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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速之客(下)



    记者永远是一种对新闻最敏感的职业,骆岩正式加入浙江队参加围甲联赛的消息前一天才确定,第二天他与许啸锋的大头照便登满了各家报纸杂志的体育头版,任谁看了都有互相挑衅的意味。这些天,三潭棋社的气氛热火朝天,凡是长期在这里晃悠的职业棋手们,都在准备着过几天跟主教练林之韬一起回归大本营——杭州。

    骆岩当然也是这些职业棋手中的一员,不过他不明白,林之韬为什么不带珩儿一起南下,而偏偏要把她留在北京管理分社的事务。但苦恼归苦恼,他还是必须和珩儿暂时告别,离开的那天,他依依不舍地握了她的手,登上了飞机的一刹那,也悄悄落下了几滴男儿泪。

    珩儿举目眺望着那架已经升空的飞机,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她知道骆岩离开北京的时候,是带着一种怎样的心情,他那种不服输的个『性』,就像其父亲冯大虎一样,可以花一辈子的时间在围棋上努力。冯大虎就是那么一个人,即使自己的目标永远无法达到,也会在有生之年培育出最优秀的棋手,希望他之后的一代代都把这种“光荣传统”延续下去。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他拥有了一帮爱他的弟子,相反却失去了一个儿子。而许啸锋之前拜托她弄到骆岩的地址,她也很乐意帮忙,只因为骆岩和父亲的心结太深,如果不尽快解开,这始终会是阻挡在他棋道上的荆棘。

    骆岩走了,许啸锋依旧过得像从前一样快乐、洒脱,这也最让珩儿放心的一点。这个小伙子胸中充满的都是对一切的热爱,包括生活、围棋,也当然包括他爱的她。

    围甲联赛开始之前,许啸锋稍微有空的时候都会到三潭棋社去,或者是珩儿到大虎道场来。然而比赛开幕后,作为北京队的主将,他的日程便很快被排到了紧凑的行列,珩儿几乎没有再见他骑过自行车,飞机倒成了最常用的交通工具。这些日子以来,他常是今天在北京,明天就到了中国的另一个城市。珩儿很想时刻都陪伴在他身边,但三潭棋社的事务同样让她脱不开身、抽不了空,于是思念变成了她的一种习惯。

    这天,是许啸锋在贵阳的客场下完比赛,再次回到北京的一天。之后的一个星期内,无论是主场还是客场,几乎都没有北京队的比赛,他也终于感觉轻松了一点。回来北京,他又骑上了自行车,又唱起了《北京一夜》,好像刚认识珩儿那会儿一样,奔驰在去三潭棋社的路上。或许因为北京队在本轮比赛中战胜了贵州队,让他今天的心情也变得很不错,正好可以让珩儿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跟他一起去兜风。

    “啸锋!”

    经过天坛公园门口的一刹那,许啸锋似乎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难道是心有灵犀,自己还没到三潭棋社,珩儿就已经能感觉到他迫切想要见她的心,而提前出来见他了?他下意识地停下自行车,朝着四周环顾了一下,却并没看见珩儿的身影。

    “奇怪了,难道是我好几天不在北京,太想念珩儿的关系,脑子里都会产生错觉了吗?”

    许啸锋用力摇晃着脑袋,好让自己保持清醒。但那个声音又再次出现,他再度循声望去,最后,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正迈着轻盈的步子朝着他走过来。她身上穿着一条黑『色』的『迷』你连衣裙,脚下踩着黑得发亮的高跟鞋,一头干净而有型的短发,乍一看像极了那些时髦的女明星。明媚的阳光刚好照在她的发际,仿佛给她的头上增加了一条闪光的发带,光线顺着她的身躯落下,和裙子本身的黑『色』形成强烈对比。

    “你这么半天才看到我啊?要是再晚一分钟,我可是要调头就走了喔。”

    那姑娘朝许啸锋眨巴着眼睛,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轻轻扬起,她的眼睛并不像珩儿那样水灵,形状有些偏向于“丹凤眼”,却有另一种韵味。她只比许啸锋矮半个头,身形婀娜,加上那身时髦的装束,阳光更赋予了她健康而洒脱的美感。

    “你是……”

    许啸锋怀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一时竟想不起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她。的确,在他的记忆中,自己认识的女孩子有多少十个指头都数得出来,可从来没认识一个这样时髦的都市女郎。

    “啸锋,你真的忘记我了吗?你仔细看看我,我是程语曼啊!”

    “语曼?你……真的是语曼?”

    许啸锋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只盯着那个姑娘的脸,双眼发直。

    那姑娘上前握住许啸锋的手,眼神里带着无比的激动。“啸锋,我以为我们几年不见,你的样子都会变了,想不到还和从前一样……”

    她说着话,又看了看身上的裙子,左手轻触了一下自己的脸。

    “不过,好像变的人是我吧,在美国呆了那么久,我是不是变得都像外国人了?对了,你收到我寄给你的信了吗?我原本打算在三菱杯比赛时就回国,后来为了读博士的事,教授们一再劝我不要放弃,我跟他们也谈了好长一段日子,所以连回国的时间都耽误了,你……不会怪我不守信用吧?”

    许啸锋望着她的脸,只是摇头,另一只手***衣袋里,不停颤抖着。程语曼,这个冤家,她真的回来了?原本他还以为那封信只是随便写写,况且三菱杯期间她没有出现在北京,应该是他开了一个玩笑。他怎么也没想到到她会突然出现,而且那个曾经扎着两条长辫子、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小女孩,竟然变成了如此时尚的新女『性』!

    “啸锋,我好想你……”

    程语曼突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许啸锋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她的红唇竟就那样深深地印上了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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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速之客(中)



    “许啸锋,你有时间又来管我的私事,不如想想我上次还对你说过什么吧。我说过,我跟你的战斗还没有结束,现在再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一遍,机会已经来临了。围甲联赛不久就要开始,我已经正式加入浙江队,得到师叔的肯定,将会担任主将,随时准备再跟你一决高下。”

    骆岩的一番话,把众棋手们都震慑住了,许啸锋连忙把老师扶到椅子旁边坐下,岳智兴和范韵秋两夫『妇』也是一阵心寒。说到冯、林二人的矛盾,全中国的围棋队员无人不晓,而骆岩是冯大虎的亲生儿子,竟然会加入父亲的死对头林之韬旗下来对付父亲领导的北京队,这个打击对冯大虎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珩儿怎么没把这件事对自己说呢?许啸锋看着老师苍白的脸,忿忿地握着拳头。也许,这件事连珩儿也被隐瞒着,一定是骆岩主动找林之韬秘密商议做出的决定。他听说过这位师叔有到处挖角的嗜好,并非刻意针对冯大虎,可是骆岩呢?难道他真想把父亲完全击垮,令父亲一败涂地,来实现他和他母亲的报复愿望,再将失败者任意践踏吗?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许啸锋和骆岩再次成为了对手,冯大虎与林之韬的战火再次被点燃。并且,这很可能会是更加激烈和残酷的战斗。

    “老师,您喝点水吧。”

    林之韬和骆岩走后,范韵秋倒上一杯茶,递到冯大虎的手里,却看见老师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

    “冯大虎啊冯大虎,这真是你前半生造的孽,等到后半生想补救都来不及……就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下棋,就算我教出来的弟子得到世界冠军又怎么样?即使我站到了世界的巅峰,我也会永远失去我的儿子……阿岩,你到底***怎么做,才肯认我这个爸爸?为什么……你连一个道歉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为什么啊?”

    冯大虎仰天长叹着,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那已经看得见皱纹的脸颊滑落,浸湿了他的衣领。那个充满霸气、高傲得近乎不可一世的“暴风棋圣”,竟然在众弟子们的面前流下了眼泪,如何不叫弟子们心如刀割?

    “看来我非得去揍骆岩一顿,把他打到清醒为止不可!”

    许啸锋捏紧拳头,说着就要往外追出去。

    岳智兴见状不妙,迅速上前,一把拉住了他,“啸锋,你想做什么?你可不要『乱』来!”

    “智兴哥,你放开我!”

    许啸锋拼命想要挣开岳智兴的手。

    “我真是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记仇记得比大海还深的人!我小时候还经常挨我爸的打呢,可我都从来不会讨厌他,因为我知道爸爸不管做什么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好。况且,在这世界上,有哪个人敢说自己一生之中从来没有犯过错?人家都说父子没有隔夜仇,就算老师当年再过分,现在事情都已经过了二十年,骆岩那家伙居然还要害他伤心成这样,他到底算老师哪门子的儿子?”

    “好了!”

    岳智兴抓住许啸锋的双臂,猛然提高了声调。

    “啸锋,我不是要骂你,只是想让你明白,你现在就算要把阿岩打死,他也不会认老师做父亲!或许在你看来,父子的确没有隔夜仇,但这个世界上像你这么想的人,毕竟不是全部。仇恨、怨怒,本来就是一种能长久侵蚀人心的怪物,不少人会用一分钟的时间来产生怨念,但或许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将它驱赶出自己的心外。你只看到了老师的伤心和痛苦,可阿岩心中的酸楚又有谁能看得到呢?当年老师和文君阿姨离婚的时候,阿岩他还不到六岁,你知道吗?那时是因为桂雅阿姨已经怀了逸舟,老师为了对她负责,才会最终答应和阿岩的母亲离婚的!”

    “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许啸锋放下了拳头,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才抬起头,望见了岳智兴无奈的表情。

    岳智兴摇着头,低声叹了口气:“记得那一年,我也还不到十二岁,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安慰小小的阿岩,我只能抱着他,让他在我怀里一直哭着,哭到累得再也流不出眼泪,他才静静地睡了过去。第二天,文君阿姨就带着他离开了,她没有对我和韵秋说,他们母子俩会去哪里。其实,文君阿姨和老师从进入围棋这个圈子开始,就是一见钟情,后来非常相爱。但他们都是棋坛上的风云人物,也都是好胜之人,或许他们适合自由自在地恋爱,却并不适合组建一个家庭。如今想来,就算桂雅阿姨不出现,他们中间还是会出现别人,只不过这段带着悲剧『色』彩的婚姻,无形中已经把所有的伤痛都加注在了阿岩那孩子的身上。”

    “智兴哥,我好像能理解一点了……”

    许啸锋听岳智兴说着,脑海里仿佛也浮现出了那伤感的一幕幕。的确,他不该冲动的就跑去找骆岩算帐,或许在骆岩的心里,一直撞击着一个心碎的声音。但是,冯大虎的伤心又要到何时才能结束?还是永远都无法告一段落?

    “要想劝服阿岩,我看除了文君阿姨,再也没有别人。两天前听韵秋说,老师有去台湾找文君阿姨的打算,但围甲联赛在即,老师是北京队的主教练和领队。如果他去了台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联赛的事一定会耽误。”

    岳智兴想起范韵秋告诉他的事,苦恼地『摸』了『摸』头。

    许啸锋忽然心中一亮,想到了珩儿。珩儿和骆岩不是在台北就认识的吗?即使珩儿没见过骆岩的母亲,但应该能从骆岩口中套出骆文君在台北的地址。只要有了地址,冯大虎不如写一封信寄到那边,这样就不用亲自跑一趟,也不会耽误围甲联赛的相关事务。他发现自己总算开了点窍,于是靠到岳智兴身边,和他耳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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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速之客(上)



    有一种感觉,在人生中悄悄地演变着,不像时间的来去那样匆匆,也不像地点的变换那样迅速。或许,有些事情已经是前世的记忆,却像穿越时空般的,莫名地在今生再现,无法散作云烟。于是,沉睡多年的往事开始苏醒,无声无息地变作了清晰,而尘封已久的心,却会不会再次泛起涟漪?

    冯大虎的话来得突然,的确,在场所有人都因为沉浸在许啸锋进入三菱杯总决赛的喜悦中,而通通把围甲联赛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所谓的“围甲联赛”,全称叫做“全国职业围棋甲级联赛”,是中国职业围棋最为重要的团体赛,到今年即将开始的是第四届。它的赛制是分轮次、由全国各地的围棋队进行主客场作战,最后以各队棋手胜负的积分形成全队的总积分榜,积分最高的两支队伍会进入总决赛争夺冠军。整个联赛共22轮,每届比赛进行的时间是一年。另外,每个省市代表队里还会选择一名棋手作为主将,主将往往是全队中实力数一数二的棋手,因此他的胜负率往往在全队中会起到关键的作用。

    “啸锋,我已经安排妥当,今年的围甲联赛,就由你来做我们北京队的主将。”

    冯大虎上前用力一拍许啸锋的肩膀,让小伙子顿时目瞪口呆。参加围甲联赛的棋手们通常有个嗜好,都愿意代表自己的家乡省市出战,许啸锋也不例外,他从前参加过两届围甲联赛,都是回到家乡代表重庆队出战。可是这一次,冯大虎居然***到连问也没问过他的意见,就硬把他拉到了北京队,还要让他当主将,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老师,您这也太霸道了吧?棋手选择哪个围棋队,不都是出于自愿原则,才和人家签约的吗?”

    许啸锋撇着嘴,不满地看着老师的脸。

    冯大虎咧嘴一笑:“臭小子,你和重庆队的合同已经到期了,如果你不相信,自己大可以去我办公室看看相关文件。换句话说,你现在已经是自由人一个,我是你的老师,就算故意拉你到北京队是理所当然。”

    “那……我要是就不听您的,非要继续跟重庆那边签约呢?”

    “好可惜呀,今年你的运气似乎不太好。我前些天才接到棋院的消息,说是重庆队和他们的赞助商起了纠纷,可能一时半会儿扯都扯不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你说他们今年是不是多半不能参加围甲了?”

    冯大虎说得轻松之极,脸上还『露』着一丝得意洋洋的笑容。许啸锋却不时地咬着牙,看着老师那张“阴险”的脸,他七窍都快要冒烟了。可是他知道冯大虎从来不会骗他,不能回家乡的围棋队,看来要怪也只能怪老天爷而已。

    “好,我答应您加入北京队,可是主将也轮不到我来做吧?韵秋姐不是最合适吗?”

    许啸锋半晌才答了话,却仍旧怀疑地问着另一件事。

    吕恒宣上前一步,悄悄在他耳边说:“啸锋,你这小子是故意装傻吧?二师姐是女棋手,从第一届围甲开始,女棋手就不能参加不是吗?老师让你做北京队的主将,其实从另一方面来看,不也是他重视你吗?好好加油吧。”

    许啸锋沉默了良久,终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站在一旁的范韵秋对冯大虎打的如意算盘却是心知肚明。说到围甲,北京队最大的对手,不一直就是浙江队吗?林之韬虽然没有自己教出出『色』的内弟子,但他世界冠军的名号够响亮,可以让不少大人物都给他面子。于是,浙江队也经常能邀请到日本、韩国的外援棋手来助阵,前年请的韩国外援,也包括那个跟神差不多的崔银翔。现在,许啸锋打入三菱杯总决赛,林之韬手下若是暂时没有大将,一定会再次想把他挖过去,冯大虎自然要抢先一步留住自己的弟子。

    “不错嘛,大师兄。”

    棋室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只见林之韬轻摇折扇,缓步走了进来,到一张棋桌旁坐下。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容貌俊逸的青年,竟是昨天才在比赛中输给许啸锋的骆岩!

    “阿岩……爸爸以为三菱杯的事让你受到了影响,本来想过去看你的。现在你能来,我真是好高兴……”

    冯大虎想上前去扶住儿子的肩膀,骆岩脸上却没『露』出任何表情,板得跟湖面上结的冰一样。而林之韬就在此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收起折扇,挡在骆岩的身前。

    “大师兄,你想做什么?作为北京队主教练的你有了啸锋,还想让阿岩也加入你的阵营吗?不过你儿子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不是吗?”

    冯大虎看到林之韬那股神气劲儿,心中生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又是那个令他讨厌了二十年的笑容,一看到这家伙的大牙,他便打从心底想冲上去揍倒此人。这次林之韬带着骆岩来大虎道场,分明是前来挑衅,只是此人一向喜欢拐弯抹角,不爱开门见山罢了。可是,骆岩的反应无疑让冯大虎心中难受,一阵莫名的酸楚从心口很快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许啸锋发现状况不对,一面挽住冯大虎的手臂,一面走到骆岩跟前。“你答应过我什么?三菱杯的半决赛我如果战胜了你,你会对我老师好一点的,为什么现在又变卦了?骆岩,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算数,这种人我许啸锋最瞧不起!”

    骆岩冷冷一笑:“你对我的判断似乎也下得太早了吧,我骆岩如果说话不算数,今天也就不会和林师叔一起前来大虎道场,我能这样面对冯大虎九段,已经是作出了很大的让步。”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许啸锋的目光直『射』着骆岩的脸。

    “让步?你居然会说出让步两个字?我的老师他就算再怎么不对,你身上也的的确确流着他的血,这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你就算不喊他一声爸爸,也不用说出这种话来伤他的心吧?这里所有的人,大家都知道老师是真心想要弥补从前对你的亏欠,可偏偏就是你这个做儿子死也不愿意相信,到底是什么东西练就了像你这样的一副铁石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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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蝴蝶兰(下)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小小的宿舍房间,在地板上投上了几道黄白『色』的光条,空气中飘来一阵阵带着温热的香气,让还躺在床上睡懒觉的许啸锋也不自觉地睁开了眼睛。

    目光环视处,很快发现饭桌上放着一个装着便当的口袋,许啸锋爬起来打开便当盒一看,顿时***三尺,原来那里面装的全都是香喷喷的蛋糕。盒子旁边还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珩儿娟秀玲珑的字迹:“啸锋,本来我想约你一起吃早餐,但是听俊崎说你昨天休息得很晚,还在睡大觉,所以就只能把东西托他给你送来。原谅我比较笨拙,一直都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亲手烤了蛋糕让你尝尝看,要是喜欢的话记得告诉我喔。”

    “我喜不喜欢蛋糕?那还用说吗?”

    他光是一看到这些做得精美的食物,就已经高兴得快要上了天,珩儿居然会亲手烤蛋糕给他吃,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看来约会果然是最能升华爱情的办法!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蛋糕,咬了一口,天啊,那滋味简直是一级棒!想不到珩儿这个看起来像深闺大小姐的姑娘,做起吃的来还挺有一套。

    “珩儿,你在不在这里啊?”

    他一边叫喊着,一边往厨房跑去,一个粉红『色』的影子忽然在他面前晃了两下,他想也没想就立刻冲上去紧紧抱住了那人。

    “好珩儿,你真是太棒了!你的蛋糕好好吃,都甜到我心里去啦,这次不许害羞,非得让我抱一个不可!”

    “喂,臭小子,谁是你的珩儿呀?快点给我放手!”

    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传到许啸锋耳里,吓得他猛地送开了手,“蹭蹭蹭”便往后退了三大步。见那人转过身来,他的脸唰的一下就变成了铁青『色』,一个劲地搓着双手,好像碰过了脏东西一样,背后也不自觉地生了一把冷汗。原来他刚刚抱的人哪里是他朝思暮想的珩儿?明明就是邹俊崎那死小子!他扭曲着脸,觉得自己简直跟白痴一样,竟然会不小心抱到一个男人。

    “你——你这头死狼怎么会在这里?没事穿一身粉红衣裳冒充珩儿做什么?大变态!”

    许啸锋歇斯底里地咆哮着,那声音引发的共振,几乎要把地板都掀翻过来。

    邹俊崎捂着耳朵,等他安静下来,才把手放下,对着他呸了两声:“你才变态呢!我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明是你自己想人家珩儿想得发了疯,看到穿粉红『色』衣服的人就以为是你是的darling。哼,知道我‘玉面狼’曾经吻醒了多少位沉睡的公主吗?没想到今天倒霉透了,居然被你小子给非礼,我以后要怎么活呀?”

    “我非礼你?”

    许啸锋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要跳黄河还是跳楼随便你。不过你好像又怕水又怕高,我看你最好还是去吃毒『药』,要不***帮你买?我是说一吃就能死人的那种。”

    “我说你这臭小子,自从珩儿出现以后,你对你的哥们儿越来越阴毒了,重『色』轻友的家伙,早知道我才不替她送蛋糕给你呢!我提着便当盒子爬了几层楼,又帮你打扫厨房,你倒跟我红眉绿眼、大呼小叫的,我遇到你这种人真是上辈子造的孽!”

    邹俊崎冲着许啸锋哼哼着,从厨房里出来,趁他一个不注意,一下捧起便当盒子,朝着门外拔腿就跑。

    “喂!你给我站住!那是我的蛋糕!”

    许啸锋忘了自己穿着睡衣,只拿了钥匙,就这样追着邹俊崎奔下楼去,竟一直追到了棋室。

    “咦,那不是啸锋和俊崎吗?”

    坐在靠近门口的吕恒宣首先发现了两个怪人,还没发话,身边就是一阵风吹过,接着又来了一阵。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棋室里所有的人顿时被这两个“怪胎”搅和成了一团糟。最后是岳智兴和范韵秋夫妻俩一人拉住一个,才把这种“危险”的局势稳定了下来。

    “怎么回事啊?啸锋怎么穿件儿睡衣就跑出来了?瞧他的睡衣,居然还是蜡笔小新呢,怎么我们以前都不知道?”

    平日里严肃的吕恒宣看见许啸锋那身打扮,还一脸睡眼惺松的样子,都被他的怪模样惹得笑出声来。

    “死狼,快点把蛋糕还给我!那是珩儿专门给我做的爱心蛋糕,才没你的份!”

    “哼哼,我就不还你,要把蛋糕拿回去,先把银子给我!一个蛋糕成本两块钱,我的辛苦费每个三块,一共有十个,你快点给我五十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五十块,去你的吧,吸血鬼!”

    听到两个人斗了几句嘴,大家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珩儿亲自为许啸锋烤蛋糕的事,可让那些“单身贵族”羡慕到了极点。

    “啸锋!俊崎!你们两个臭小子在干什么?”

    一声“怒吼”从棋室门口传来,众人一下子全都闭上了嘴,冯大虎这一嗓子,他们是再熟悉不过。邹俊崎连忙把手里的便当盒放在桌子上不吭声了,许啸锋趁这个机会,一把将盒子抢了过来。

    冯大虎大踏步走上前来,冲着许啸锋就开训:“浑球,你看你现在这个模样,我敢打包票,你走到大街上,绝对没人会相信你是打入三菱杯决赛的许啸锋!你的确给我脸上添了光,不过也把我的脸都丢尽了!昨天穿运动服比赛的照片,还有你被记者追着逃跑的狼狈相,今天都登上了体育头条,你自己看!”

    说着,他就抓起一份报纸扔在许啸锋面前。许啸锋却一点也不理会,只顾在那里吃他的蛋糕,品尝爱情的滋味,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一样。

    “我真不明白,我冯大虎一世英名,怎么会教出你这种怪诞的徒弟呢?你看你,要相貌没相貌,要气质也没气质,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进了三菱杯总决赛那是好事,不过围甲联赛过几天也要开始了,你自己是怪胎也罢,可别影响了我们北京队的整体形象!”

    “围甲联赛?”

    冯大虎一提到这四个字,在场所有的棋手都不约而同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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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蝴蝶兰(中)



    对热恋中的情侣来说,约会总是不会厌烦的一种游玩方式,即便是做事一向比较被动的珩儿也不例外。夜幕已经降临,她不但没有觉得乏味,反而问起许啸锋,北京城里还有多少好玩的地方。一说到玩,许啸锋的话匣子就又打开了,说以后如果有时间,一定带她去游遍北京所有的风景胜地。而此刻,他突然想到这个公园里还有一个植物园,虽然不是很大,里面却有不少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于是,他朝着她神秘地一笑,便牵着她的手,开始向目的地进发。

    走进植物园,珩儿眼前忽然一亮,琳琅满目的花卉和盆景,自己已是许久未见,即便是眼前看到的这些,也足够让她心悦神怡。许啸锋见她再次『露』出了笑容,也陪着她笑了起来,其实他一点也不懂得欣赏植物,但他肯定珩儿会喜欢,自己果然找对了地方,况且和她一同游玩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尽管并不懂花,然而这植物园里唯独有一种花卉,却着实把许啸锋的视线吸引了过去。那是一种形状很奇特的花,近似于兰花的形态,枝干自然而然就造出了一种奇崛怪异的形状。长长的叶子还未茂密,花已经绽开,红的、白的、紫的、黄的,每朵花均由三片大花瓣组成,不论远观还是近看,都宛如一只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珩儿你看,那些花很漂亮啊!”

    “是蝴蝶兰!”

    珩儿顺着许啸锋所指的地方望去,竟『露』出了一种异样的眼神。

    “蝴蝶兰?好形象、好动听的名字,难怪我一看到它们的时候,就觉得好像美丽的花蝴蝶呢。”

    许啸锋连忙和她一起走到那些被称为“蝴蝶兰”的花卉前面。

    珩儿凝视着那些花朵,眼波流动,似乎突然牵动了思绪。“蝴蝶兰的原产地是台湾,环境温度如果低于十度,它们就无法生长。想不到在北京的植物园温室里也能看到它,我真觉得太意外,又太激动了。”

    “难怪呢,原来这是产自你家乡的花朵啊。”

    许啸锋点了点头,他能够明白珩儿的乡愁。就像他刚到北京来的时候,看到一派平川,没有坡坡坎坎,觉得很不习惯。但当他第一次跟岳智兴他们去香山观赏红叶的时候,发现北京还有可以爬山的地方,自然就牵起了对故乡的感情。这蝴蝶兰是一种生『性』敏感而娇弱的植物,不过漂亮的花卉配上俏丽的人儿,他倒觉得非常适合。

    “啸锋,你知道吗?不同颜『色』的蝴蝶兰有着不同的花语。你看那白『色』的,它代表的是纯洁的爱、珍贵的友谊,红『色』的代表鸿运当头、永结同心,黄『色』的代表事业发达、生意兴隆,那些小型『迷』你的代表快乐、风华正茂……对了,还有那些长着斑点的,它们代表万事顺心、心想事成。”

    珩儿指着那些蝴蝶兰,竟然充当起了“临时解说员”。

    许啸锋听得饶有兴趣,看来蝴蝶兰的确是一种自身就带着浪漫情调的花草,连他这种不懂得赏花的人也能被吸引。“真是很棒的寓意呢,不过每种颜『色』的蝴蝶兰都代表不同的意思,这个我可记不住,太复杂了。难道它们没有一个概括的意义吗?”

    “概括的意义?”

    珩儿微微一惊,脸上竟泛起了一丝红晕。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啊,天都已经这么晚了?我得回棋社去,否则林叔叔会担心的。”

    不知道概括的意义?真的还是假的?许啸锋觉得珩儿有些古怪,不过目前还是先把她送回三潭棋社,免得他自己回道场的时间太晚,冯大虎准又得数落他一顿。他无奈地挽起珩儿的手臂,摇摇晃晃地踱出了植物园。

    到达三潭棋社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半,许啸锋把珩儿送到宿舍楼下,正准备回去时,却忽然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不是骆岩吗?他望着对面站着的人,路灯的光把那张苍白的脸照得非常清晰。只是这一次看到骆岩,却完全没从他身上感觉到往常那种锐气,反而他的神情看起来很麻木。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灯光,让那眼神更显得『迷』离、飘忽。许啸锋甚至不敢相信,此人果真就是那个在赛场上立誓一定要战胜他的骆岩。

    “很抱歉,我为了躲避那些记者,在比赛结束后就跑掉了,竟然忘记了和你复盘……”

    “你跟我说这些有必要吗?”

    骆岩的声音低沉而冷漠,看了看许啸锋,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珩儿。

    珩儿觉得这里的气氛很不寻常,连忙上前说:“骆岩,别这样好吗?胜败对棋手来说一直都是很正常的事,我不想你为它耿耿于怀,影响到你的将来。”

    骆岩苦笑一声,指着许啸锋,『露』出一种颓废的目光。“珩儿,你这算什么?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同情我?赛场如战场,输了就是输了,一次比赛胜负已定,难道还有挽回的余地?我输了棋,也输了你,我已经彻底败给了许啸锋,如果还要接受你对我的施舍,我还算是个男人吗?”

    “骆岩……”

    珩儿无奈地看着他,她对他有愧,可爱情毕竟是不能勉强的东西。骆岩的伤痛,没有人能替他治疗,即便是她也无能为力。

    骆岩微微闭上双眸,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转头望向许啸锋。“恭喜你打入总决赛,尽管输给你让我很不甘心,但我们都是中国人,我同样期待着你在总决赛和崔银翔的对局。不过我也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三菱杯的比赛虽然是我败了,可我们的战斗还没有就此结束。许啸锋,只***还在北京一天,你就最好不要做出对不起珩儿的事,否则我依旧会竭尽全力把她夺过来。还有,大虎道场的五虎将,永远都是我骆岩的对手,请你在脑子里记牢了,也希望你能把我这句话一字不漏地带给你那位最尊敬的老师。”

    他朝着两人挥挥手,转身朝着男宿舍楼走去,许啸锋虽然觉得骆岩好像对他的敌意少了一点,可仍然不明白那番话中究竟藏着什么玄机。转头去看珩儿,她的眼神同样『迷』惘着,没有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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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蝴蝶兰(上)



    蝴蝶兰,原产于台湾,我不知道如何欣赏它,或许只是你让我发现了它异样的美。珩儿,如果可以用一种花来形容你,我想那一定就是蝴蝶兰,因为它和你一样娇柔、一样纯粹,因为它害怕冷的感觉,所以才会喜欢接受热的温度。让我给你我全部的爱,相信我,幸福正朝着你飞奔而来。

    “珩儿,你到底在哪里?”

    许啸锋卷着衣袖,在棋院里飞奔着寻找珩儿的踪迹,几乎卯足了吃『奶』的劲。自比赛一结束,那些记者就围着他问个不停,好容易才把冯大虎和师兄师姐们推上来做挡箭牌,逃出他们的“圈套”,不料这些记者丝毫不肯罢休。他跑到哪儿,那群人就追到哪儿,可算是把他搞得焦头烂额。从前,他十分羡慕那些被万人拥戴的当红明星,可当他切身体会到明星的感觉之时,完全没有丝毫快感可言,有的只是身心上双重的疲惫不堪。

    “我的老天爷,难道这就是明星吗?再这样下去,我看我不被烦死,恐怕也得丢掉半条命……”

    许啸锋好容易躲到了一棵树后面,愁眉苦脸地向天默默祷告着。他情愿输棋也不想再被记者们拉去做采访、拍照,他觉得被记者包围的感觉,简直就跟犯人面对监狱守差不多。

    “啸锋,你在这儿做什么?”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他差点就跳了起来,回头一看,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珩儿。

    “珩儿,你可算出现了!我找了你那么久,你究竟上哪儿去了呀?”

    许啸锋将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后垂下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知道我不喜欢那种热闹的气氛,所以比赛结束了,我也没有进对局室,一直在外面等你。啸锋,恭喜你进入决赛。”

    珩儿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让许啸锋几乎忘记了身体上所有的疲劳,她笑得好美,她是在为他骄傲吗?他此刻真想紧紧拥抱她,却猛然想起记者们还没停止对他的“追踪”,于是连忙拉起她的手,趁记者暂时没留意这边,朝棋院的大门那边拔腿便跑。

    “喂,啸锋,你干什么呀?”

    “你先别说话,跟我走就是了,我们不快点离开这儿,可就要葬身火海了!”

    好容易冲出了棋院,许啸锋带着珩儿跑进了附近的一个公园,两人坐在喷水池边,才都松了一口气。珩儿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他额头上渗出的汗水,目光忽然间停在他的脸上。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许啸锋疑『惑』地问。

    珩儿盈盈一笑:“不是你脸上有东西,是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好滑稽啊。”

    “是吗?”

    许啸锋冲她做了个鬼脸,走到喷水池那里一照,险些当场晕过去。只见那水里映着一个男人的影像,头发全都竖立了起来,好像一只刺猬。更搞笑的是,两只衣袖中的一只卷着,另一只没有卷,裤腿也跟衣袖一个模样。这男人整个儿一“难民”形象,把他窘得直抓脑袋,那对小眼睛一闭,几乎就看不到他的五官里还有眼睛的存在。

    “天!那个是鬼,不是我!不是我!英俊潇洒的许啸锋在珩儿面前怎么可以变得这么丑呢?不要!不要!”

    看到许啸锋像个孩子似的捶胸顿足,珩儿抿着嘴,倒笑得更加开心了。

    “其实你这样一点都不难看,这才是真正的许啸锋,不是吗?”

    “你是真喜欢这样的我,还是故意说好话安慰我?放心吧,我发那两下子疯你又不是没见过,不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所有压在心头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吗?呐,这次我没说错词儿吧,是烟消云散,不是灰飞烟灭。”

    许啸锋猛然听见了珩儿的话,连忙上前来,重新坐到她的身边。

    珩儿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取出随身携带的梳子,帮他梳理起头发来。她的手好灵巧啊!许啸锋享受着那种舒服到骨头里的感觉,眯着眼睛,整个人几乎都快飘飘欲仙了。带着淡淡忧伤的珩儿、细心的珩儿、温柔的珩儿、笑容绽放的珩儿……一张接着一张的容颜在脑海里闪了又闪,仿佛永远也看不够、想不够,他甚至不敢相信拥有她的爱,此等感觉会是这般细腻又甜美。

    “对了,我能赢得比赛,还要谢谢你呢。”

    梳理好头发之后,许啸锋伸手握住珩儿的纤细的双手。

    “谢我?为什么要谢我?”

    珩儿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

    许啸锋歪着脑袋一笑:“你别假装不知道了,我比赛的时候,你明明就用通灵术进入过我的心里面跟我说话,给我加油。如果不是你,我恐怕真的会杀红了眼,忘记了要下自己的围棋。所以我猜啊,你一定不是凡人,肯定就是韵秋姐故事里讲的那种会跟人心灵感应的仙女,对不对?”

    听到这话,珩儿不禁一惊,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呢?但很快的,她的表情便恢复了平静,伸手推了许啸锋一把,“我看你多半是被记者追着追着,连脑袋都变糊涂了,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仙女跟通灵术呀?你赢了骆岩靠的明明就是你自己的实力,却偏要胡思『乱』想,你要是再这么说,我可要回棋社去睡觉了。”

    “哈,瞌睡虫不会那么快就来找你了吧?不过我倒是不介意把肩膀借给你用,如果你不喜欢肩膀的话,我把大腿借给你也行。”

    许啸锋乐呵呵地说着,一面伸手挠着自己的脸,淘气得跟猴子一样。明明知道珩儿是又文雅又害羞的女孩子,居然还死皮赖脸地用这种方式逗她开心,他的脸皮大概已经和万里长城的城墙有得一比了。

    谁知珩儿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反感,果真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面带微笑地闭上了眼睛。许啸锋搂着她纤细的身子,望着蓝天里漂浮的片片白云,似乎那单调的云块也变得比任何东西都要好看,这种感受竟比他赢棋还要开心得多,或许这个女孩,已经成为了他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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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决战京城(下)



    “骆岩从小跟我学棋,我非常熟悉他的棋风,若说老师都是偏心的,那我也自然有一点偏心于自己的弟子。但是那姓许的男孩子刚才的三手棋,是绝好的手筋啊,腾挪、缠绕、反客为主,三手棋一气呵成,已经使局势转危为安,他具有相当的潜力。”

    言简意赅的话,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珩儿也频频点头。在台湾的时候,她虽然没有见过魏远山,但经常听骆岩提起他的这位恩师。今天这位著名的老棋手一眼看出许啸锋的潜力,的确让她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研究室里,许啸锋的连环三手棋引起了大家一致的称赞,相反的,对局室里的骆岩却收起了折扇,紧紧咬住了嘴唇。白棋竟然脱身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用“『迷』你中国流”牵制许啸锋,让对方走进无底洞而无法展开力战。原本他认为许啸锋遇到这种危险的局面,以那小子冲动的『性』情一定会很快『乱』了方寸。可是,他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挽回了颓势,甚至接下来还为白棋在右上角争得了先手!这算是奇迹吗?还是他的实力仅仅在热身赛之后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不,不能让珩儿回心转意的机会就输在这场比赛上,骆岩,你要冷静,那次的热身赛,你不是也成功逆转了吗?你不能被大虎道场的人踩在脚下,更不能让珩儿看扁,绝对不能!”

    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黑棋继续落子了,许啸锋刚刚才稍微松了口气,却发觉骆岩好像有些不对劲。这种猛烈的落子声不是他许啸锋的习惯吗?什么时候那文质彬彬的骆岩也开始用起了他这一套?

    紧接着,双方又下了近二十手,许啸锋越来越惊讶,骆岩难道是疯了?竟然开始跟他正面作战!

    “这家伙怎么了?难不成他已经恨我恨到骨头里了吗?”

    看到这样的骆岩,许啸锋开始是有些惊愕,然而对方接二连三的『逼』迫,终于让他忍无可忍。黑棋分明是一边拆边想要得实地,一边还用力地把白棋的头摁住,好像拼了命也不让白棋到中间出头。

    “好毒辣的手段,这次你自己也变成了这样,可别再说我野蛮。要抢实地吗?那我就跟你抢,看看到底谁的动作比较快!”

    三菱杯赛场的纹枰之间,在中盘开始了一场血战。骆岩为阻止许啸锋在中央发展势力,专挑断点接成硬头,使用“顶”的棋法,想要把白棋牢牢封锁在他的包围圈里,最终被打成愚形。许啸锋却刚好相反,扳、断、挤,这些“近身肉搏”的手段,是他最擅长的招数,以他的火爆『性』子,骆岩越是和他战斗,他身上的战斗细胞就越是活跃。

    “咦,黑棋右上角的一块棋好像还没活净呢。”

    许啸锋猛然发现了黑棋的破绽,大概骆岩自己在一心作战中也没有注意到,黑棋右边上下两块棋被白棋的七个子分成了两半,没有连接成大龙。他非常清楚,职业棋手要逃出一块棋很容易,可是要同时逃出两块就难上加难。只要他能杀死两块黑棋的其中一块,那骆岩的损失也不小,加上黑棋贴目的负担,骆岩一定会陷入困境。于是,白棋出招,点在黑棋右上角的一处,骆岩的神情猛然发生了变化。

    “许啸锋,你想净杀我一块黑棋?没那么容易,看清楚到底是谁死吧!”

    骆岩怒火中烧,提掉白棋一子,做出一个眼位,接着抢先把黑子落到右下方,反而想把右下角的六枚白子封死。

    面对骆岩的攻势,许啸锋当然不肯就这样罢休,进攻自己最擅长的棋法,怎么能反被骆岩攻下城池?既然黑棋要无理攻击,那么白棋也干脆把局面搞得再混『乱』一点,事到如今,只能在混战中求胜了。

    “啸锋,啸锋……”

    就在许啸锋决定要把局面搅『乱』之际,却突然听到了珩儿的声音,这声音并非来自某个地点,而是从他心底发出来的。奇怪,这是幻觉吗?难道自己已经被和骆岩的血战弄得神智不清了?

    “啸锋,不要因为我而一心求胜,我想看到的是你在棋盘上的挥洒自如,不是要为了看你疯狂打倒骆岩的。收起你对胜负***,做回自己,做回我所爱的那个快乐的啸锋,好吗?”

    “珩儿……”

    右手『插』在棋盒里,许啸锋陡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自己怎么会开始那样在意起胜负来了呢?是骆岩的思想影响了他吗?珩儿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而那声音流动过的瞬间,他感觉内心深处涌出一阵暖流。

    “五、四、三、二、一,白方还有九次读秒。”

    长考了半晌,裁判的声音把许啸锋唤回了现实。

    已经花掉这么久的时间了吗?许啸锋注视着棋盘上已是趋于混『乱』的局势,骆岩还没有读秒,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个新的劣势。然而,珩儿的话从心底传来,他豁然开朗,对啊,快乐自在地下棋,那才是真正的自己!他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骆岩,重新低下头来,掏出『插』在衣袋里的折扇,展开了扇面,白棋落在中腹偏左的大空之中。

    一步、再一步,五分钟过去了,黑棋也进入了读秒阶段,此刻的骆岩脸上似乎出现了疲态。准确地说,应该是从许啸锋在长考后下第一手棋开始,因为对方突然不和黑棋正面交战了。白棋渐渐开始出现了稳健的步伐,而黑棋右上角到中央的一大块,再也没有了做出另一个眼位的机会。白棋则终于连成了自己眼位丰富的大龙,许啸锋冷静之后的整形成功,奠定了最后的胜负。他收起扇子,睫『毛』缓缓地垂下,似乎那个瞬间,终于拨开了周围窒息的空气。

    当白棋第180手落下之后,骆岩沮丧地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的角落上。裁判宣布了白棋中盘胜,许啸锋六段获得三菱杯总决赛资格,将于今年秋天和韩国棋手崔银翔争夺世界冠军。

    “啸锋!你太棒了!”

    就在裁判宣布比赛结果的那一刻,大虎道场的“四虎将”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为许啸锋喝彩,冲上前去就要把他举起来。闪光灯再一次包围了这个闯入总决赛的小伙子,记录下这激动人心的一刻。然而,许啸锋并没有为自己受到如此的欢迎而表现出兴奋,他的目光四处移动着,因为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少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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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决战京城(中)



    “本次比赛规则,黑白双方的用时均为三个小时,并各有十分钟的读秒时间,黑方贴还白方六目半。现在比赛正式开始,黑先。”

    裁判员的话音刚落,骆岩便已将黑棋第一子飞快地落在了右上角小目,和热身赛时开局第一子落下的是同一个位置。许啸锋的白棋则下在了左上角星位,跟着黑棋再下了右下角星位,白棋则继续占据了左下角星位。到第五手,黑棋挂角,当白棋小飞应的时候,黑棋占据了上边大场。

    “『迷』你中国流?”

    骆岩的布局,让许啸锋不由得吃了一惊。所谓的“中国流”,是冯大虎、林之韬时代的一种常见的围棋布局法,最古老的“中国流”是在同一边上一星、一小目、一大场,其特点是布局速度较快,很容易形成两翼张开的大模样。而骆岩此刻所使用的布局是“中国流”的变形体“『迷』你中国流”,因为比普通中国流多了挂角的一手,更是一种攻防一体的战阵。

    许啸锋一面思考之后的棋路,一面观察着对方,骆岩的落子速度明显加快,看来一定是早就计算好,决定使用这个布局来“痛宰”他一顿。的确,对付他这种力战型、进攻为主棋手,“『迷』你中国流”的布局就像是一张展开的大网,布下陷阱等着他自己跳进去。目前他只有一种应对方法,就是白棋到右边黑阵中分投,把黑棋右下角一子和上边的子力分开,否则大半个棋盘都会被黑棋的势力所占据。

    白棋选择了分投,骆岩忽然打开折扇,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许啸锋的行棋如他所愿,在黑棋的布局下,白棋似乎无法轻易发挥力战的特点,他不觉瞟了许啸锋一眼,这小子心里大概已经开始难受了。

    “好个骆岩,不愧是老师的亲生儿子,这次的正式比赛,他一开局就等着我去落网,果然比热身赛的时候还要厉害几倍……”

    许啸锋暗暗惊叹着,虽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也不能一味就跟着黑棋的步调行棋,必须想点可靠的办法来保护自己。不过在他的脑海里,始终有一句“名言”——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所以他必须在完全陷入骆岩的包围圈之前制造点儿事端。于是,白棋在右下方小飞二路,同时瞄准了右边和右下角的实空。

    骆岩忽然诡秘的一笑,黑棋又是迅速落下,刚好下在了右边两颗白子之间的位置,许啸锋猛然愣住了。

    “糟糕,啸锋他上当了。”

    热闹的研究室里突然传来一片叹息声,方紫蝶看见珩儿也蹙起了眉头,连忙上前看网络直播的棋谱。

    “怎么了?不是白棋吃亏了吧?”

    “小蝶你看,黑棋第13手的分断和15手的小尖,已经把白棋三子的联络完全切断。如果黑棋在右下角再补上一手,后续手段还有不少,啸锋现在根本没有机会再去抢夺实地,只能向中间逃过去。”

    珩儿指着棋谱对好友说着,或许连她也没想到骆岩一开局就打算让许啸锋狼狈。许啸锋落入他的陷阱,分明就是走进了暗藏着荆棘的草坪。原本擅长攻击的他,此刻却反被骆岩挟击,他的心中究竟会是如何的不甘?

    方紫蝶看了也觉得纳闷,“不是吧?那个野蛮男人的猛劲儿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难道真是上次输棋,让他连攻击都不会了吗?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终究是个打不死的蟑螂,如果那么容易掉进骆岩的陷阱,就太不值得你叶珩儿去爱了。”

    果然,她的预想没有错,就在研究室的众人都在为许啸锋担忧的时候,棋谱上突然起了变化。白棋并没有逃往中央,而是调头给了右下角黑棋一子一记“尖冲”,当黑棋挡住时,白棋又在黑棋另一子下一“托”。这时黑棋没有立刻回应,大概是骆岩思考了片刻,最后选择了“顶”,可是这一手却给白棋搭上了桥。白棋往回一退,研究室里所有人都惊呆了,白方三子连环而出,竟然抢到了右下角的实空!

    “不愧是冯大虎九段的高徒,这小伙子的缠绕攻击真是不错。”

    一个微带苍老却很有力的声音忽然传到耳际,珩儿和方紫蝶同时转过头,却见身后站着一个两鬓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那老人面带微笑,轻轻摇着折扇,扇面上书写着两个漂亮的楷体大字“忘我”。

    “魏远山九段,我是中国《弈周刊》杂志的记者方紫蝶,刚才听到您的评价,好像有褒奖许啸锋六段的意味,而骆岩八段又是您的爱徒。请问您在这场比赛中更看好两位棋手中的谁呢?刚才对许六段的评价,是否也在暗示着他的将来?”

    方紫蝶的动作之快,让旁边几个想抢着上来采访这位老世界冠军的记者看得咬牙切齿,也许这便是她年纪轻轻就被评为《弈周刊》先进个人的原因。《弈周刊》的记者虽然很多,女记者却不超过五人,方紫蝶的采访经常以“快、精、准”著称,她的敬业精神与智慧,常常连男记者们也比不上。也正因为如此,林之韬开办三潭棋社,她也能充当特别顾问的角『色』,只要看过《弈周刊》的人,都会注意到一个笔名“紫蝴蝶”的记者。

    不过,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魏远山居然也是《弈周刊》海外版的忠实读者,并且当她报上名字时,那位老棋手亲切地和她握手,并猜出她就是“紫蝴蝶”。这下可把姑娘乐坏了,让珩儿觉得更加搞笑的是,还没有采访人家,她就拉着魏远山要签名,分明就是一副“疯狂粉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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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决战京城(上)



  ◆翻手,是黑色的经线;覆手,是白色的纬线。纹枰之上,线与线交错的风景,亦是由思想和情感创造。这些没有人能数清的变化,每一种形态都蕴涵着心的意义。因此,我愿随心而动,朝自己真正追求的方向下自己的围棋。珩儿,只要看到你的笑容,我就会坚持我的步伐,和你携手向前进。◆

  三菱杯半决赛的日子终于到了。中国队和中国台北队的代表在棋院见了面,举行了一个盛大的赛前宴席,让两位参赛选手握手、碰杯、照相。大虎道场的“四虎将”都到了场,不过刚一出现,就引来无数记者的包围,照相机的镁光,几乎把整个现场都变成了绚丽的舞台。珩儿一大清早便坐在隔壁的研究室等着比赛的开始,方紫蝶拍完照片后,也进了研究室,准备随时对研究室的职业棋手们进行采访。另外,棋院还来了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就是骆岩的恩师魏远山九段,特意从日本乘专机赶来观看爱徒比赛的他,很快就引起了现场和研究室里的又一波高潮。

  许啸锋则显得颇有些紧张,各种仪式过后,是中国特色的文艺表演,他坐在那里,浑身上下似乎都觉得不自在。原来所谓的国际大赛,就是这些繁文缛节加上汹涌的人潮来袭吗?他悄悄把头低下去打了个呵欠,苦笑了几声,正式的对局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开始,而下棋以外的时间让他静坐,对他来说简直就跟坐牢差不多。偏偏珩儿不是记者,身为观众的她又不能直接进入现场,一想到珩儿,小伙子恨不得立刻飞奔到隔壁去先见她一面再回来,至少看她一眼也比呆坐在这里好。但周围坐的都是中、日、韩三国围棋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更可怕的是冯大虎就坐在他身边,除非他会灵魂出窍,否则根本别想溜掉。

  “啸锋,你这小子是不是坐不住了?我劝你最好打消要跑掉的念头,这里可不是我的道场,是国际赛场。为了表现我们中国棋手的优良素质,你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不自在,也得给我乖乖坐在这儿等到对局正式开始。”

  冯大虎早就感觉到许啸锋有些不对劲,悄悄提醒着他,一面把一柄折扇交到他手里。

  “老师,把这玩意儿给我干嘛?”

  许啸锋觉得奇怪。

  冯大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我刚刚才跟你说过在国际赛场上,你代表的不是你许啸锋一个人,是我们中国围棋队,你那么快就把老师的教诲当耳边风啦?扇子是棋手的标志,你平时不用没关系,今天你无论如何都必须给我拿好了,这样才像我们中国队仪态庄重的棋手。”

  “不要啦,老师,算我求您行不?您明知道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穿西装打领带,还有带扇子。上次您开什么宴会都把我折腾得够呛,今天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按照您的吩咐做一次,可我真怕待会儿下棋的时候,这些东西会把人活活憋死。”

  许啸锋转头望着老师的脸,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像在哀求冯大虎,把这些他不喜欢的东西都去掉。冯大虎却伸出两个指头在他手臂上使劲掐了一把,疼得小伙子差点叫出声来。

  “浑球,你是不是故意要给我丢脸?还要给全国人民丢脸?全国所有的体育频道,加上韩国、日本的电台都会对你的比赛进行直播,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你看,你以为那些全是假的?话说回来,阿岩就比你强多了,他还不是头一次参加国际大赛,我怎么就一点也没看到他紧张成这样?”

  冯大虎一面指着坐在对面阵营中的骆岩,一面训斥着许啸锋。

  许啸锋一听到他夸奖骆岩,不服气地冲着老师做了个鬼脸,“是,骆岩英俊,骆岩潇洒,骆岩帅气,骆岩树大招风。”

  “不是树大招风,是玉树临风好不好?”

  冯大虎无奈地撇撇嘴,许啸锋褒贬不分的绝招,最好别在记者面前用上,否则国人的脸面就更给丢尽了。

  “我知道骆岩是您的亲生儿子,学问跟别的条件又都比我好,他才是会给您脸上争光添彩的人。像我这种浑小子,跟他本来就不是同一国的,要怎么跟人家比嘛?”

  “我真是想狠狠扇你一巴掌,什么叫做不是同一国的?阿岩是中国人,你也是中国人,谁赢都是为咱中国争光,看来我非请你爸来北京揍你不可!”

  一听到冯大虎提到他父亲,许啸锋不吭声了,只在心里一个劲埋怨老师的思想古板。他说的“一国”不过是说骆岩和他的思想、层次、生活环境都不一样,偏偏冯大虎要扯到严肃的问题上,还把父亲搬出来压他,简直让人无奈到了极点。

  繁琐的仪式终于在上午九点半全部结束,许啸锋也总算从憋闷中解脱了出来。他和骆岩在各自的房间里休息了半个小时,便准时走进了对局室。

  “骆岩,我们又见面了。”

  这次是许啸锋主动去打招呼,然而骆岩的反应很冷淡,半理不睬地对他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他的服装上。

  原来,许啸锋趁休息时间脱下西装,穿上了一身运动T恤和运动裤。当走进赛场的时候,他压根儿没去注意直播,大家不都说棋手也是运动员吗?运动员穿运动服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干嘛要穿西装?他深信这是别人把事情搞错了,不过冯大虎恐怕已经七窍生烟了吧。

  根据裁判的指示,两人坐到棋盘两边猜子分先,许啸锋又拿到了白棋,抬头一望,竟看见骆岩在对他微笑。

  “许啸锋,不要忘了,热身赛上你就输给了我,那时候你拿到的也是白棋。”

  刺耳的语言又来了,为什么这个家伙总喜欢挖苦人呢?不能上当,骆岩一定是在为珩儿的事在嫉妒,才故意要扰乱他的思想,好让他在比赛时无法集中精力。许啸锋没有回答骆岩,只是把装着黑棋的盒子顺手递给了对方,他绝对不能被这种攻心战术所迷惑,就算是为了珩儿,自己也要全力下好这关键的一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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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愁过,情归何处(下)



  “你明明知道我从来就不会怪你,干什么要把所有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扛?我不准你这样,我答应过你要让你脸上都挂着笑容,你如果这样,我只会觉得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所以才把你给惹哭了。骆岩那一套我完全不懂,我也没有他那样优秀,我只知道我很想见你,我喜欢看到你笑起来好美的样子……珩儿,就让我继续把勇气分给你吧,有了勇气,你就不会再害怕,不会再担心。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你身边有我,你感觉到了吗?”

  “假如……我有不得已的原因要回到海峡对岸去,和你分开了呢?”

  “地球上的海洋都是相连的,我相信只要我在海的这边将手伸下水去,就能感觉到你的手从另一个海边透过水传来的温度,所以我仍然能把勇气传递给你。”

  “那假如我去了外太空呢?”

  “外太空有很多会发光发热的星星,据说它们的能量是可以互相影响和传递的。所以我会拜托太阳,把我的勇气从一个星球传到另一个星球,直到离你最近的那一个,它的光和热就是我传递给你的勇气。”

  珩儿抬起头,轻轻踮起脚跟,在许啸锋的唇上印下生涩的一吻。或许,她真的从他那里获得了勇气,且不说许啸锋的那种傻里傻气的比喻是不是正确,但听来就有一种贴心的感觉。这一吻烙下之后,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内心被释放了,倩儿当时也是这样去爱的吗?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因为许啸锋那炽热的、近乎狂烈的吻把她的思想完全占据了。那种高温赶走了她所有的畏惧,驱散了她所有的担忧,他的唇辗转着、压迫着她,连呼吸也都随之而凌乱。她的手臂环上了他的颈项,脸上的泪痕,也仿佛很快就被这浓得化不开的爱蒸发了。

  “天啊,他们两个竟然……”

  两个相爱的人如此缠绵着,没有谁注意到,冯大虎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大树后面。

  “啸锋和珩儿真的已经相爱到这种地步了吗?可是阿岩要怎么办?”

  冯大虎喃喃自语着,自从许啸锋出走那次之后,他就没有阻止他的爱徒和珩儿来往,可昨天他偶然听见了骆岩和许啸锋的谈话。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上辈子的冤家?怎么会爱上同一个女孩?

  但最令他不安的,似乎还不是许啸锋和珩儿相爱的事,而是他的儿子骆岩还把他当成仇人。原本因为珩儿和骆岩在台北就认识的关系,他很想借珩儿来说服骆岩与他父子相认,偏偏这段爱情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若是许啸锋和珩儿的恋情正式公开,骆岩一定会更加气愤,他若是支持那两人,儿子更不会认他。心里顿时萌生了一股失落感,经常被他比喻为“巴掌那么大”的北京城,他和骆岩就在这一个巴掌的范围里,但骆岩依然不会叫他一声爸爸。

  他忽然想到去台湾找他的前妻骆文君。干脆向文君道歉吧,听儿子说,她自从和他离婚之后,一直没有再嫁,那他在她心里应该还存在着一点份量。二十年过去,大家都变成了老人,孩子也大了,难道都不应该给孩子们考虑一下?想到这里,他决定在三菱杯半决赛结束之后就飞去台湾,为了儿子,就是拉下老脸来跪求骆文君,也得让她点头。

  “老师,您在这儿干嘛?”

  范韵秋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冯大虎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死丫头,想吓死我啊?站在后面又不出点儿声。你怎么没跟智兴一起练棋?”

  冯大虎骂骂咧咧地冲着范韵秋瞅了两眼,打开扇子一个劲扇着,好让那涨得通红的脸赶快把热度冷却下去。

  范韵秋笑道:“啸锋和珩儿本来就是大家看好的一对,他们能在一起不是好事吗?您就别这样一脸愁容了,要不然我跟您下盘棋吧。”

  “罢罢罢,我这把年纪哪经得起跟你们年轻人折腾?”

  冯大虎摇摇头,冲着范韵秋白了一眼。

  “您别骗人了,您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比他们四个都清楚。您才不是经不起我们折腾呢,您是时常都会怀念从前跟林师叔下棋的日子,所以才不跟我们下棋。”

  “呸!谁会怀念那个獠牙韬?我是在想珩儿跟啸锋终于走到了一起,阿岩一定以为我在其中也做了手脚,他会更不想认我这父亲。所以我决定三菱杯半决赛过后就到台湾去,就算不能让文君搬回北京来住,也不能把上一代的恩怨加在儿子身上。”

  “您真的要去台湾?”

  “除了去台湾,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韵秋,你跟智兴两个人那时候虽然还小,却都是我和文君离婚的鉴证者。我知道你心里有时候还会怨我,觉得我对文君那件事做得很过分,但我的确是真心想补偿他们母子。可惜一时的错误,就让他们的怨恨积了多年,唉,我冯大虎叱咤风云半世,最苦恼的恐怕就是这个。”

  冯大虎仰望着天空,轻轻闭上眼睛,那声长叹听得范韵秋心里也有些酸楚。

  她记得冯大虎年轻时,有个绰号叫“暴风”,尽管没有得过一个世界冠军,却屡次在中日两国擂台赛上横扫纹枰。日本老一辈的本土棋手中,几乎所有人都败在了他的手上,他可谓日本老棋手们心中永远的痛。而他每次上擂台所带的标志,就是披在身上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连当年日本著名的老棋手竹野贤雄也震撼于他的气势,败于他手,中国围棋得到了全面的“翻身”。可是,就算是豪放爽朗、精力好像随时充沛的冯大虎,也有随着岁月之痕老去的一天。和崔银翔之师李光晔的交手,痛失天龙杯冠军,他的心早已被那种痛苦打碎了。如今他除了能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教出几个好徒弟之外,就是能找到骆文君和骆岩,好弥补对他们的亏欠。但骆岩无法理解他,甚至还放言要战胜他所有的弟子,他心中的痛比任何人都深。此刻的冯大虎,早已不是从前的“暴风”,而只是一个找不回青春的老人,一个得不到儿子谅解的可怜父亲。

  范韵秋伸手挽上老师的手臂,和他一同走进了棋室。这个花园里的这个时刻,一半是喜,一半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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