关至伟是总统府驻沪联络处副主任,因为主任一职空缺,是联络处的实际负责人。国民政府成立不久,定都北京,但上海作为中国经济中心和外国租界及洋商聚集地,有着其他城市无法取代的地位。所谓联络处,是袁世凯专与洋人沟通的机构,但凡遇到外交和重大内政事宜,联络处经常能发挥意想不到作用。联络处主任级别虽然不高,却至关重要。关至伟作为总统府办公室陈主任的心腹,安排在这个位子上,并担任特别行动小组副组长,就是想利用他与洋人之间的关系,特别是和日本国之间的特殊关系,协助白庭松寻找传国玉玺的下落。

  瓦片张离开后,白庭松独自站在那儿,看着挂在墙上的上海市区地图陷入沉思。他所以不想让关至伟过多了解李湛秋在杨府教棋,以及七姨太的情况,远比瓦片张想象得更为复杂。这次奉命南下寻找藏经盒之前,总统府办陈主任吩咐他到上海后尽快与警备区司令兼警察厅长杨剑雄联系,请他协助查办此案,而杨司令的夫人柳如意恰恰是他老同学,当年在日本留学期间,他们曾在同一所大就读,而且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经历。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