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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致命的妙手
1934年,正月22日。
本因坊的大宅在东京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四下没有车路,幽静而祥和。一大清早,整个本因坊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今天是星期一,按照名人胜负赛的赛制规定,今天本因坊秀哉要继续与吴清源进行名人胜负赛的决战——这局棋从去年秋天一直下到了现在,连续打挂了十二次,竟仍没有结束。
而且这局棋,整整三个月来都是秀哉苦战!
自从秀哉升任名人以来,从来没有人让秀哉陷入如此绝境……
随着一些轻微的响动,本因坊的大门被缓缓拉开了——是一名本因坊弟子,他开始准备做早起的功课了。
然而,刚刚拉开大门,他便看见眼前站着一个奇怪的人:身材修长,站姿挺拔,穿着古朴的长袍,戴着黑纱斗笠,将整个脸遮住,不留一丝缝隙。
弟子看着这个怪人,一时间不知所措,愣在了原地。
怪人却突然微微笑出了声,声音显得苍老而威严。
“不愧是本因坊的弟子,天才刚亮就开始做早功了啊。”怪人缓缓说道。
弟子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人看来是有事前来的。
弟子恭敬地朝这个怪人行了一礼:“请问先生来此何事?”
怪人稍稍沉默了一会。
“你叫什么名字?现在棋力几段?”怪人突然问道。
弟子一愣,但不敢怠慢:“弟子名叫前田陈尔,棋力五段。”
“前田陈尔……”怪人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年纪轻轻已有五段棋力,本因坊真不愧是日本棋界第一大家啊。”
前田陈尔默默听着,但是内心里并不高兴——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听说过我关西天才前田陈尔的大名,竟以为我是一个普通的本因坊弟子!
前田陈尔与木谷实、桥本宇太郎当年同在关西久保松门下做师兄弟,自幼就有奇才之名。几人先后来到东京之后前田陈尔投入了日本围棋第一人本因坊秀哉门下,现今已是本因坊弟子中的第一流高手了。
这个人连我前田陈尔都不认识,还敢站在本因坊家门外趾高气扬!
但这些话前田陈尔只能藏在心里,表面上仍然恭敬地朝这个无礼的怪人施着礼:“请问先生来此何事?”
怪人静静从长袖中取出一封信——外表十分陈旧,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幕府时代的文物。
“前田君,今天是‘名人胜负赛’续弈的日子吧。”怪人缓缓说道,“请你务必在开战之前,将这封信交到你的师父本因坊秀哉手中——务必要亲手交给他!”
故弄玄虚。前田陈尔在心底暗暗说道。
但表面上,前田陈尔十分恭敬地接过了这封信:“先生放心,弟子一定照办。”
怪人嘿嘿笑了笑,转过身离开了。
前田陈尔看着这封信,哭笑不得——看来是碰上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东京锻治桥旅馆前,日本棋院的赞助人大仓喜七郎男爵和《读卖新闻》报社社长正力松太郎正静静等待着参赛选手的到来。两位注定要成为传奇的顶尖企业家亲自到场,也可见这场比赛的分量有多重——号称千年一遇的奇才吴清源挑战“不败名人”本因坊秀哉,同时又是中国最强棋手与日本最强棋手之间的对决,更是代表新兴势力的年轻一辈与代表传统势力的老一辈棋手之间的角力。
再加上,吴清源凭借其匪夷所思的才华竟将本因坊秀哉比如苦战,整整三个月都没能结束这局棋。
这样的一场棋赛,注定要载入史册了。
这局棋一开始,吴清源便在秀哉名人面前落下了被称为“本因坊禁手”的三三一子——这粒棋子就是一个明目张胆的宣战宣言,是吴清源在告诉秀哉名人这局棋吴清源将会使用全新的战术向他挑战,而这种战术将是传统的本因坊家绝无法容忍的。随后,吴清源的第二手又落在了同样被本因坊家认为不利的星位上,构成了以三三和星位组成的对角布局。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吴清源的第三手棋大逆不道地落在了棋盘的正中央——天元!
日本自幕府时代以来,布局不可走在中腹几乎已经成为一个牢不可破的规矩,而吴清源的这一步棋可谓是惊天动地的一手。算上前面两步,吴清源仅用三手棋就将日本棋界几百年的规矩破得干干净净。
这三手棋让人不得不想到了另一个人——吴清源的好友,木谷实。
手合赛上,木谷实一直在试验一种由他所创的全新战术,这种战术不顾忌当今棋界的任何规矩,大气磅礴,战斗力惊人。吴清源的这三手棋,与木谷实的新战术同出一脉,堪称是两支齐齐向传统棋理射出的利箭。
由此,这局棋又多了一层新的含义:当今棋界第一高手,本因坊秀哉将代表日本围棋数百年的传统第一个向木谷实和吴清源的全新战法发起攻势。
这局棋就这样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解读,一直下到了这一年的一月。
上此打挂后的战局看来,秀哉仍然陷入了苦战——尽管由于吴清源的奇招存在漏洞,使得秀哉在边角的战斗中大获其利,但由于吴清源对围棋独特的理解和全新的战术,使得在中腹的争夺中吴清源早早确立了优势,甚至在中央造出了一座规模宏大,连秀哉也无可奈何的黑棋大阵。只要这座黑阵攻不破,秀哉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困境中逃出。
今天这一战,会不会使得这局棋出现转机呢?
毕竟,无论实际支配日本棋院的大仓喜七郎还是主办比赛的正力松太郎,谁也没有想过真的会让吴清源这个中国人击败日本的名人本因坊秀哉。只不过,大仓喜七郎内心多少有些不安,因为濑越宪作……
当年濑越宪作力排众议,将吴清源从中国带到了日本。那时,大仓喜七郎就曾经略有不安地问濑越宪作,这样一个罕见的天才来到日本,如果将来做了日本的名人怎么办。而那时,濑越宪作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
“大仓先生,正力社长……”旅馆的一个工作人员匆匆向二人跑来,神色略微有些慌张,“来了!来了!”
来了?
大仓喜七郎还没反应过来,但敏锐的正力松太郎却很快想到了可能的状况……
“谁来了?”正力松太郎微微有些不安地问道,“本因坊来了,还是濑越来了?”
工作人员匆匆咽了口气:“两边都来了……”
这下子连大仓喜七郎都吓得全身一颤!
“蠢货!”正力松太郎低声骂道,“怎么能让他们一起到!出大乱子了……”
正力松太郎赶紧跑到门口去迎接,大仓喜七郎也紧随其后。
旅店狭窄的走廊上,此刻除了凌乱但并不嘈杂的脚步声,几乎什么也听不到。走廊间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简直像是战争开始前令人窒息的对阵之时。
两队人挤在这条狭长的走廊里,齐头并进。
靠墙一侧,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穿和服的名人本因坊秀哉。秀哉的身材矮小瘦弱,远远看上去简直像个孩子,身上的老旧和服明显比本人要大了一圈。然而,秀哉却有着一种与生俱来,融化在血液中的威严感,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端庄大气。此刻他全身挺得笔直,步步有力,看上去竟似乎显得高大了不少,有着一种不可触犯的威严。
而在他的身边,是身着一套全新的和服,显得身材强壮了不少的濑越宪作。濑越宪作的身后,是一脸稚嫩的吴清源,以及众多濑越门的弟子。
走廊太过狭窄,原本只是为了一个人通过的。此时两队人马肩并肩地走在这么一个拥挤的通道内,却互相不敢言语,只管快步前行,互不相让,气氛实在诡异得可怕。
正力松太郎和大仓喜七郎跑过来,看到这阵势,几乎都吓得不知所措了。
不能让这两组人走在一块,要不非打起来不可。可是现在两边都没开火,拉哪边都不合适……
这种情况最棘手了。正力松太郎本是侦探出身,他早已经看清了濑越宪作和秀哉二人紧紧篡住的拳头和青筋暴透的手背。但是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去刺激他们比较好——目前的局面,炸药已经布满了整个走廊,一点就爆……
就这样,众人一言不发,跟在两队人马后边,随时准备把打成一团的两组人拉开。一路上,气氛压抑得难受。
不久,前方出现了本因坊休息室的大门。对于跟在后边的工作人员,甚至大部分走在队伍中间的弟子们来说,这简直就是看到了生路一般!
大仓喜七郎在心底默默念叨着:千万不要出事……
两队默不作声的人就这样走到了门口。本因坊秀哉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身后的众弟子们也默默停了下来。很快,身边濑越一队就走到了前面,一个个与秀哉擦身而过。
可是明明已经到了门口,秀哉却不进门去,而是远远盯着濑越宪作的背影——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
此刻濑越宪作却是渐行渐远了,似乎对身后的眼神毫不察觉,他的双手也渐渐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
“濑越宪作!”秀哉突然使尽平生力气一般吼出了这一声,声音洪亮而清晰,仿佛又一种让人猛然跪下,不敢抬头的气势。身后的本因坊弟子猛地将头低下,大仓喜七郎被吓得几乎站立不住,连院子里新生的嫩叶都似乎颤抖了起来……
然而,濑越宪作并没有停下脚步,仍然带着自己的弟子们快步向前走去。
“小岸壮二会来找你索命的!”秀哉突然大声呵斥道,“他会来找你索命的!”
他的喊声十分恐怖,整个旅馆的梁柱几乎都震颤了起来。
大仓喜七郎和正力松太郎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在心底默默地祈祷着濑越宪作千万不要理会秀哉……
濑越宪作只是继续向前走,很快到了一个转角处,一抹身走出了秀哉的视线范围。
正力松太郎赶紧向濑越宪作跑去,这场看不见的战争终于告一段落了……
眼看着濑越宪作已经不见了踪影,秀哉仍然站在原地,呆立良久。正力松太郎路过秀哉的时候,偷偷抬起眼睛瞥视了一眼——秀哉的眼里有眼泪。
小岸壮二是当年和久保松齐名的关西两大奇才,幼年时曾经同时受到了秀哉的青睐,邀请他们家入本因坊。最终,久保松选择了留在关西,并在多年后成长为了关西棋界前所未有的大棋豪;而小岸壮二则投入本因坊秀哉门下,数年后就成长为了本因坊年轻一代中的顶尖高手,被称作“麒麟儿”。
原本小岸壮二已经被公认为将会是下一任的本因坊,甚至名人,连一向刻薄的本因坊秀哉本人也对此深信不疑,十分宠爱自己这个迟早会青出于蓝的弟子。东京棋界齐心协力共建日本棋院之时,小岸壮二和濑越宪作是两个同时被大仓喜七郎器重的人物,他早已在心底认定秀哉死后必定要在这两个人之间选出一个人继任日本棋院理事长之职。
然而,日本棋院成立前夕,小岸壮二突然莫名其妙地重病辞世,年仅二十六岁。这个消息在当年轰动了整个日本棋界,秀哉甚至因此几度哭到不省人事。日本棋院成立之后,秀哉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一口咬定必定是濑越宪作毒死了小岸壮二,由此与濑越宪作成了死敌。
前田陈尔跟在秀哉的身后,亲眼看着秀哉对濑越宪作的呵斥,心里只感到一阵阵的绞痛。
在师父的心底,似乎永远只有小岸壮二,再容不下第二个弟子——可是小岸壮二毕竟已经离世多年啊!
默立良久,秀哉终于转身走进了身边的大门。众弟子低着头,紧随其后。前田陈尔在众弟子当中,显得并不起眼。
师父就在眼前,而他的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这是前田陈尔最痛苦的事情。然而,从他加入本因坊以来,他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痛苦之中,从未能逃离过。来自关西,投入本因坊门下,前田陈尔原本是希望能复制小岸壮二的轨迹的,直至将来从师父手中接过本因坊乃至名人的宝座——然而,秀哉心中只有一个小岸壮二……
无论如何,不管使用什么手段,前田陈尔都希望自己能够吸引秀哉的注意,哪怕只有那么一秒钟能在秀哉心底得到与小岸壮二同等的关注,对他来说也就足够了。
不管使用什么手段……
前田陈尔默默触到了一直深藏在胸前,原本没有打算交给秀哉的那封书信。
“师父。”前田陈尔谨慎而恭敬地从弟子中走出。
已经沉寂了许久的休息室被这一声细细的唤声打破了。众弟子有些惊讶——几乎从没有人敢在师父正生气的时候和师父说话。
果然,秀哉听到这一声,转过头来的时候眼中的愤恨还没有散去,身材矮小的他此刻却显得如猛虎一般可畏。
前田陈尔将头深深地埋下,不敢直视师父凌厉的双眼:“弟子有一封信,要亲手交给师父……”
说着,前田陈尔掏出了那封用陈旧信封封好的信,双手向秀哉递过去。
半刻的沉默,整个休息室简直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
秀哉伸出手,重重地抽走前田陈尔手中的信,可以感觉到他正在强压着的怒火。他粗暴地撕开信封,抽出信封中的一张纸,猛地打开它——原来这是一份棋谱。
细看去,棋谱上的棋局正是正在打挂的这局名人胜负赛,秀哉的白棋正陷入了苦战。然而,棋谱上,白棋多行了一步棋,这步棋走在了吴清源最大的那片黑阵中心的一点上!
这是一招棋,是给白棋指出的一步棋招!
秀哉的眼睛越瞪越大,几乎要将这张信纸看破。
前田陈尔全力保持着镇定:“这封信是今天早上,弟子早起做功课的时候遇到……”
前田陈尔正要说下去,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自己的脸上——正是他刚刚呈上去的那封信被秀哉扔了回来!
“混蛋!”秀哉怒喝的声音让整个休息室再次变成了火山口,“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教我下棋!混蛋!”
前田陈尔吓得立刻跪倒在地,直到这时才终于发现原来那个傻子交给自己的信封竟是一步棋——真是个十足的蠢货,天底下哪有人能教本因坊秀哉名人下棋?
如今师父却误认为这步棋是自己献上的,想必秀哉心底一定已经对前田陈尔这个名字痛恨到了极致,自己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啊……
秀哉正在怒斥着,门外的大仓喜七郎却突然冲了进来:“秀哉先生,该去对局室了……”
正在气头上的秀哉却被这句话安抚了下来。毕竟,对局之前不宜心神大乱。他稍稍定了定神,调整了一下呼吸,站起身准备出发了。
前田陈尔在心底暗暗庆幸,否则自己今天恐怕要被骂得狗血淋头了。围在身边的弟子们有的竟发出了细微的嘲笑声,这简直令前田陈尔恨不得就此自尽。
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疯子献出的棋招,只怕是一步让人笑掉大牙的俗手……
前田陈尔悄悄朝棋谱上瞥了一眼:一颗白棋孤零零闯入黑棋阵中,简直是给黑棋送去的美餐,蠢到了极致……
果然如此……前田陈尔痛悔不已。
秀哉迈开步子,很快走到了门口,眼看前田陈尔即将从这场危机中暂时脱身了,秀哉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大仓喜七郎生怕秀哉再惹出什么乱子来,急忙跑到秀哉身边打算把他硬拉到对局室去,却发现秀哉此刻脸上的表情竟不是愤怒,而是惊讶!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久,秀哉突然猛地冲到了前田陈尔身边,仓促地拾起刚刚扔下的那封信,细细看了起来。众人不知所以,全都围在周围,面面相觑,只有前田陈尔深深低着头,不敢看秀哉一眼。
然而,秀哉看了良久,脸色却越来越惊讶。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秀哉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纸,但两眼紧紧盯着前田陈尔,眼神让人不可捉摸……
木谷实赶来锻治桥旅馆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快一个小时了。在他之前,日本棋院的各路高手已经纷纷赶到,大家都对这局棋最终的走向充满了兴趣。
与其他人大多对秀哉名人的处境提心吊胆不同,木谷实是支持吴清源的。毕竟,吴清源所使用的新战法,正是自己与吴清源共同研究的成果,而不败名人本因坊秀哉正是这种新战术最好的试金石!
然而,走进观战室的时候,木谷实却发现这里的气氛似乎不够紧张。尽管几乎日本棋院所有的顶尖高手已经悉数到场,但是大家并不是围在棋盘边探讨变化,而是三五成群在聊着什么,尽管神色严肃却并不显得紧张……
比赛开始了一个小时,大家应该都已经在棋盘旁探讨棋局了啊。
看到木谷实进来,桥本宇太郎跑上前来迎接。他们两人从幼年时起就是同门好友,到了日本棋院虽互为劲敌但同时也互为良师。关于这局棋,两人之间已经有过无数次探讨了——他们都是为数不多的支持吴清源的人。
“棋谱到现在也没有送过来。”桥本宇太郎告诉木谷实,“一个小时了,似乎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秀哉又长考了?”木谷实狐疑道,“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之前有一次他就花了三个小时长考,最后喊一声打挂就不了了之了。”
“可现在这是第一手棋!”桥本宇太郎说道,“哪有开赛第一手就长考的,之前一个星期的时间难道都没有研究清楚吗?”
“那桥本君的想法是……”
“我担心,正在长考的不是秀哉,而是吴清源……”桥本宇太郎答道。
木谷实微微笑了:“吴君没有长考的习惯。何况这局棋怎么看都是黑棋的优势,只要安全收完官子就可以获胜了。”
尽管木谷实这么说了,桥本宇太郎的脸上的担忧却仍然没有一丝减少。
不久,棋谱终于传来了。作为棋界长老,濑越宪作首先接过了棋谱。然而,濑越宪作突然惊讶地叫住了来送棋谱的人。
“棋谱是不是弄错了?”濑越宪作问道,“一个小时了,两人一共才下了一手棋?”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吴清源现在还在长考,所以我先把棋谱送过来了……”
随后众人又是一惊。
濑越宪作看向棋谱——白棋一粒孤子打入黑棋大阵,看上去像是送死一般,似乎不是什么精妙的棋招啊,简直像是业余棋手狗急跳墙的招法。
这步棋,需要长考一个多小时都无法破解吗?
濑越宪作仔细算了算,渐渐地眼睛越瞪越大,几乎要失声惊叫起来!
看起来虽然是一粒死子,但是若真的强吃这粒棋子,随后白棋的攻势却可以源源不断!原本黑棋大阵内虽然偶尔有几处细微的破绽,但任何一处甚至两处被同时攻击也无法对黑阵有丝毫损伤。白棋的这一点,却恰恰是黑棋所有漏洞和破绽指向的共同一点,由这一点出发白棋可以同时将黑棋阵内所有的漏洞全部活跃起来!
一步棋,竟将吴清源苦心经营了三个月的黑棋大阵瞬间击穿!
这是需要多么高强的棋力才能找到的杀招啊。
在场的本因坊弟子们看到这步棋,议论纷纷,不久全都将目光移向了正坐在角落里的前田陈尔……
这一天的对局结束,吴清源虽然保住了中央的大空,但是为了断尾求生付出了左侧五子被吃的代价。一进一出,秀哉瞬间追回了十目棋的差距,形势立刻由黑棋稍优转为白棋稍好。形势瞬间逆转,一时间本因坊压抑了三个月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了,众弟子们在师父的带领下说笑着回到了本因坊。
“前田。”到了本因坊的大宅门外,秀哉突然低声叫道。
前田陈尔赶紧走到师父面前,俯下头来:“弟子在。”
秀哉看着前田陈尔,良久不说话。众弟子围在身边,看着前田陈尔,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不服……
“今天这步棋……”秀哉有些犹豫地说道,“是你想出来的?”
前田陈尔感到自己的胸口似乎着火一般燃烧着:“如师父所说……”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这一会功夫的沉默在前田陈尔看来竟是如此漫长。
“这一步棋……不错。”秀哉轻声说完,第一个走进大宅去了。
前田陈尔几乎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谢……谢师父夸奖……”他哆哆嗦嗦地答道。
但秀哉没有听到这句话,他已经走进大宅里去了。
前田陈尔默默回想着秀哉的这句话,脚步轻盈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看来从今天开始,我前田陈尔终于可以挑战小岸壮二在秀哉师父心中的地位了!
前田陈尔兴奋地拉开自己房间的滑门,抬眼看时,却立刻愣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开门声后,房内传出了茶杯与木桌碰撞的声音。
戴着黑纱斗笠,穿着古旧长袍的怪人此刻就坐在前田陈尔房内,似乎正在品茶,只是在前田陈尔开门前,才刚刚将黑纱放下……
“前田君,看来我的信,你已经交给秀哉了?”威严而苍老的声音在前田陈尔房间里回荡着,余音阵阵不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