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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第二次打擂



  1995年7月11日,常昊突前,俞斌殿后,华以刚率队,罗建文督战,赴深圳参加第10届中日擂台赛第三站的比赛,之前,他先后在东京战胜了日方的三村智保七段和森田道博七段,这次他的对手是日本天元得主柳时熏七段。
  《新体育》杂志是擂台赛的主办单位之一,作为《新体育》记者,我随团进行采访,目睹了深圳一战的全过程,对擂台赛上的常昊作了一次直观的了解。
  得从1995年1月说起。常昊在大国手挑战赛中失利,负于马晓春之后,转身投入了另一场争夺战,即第10届擂台赛中方选拔赛。中方阵容中,女先锋华学明是从女棋手中选拔产生的,男先锋则在常昊、邵伟刚、周鹤洋、罗洗河、王磊、刘菁等几位年轻新锐中选拔产生,谁赢谁出场。当时有个风声,说日本棋院及赞助商NEC有意中断举办了九届的中日擂台赛,一是因为世界大赛已经很多,擂台赛已经不再有当初的轰动效应;二是日本棋院安排棋手出场已经越来越吃力,棋手们比赛不断,日程安排成了一道难题。“10”是个圆满的数字,日方有意办完第10届比赛,就为这项持续了10年之久的赛事画上句号。
  第一次打擂常昊惨败,留下了一个伤疤,那么假如赶不上第10届比赛,没有机会“复仇”,这块伤疤不是永远无法揭去吗?他暗自起誓:要参加第10届比赛。
  预选赛的第一局,他战胜了王磊。然后是四连胜。其实常昊的念头也正是其他棋手的想法,大家都想争得最后一次机会。选拔赛到了最后,形势仍然扑朔迷离,常昊、王磊、邵伟刚三人均有可能出线。决战的一轮中,王磊负于罗洗河,希望破灭;而常昊战胜邵炜刚后,以小分领先而侥幸出线。
  6月1日,他在东京战胜了拥有日本新人王头衔的三村智保;6月3日,他又过了在日本棋手中胜率排列1994年第一的森田道博一关,终于出了一口郁积多时的恶气。  
  到深圳时,常昊的心情特别轻松,因为不仅保本了,还赚了一个,所以能以从容的心情接受柳时熏的攻擂。一路上他被俞斌谈笑风生,闲下来时,就津津有味地翻一本名叫《说三国.话权谋》的书。到深圳的次日,他还惬意的游览了民俗村。  
  柳时熏比赛前一天才取道香港赶到深圳。比起常昊,他却是派头十足。在日方几位棋院官员和记者的簇拥下进入深圳洲际酒店时,他昂首疾步,目不斜视,一如众星拱月。这时他夺得天元头衔不久,正是血气方刚、神气十足的时候。在日本,围棋高手就是主人,头衔拥有者更是明星,连棋院官员都相形见拙。  
  当天晚上的开幕式上,柳时熏自我感觉极好,发言时当众侃侃而谈:“这场比赛对我来说很突然,没想到常昊这么快就杀到我面前了。他在东京的两盘棋我都看了,越看越感到他厉害,现在我只有背水一战了。”那口气仿佛是御驾亲征。  
  常昊怯生生地接过话筒,只是谦逊地说了一句:“……柳时熏是非常厉害的棋手,我不想胜负,只想下出自己满意的棋。”
  当时《深圳晚报》已经登出了柳时熏的访谈记,他抚弄着纸扇,笑谈自如。不妨摘引一段——  
  问:你认为日本队能否赢得这次擂台赛?  
  答:那取决于我(笑)。  
  问:对常昊这次比赛你有什么感想?  
  答:我没有想太多,我很想跟马晓春学一学棋。  
  问:在日本,像你这样年轻的棋手,你认为谁最强?  
  答:我想是我吧(笑)。
  赛前的晚上,常昊一人呆在房间里读那本《说三国.话权谋》,柳时熏则在房间里聊天。大约9点时,酒店突然停了一次电,窗外半座城市沉入了黑暗之中,只有路上的车灯形成了一条长龙。常昊觉得晦气,9点钟不至于就睡觉吧?可不睡觉干什么呢?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电来了。  
  7月13日上午,对局开始了。比赛安排得很周到,事先问了两位棋手对局时想喝什么饮料。常昊说:“什么都行,矿泉水吧。”柳时熏则要茶。  
  酒店没举办报棋赛,对局室非常狭小不说,放棋盘的木几还是方的,两位棋手不得不伸长了胳膊,才能把子打在盘上。好在战火燃眉,二位谁也顾不得什么了。柳时熏像是一辆日本制造的汽车,一踩油门就呼啸而起,布局阶段着法快捷、凌厉。常昊却显得慢半拍。他对我分析过柳时熏的棋,既有韩国人的凶悍,又有日本人的气韵,不好对付。“但他夺得了天元,可能会背上包袱。”常昊说。  
  常昊执白棋。第38手就出现了大缓手,原因是过于求稳。事后他对我说:“当时我很后悔,花了好几分钟才让自己恢复平静。”  
  华以刚、罗建文、俞斌都在观战室里拆棋,我也一直留在观战室里听他们分析棋局。他们都认为常昊的棋迟缓了,华以刚说,也许这就是“常昊流”吧。到中午封盘,局势不明。

  下午柳时熏耐心明显不足,频频下出胜负手,黑白子扭打在了一起。几位国手直为常昊着急,俞斌更是在中方、日方两间观战室走来走去。但第126手常昊扳出,黑棋“大龙”顿时成了“劫活”。俞斌吃了一惊:“这手棋我想了半天才想出来,常昊居然读秒时下出来了!”他对比赛的组织者说:“柳时熏没救了,赶快订回北京的机票吧,如果常昊输了,退票损失我出了。”若常昊输了,则俞斌第三天出场,大家还得多呆几天;常昊一赢,可以打道回府了。当时组织者无法预测胜负,所以这时还未定返程机票。  
  上午的常昊是大家熟悉的常昊,可下午,他好像一下子变得陌生多了,俞斌直摇头:“常昊长棋了。”罗建文、华以刚这才恍然而悟,原来不急不躁正是他的杀手锏。也就是说,到最后一刻,白棋的完整性、白棋平衡中的力量才体现出来。  
  柳时熏投子认输了。对局中常昊一直听他用日语叨叨:“不够了,实空不够了。”可常昊觉得黑棋并没有太坏呀,他知道柳时熏感觉出了问题。裁判长罗建文说得直截了当:“柳时熏太想赢了,造成了形势判断悲观。其实黑棋一直可下。”
  深圳一战,给人留下了强烈印象。后来日本棋院《棋》周刊发表评论认为:“常昊能抓住瞬间胜机并保持到终点,成为超级棋手指日可待。”  
  按《棋》周刊的评论,本届擂台赛的日方阵容是十年来最强大的。加藤朋子是女子名人;三村智保是新人王;森田道博在七段棋手中胜率第一,对日本超一流棋手作战也胜多负少;柳时熏是天元;小林觉身兼棋圣、小棋圣两大头衔;至于林海峰、大竹英雄,则是棋界的两棵常青树,每一位都是实力派人物,而不是花瓶摆设。以往日本国内曾有人建议用非日本籍棋手出场,但日本棋院认为没有必要,没有采纳这个建议。这次日方从善如流,排出了韩国人柳时熏、台湾人林海峰,意在与中方进行一次“十年总决战”。  
  前九届大赛中日双方比分为5比4,日方若能把比分改为5比5平,岂不是皆大欢喜?  
  9月3日,常昊又在东京战胜了小林觉九段;9月5日,他又险胜林海峰九段。日方精心排兵布阵,却被19岁的常昊冲得片甲仅存,只剩下了主将大竹英雄九段一人!连下数城的常昊兴奋至极,不禁一通狂饮,以至华以刚不得不提醒他:“按日本法律,你还没成年,还没有喝酒的权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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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大竹果然英雄



  常昊在东京赢得的四盘棋,大竹英雄九段作为日方主将,一一亲临日本棋院观看了。当常昊战胜林海峰副将时,大竹的神情凝重起来,一反局后召集棋手们复盘的习惯,早早的离开了棋院。他说过,这届擂台赛他很可能不用出场了,起的是监督的作用,就像第1届日方主将藤泽秀行那样。他万万没想到,19岁的常昊把战火烧到了自家的门外!
  当时中国棋院正不断与日本棋院联系,以尽快确定最后一局的决赛日期,但大竹长时间沉默着,没有答复。
  在日本棋界,大竹英雄和藤泽秀行一样,是享有极高威望的。他是当年木谷道场的大弟子,是石田芳夫、武宫正树、小林光一、加藤正夫、赵治勋的大师兄,所有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棋界分量不轻。他是福冈人,自称“福冈的农民”,性格耿直豪爽,又不乏诙谐热情。第2届中日擂台赛前,日本棋院邀请他担任日方主将,一向反应敏捷、行动果敢的大竹却反复权衡了一个半月,不为别的,只为责任太重大了。这届擂台赛他本无心出战,无奈日本棋院执意相邀,他只好接了令箭。
  此时,大竹又陷入了犹豫之中,一直拖了两个多月。当时他的赛事不断,但另一个原因是他想避一避常昊的锋芒,让常昊的激情在等待中冷却一下。
  如果说大竹是在用计的话,那么年轻稚嫩的常昊则果然中计了。
  五连胜的骄人战绩使他如沐春风,他无论如何都不曾料到自己会连拔五城。他想战胜大竹,为擂台赛增添一次惊天动地的结尾,所以求战心切。但在遥遥无期的等待中,他多少失去了耐心。
  最后,决战日期定在了12月26日,地点是北京。
  分析一下当时常昊的心理过程是耐人寻味的。有人对常昊说:“大竹肯定在打心理战。
  ”对此常昊也很清楚,但自己的情绪已经失去了以往的平静。
  他不喜欢在北京比赛,更不喜欢在中国棋院内比赛。他和国家队的棋手们就住在棋院大楼的3层,平时吃饭、睡觉、研棋都在楼里,在棋院比赛气氛不够浓厚,状态不能调节到最佳。他喜欢到外地比赛,尤其喜欢到东京比赛,那样才有种壮士远征的豪气。
  棋院里人多手杂,电话铃不断,难免有各种干扰,赛前想一个人清静一下都不容易。他和王磊同住一间宿舍,两人的习惯都不相同。他们的房间紧挨着锅炉房,常昊的床铺隔壁就是大锅炉。时间正是北京的隆冬季节,暖气、锅炉烤的常昊坐卧不安。王磊却怕冷,弄得常昊想开一下窗子都不方便。
  当时周樾园来北京看他,一见面她就觉察到了他的情绪不安。她找到罗建文,问棋队能不能在棋院宾馆给常昊滕一间房间,让他潜心备战,但罗建文很为难。后来周樾园说:“那我们自己到外边租个饭店可不可以?我们自己出钱。”罗建文劝说:“这样影响不好,以后其他棋手有比赛,都到外边去住怎么行?”结果常昊到底还是没有变一变环境。
  我之所以分析这些枝尾末节,是因为构成围棋胜败的因素太丰富、太玄妙了,而这恰恰就是博大精深、风情万种的黑白世界。
  凡棋手都是极敏感的,他们天生就注重细节。比赛之前,常昊还为自己穿哪套西服而迟疑不定。他有一套浅灰色西服,前五场比赛他都是穿这件西服出场的,结果五战五胜,使他视之为吉祥物,护身符。他甚至对人说:“要是这套西服早买,可那就不会输给山田规三生了。”但此时正是冬天,穿这套西服比赛显然不合时宜了。最后他忍痛割爱,选了一套深色西服。后来他半开玩笑地告诉我,当时他竟忘了,去年输给山田规三生,就是穿着这套西服!总之他已经失去了平常心。
  相反,倒是54岁的大竹英雄以哀兵的角色出现在北京。第2届擂台赛时,聂卫平曾经背水一战,落到一打五的绝境。当时日本棋院的朋友对他开玩笑说:“聂先生无论如何也不行了吧?”聂卫平说:“不!”结果连克五位强敌,使中方获胜。此时日本棋院的官员说:“这次该大竹君说‘不’了。”
  1995年12月26日,对局在中国棋院2楼的特别对局室开秤。在棋院中央同时进行挂盘解说,三家电视台进行现场直播。人们好像在等待一位英雄出现,一场奇迹的发生。一百元一张听棋门票,一下就售罄,棋院外仍然围了大群棋迷,棋院不得不临时发售复印门票。
  但常昊输了。
  12月28日,大竹又在第二场比赛中战胜了俞斌九段,让人目睹了大竹的英雄本色。
  当常昊平静时,他是可怕的,但那局棋他已失去了平静,棋局的旋律中出现了太多的不谐之音。而大竹则行云流水,弈得炉火纯青,决不像人们评论的“大竹老了”。相反常昊还不成熟,还不能应付棋盘内外繁杂的局面。其实当时他的国内也还没有值得夸耀的成绩,只是在9月才第一次获得全国个人冠军,其他头衔一顶还没有拿到。
  当时我是比赛组织机构的成员,我们不以为将会举行闭幕式,后不得不将闭幕式改为联欢会,在日方代表下榻的北京新世界饭店举行。赢上棋的大竹九段乐得像个孩子,在联欢会上就饮了不少酒,散会后又到饭店的歌厅庆贺了一番。微醺的大竹在歌厅里又是歌唱,又是舞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直到下半夜。正像他说的:“对常昊这局棋,我的压力是太大了!”
  之后大竹如释重负,又在东京战胜了刘小光、曹大元。只是再到北京守擂时,才被中方副将马晓春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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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2-27 17:43 编辑

(十三)千里走单骑



  1996年10有3日,常昊再次踏上了征战东京的旅程。
  这次是第11届中日围棋擂台赛,六位中方棋手中,他居丰云八段、王磊六段之后,第三位出场。7月20日,他在大连中胜了羽根直树六段,此次东京守擂的对手是王立诚“王座”和柳时薰“天元”。常昊浑身散发着轻松气息,穿的是那件给他带来好运的银白色西服,随身携带的是一本《蔡志忠漫画》,毫无大战当头的严峻。
  那次我仍作为《新体育》杂志的记者随团采访。在大连时,我曾听聂卫平作出了预言:“这届擂台赛常昊还会连胜。”在场的不少人都将信将疑。去年常昊五连胜,原因之一是日方棋手对这个突然杀上擂台的少年缺乏准备。那么当对手已充分重视之后,常昊还会连胜吗?我向排在常昊之后出场的刘小光提出了这个问题,他想了半天,才说:“很难说。”
  东京的天气忽晴忽雨,捉摸不定。到了东京才知道常昊的身体情况不妙。他对我说,几个月来东征西战,他早已人困马乏。从太原到重庆,从韩国釜山再到上海,比赛一站紧跟一站,一个月时间他就下了十七盘棋,一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对中国棋手来说,这个数字太大了。到了上海他已瘦了一圈儿,母亲见状,非要他称一下体重不可:“怎么搞的,瘦成这个样子?”一称才知道,体重减了10斤之多。他还得了厌食症,吃什么东西都觉得恶心,秀气的脸上仿佛霜打了一般。肯定是太累了。这次出发前,他还努力去踢了一场足球,跟棋手们奔跑、嬉闹一阵,身上的烦躁不适才稍稍好转。
  日本人做事井井有条,每次中方代表一到东京,日本棋院照例都要设宴接风,而且是日式晚餐。大家称此为“定式”。常昊胃痛,走路时经常下意识地抚着胃部,但这顿晚餐他胃口大开。还有个“定式”,东京有位名叫铃木的房地产商,是个棋迷,曾经赞助过中国的新人王战,每逢中国棋手到东京比赛,他一般都要作东 叙旧。3月在上海举行的新人王战上,常昊第一次夺得冠军,铃木先生得知后很高兴,一定要见上一面。当领队华以刚把消息告诉常昊、刘小光时,常昊叫道:“哎,这个‘定式’好!”为什么呢?
  因为又可以吃生鱼片了。以前聂卫平到东京比赛,必吃的一道菜就是生鱼片,一吃就赢棋。常昊对这个“定式”也很迷信。
  次日他们从铃木先生的宴席中返回后,我问常昊:“胃还痛吗?”他说:“早没事了。”
  10月5日上午,比赛在日本棋院7层的特别对局室开战。常昊和王立诚提前两分钟便进入赛场,端坐在棋盘前静默养神。
  王立诚长得英俊、文雅,说起话来慢条思理、细声细气的,但他在棋盘上却是一条出生入死的好汉。他自幼从台湾到东京来下棋,养成了不屈不挠的个性,去年夺得王座头衔,足以说明他的实力。
  但不知为什么,这局棋他的风格特长却被常昊抑制住了。常昊执黑棋,布局阶段仿佛闲庭信步,想怎么下就怎么下。在观战室拆棋的华以刚、刘小光说:“今天常昊走出了不少新手啊,看来心情不错呀!”
  按说王立诚对常昊不会陌生。上次常昊在东京与小林觉九段打擂时,一群日本年轻棋手在观战室拆棋,当时王立诚也在场,并且跟其他棋手打起赌来,猜下一手棋常昊的选点,猜错了就输500日元。那天王立 下 猜屡中,据说赢了3000多日元。可见他对常昊的棋路把握很准。棋手当中,只有他和常昊是同月同日生,都是11月7日。
  到了下午,观战室来了不少棋手,先是柳时薰、山田规三生,接着是大竹英雄,加上华以刚,刘小光及旅日的孔祥明等中国棋手,把二十来平米的榻榻米挤得满满当当,门外竟堆了二十多双鞋子!中午时我到代代木林海峰先生府上去采访,他提出要到棋院看这局棋,他说:“常昊很厉害呀,可能这局棋他还要赢。”
  当我随林海峰先生到了观战室时,听说常昊已经优势了,王立诚似乎连抗争的机会都没有。大竹英雄主将这天穿了一身青色和服,个头不高,但说话分量不轻。他冷峻地注视 着闭路电视荧屏中的棋局,用权威的语气说:“王立诚要输了。”
  棋还没下完,接下来出场的柳时薰就起身离开了。
  10月7日,常昊早早就进入了特别对局室。但裁判长,记录员都各就各位时,还是不见柳时薰的影子。他迟到了3分钟,进对局室时气喘吁吁,活脱脱一个毛头小伙子。他好像感到什么都别扭,手中的折扇打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打开。他甚至在找座椅的毛病,想把双腿盘到座位上,却差一点倒在地上。
  没有出乎人们的预料,柳时薰执黑中盘认输。没复盘就悻悻而去。
  大竹英雄来的晚,他很少夸年轻人,但看了对 制 谱后却说:“常昊下得自然、准确、流畅,整盘棋挑不出什么毛病。”
  到东京时,刘小光就对我说:“这次我可能又是管费旅行了。”去年他排在常昊之后出场,就这样到东京来了两次而没有出战,这次又是空走一遭。每天早晨他都要起床,到饭店外的街头去跑一圈,活动活动身体,全然不象来打擂的。
  大竹先生转而对刘小光说:“托常昊的福,你又官费旅行了一次。”
  我王立诚、柳时薰之前出场的,本应该是依田纪基九段。日本棋界有七大头衔,依次是棋圣、名人、本因坊、天元、王座、十段、棋圣(小棋圣),日方棋手出场绝对要论资排辈的,依田是“十段”,所以排在了前边出场。但当时他大小棋赛不断,国内不说,光是世界大赛中,他就先后杀进了“应氏杯”和“三星火灾杯”的冠军决赛。日方只好将他的出场时间后移,移到何时,仍然定不下来。
  11月初依田到北京与韩国棋手刘昌赫争夺第3届应氏杯冠军,日本棋院见缝插针,将他对常昊的比赛定在了11月10日。
  与刘昌赫的五番棋争,依田纪基以0比3大败。比赛结束时是11月6日,距擂台赛还有三四天,依田必须在北京等待。他本想回东京,但被日本棋院官员留了下来。依田住在北京京仑饭店,沉浸在失败苦水中的他每天借酒浇愁,不能自拔。陪他的中国棋院翻译拉他外出散散心,也被他一口回绝了。到了第三天,他才要来一副棋具,在房间里准备起对常昊的比赛。
  常昊没有和依田对局过。如果不是擂台赛,常昊就没机会与小林觉、林海峰、王立诚、柳时薰等日本高手交锋。在昆仑饭店进行的应氏杯决赛,常昊一场不落,都去看了,虽说依田输了,但他仍然认为依田极厉害。
  11月7日是常昊的20岁生日,母亲专门从上海赶来为他庆贺了一番。
  那些天他的赛程很紧张,11月11日他还要到汉城去参加东洋证券杯赛。对依田的比赛还是在中国棋院进行,这不由得让他又回想起对大竹英雄的那一次窝囊的对局。11月9日,也就是依田比赛的前一天,他很想静下来酝酿一下状态,可是不行,棋院内人来人往,气氛不对头。他索性去了一趟天坛公园,从圜丘到祈年殿走了一遭。当周樾园问他:“明天就要比赛了,还不在棋院呆着,干吗去了?”他说:“借杀气去了。”
  依田纪基九段是不少中国棋手都不乐意碰上的强敌。第4届擂台赛时,年方23岁的依田就作为日方先锋,连过了中方六道关卡,直逼中方主将聂卫平城下,当时棋手们就封了他一个绰号——“老虎”!他是北海道人,与东京一带出身的棋手不同的是,他更凶猛、强悍、神情冷漠英俊,身体魁梧健壮。他还是个棋痴,一次在日本棋院比赛后,他丢失在了东京街头,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后来他给家中的妻子打个电话,才由妻子赶来把他接了回去。他胜负心极强,输了棋就会天昏地暗。第7届擂台赛他在杭州负于俞斌后,就欲罢不能,一人灌下了一瓶茅台酒,结果在西湖的游船上酩酊大醉,极有乃师藤泽秀行的遗风。后来妻子与他离异,也跟他的要棋不要命的痴迷有关。
  他的棋力十分了得。还可以举个例子,输掉应氏杯的一个月之后,他又到汉城与刘昌赫展开了三星火灾杯冠军的五番棋争,结果以3比1胜。那时第1届三星杯,冠军奖金为40万美元,与应氏杯相同。刘昌赫在自家门前丢掉了冠军,气氛可想而知。更令韩国人消受不了的是,那次依田纪基从开幕式到对局,再到闭幕式,始终身穿一套和服,活脱脱一位日本武士到了汉城!
  然而,11月10日,依田败在了常昊身下。第二天他带着创口返回东京,常昊则飞往汉城。
  1996年的圣诞节,第11届擂台赛的决战在东京进行,常昊先后战胜了日方副将小林觉,主将大竹英雄,以六连胜的战绩,结束了第11届擂台赛。
  中方代表赶到东京时,日本棋院官员和赞助商NEC宣传部长就找到了华以刚,商议了中止擂台赛的想法。也就是说,当常昊在盘上一与小林觉、大竹英雄厮杀的时候,持续了11年之久的中日围棋擂台赛已徐徐落幕了。但华以刚担心影响常昊,没有把消息告诉他。

  事后的闭幕式上,日本棋院理事长渡边文夫公开向全日本的棋迷道歉。主将大竹英雄也说:“我已经真的老了,擂台赛若继续举办,我请求不再出场了。”气氛几分无奈、几分悲凉。谁曾料想,波澜起伏的擂台大战,会是由一位20岁的后生一手来结束了!
  那次,常昊随身带了一本闲书,那是迈克尔·乔丹写的《我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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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冲破“马氏王朝”



  却说从1996年开始,年轻棋手们以常昊大闹擂台为契机,进入了异常活跃的时期。聂卫平自从1995年与马晓春争夺东洋证券杯失势后,便急较直下;曹大元除了在国内的快棋赛中占据一席之地外,大体也无所作为;俞斌状态稳定,但头上尚无一顶桂冠;刘小光状态低迷。只有马晓春卓尔不群,集六大头衔于一身,同时又是富士通杯、东洋证券杯双冠王,正雄睨棋界。
  1996年11月下旬,也就是擂台赛还没有收尾的时候,霸王赛在中国棋院开战。比赛第一名,将获得向上届“霸王”马晓春的挑战权。虽说常昊在擂台赛上好得透紫,但说到底,他还没有获得过一项重大赛事的头衔,只不过是个“新人王”而已。当他敝足了劲想冲一冲“霸王”时,没想到却败在了王磊六段手上。
  那天中国棋院2楼的对局大堂里,同时布下了有十来局棋,但常昊、王磊二人的棋盘周围的观战者最多。他们是势头最猛的两位年轻棋手,此时都是三连胜,最被众人看好。“
  霸王”马晓春在赛场上晃来晃去,最后也驻足这局棋前刺探“军情”。有记者看出了他的心事,便问他更希望谁出线挑战,马晓春说:“谁出线都不好对付。”
  可说这局棋常昊比较乐观,但官子阶段一个随手棋,使他前功尽弃。当裁判数子后他发现自己才输1/4子时,他懊恼到了极点。1/4子,这个围棋胜负中最微小的数字,简直像个故意折磨人的幽灵,让常昊欲哭不能。纯粹是客套地复了盘后,他沮丧地离开了对局大厅。
  中国棋院是一座正方形的五层建筑,每层的四周是房间,有办公室、对局室、棋手宿舍、宾馆客房,不少公司也在这儿租房经商。本该平静的地方,却多少显得零乱,仅是内中的少儿围棋培训班的孩子们,都能搅得天昏地暗。然后是无法采光的过道;正中央是对局大厅,比赛通常在2层的对局大厅进行,光线也是昏暗的。此时常昊的心情也是昏暗的,连走廊的天花板都低得仿佛要压下来。想找一个发泄的地方都没有,而他偏偏又和王磊同在一间宿舍里,更是有苦难诉。
  赢了棋的王磊知道常昊的心情,没有回宿舍,不知躲哪去了。周樾园、张璇正在他的房间聊天,她们已经知道他输了棋,于是便安慰他。已经是一个1米80的大小伙子了,可还是那么孩子气:“本来应该是赢棋,有好几个先手,随便一走就赢了!”说着,他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没关系,这次输了,下次再来嘛。”母亲劝他说。张璇也说:“你不是也经常赢人家半目嘛!”
  那天她们把常昊拉出去吃了一顿饭,他的心情吃才缓和一些。当时周樾园对他说:“你回去不能跟人家王磊闹别扭啊,你们是对手,也是朋友嘛!”
  常昊想夺挑战权,王磊又何尝不想?再后来王磊曾调侃说:“霸王当然应该姓王啊!”

  王磊出自东北大兴安岭,比常昊晚两年进国家少年队。大兴安岭能出王磊这么个高手,说是一个奇迹也不过分。他个头不高,而且很瘦,但他给人的印象是骨头特别硬。平时他的眼神,要么象灵魂出窍一般虚幻,要么象刀刃一样犀利地注视着你。有次我向聂卫平打听王磊的棋才,聂卫平沉吟了一阵说:“他应该能成大气候。”王磊即刻苦又好强,一次在比赛中他输给了邱峻三段,他难过得快垮掉了,很久没能缓过来。后来到上海参加中日韩三国青年对抗赛时,他还是双目痴呆,长久无语,连华以刚都被他吓住了。
  他也劝王磊说:“输了棋千万可别往心里去,以后棋还多着呢。”
  胜了常昊后,他连连得手,以六连胜的战绩夺得了霸王赛挑战权。
  常昊也是争强好胜的脾气,王磊的成功好象鞭子在他的后背猛抽了一下。那次从东京打擂回来后,他便投身于另一赛场——天元战中。同样,比赛的第一名将获得向天元马晓春的挑战权。当时他粗略统计了自己当年的对局,发现自己的胜率高达76%,却没能拿下一个头衔。什么原因呢?他认为自己缺少狠劲,生死攸关时容易犯软弱症,正如别人说的那样,没有口出狂言的习惯,但这次他说:“拿不下挑战权,这次比赛就算我白下了 !”
  果然,他连过周鹤洋、张璇几道难关,夺下了天元战的挑战权。
  有趣的是,决胜的一局在常昊和张璇之间进行,而平时他俩切磋棋艺不少,一对师姐弟相处十分融洽。当时张璇的比赛成绩好得使人吃惊,职业棋手的等级分名次进了前十名,高出了聂卫平!张璇聪明伶俐,输棋后她跟常昊开玩笑说:“本来这局棋我该赢的,你也不放我一把,太不客气了!”
  常昊说:“即使你拿了挑战权,我想也不过是白忙乎一次吧。”
  对付马晓春,还得自己上阵。当时年轻棋手们如猛虎下山,冲击着原有的 逄 秩序。王磊在霸王战挑战赛的第一局中,完胜了马晓春,打响了第一炮。那局棋常昊去看了,一般马晓春见大势已去,会非常从容地投子认输的,但这次他拚命相抗,输了3又3/4子。
  1997年1月25日, 在第2届NEC杯快棋赛决战上,邵炜刚击败了上届冠军曹大元,夺得了这群年轻棋手的第一项头衔战冠军。邵炜刚比常昊、王磊、周鹤洋等棋手大两三岁,被称为大师兄。他们曾有个约定,谁拿了冠军,谁就必须请大伙一顿。这天晚上,邵炜刚在棋院附近的一家粤菜馆请客以示同贺。酒过三巡,大家亢奋不已,纷纷预祝王磊、常昊在霸王、天元的番棋战中击败马晓春,为大伙儿争得第一个番棋冠军。按老规矩,七八个棋手在餐费的发票上签了名以励斗志。
  天元挑战赛将在1997年3月举行,比赛是上海《新民晚报》主办的,地点当然定在了上海。常昊决定提前回去,过了春节后好息心准备天元战。
  天元战之前还有一项新人王战,或许是心不在焉,他先赢了两局棋,第三局竟被全国业余冠军刘钧淘汰了。他想,输了也好,舍小求大吧。他从邮电大厦又住回了长宁区的家里,关闭了电话,终日闭门谢客,潜心修炼。
  此时马晓春的状况并不算好,1995年他夺得两项世界冠军后,第二年两次败在李昌镐阵前,只夺得亚军。说来非常蹊跷,那段时间李昌镐像鬼影一样始终跟随着马晓春,二人频繁在大赛中相遇,几乎到了“活见鬼”的地步。两位顶尖高手的对抗出现了大倾斜,特别是富士通杯决赛上失利后,马晓春再也没恢复往日的元气,接连输了八局。常昊认为,这时向马晓春出击,正是好时机。而正因为马晓春感到了危机,所以在国内棋战更会全力自卫,正像他在霸王战之前说的那样,“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头衔,因为这帮年轻棋手会得寸进尺。”
  2有23日,中日韩三国擂台赛在北京下了一轮,结果马晓春败在了已经八连胜的徐奉洙手下。常昊听说消息后,向《新民围棋》(原《围棋》杂志)的曹志林要来了棋谱,发现马晓春的棋调子不对,壮态也奇怪。常昊的求战之心,早切切难耐了。
  比赛3月3日开战。3月1日常昊进驻新民酒店,正式进入角色。
  天元战是上海推出的一大头衔战,然而已经十届了,上海棋手却还没有得过冠军。当冠军一次次被聂卫平、刘小光、马晓春掠去时,上海棋界的遗憾、无奈也一层层加深,成了一大心病。曹大元、钱宇平都有机会,但都没有抓好。记得常昊回上海前曾告诉我说,他不愿到上海比赛,因为上海的干扰甚至比北京还大。记得曹大元也说过相同的话,假如让他选择比赛地点,上海肯定要排在最后一位。但这时常昊顾不了那么多了。多年来一直张罗天元战的曹志林、张建东等人一见到常昊,就给他打气:马晓春现在状态不好,要趁热打铁!
  马晓春也来了。来的还有聂卫平,他是来督战的,给常昊助阵的,担任比赛裁判长。这个三人组合说来意趣万千。三位棋手都属龙,一个比一个大一轮,聂卫平被称为“大龙”,常昊则为“小龙”,三位都是棋界代表人物。早年马晓春从浙江到北京,曾跟聂卫平学过棋,当时称作“一帮一”,聂卫平是把马晓春当成徒弟看待的,然而后来马晓春却不认此帐。在棋盘上,二人也展开了长达十余年之久的争夺战,此消彼长,到了1995年才决出了高下,按报界的说法,是从“聂卫平时代”进入“马晓春时代”。聂卫平的凄凉之情可想而知。好在1993年时,聂卫平、马晓春二人收了徒弟,还签了协议。聂卫平的徒弟是常昊、王磊、周鹤洋、刘菁;马晓春收下了邵炜刚、罗洗河。当聂卫平逐渐衰落时,自己的徒弟则在崛起,常昊、王磊夺得挑战权使他非常得意,而挑战的对手是马晓春,更使他牵肠挂肚。而上海《新民围棋》请来了聂卫平担任裁判长,同样是增加常昊的筹码。这次挑战赛,背景极其丰富。
  聂卫平一到酒店住下,就把常昊叫到了自己的房间,帮他制定对策。他的方案可以概括为两点,“第一,要有信心;第二,要有耐心。”
  在北京输了棋的马晓春情绪低落,但他是个嗅觉灵敏的棋手,一到上海就切身感到了一种不利的气息,常昊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开幕式上,《新民围棋》一位副总编在致词中说:“我们是搞新闻的,希望这次比赛能爆出新闻。”马晓春发言时不冷不热地进行了还击:“新闻在预赛时就爆完了,到我这儿就没有新闻了。”
  五番棋的首局于3月3日上午在酒店布置的对局室开盘。常昊入座后,掏出了一只别致的钥匙链放在棋盘一侧,链上有只黄色的小 Aа 子。他的外号是“鸭子?,因为他嬉闹时喜欢学唐老鸭又跑又叫而得名,后来他便把鸭子当成了自己的吉祥物。棋手赢一盘棋要算积分的话,是积“2”分,鸭子的模样就极像“2”字,常昊觉得吉利。马晓春从腕上摘下了手表放在桌上,这是他的习惯。
  马晓春执黑先行,布下的是“二连星”。按说他对“二连星”布局不感兴趣,他的拿手好戏是“小目”既实惠又细致的那种战法。他一反常态,意在出奇制胜。常昊也对以“二连星”。
  之后马晓春连出两步怪着,想把棋局引向彼此都生疏的领域,以便凭此获利。可常昊奋起反击,使对方的计谋不能得逞。几年来他们在大战中先后交手7次,包括大国手挑战赛在内,常昊以3比4稍逊一筹,应该说没有明显劣势。1996年一年中,他们一局棋也没下过。若说1995年那次大国手挑战赛常昊还显幼稚、柔弱的话,那么这次他羽翼丰满了。
  当年马晓春一用强,常昊就会退缩;这次恰恰相反,常昊变得积极,好斗,大胆。
  此局是整个棋界的关注中心,用中国棋院院长陈祖德的话讲,“是两代棋手的对抗。”
  中国围棋协会公布的棋手等级分排位表上,马晓春居第一位,紧随其后的就是常昊,可以说他是在舆论的一片欢呼声中逼近马晓春的,只要这次挑战成功,那么跃上榜首的将是常昊。常昊在人们的目光中几乎成了一种象征。
  不少上海棋界人士均来观战。按聂卫平的判断:“常昊形势不错,马晓春这么下风险很大!”
  在常昊的强劲气势下,到了下午6时,马晓春中盘投子认输。
  但3月5日的第二局,马晓春扳回一分。
  当时聂卫平忙中偷闲,到南京参加了一家围棋俱乐部的开张仪式,听说常昊输了第二局,他连夜赶回上海,和常昊一起复盘。
  罗建文也从北京飞来了。一到酒店他就被马晓春拉去打起台球。去年天元战的挑战赛,罗建文也在上海看棋,空闲时马晓春就拉罗建文陪他打台球,那次他以3比0击退了刘小光的挑战。他觉得是台球给他带来了吉兆。这时,明白其中奥妙的人说:“马晓春又开始找运气了。”
  其实他这时候有些浮躁,不仅是打打台球,晚上他还要去泡酒吧打发寂寞,以至次日早晨他的双眼都显得惺松浮肿。他的性格整个是逆反的,比如赛前不宜饮酒,他偏不信这一套,有时下午有对局,他午餐都要喝啤酒,并以此为傲。此次卫冕战他本应养精蓄锐,他却四处应酬。当他在台球室、在酒吧打发时光时,常昊却回避了所有外出活动,留在酒店的房间里息心养志,枕戈待旦。窗外就是充满了骚动和诱惑的夜上海,但一周当中,常昊没有外出一次。按他的分析,他和王磊在两项大战中轮番向对手发起冲击,先结束的一项比赛至为重要。为什么呢?因为马晓春若输了天元,势必会警觉过来,使出浑身解术去保卫霸王头衔。由于霸王战只下了一局,因此这时的马晓春正如老虎打盹儿,还没有被逼迫到全力反扑的地步。常昊告诫自己,机不可失。
  3月7日,常昊执白,以1又1/4子胜;3月8日,他赢得了制胜的一局。
  对局室里,两位棋手长久地静默着,此时他们的心绪,大概是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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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龙兔的对话



  常昊之所以倾尽全力拼掉马晓春,还有一个潜在的原因,就是常昊听《新民晚报》的朋友说,他们协同中国棋院正与韩国方面联系举办中韩天元对抗赛。韩国天元,是李昌镐。  
  常昊一直想会会李昌镐,当时中日韩三国棋界公认李昌镐是世界第一。  
  李昌镐比常昊大1岁,属兔。他是韩国全州人,父亲李在龙是一个钟表商。把李昌镐带进围棋天地的人,是他的爷爷,孙子6岁时,他就带着李昌镐出入全州的棋馆了。后来他未能目睹李昌镐成为冠军就辞别了人世。全州出过一个专业六段棋手,名叫田永善,和当时棋界的领头人曹薰铉是朋友。在李在龙的请求下,田永善把李昌镐引荐给了曹薰铉。  
  后来曹薰铉专程去全州,和9岁的李昌镐下过一次让三子棋,结果曹薰铉输了。曹的评价是:“不可思议。”李在龙请求他收下这个孩子,田永善也好言相劝,曹薰铉却迟迟没有松口。当时曹薰铉三十来岁,正是在棋坛呼风唤雨的年龄,收个弟子多多少少会有所牵累;再说世界上哪有三十多岁的顶尖高手收徒弟的,即使收,也多是退出棋战第一线之后。过了几个月,他又到全州和李昌镐下了一局让三子棋,可能是珍爱这块棋才的缘由吧,曹薰铉咬了咬牙,把李昌镐带到了汉城,作了自己的入室弟子。在“曹家大院”里,李昌镐只要有对局,曹薰铉就给他讲解,但他们正式的对局不多,八年当中才下了五六盘。李昌镐在汉城的另一去处,是汉城的一家知名围棋道场“冲岩研究会”,和刘昌赫、崔明勋等年轻棋手过往甚密。  
  他的进步是神速的。1984年初入师门,1986年入段,1990年初,他以3比2的比分战胜师傅曹薰铉,夺得了自己的第一顶桂冠——“最高位”赛冠军。同年,他再次以相同的比分战胜了曹薰铉,夺得了韩国历史最悠久、最重要的头衔“王位”。1992年,他战胜林海峰,获得了自己的第一项世界冠军“东洋证券杯”,那一年他只有17岁。而当时他41连胜的纪录,足以让棋界汗颜。曹薰铉和李昌镐早上一起出家门,到韩国棋院一起对局,然后再一起返回曹家,彼此已经相当尴尬了。当年,李昌镐就像小鸟一样飞出了曹家,独自闯天下了。
  记得中国棋手真正纷纷评说李昌镐,是在1992年前后。由于他年龄太小,性格古怪,而棋力又高得惊人,所以在中国棋院他成了一个传奇性话题。棋手们关于他的年龄有一段妙趣横生的议论:从背后看,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再一看呢,像个40岁的人;仔细一看,简直是个70岁的老人!其实在韩国棋界,有关李昌镐的议论也很多。比如说到他的老成,木讷,有的摄影记者说了,摄他的头像再多也没有用,冲印出来都是一个表情,没人见他怒过、笑过;再比如说起他的不食人间烟火,说是两个追星族女学生很想见见大名鼎鼎的李昌镐是什么样子,到了韩国棋院,进了咖啡馆坐下,李昌镐始终只是“嗯”、“啊”相对,(啊,这个。。。。石佛跟我有点像。。。哈哈)那两个女学生失望而归。在韩国他有两个绰号,一个是“外星人”,一个是“少年姜太公”。李昌镐的出现,打开了人们的视野,原本有关围棋的固有观念被触动了。
  
  由于李昌镐独特,所以他的形象很容易被人夸张成一副漫画。一次在北京举行亚洲电视杯快棋赛,闭幕式后棋手们一起聚餐,同桌的武宫正树曾说:“现在世界上天生就会下棋的,只有李昌镐了。”当时李昌镐非常紧张,正襟危坐,翻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灵魂仿佛出窍,早神游千里了。餐厅女服务员请他们签名,武宫正树有说有笑,十分随和地应酬自如;李昌镐接过签字本子时,脸蛋刷地红成了一只苹果!据说他从小就征战于年长棋手当中,自然感到压抑。那天的餐桌上,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然而年轻棋手中,他还算本色,像一个少年。在冲岩研究会,他有一句口头禅:“教你一招赢半目的棋吧。”可见小小年纪,他却大有古道热肠之风。1992年与林海峰争夺东洋证券杯的决赛在庆州举行,他当然可以乘飞机过去,可是他没有。原因是一群年轻棋手自费前去观战,不能都自掏腰包从汉城飞去,于是李昌镐也选择了火车和他们同行。
  我曾几次观看过李昌镐对局,但采访他只有一次。那是1996年夏天,中日韩三国天元战在北京举行,李昌镐在中国棋院胜了马晓春。我托《围棋天地》韩语记者李哲勇转告,想去才采访他。李哲勇告诉我,在汉城,他是不接受采访的;在北京时,一次中央电视台记者的摄象机都架好了,可他二话不说,起身就走了。李哲勇虽然为难,但还是对李昌镐提出了采访的事情。李昌镐问:“是你的朋友吗?是朋友就可以采访。”很有几分哥们儿义气。同去的还有《围棋世界》节目组的编导周刚、李小青二位,也带了摄像机去了。那次李昌镐住在昆仑饭店,和马晓春的对局结束返回饭店时,已经晚上9点多了。  

  他让我们先在大堂等候,15分钟后房间里见。让我们惊诧的是,回来时他提着4听饮料,原来他到饭店外的小摊贩那儿买饮料去了!这个细节我们感触极深。采访完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我们提出去打保龄球,他同意了,很高兴的样子。记得打完保龄球,已经是后半夜了。他非要付帐不可,在我们的劝说下才罢休,并说:“下次一定由我付帐。”  
  李昌镐在中国棋界人缘上好,自有其中道理。  

  且说韩国棋界对中日围棋擂台赛的关心程度,是超出了人们的想象的。每次擂台赛棋谱,韩国棋院都会打电话索要。据说后来韩国棋院与日本棋院曾经商议过推出一项日韩围棋对抗赛,不知何故,日方没有响应。之后韩国办起了另一项比赛,即中日韩三国擂台赛。正因为关心,所以常昊在中日擂台赛上的连胜就显得夺人耳目。在韩语中,“昌镐”和“常昊”的发音相同(在汉语里也差不多吧),故韩国媒介有“常昊追赶昌镐”之说,把常昊列为了李昌镐的潜在对手。
  与李昌镐在局外打交道的中国棋手,就是常昊。1996年1月,第7届东洋证券杯半决赛开幕式在北京昆仑饭店举行,李昌镐是参赛棋手,常昊是嘉宾。当时李昌镐突然找到李哲勇说:“我想跟常昊说几句话,能帮我翻译下吗?”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快新年了,韩国几位女棋手给中国的几位年轻棋才发了贺卡,李昌镐问常昊收到了没有。“没有啊!”常昊说。“很奇怪,她们忙乎了半天,怎么没收到?”李昌镐非常局促,常昊也同样。然后他们聊了一些棋的琐事,比如去年下了多少盘棋,等等。那天在天元赛上,常昊刚刚赢了聂卫平一局,李昌镐说:“是吗?真不简单,我见了你老师挺头疼的。”
  
  场上不少记者,他们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场面。后来《新民晚报》发表了一篇报道,称其为“龙与兔的对话”,并说,“二人下个世纪的对话提前发生了”。李哲勇告诉我,当时两个人都很慌张、拘束。这正好说明彼此太看重了。  
  二人在赛场上都一直无缘相遇。一次在汉城比赛,他们在电梯上不期而遇,因彼此语言不通,简直不知所措。情急中李昌镐冒出了一句日语,急得常昊连忙找翻译。
  
  在第11届中日擂台赛的闭幕式上,李昌镐虽未在场,却是一个无所不在的幽灵。大竹英雄说:“希望能看可常昊和李昌镐的交锋。”日本棋院理事长渡边先生则歉疚的说,日本棋界应该为没能培养出李昌镐这样的棋手自省。常昊发言时也说:“我下一个目标就是全力追赶李昌镐,争取能早日与他交手。”可以说他们的对局,是众望所归。当时,远在汉城的李昌镐一定感到了东京发生的事情。
  起初李昌镐听说要办中韩天元对抗赛,反应比较冷淡,一来他各种比赛多,二来对抗赛责任大,奖金却少。  
  然而当他听说常昊夺得天元头衔后,这只“兔子”的态度变了。1997年5月,常昊在上海以2比0战胜柳时薰,获得中日天元对抗赛优胜时,身为韩国天元的李昌镐坐不住了,即刻答应了比赛提议。
  
  柳时熏是李昌镐的“发小”,他俩从小就在汉城玩得很投缘。后来柳时薰被送到日本棋院当院生时,李昌镐还为此哭过一场。第10届中日擂台赛上,柳时薰在深圳负于常昊,就引起了李昌镐的警觉。后来柳时薰卫冕日本天元,曾衣锦还乡,回过一次韩国老家安东。那次李昌镐全程陪了他两天,叙旧说棋,其间常昊正是一个不轻的话题。总之,李昌镐想会会常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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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英雄不打不成交



  又是上海,1997年7月12日。
  常昊从北京赶到上海建国宾馆时,情绪还一直在波动。几天前他在名人战下了两局棋,此时还显得有几分疲惫。其中对张文东的那局棋本来形势大优,却不明不白鬼使神差地输掉了。他甚至怀疑起每年5月下旬到7月上旬是不是自己的低迷期,以往都是这个季节连交背运,去年也不例外,只是后来在大连胜了羽根直树后才拂去了沉闷状态。恶战之前,他的心事不免纷繁。
  他前脚到,聂卫平后脚跟着也飞到了上海,一到建国宾馆,他便又拉着常昊摆棋,摆对张文东的棋。聂卫平的日程之繁忙是外人难以想见的,经常是天上飞来飞去似乎脚不着地,所以只能抽时间挤时间跟常昊摆棋。在北京时他们也经常照面,这次是专程来声援常昊的。
  “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聂卫平对常昊谈了自己的看法,“有差距,但差距不大,如果怕李昌镐后半盘太强而急于求成,反而不行。”
  李昌镐在几位韩国随从的陪伴下来到上海,一到宾馆就进了自己房间休息,确像一只经不起旅途奔波的兔子。晚上,主人安排了娱乐活动,问他是否参加,他好言谢绝了,只要了副棋具。
  不仅聂卫平,而且王汝南、华以刚、曹大元、杨晖等高手也从北京赶到了上海,他们经不住这次对局的巨大诱惑。人们的心情充满了冲突,一方面想目睹也场奇迹,另一方面又有些许悲观,李昌镐确实太强大了!只有邱鑫教练认为常昊能以2比1战胜李昌镐,其余,要么缄口不语,要么认为常昊很可能以0比2落败,所以提出“赢一局就是胜利”的观点。这时李昌镐名下的世界冠军就有六七个之多,而常昊连世界大赛的前四名都没进过。有的行家称:“常昊现在的水平,只是李昌镐四五年前的水平。”常昊是人,而李昌镐仿佛是神。
  实际上两位棋手的心情是“麻秆打狼两头怕”,虽然彼此都在棋谱上吃透了对方,但实战如何,他们都心里没底。有记者采访李昌镐,从不故弄玄虚的李昌镐说:“我对这次比赛没有把握。”李昌镐的弟弟李英镐是韩国仁荷大学的学生,暑假其间正在中国旅游,听说哥哥正在上海比赛,他专程来到上海助威。至于常昊,只觉得李昌镐还是氤氲在空气当中的游魂,抓是抓不住的。他的心思也处于一条夹逢当中,一方面他只想尝试一下,不把胜负看得太重;另一方面他被舆论烤灼的无法平静,已经没有回旋余地,被逼上了绝路。有人说李昌镐不适应陌生的对手,年初他在富士通杯上被周鹤洋击败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然而对常昊来说,李昌镐何尝不是一个未知数?
  7月14日上午,常昊一身浅白礼服,一件黑色衬衣,一条浅花领带,出现在建国宾馆5楼名为“牡丹厅”的对局室。要在往常,他入座后会闭目养神、酝酿杀气的,这时他只想提醒自己平静、放松,所以剥了一块糖含进嘴里。
  8分钟后,李昌镐下楼进入对局室,不住地对人鞠躬行礼,面部毫无表情。
  裁判长聂卫平主持猜先仪式。常昊猜得黑棋。二人的布局平淡至极,却充满了张力和玄机。
  第15手棋常昊“尖冲”,盘上顿起波澜。按他的想法,若不愠不火不紧不慢地走下去,可能会走上李昌镐拿手的路子,所以他想求变,打乱对方的计划。李昌镐采取的是务实之策,先捞了实空,再与对方周旋。
  白棋越稳,黑棋就越心急,常昊渐渐失去了耐心,伺机对中央一块白棋发起了攻击。这种一厢情愿的构想很容易落空。
  中午封盘时聂卫平忍不住问常昊:“如果下午李昌镐二路跳,守住白棋左下角,你怎么办呢?”常昊神色凝重地说:“布局没有下开,下到他的路子上了。”聂卫平的问题正是他的“苦手”,他答不上来。
  这时,在自己的房间和弟弟一起吃盒饭的李昌镐也是神游局内,不得安心。他冷不丁自言自语:“难道他真要吃我的大龙?”盯着表情森严的哥哥,李英镐不敢多言半句。
  下午白棋的第一手棋正如人们担忧的,是二路跳守角。常昊再也不想和他较量静功了,思路也在守攻之间闪烁不定。观战室里,聂卫平急得直叫:“常昊失去了信心,没做准备就这样乱搞!”常昊的母亲周樾园也在场观战,她说:“常昊下得这么乱,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问题出在哪里?李昌镐静如磐石,动似脱兔,简直不知拿他如何是好。末了,黑棋的一招一式都似乎成了花架子,没有成效可言。白176手时,常昊只好认输了。
  对局室里的空气凝固了一般,两位少年默默坐着,但见棋盘上留下了一片激战过后的残兵破甲。这样僵持了几分钟后,常昊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艰难地说了一声:“复一下盘,好吗?”
  事后李昌镐如释重负地说:“其实这盘棋常昊有很多机会。”
  用聂卫平的话说:“这盘棋常昊简直像一个业余棋手。”对一个专业棋手来说,这种评价是再严厉不过的了,何况对常昊。当晚,宾馆里的颜色都是灰暗的,曹志林的一声叹息也显得十二分刺耳:“没想到第一局棋象快刀切豆腐。”人们知道常昊可能输棋,但没想到他这样不堪一击。
  当晚常昊的心情乱得一如断线的珠子,四处滚落。问题是他还说不清自己的错误发生在什么地方,好比说你挨了一拳,却不知拳头是哪儿打来的。和李昌镐复了盘,又和聂卫平研究过了,可他的面前依旧是一个谜团。周樾园对比赛组委会说了,有找常昊的电话,先打到组委会的房间,以免再让他分心走神。又是一个不眠夜。
次日韩国代表团到苏州观光去了,李昌镐没去,连上街的安排也推辞掉了,只是在房间里和弟弟一起聊天。这恐怕是他的风格。
  东道主安排了北京的棋手到嘉定一游,也劝常昊放松一下。嘉定方面听说常昊迷上了保龄球,于是盛情安排了一场。可常昊打了几局,就心不在焉,匆匆返回上海了。
  第一局比赛的失败固然与棋力相关,但更与自己的心态相关,想赢怕输的沉重压力使他找不准正常的棋感了。中间一天的休整,使他清醒了许多。他得出了一个简单的结论:李昌镐也是人,是人就有缺点,有缺点就有机会抓住他。此结论折射出常昊当时的心境,连自己都把李昌镐神化了,棋还怎么下?
  7月16日,他换掉了那套浅色西服,身穿一件黑红色条格衫走进了“牡丹厅”。
  第二局是常昊“永生难忘的一局”。有的棋手说,“看了这局棋,不虚此行”。作电视直播解说的聂卫平则眉飞色舞地说:“这盘棋常昊有几手棋称得上绝世妙手!”恢复了饱满热情、旺盛斗志、奇异谋略的常昊,在棋盘上完成了一次大作,执白棋歼灭了一条“黑龙”。李昌镐成了局中的仆人,中盘投子了。
  7月17日的第三局决战,则弥漫着不测风云。棋局中,棋局外,莫不如此。
  第二局夺回一分后,建国宾馆的空气中飞扬着亢奋的调子,消息通过多种渠道传遍了上海,而各地棋迷通过中央电视台的现场直播领略了壮烈的战局。中国棋院副院长王汝南说:“赢了第二局,第三局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聂卫平原来担心常昊输了一局后会一蹶不振,此时他说:“我早说过了,常昊不会一局都不赢!”晚餐时人们接踵而来,向常昊道喜,常昊倒也平静,他对曹志林等人透露了自己的想法:想在第三局抛开胜负,下出一局完美的棋局。
  平常心固然重要,其实有时还得有非常心,对李 镐尤为如此。除了布局速度稍迟缓外,李昌镐的棋如同机器拧镙丝,越拧越紧,直到官子的最后一手,直到对手被挤垮、认输。传统的中国和日本式对局极讲究布局、中盘,但李昌镐却把围棋的战略重点摆到了中后盘,甚至官子阶段。他的想法很简单,胜负不是序盘就能决定的,而是官子阶段决定的。如此便决定了与他对局必是一场艰苦的马拉松赛。
  后来我采访常昊时得知,其实他把那场对抗赛当成了一次热身赛,并没有当成报刊、电视上说的“世纪之战”。他下意识地留了余地,当他的战车驰过第二站时,第三站不再是征战,而是一次巡游了。前两局比赛,棋盘旁边都放着他的吉祥物——那只带小玻璃鸭子的钥匙链,可第三局他没有带。局后曹志林问他:“你怎么不带你的吉祥物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1比2不是恰如其分的结局吗?”后来曹志林在一篇评论中也写下这样的标题:“恰如其分的结局”。
  事实上,常昊失去了一次降服对手的时机。第三局他猜得黑棋,序盘出现过一次缓手,但无碍大局,他仍然是局中的A角。但在险象环生的相互胁迫中,他一手“点”,使局面发生了动荡,之前的战果刹那间化为乌有。这一“点”,常昊本以为点中了白棋的筋骨穴位,不料李昌镐来了个狡兔脱身,先手防守一步,旋即将黑棋封锁。懊丧的常昊不禁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他以为白方必应一手,谁知成了一厢情愿。太轻率了!
  第三局可以说是李昌镐生还的一局。局后他认为常昊有不少机会,可惜由于读秒而一一失去了。常昊输了1又1/4子,悔恨交加。
  几天之内的三番棋,一如几天之内经历了地狱、天堂、人界,常昊好像什么景色都见到了,什么滋味都品尝过了,什么情形都体验过了。他想,李昌镐并不可怕,来日再会吧。
  话分两头说。第二局李昌镐失利后,李英镐见他并不沮丧,顿生一个念头,以缓和的语气说:“找个机会,请常昊一起出去喝杯酒怎么样?”他听李昌镐说过,常昊人品、棋品都不错。
  李昌镐犹豫了片刻,说:“听说常昊酒量很大,我怎么能行?”
  和哥哥不同,弟弟又高又壮,活泼好动,他还学过一些汉语。“别怕,有你老弟我呢!
  ”李英镐拍起胸脯。
  从中撮和的是翻译李哲勇。常昊听说后,爽快地说:“明天吧,第三局不管胜负如何,到上海了,我请客。”几人一拍即合。
  闭幕式上,常昊说:“我和李昌镐好像很有缘分,不但年龄相近,名字也差不多。通过这三盘棋,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希望以后还有机会相遇,成为终身的对手,也成为终身的朋友。”
  李昌镐在接受电视台记者采访时说:“常昊刚才的话,让我很感动……”
  晚上,数人一道去打了保龄球,然后去了一家小饭馆。李英镐非让李昌镐品尝一下中国的大众菜不可,如鱼香肉丝、糖醋里脊等。
  常昊能饮,虽不如前辈陈祖德、聂卫平那么有名,但在年轻棋手中则是一把好手。李昌镐很少喝酒,公众场合滴酒不沾,可这时也端起了啤酒杯。
  他们约定,双方都学一点汉语、韩语,以便日后能多多交流。“到上海我请客,到韩国你请客。”面色酡红的常昊笑道。
  “那你可亏了,下个月我就到上海参加中韩对抗赛。”李昌镐说。
  “没关系,我到韩国比赛的机会肯定更多,你可小心点!”
  干戈化玉帛,笑容泯恩仇,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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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十番棋大捷



  那次霸王战的五番棋挑战赛,常昊认为同屋的王磊会遭到马晓春的倾力打击,谁知不然,他以3比1的比分从对方头上摘下了霸王的桂冠,实现了他“霸王”姓王的诺言。输了棋的马晓春自嘲地说:“‘老同志’现在没力气还手,只好任年轻人欺负吧。”
  常昊看了王磊的对局,不禁为之一惊。平时王磊对《庄子》中的“庖丁解牛”一则寓言推崇备至,时时会念叨“游刃有余”的妙味。这次他的棋果然游刃起来了。
  同宿舍的常昊、王磊成了棋界的两大风云人物。说起来一点都不偶然,两位少年高手很快就碰撞在一起。1997年12有,常昊夺得了第1届乐百氏杯本赛冠军,由于这项比赛是由霸王战易名而来,所以常昊须与王磊进行五番棋战,以确立第一届杯赛得主。时隔数月,王磊在天元战上过关斩将,以第一名身份获得了向常昊的五番棋挑战权,当即回敬了常昊一手。他们之间交错进行的两个番棋赛,被棋界称为“十番棋战”,舆论为之轰动一时。
  天元战的日程已经排定,1998年3月3日在上海举行;乐百氏杯的日程则尚未确定。当时棋队已与云南丽江方面联系上了,将去丽江进行训练,所以乐百氏杯的前两局比赛随机安排到本了丽江。
  临行前常昊进行了布署。他觉得乐百氏杯和天元头衔相比较,很像“实利”和“厚势”。此话怎讲?乐百氏杯奖金是国内棋赛中最高的,高达十二万八千元,可谓实利;而天元战的奖金只有区区三万元,但天元头衔得主将参加中日、中韩天元对抗赛,胜者同样有奖金,而且还能和李昌镐再次交手,这是常昊所向往的,又可谓厚势。常昊任何一项都舍不得丢弃。然而王磊也不是好啃的骨头,年轻棋手中,数王磊战胜常昊的次数多,五六次的对局中,常昊只胜过一局。有人说:“王磊是常昊的克星!”原因可能在于风格,王磊的棋有种拖不垮打不烂的韧力,路子刁钻,通常会在疏于防备之处给对手一击,这种手段又通常发生在后半盘。常昊的弱点也正好就在中后盘,不是失之松懈就是防范不严。华以刚曾有一个贴切的对比:“常昊的棋耿,王磊的棋倔。”常昊多次为自己的薄弱环节苦恼。前一年的9月,他在三星杯八强战中负于韩国的金承俊六段,痛失进入四强的机会,也是在优势的情况下被对手翻盘的。那次他悔恨的了极点,甚至与几位棋手一道上了一次黄山进行反省。在黄山他暗暗给自己定下了几条守则,比如加强后半盘实力,不得前紧后松,无论对手强弱,都要全力以赴,等等,均和自己的痼疾相关。他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先夺下乐百氏杯首局,在气势上压倒王磊。他跟王磊开玩笑说:“我小时候喝过不少乐百氏奶,我想我不会白喝吧?”
  棋队先到昆明,然后再中转丽江。在昆明的那晚,棋队仍把二人安排在一个房间里。王磊:“要是到丽江再让我们俩住一间房,感觉就太奇怪了。”常昊也找棋队领导提出:“到了丽江,中要把我们分开就行了。”到了玉龙雪山脚下的古镇丽江,其他棋手两个人住一间房,他们二人每人一间,将一山二虎分开了。多年来这是第一次两位年轻棋手争夺头衔战冠军。两大番棋交替进行,只有1995年聂卫平、马晓春在东洋证券杯和天元战上出演过如此一幕。据棋手们说,当时常昊、王磊脸了写满了杀气。
  事后常昊感叹说:“丽江是个下棋的好地方。”城外就是皑皑雪山,静若仙境,空气如同水洗过了一样。棋手们下塌在城内唯一的一家五星级宾馆,宾馆的老板是聂卫平的朋友,是他把棋队请到丽江来的。对局室设在宾馆的纳西厅内,四面实木成壁,长幔为帘,少有的安谧,只有墙壁上雕有几条翻飞的玉龙闪动着阵阵杀气。
  2月19日的第一局,常昊执白以1/4子险胜,侥幸得了一分。隔日再战,不知何,王磊很快就崩溃了。照常昊的分析,他心理负担太重了。
  然后常昊取道昆明,先行一步到了上海,王磊推迟了两天才追赶过来。从丽江到上海,简直如同穿越了两个世界。丽江太宁静了,连比赛前的新闻发布会都不用开;而上海给常昊一种繁杂的感觉,仅是记者们的采访就让他穷于应付。第一次在家乡打天元卫冕战,他不适应了。“会不会直落三局?”人们这么问他。
  战场设在《新民晚报》的大本营新民大酒店。年初,常昊在第3届NEC杯快棋赛中战胜了“快枪”曹大元,夺得了冠军。这次在丽江又以2比0把王磊推到了绝路上,舆论认为常昊很快将赢得此次十番棋争。谁知王磊仿佛根本没把丽江失利放在心上,且来看看在开幕式上他的一番唇枪舌剑--
  记者:王磊,乐百氏杯前两局你两次失手,这对你的天元挑战有没有影响?
  王磊:没有什么影响,如果说有,也是好的影响。
  记者:此话怎讲?
  王磊:围棋里有弃子法,我已经把那两盘棋当成弃子了,弃子总有回报,我想这次天元战就该有回报了吧。(众人惊异,继而大笑。)
  记者:但新民大酒店是常昊的福地,他在这里已经获得两个头衔了,一个是战胜马晓春夺得天元,一个是战胜柳时薰取得中日天元对抗赛的胜利。
  王磊:(不以为然)事不过三嘛。我对天元赛安排在这儿很满意。
  记者:我们不妨假设一下,常昊夺走你的霸王头衔,你夺去他的天元头衔,如果这么换一下,那么你觉得结果如何?
  王磊:我完全可以接受。天元的奖金比霸王少,但夺了天元就能跟日本天元工藤纪夫、韩国天元李昌镐对局了。

  接着,常昊进行了反击。
  记者:这次对王磊的挑战,你有何感受?
  常昊:这次比赛是我棋艺生涯中的第一次卫冕战,我会全力以赴,用自己的表现证明无愧于天元称号。
  记者:刚才王磊认为,你们的头衔互换一下他会觉得很划算,那你认为呢?
  常昊:我想在两个头衔中,一人拿一个比较合理。尤其是在国家队我们住一个房间,一个人全占了,输的人就会沉闷好一阵子,胜的一方也会觉得很尴尬。不过我还是更看重天元头衔,因为这是上海举办的比赛,决赛在家乡父老面前进行。虽然互换头衔很有戏剧性,但我还是不想让王磊感到很划算。
  记者:你已经先赢了两局,棋界和新闻界都认为你将卫冕成功,你认为结果将会如何?
  常昊:那两盘棋我胜得很艰苦,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们属于同一层次的棋手,谁发挥好谁获胜。刚才王磊说事不过三,其实我才拿过一届天元,所以这次是好事成双,事不过三应该留到下一次再说!(在场者捧腹而笑。)
  常昊、王磊都是聂卫平的徒弟,当时他也从昆明赶到了上海督战,心中除了得意,还是得意。见此阵势,他连忙打圆场:“他俩的棋风不同,各有所长,实力相当接近。我看,这次他们要打满五局,不会出现一边倒的。”
  3月3日上午9点,比赛在酒店4层对局室开盘。常昊不很适应这么早就下棋,晚睡晚起也是他的习惯。前一天晚上,他对母亲周樾园说:“明天早上8点给我打个电话,叫我一下。”早晨,他准点起床准备后,进了对局室。可王磊却迟到了2分钟。没人这么关照,他醒来时差5分就9点了。他抹了把脸,东西也顾不上吃一口就直奔对局室。从北京到昆明、丽江,大战两场后又马不停蹄来到上海,两位棋手都很疲倦,坐在沙发上不住地打哈欠。末了,连两位裁判、记录的小姐都跟着他们哈欠连天了。
  常昊输了第一局。事后他对我说:“和丽江的第一局一样,我们俩掉了个个儿。”
  万万想不到的是,第二局常昊执白,苦战8个小时,以3/4子败阵!
  此局白棋始终优势,而且中路一队黑子像一群迷途羔羊,尚在虎口当中。当时常昊以为王磊无法翻盘了。在观战室里的聂卫平也说:“王磊输定了。这片黑子不知道怎么好,只有干死了。”可不知道如何下手的常昊,结果却被王磊东躲西闪,蚕食鲸吞,不仅活了下来,而且还在右边围出了40目的大空!中午封盘时,聂卫平在餐桌上对二位徒弟说:“晚上我回北京,可能棋还没完,你们好好下吧。”此时,他一面对棋迷挂盘讲解,一面等去机场,常昊败势已定时,他还蒙在鼓里,竟说:“看来白棋要赢。”众人苦涩地笑了起来。当他找来棋谱后仍不相信常昊输了,说:“是不是记录搞错了?”《新民晚报》的记者说:“看来本届比赛要出新闻了。”
  要说王磊赢常昊也属正常,然而当时的舆论太高地估计了常昊的状态和实力。常昊曾对我讲起过曹志林的表情。他是看着常昊长大的前辈,他的评论几乎左右着上海棋界的晴雨表。第一局输掉后,他的神色就不对了。他当过话剧演员,表情比一般演员丰富多变。当常昊输了第二局时,不觉瞥了一眼曹志林,只见他嘴巴张着,双目环睁,浓眉紧锁,好像乌云压顶。
  第一局失利后常昊并不介意,次日还拉王磊去打了一场保龄球,然后回房间看了一场中韩足球赛。然而第二局失守后,他感到了一种危机,好像控制不了局面了。周樾园可称得上女中豪杰,随常昊比赛的次数之多,数到数不过来。春节时,她和常富森去过一次无锡灵山大佛寺,为常昊烧过几炷香,许下了心愿。本来是心中有底的,但此时她也感到了一种危机,知道问题出在了心绪上。
  当常昊渐渐平静下来时,王磊却不能平静了,二连败后二连胜,同样出乎他的意料。他的战绩远不如常昊,霸王头衔差一局就被夺去,天元桂冠眼见触手可及,他格外动心。
  次日除了吃饭、休息,就是呆在自己房间里想棋,一切外出活动都谢绝了。他和常昊分别住在两个顶端的房间,像一对陌生邻居一样揣摸着隔壁。只是,在番棋的经验上,王磊不如常昊。
  3月7日,对局室里静得可怕,连桌上手表秒针的走动声都能听得真切。
  二连星对二连星,常昊开局有益。中盘时,他不仅逃出了已经含在王磊口中的黑子,而且反守为攻,王磊好像不会下棋了。
  中午休战时,周樾园小声问常昊:“局势怎么样?”常昊说:“还可以,没什么大问题。”一般来说,没有九分把握,棋手不会这么说。
  王磊草草吃了几口饭,便上楼休息去了。常昊见王磊走了,便操一口上海话跟几个人一起神聊。曹志林见他得意,激他说:“小鬼,输了两局火气就上来了,下午杀条大龙给我看看!”常昊笑了笑,找了双一次性拖鞋,进对局室放松去了。
  这是常昊定胜之局。下午王磊的一块白棋被杀,中盘认输了。
  3月9日的第四局实际上成了决战。此时王磊面对着常昊,而常昊背后就是悬崖绝壁。王磊胜了不说,一旦输了,那么第五局棋极难在短时间内卷土重来。据专家说,被连追两局后再胜的概率在3%以下。
  窗外正在下雨,一派阴湿晦暗景象。王磊已经加了一次衣服。
  常昊执白,布局并未落后,但中午临近封盘时,他下了一步“自杀棋”。当时他将几种变化反复权衡了一遍,选了其中最简单的一手。对王磊来说,这手棋就象天上掉下的一块馅饼,岂有这等飞来好事?他伸手一接,当即应了一手。其实此处变化极其复杂,他应该拖到中午封盘,那样还可以作最善的选择。奄奄一息的常昊,获得了午休的喘气机会。
  餐厅里安静得很,两个棋手及裁判都无言以对,只顾埋头吃饭。接常昊说:“当时还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而王磊是高兴的说不出话。”
  只能听见餐厅小姐一次一次地过来问:“还要加点什么?”
  平时都是王磊吃了饭先走,然后大家留在餐厅聊上一会儿。这次常昊、周樾园母子先上楼去了。他们刚走,就听曹志林忍不住发火:“常昊最后一手棋等于自杀!”
但封盘后半个小时休息时间,则是王磊情急中送给常昊的礼物,至少使常昊回房间做了两件事情:第一,尽快摆脱沮丧到了极点的情绪;第二,想想有没有好应手。
  然而下午一开局,他还是恶手迭出,逆转的可能性等于零,他甚至想投子。奇怪的是,他的五六步恶手都成了胜因。当时王磊只要不跟他走,必输无疑,问题是他每走一步,王磊都鬼迷心窍地跟上了一步,仿佛是一个盲人。
  当天晚上,王磊痛不欲生,几乎一夜无眠。
  决战第二天进行,日程之漫长之紧迫,对常昊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更不用说王磊了。王磊平时很少外出,很少娱乐,所以主办比赛的《新民晚报》自然不会安排什么“节目”。常昊也呆在房间里,说不尽的疲惫、迟钝、麻木。他们的对局质量人们也不敢恭维,当时聂卫平就说:“这哪儿是围棋?一个日本将棋,一个国际象棋!”棋谱传到中国棋院时,棋手们戏称二位开始胡来了,“简直是在搬运石头”。
  3月10日早上8点,当周樾园打电话叫常昊起床时,他像是在遭受摧残。9点钟他进入对局室时,他竟然偷偷笑了起来,为什么?因为最后一局下完,就可以回北京睡觉了。大睡它一个星期!
  再看王磊,进对局室时像一个病人进了医院,目光呆滞,衣冠不整。常昊的第一个反应是:“我快垮了,王磊比我好不到哪去,肯定比我更糟糕。”虽说如此,对局时常昊的两眼眯成了一道缝儿,棋子出现了重影。
  显然,不是一场棋力之争,而成了心理、意志、经验、体力的十项全能赛了。王磊比常昊的情况更糟糕,失去了健全的感觉,上盘棋的阴影已经留在了内心。比如上次封盘时太急,这次他有意在封盘前拒不落子,一直拖了40分钟。
  本来是王磊吃常昊,结果成了常昊吃王磊。
  卫冕的刹那间,常昊闪出了一个恐惧念头:这时若中国棋院打个电话来,说,你们接着下乐百氏杯最后一局吧!那样的话,我肯定会当场瘫痪在地。他说:“如果一个人意志品质不行,那他就当不了棋手。下过这次比赛,我今后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3月25日,常昊在乐百氏杯最后一局中战胜王磊,最终赢得了惊心动魄的十番棋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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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苦斗李昌镐



  常昊的梦想只有两个,一个是战胜李昌镐,另一个是夺得世界冠军。
  然而这两个梦想又可以合而为一,即战胜了李昌镐,就等于世界冠军了。因为这几年的多项世界冠军决赛中,李昌镐几乎成了固定的一方,而只要他进入决赛,冠军十有八九会被他夺走。你每次见到李昌镐,他的冠军头衔都会多出一两个来。他第一次参加世界棋战是1991年的第4届富士通杯,那次他负于了小林光一;可到了1998年,各种世界大赛共记22届,他就夺得了其中的10届,这是国际棋坛可怕的倾斜。
  常昊终于等到了将两个梦想合而为一的机会,1998年8月1日,他和李昌镐打进了第11届富士通杯的决赛。这是常昊第一次冲入决赛,第一次与李昌镐撞了个大满怀。
  说到常昊的世界比赛经历,他可以用百感交集来形容。他第一次参赛是1995年10月,在汉城举办的东洋证券杯上,他输给了林宣根八段。1996年4月的富士通杯赛,他“布局”得法,淘汰了韩国的梁宰豪九段;然而6月转战釜山进行第二轮的比赛时,他却被小林光一击败。当时小林光一威望太大了,如同一柄利剑悬在顶上,使常昊产生了怪异的感觉。也许从那次起常昊就不习惯去韩国比赛了。在那里,每天泡菜,烧烤不说不过去一句韩语听不懂,一个汉字见不到(东京就不同),使他多少有点压抑。其实,失败的真实原因还是他的棋不够成熟,或者是韩国棋手更凶悍,更顽强。
  后来他又先后在东洋证券杯和富士通杯上负于赵治勋、小林光一,被挡在了四强门外。
  在中国棋院负于小林光一的一盘是1997年6月下的,那次明明是他占优势的棋,却是老虎吃大象,怎么也啃不动,眼巴巴地将棋局葬送了。众多高手都在场,局后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抽泣起来。最痛苦的一次是1997年8月的三星杯赛,那次他接连战胜了曹薰铉九段,金东勉六段进入了八强,但9月19日败在了金承俊六段面前。比赛当日正是父亲50岁生日,更想不开的是,对局中金承俊居然“拔着”,眼见棋子已经落盘,却又收了回来。当时双方正在对杀,不过几秒钟的戏剧性一幕,却冲乱了常昊的思绪,自己的大龙反而被歼灭掉了。就是那次之后,他一口气跑上黄山起咒发誓去了。
  若说当时常昊还太嫩,那么这回他却久经沙场了。李昌镐战胜了赵治勋、彦板直人等高手杀进了决赛,常昊则击败了小林光一、王立诚、刘昌赫三位世界冠军与李昌镐相会。

  5日中旬时,他到日本箱根参加了中日天元战,结果以2比0战胜了工藤纪夫九段。6月初,他赴韩国济州参加了富士通的比赛,淘汰了王立诚九段,此时他感到应该发起冲刺了。那次李昌镐战胜了俞斌。赛后常昊用略带挑战性的口气对李昌镐说:“咱们在决赛上见怎么办样?”李昌镐客气的说:“半决赛上见也可以啊。”没过多久,再到韩国参加LG杯赛,常昊负于李昌镐一局。但常昊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当时他的注意力正在半决赛的对手刘昌赫身上。
  半决赛的大阪举行。7月2日,当他到大阪参赛时,心气极高,其实在年初的东洋证券杯赛上他刚刚负于刘昌赫一局。当翻译王谊问他此行胜算如何时,他很不以为然。王谊说:“刘昌赫一点都不面呀!”常昊说:“他胜了周鹤洋,又胜了马晓春,再赢我,那还了得!我还是先摆平他吧。”
  结果,那次常昊执黑完胜,刘昌赫无法还手便败下阵来。比赛的宴会之后,输了棋的刘昌赫又拉常昊及李昌镐、柳时薰、山田规三生等人出去喝酒。常昊进了决赛,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士气高昂,喝起酒来一点都不含糊。“你干一杯,我就干一杯!”十几杯过后,刘昌赫见不是对手,又拉常昊赌起世界杯赛上阿根廷对荷兰的那场足球了。
  7月31日,当常昊再到东京时,李昌镐已经在那里等候他了。以往的世界棋战都是在两个老棋手或一老一少之间展开,这次不同,李昌镐自知其中的巨大分量。
  常昊出发之前,我曾到中国棋院采访过他。当时他刚刚从太原、郑州比赛回来。太原是升段赛,常昊没能升上九段;郑州则是一家房地产公司举办的河南队与明星队的围棋对抗赛。此时,他正在研究李昌镐的对局,仿佛正处在一场暴风雨的边缘。谈到对李昌镐的决赛,他只是轻描淡写一下,只是说从郑州回来后只剩下四五天了,准备时间可能短了点。他又说:“但是没关系,作为职业棋手,你必须适应这些。”但他年少的面孔上却布满了成年人的疲倦。去年他的对局盘数突破了100局,可谓东征西战;而今年上半年的对局数就已经逼近了这个说字,仿佛是在对局的海洋中行船。
  我们再来看看太原的升段赛。12局棋当中,常昊只输了邵炜刚一盘;打到最后两轮时,只要对手中有一个八段棋手,他赢后就可以稳稳升上九段了,然而剩下的只是两位七段了。好像上苍有意捉弄了他一下,11胜1败,加上去年的底数共17胜2败,他居然没有如愿以偿地升上九段,只差了5分!棋手对自己的棋运多少都有点迷信,没升九段对常昊来说并不可怕,但可怕的是破坏了自己的圆满感觉。更奇怪的是,除了负于邵炜刚那盘棋外,其余11盘棋,常昊都仿佛在快刀斩乱麻,胜罗洗河只花了63手棋,胜周鹤洋只用了74手,胜刘菁也不过用了85着。这个可怕的数字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赢得过于顺手过于轻松了,为后来的大赛埋下了伏笔。重要的大赛之前应当保持一些紧张感,但升段大赛下来,常昊的棋感肯定松弛了。战胜刘昌赫闯进富士通杯决赛时,他风帆满张,但一个月之内,他的状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再看看郑州的对抗赛。这是一次“走穴”式的快棋赛,其实只下一盘棋,常昊战胜了周鹤洋。说起来并不辛苦,然而,当他在太原下满12局,连夜飞到郑州,再赶国北京时,他的底气已在奔波中损耗了不少。那天是7月25日,离8月1日的决战不到一周时间了。郑州的比赛日程是早在太原升段赛之前就排定了的,按说他应该筹划好自己的决战行程,但他却不善此道。他未必乐意到郑州参赛,事实上他去了。当时有棋手上:“别说郑州的比赛,就是太原的升段赛,常昊都不该去,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常昊人缘之好,在棋界是出了名的,据我所知,这跟他性格中的温和与忍让关系极大。周樾园曾经给我讲过一件事情:1994年春节,正好是常昊奶奶的80岁生日。孙子多年没回上海过年了,她很想让他借此机会团圆次。常昊也想回去,然而他却无法张口对棋队请假。临末还是周樾园向罗建文请的假。
  常昊并不觉得太原、郑州之行是节外生枝。然而当他7月30日飞到东京时,让他困顿的是,大赛当头,他却依然兴奋不起来,这是以往不曾出现过的。到了第二天富士通杯赛的“前夜祭”之后,一股杀气才从他的内心中缓缓升起,弥漫到了眉目之间。
  东京有座著名的靖国神社,距日本棋院不远,同在千代田区。靖国神社一路之隔有家宾馆,称作九段会馆,历届富士通杯决战大都在此上演。8月1日这天,除了常昊与李昌镐的冠军争夺战,同时进行的还有刘昌赫和彦板直人的季军争夺战,因此这天的九段会馆为中日韩三国所翘首注目,是围棋的风暴中心。常昊是参赛选手,中方带队的是陈祖德九段,随行的是丁伟六段,这位全国冠军此行不为别的,只负责向中国棋院传送当天的对局棋谱。舆论的天平是沉向李昌镐一边的,但人们也在等待着常昊能非比往常地出现。
  常昊这天上午先进入开阔的对局室,离比赛开始的10点还差5分钟。李昌镐进场时还差2分钟开局。摄像机将对局室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照相机的镁光灯闪动不止。这次常昊身穿一件乳白色西服,李昌镐是黑色西服,内有花块衬衫,二人黑白分明。裁判长小岛高穗九段主持猜先。李昌镐缓缓抓起一把子,常昊在盘上放下一枚黑子。经过数子,李昌镐手中共有25粒棋子,常昊猜中了黑棋。
  黑棋布下了最、小目。白棋以二连星相对应。万千语言都在棋子当中了。
  第5手黑子挂左下角,白棋小飞;常昊转而再挂左上角,白方单关;第9手黑子回身占领市场右边,构成了低“中国流”。据常昊分析,以往李昌镐负于聂卫平、周鹤洋、俞斌,无一不是非颠倒在布局阶段吃了大亏,他的布局略嫌迟缓。因而常昊把布局速度看得很重,快得无法再快了。
  对局是8月1日上午10点开始的。但差5分钟时,小林光一九段就来到了会馆2楼。一般而言,上午的对局只寥寥几十手棋,观战棋手即便观看,也都是下午才来。  有人问小林:怎么来这么早?小林答道:“没事,来学学棋吧。”他找了副棋具,在隔壁的观战室坐下,开始拆棋。两个后生以前都曾败在小林光一手下,然而今非昔比了。他说:“常昊也该拿世界冠军了。”这时,他的女儿小林泉美二段也来了。
  接着,小林觉九段、依田纪基九段也来了。吴清源先生也拄着手杖,出现在众人面前。

  对局室一般是闲人免进的,但依田纪基却闯了进去,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相比之下,常昊的棋犹如在飞翔,而李昌镐的棋则在地面步行。黑棋生动有力,陈祖德说:“就看李昌镐如何摆脱被动局面了。”
  须知李昌镐是决赛对局室的常客,经验是他的一大本钱。而常昊却是初来乍到者,这种场面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三天前,李昌镐刚刚在汉城度过了他的23岁生日,不知他许了什么愿。
  据中方翻译王谊五段后来说,这局棋让人联想到当年坂田荣男和藤泽秀行的决战,开始是静坐,之后气氛在他们的无我状态下凝重起来。此时,被动中的李昌镐呼吸也急促起来。黑45穿破了他的白角,然后又抢到了49位大场。当时依田纪基用日语念叨着:“看来要出一个新冠军了。”然而落后时展开了生死劫。因黑方劫材有限,故被白棋活出一个大角,不过局势白棋仍不看好。
  常昊长得心慈面善,日本棋院就传出过一个解嘲的说法,碰到这样的孩子,怎忍心开杀戒呢!小林觉就曾着么戏言过。局中的常昊常会习惯性的向对手瞟去一眼,那一眼简直如同白刃在寒气中的一闪,可以穿透任的肺腹。此时常昊就不时下意识地瞟向李昌镐一眼。李昌镐被比喻为化石,喜怒哀乐无形于色,所思所想如万丈深渊一样不可探测。然而此时,他却一脸愁苦,不时地叹息,并嘀咕着什么,坐也坐不稳当了。
  白112手夹,是早就潜伏的破黑空强手。当李昌镐下出此手时,观战的高手都以为黑棋形势不好。谁知常昊弃掉三个黑子,转而占据了中腹,之后黑棋呈现出必胜之势。
  8月1日这天下午,中国棋院的高手们无一不在研究这盘对局。中央电视台进行了直播解说,主持人是聂卫平九段。棋手们机关算尽,结论是黑棋小胜,全部的变化都摆了上百遍。聂卫平也当众宣布:“常昊赢定了,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翻盘。
  又一个新冠军诞生了,我们应该向他祝贺!”但语音未落,东京传来的消息却是,常昊输了,输了1目半!这是个五雷轰顶的消息,聂卫平的神情,仿佛是一座倒塌的房子。在中国棋院3楼训练室,棋手们研究的所有取胜步骤,常昊偏偏没有发现,而是选择了一条绝路,一个错误次序。
  事后常昊告诉我,在当时极度混乱的局面下,进入读秒的他已经无法平静地点清目数了,他陷入了形势判断的悲观之中,铤而走险与对方开劫,被李昌镐反戈一击了。最后的半个小时,天地一片浑沌。
  再后来他告诉我:“也许太原升段赛真的对我有影响。”当时我们在中国棋院楼外的小饭馆里喝啤酒,商谈着这本《常昊的黑白世界》的写作进程,突然,他为太原之行而懊悔起来。整个夏天对他来说都是昏暗的,我见过他输棋后困苦的样子,却没见过他如此长时间地沉默、冥想。
  8月1日当晚,常昊在东京度过了黑暗的一夜。他对翻译王谊说:“我会牢记这一天,我会让今天的不幸加倍赔偿我。”
  8月1日之前,我曾去过上海进行采访。在常昊家里,常富森、周樾园对我说:“常昊这孩子一直都很顺,顺得我们都觉得奇怪,从来都没操过心。但现在碰上了李昌镐……不过碰上李昌镐也是件好事。”与其他棋手相比,常昊确实逢凶化吉,一帆风顺,所以他的性格中缺乏一种力度,棋艺的粹火也不够。聂卫平曾被发落到黑龙江的北大荒,绝望中养成了他抵抗命运的大开大阖之气。马晓春曾遇上过宿命敌手小林光一,在中日名人战中,他输到了0比8的山穷水尽地步。当他在梦乡中都在寻求退敌良策时,实际上他的棋力得到了磨炼。当他再战小林光一时,他已经强大得使小林光一再也无力翻身了。然而这等苦难阅历,常昊统统没有。因此他一败再败李昌镐,是一件好事。当他跨过这一高峰时,天地会豁然宽亮起来。何况他还年轻。
  让我们听听几位高手的评论吧——
  “本局双方都下得很精彩,不愧为当今棋坛最高水平的棋手。常昊与李昌镐的水平已经相当接近,而且常昊还年轻一岁多。他俩的真正较量才刚开始。”——陈祖德九段。
  “常昊和李昌镐之间只存在一张薄纸,一旦捅破,一切都不难了。”——聂卫平。
  “常昊今天虽然输了,但我却为他高兴。因为他整盘棋的表现都很出色,无论是布局的构想、中盘的力量、形势的判断等等,他都不亚于李昌镐,甚至优于李昌镐。他们的对 抗是同级别的较量。我可以很自信地告诉你,常昊夺得世界冠军,仅仅是时间问题。” ——小林觉九段。
  对常昊来说,22岁正是人生的再一次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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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2-27 17:49 编辑

(十九)和张璇的爱情



  1999年2月,常昊八段和张璇八段从昆明飞到上海,办理了结婚手续。两年的恋情,添上了画龙点睛的一笔。
  他们不想声张,连不少朋友都没有惊动。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引起了一串串惊叹。
  这对燕尔新人本来话题就多。常昊23岁,张璇31岁,年龄上有差距,而且还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所以二人又成了一个焦点话题。
  确是一段奇缘,也是一段棋缘,是棋局上那张网络捕获了他们。这段故事该从1995年9月讲起——
  那次常昊到东京参加中日围棋擂台赛,曾连胜了日方的小林觉“棋圣”和林海峰“小棋圣”,加上之前的三村智保、森田道博、柳时薰,完成了漂亮的五连胜,棋界内外一片震动。
  张璇当然也拍手叫绝。自1991年到日本求学后,她就没再见过常昊,记忆中的常昊还是一个棋童呢。后来常昊到东京比赛,她到赛场去看过,但她到时对局已经开始了,她离开时,对局还没完,因此两人没碰上过。
  和常昊同行的俞斌九段,是张璇在国家队时的棋友,相处融洽。这次,她把他们请到自己在东京新宿的住处,聚了一次。一转眼,常昊已成了1米80的大小伙子,棋艺也臻于成熟了,直让张璇称奇。不过,当时还谈不上感情。
  当时张璇正打点行装,准备回国,行李不少,连托运都成了一件头疼的事。正好,她抓了常昊和俞斌的“壮丁”,请他们带了些用具回国。常昊带的是一台CD机,据他说,“从东京回到北京后,我的肩上都勒出了好几道好印儿!”
  后来他们对我说起这段缘分,就是从那次见面说起的。虽说还谈不到感情,但好感却是有的。
  当年的10月,张璇回到国内。或许是在国外奔波四年的缘故,她太渴望生活了。经父母说合,她结了婚,对方留学美国后拿了“绿卡”,在深圳经商。记得当时我采访她时问起过他,张璇回避了,不想谈这件私事,仿佛周折颇多。
  她一直留在福州父母身边,放着长假似的。再回北京时,已是1996年初了。到北京参加天元战,她赢了杨晖七段,输给了张文东九段。除了很想生活,她自然还很想下棋,在棋局中的心情特别好,因此慢慢找回了感觉,赢过不少棋手,其中还包括聂卫平。
  此时的张璇,引起了常昊的注意。她人长得靓丽,而且聪明过人,很好相处。她经常和常昊一起摆棋,还有丁伟、刘世振等年轻棋手,挺热闹的。张璇有一种热情,这种热情使她不缺朋友。当时,她对常昊如同对待一个弟弟,叫他“鸭子”——他的绰号。
  在比赛中,常昊还输过她一局。1996年4月的名人赛上,他被她淘汰出局。当时我们开玩笑说:“常昊是不是被张璇迷上啦?”
  还没有。当时常昊等年轻棋手有多狂?没有真心重视张璇的棋。那次常昊也轻敌了,比如眼见她的四子被征吃,常昊心想,这样的棋你居然也下得出手?她却一身轻松,反正处在弱者的地位。最后她竟然胜了。
  那次失利,加重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后来在南京举行的升段赛上,二人相遇,常昊不敢再马虎,弹不虚发,完胜了一局。
  张璇已不是国家队的棋手了,平时在福州,只有在比赛时才到北京。只要到北京,她就住在中国棋院楼上的宾馆里,像个旅游者,平时就找常昊下棋、闲聊,十分要好。
  常昊也到了棋艺生涯最繁忙的时节了,而围棋场上严酷的一面,也显露出来了。20岁了,常昊对友情,对感情有一种敏感,一种渴念。
  感情像一棵树,不知不觉地生长起来。要说时间,该是在1997年。
  1997年1月,在北京举行的天元赛上,二人发挥出色。常昊在擂台赛上十一连胜,但这时他并没有获得过什么头衔战冠军,所以心弦紧绷,呼声也高。他先战胜了汪见虹九段、王元八段、吴肇毅九段、周鹤洋七段,进入了争夺挑战权的决赛。那边,张璇也不示弱,连胜阮云生七段、余平五段、邱峻三段、刘小光九段,眼见两人撞了个大满怀。
  决赛惊心动魄。本来,这是一盘双方都有机会的棋。但一个败着,使张璇失去了对棋局的控制。输了棋后,她跟常昊开玩笑说:“你也太黑了,本来我还是有胜机的!”
  常昊回敬说:“你就是拿了挑战权也没用,到了马晓春那儿也是白送,还不如我上呢!”
  当时我们在聊天,常昊说这说时,我觉得他们已不仅仅是朋友了。
  之后,他果然就在上海以3比1胜了马晓春,夺得了“天元”——他的第一个番棋赛头衔。再后来,张璇说:“你说的不错,还是你上好。”
  张璇回国,进入他的生活后,常昊的国内外大赛突然间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整日闭门苦修,一扇扇大门相继打开了。这也和他在擂台赛上的佳绩有关。而他的发挥却时起时伏,在世界棋赛上,最终还是受挫。按说他才20岁,还有稚嫩之处,可人们对他的期望太高了,他对自己的要求也太高了,他无法得过且过。输棋是痛苦的,痛苦难以排遣。

  1997年9月,在北京举行的三星杯八强战上,常昊负于韩国的金承俊七段,痛失晋级四强资格。那次他和张璇受到过一次心理冲击。
  常昊输得冤,对手比赛时几乎是拔了一着棋,子已落盘,又收了起来。常昊的情绪一直波动,结果断送了好局。
  本来就难过,可局后,还不得不按规矩,祸金承俊一起复盘,别提多别扭了。
  输了棋,他好久缓不过来。他对张璇说:“输了棋太难过了,那么多棋迷希望我赢,我觉得挺对不起他们的。”
  “想那么多干吗?”她说:“想那么多你也太累了!”
  事后说到此事,张璇对我讲过她的看法,“你想,我们输棋后都不会这么想,他这么年轻,使命感已经很强了。我们佩服他,也相信他的棋会与众不同。”
  她还说到那次在南京升段赛上的经历。一天,常昊赛后已经很累了,但他被几个棋迷拉住了又下了一局,直到晚上八点。下完,那棋迷说:“再来一盘。”他的母亲周樾园不愿意了,说:“饭还没吃呢,不能下了。”
  常昊却不会说一个“不”字。张璇挺生气,也挺感动,她说:“一个人的涵养、人品和年龄是没关系的。”
  那次三星杯赛后,他俩和几个棋手相约,去了趟黄山,散心去了。
  在顺利或挫折时,在快乐或苦恼时,张璇总会在常昊身边,一起分担,一同分享。
  用张璇的话说:“我和常昊的棋风、性格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很不一样,所以才相互吸引吧。”
  常昊的棋风,属于上海的“学院派”那一类,功底扎实,堂堂正正,严谨得连歪着邪着都少见。而张璇是从福建出道的,无拘无束,信马由缰,怎么想就怎么走。常昊经常当面数落她的路子,可对她的棋感和灵气却很欣赏。
  常昊性格偏内向,话语不多,拙于抛头露面。而张璇却伶牙俐齿,对应自如,他的不少事情,都是她张罗的。
  对于胜负,他视如生命,无时无刻不萦绕于心。她却看得比较开,赢了棋高兴,输了棋也能找到安慰。她说:“这样也好,要是我像芮乃伟那样特别要强、执着,我们在一起看来就麻烦了。”
  还有一点,就是生活上的常昊是需要照顾的,而恰恰张璇心很细。一次,他要去沈阳参加NEC杯比赛,临走时张璇特意对我说:“到沈阳你帮常昊打一下领带,他不会打。”
  到沈阳后我问常昊:“那你平时比赛,领带怎么打?”
  他说:“都是在北京打好,到时候往头上一套。”
  常昊像山,张璇像水。绿水围着青山转。
  棋手的生活是孤独的,单调的,虽然有时也满天下乱跑,其实仍摆脱不了一种内在的紧张感。和张璇在一起,常昊极为轻松,似乎沉闷的空气中吹拂着清风。
  1998年3月,常昊在上海战胜了了王磊六段,卫冕天元;回到北京后,又夺得了首届乐百杯。张璇见到我说:“得了冠军要请客,今天我们去庆祝一下。”常昊夺冠,张璇请客,他们分明已是一对恋人了。那次,喝了啤酒的常昊话语如流,好不快活。
  两次决赛,对手都是王磊,常昊和王磊又同宿舍。记得张璇特别提醒常昊:“对人家王磊好点啊,虽说是对手,但也是朋友嘛!”
  这句话我印象很深。棋手们整年沉湎棋道,许多事情有人沟通,有人提醒,该是益事。

  之后不久,他们又去了上海,参加NEC杯围棋赛。张璇是作为讲棋人去的,常昊则是特邀嘉宾,他是上届比赛冠军。
  二人特别能谈得来,相处也特别本色。举个例子,就说那次失掉天元挑战权的比赛吧,张璇说:“我输得挺冤。”
  “一点都不冤,跟你下,可能让两子都不够。”常昊说。
  “那你肯定输飞了!”张璇说。
  “摆上,咱马上摆!”常昊不依。
  “我不摆,反正以前在国家队时,我让你两个子,这辈子你也别想让我两子了!”当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时,那一定就是爱情了。
  然而这份感情的得票率,打一开始就不很高。
  原因说来说去只有一个,即张璇比常昊大8岁,是不是合适,挺世俗的一个问题。
  张璇的父母听说此事,提出过一些疑问。常昊的父母也同样担忧。
  他们听的鼓励很少,人们好象只是在旁观。棋手的婚姻似乎是一个挺特殊的领域,离婚的棋手不是不少吗?他们能成吗?
  常昊的母亲周樾园是个很热情也很开通的人,提得起来放得下去似的。她和常昊是母子,也是朋友,可以无话不谈。一次她问常昊:“喜欢你的姑娘不少,你怎么偏偏挑上了张璇呢?”
  “我们挺能谈得来的”常昊说。朋友或许很多,可找真能谈得来的,却难。
  周樾园对张璇也熟悉了,只要到北京,她们就一起聊天,一同外出,形影相随,也很投机。周樾园觉得常昊需要张璇,她陪他,照顾他,二人的生活已经连成了一部分了,拆不开的。
  有一次,周樾园问常昊:“张璇比你大8岁,你不觉得不合适吗?”
  他的回答让她吃惊:“我没觉得她大多少。再说,小林光一不是比小林礼子小13岁吗?”
  在棋界,小林光一夫妇是一段佳话,他8夺日本“棋圣”,他们还培养了小林泉美这位后来的“女流棋圣”,完全是围棋世家。
  后来周樾园对我讲起这段话时,我感到常昊选择张璇的同时,也意味着他把自己的整个生命,都和围棋紧紧相连了。作为棋手,一个年轻棋手,他的选择是让人感动的。后来他也对母亲说:“这辈子我也不想别的了,只想当个棋手。”
  常昊的父亲常富森一直担忧,但他也没有干涉常昊。
  张璇说:“我们俩内心一直很矛盾,觉得不现实。”
  那段时间,二人都有种不安。我曾几次问张璇:“以后你们是怎么想的?”她茫然的说:“谁知道呢,边走边看吧。”
  那段时间常昊大赛不断,他的步子不那么轻盈了,心里明显有愁云。我总有一种感觉,假如没有这些纷扰,那么他的棋赛成绩也许会更好。包括那次富士通杯和李昌镐决赛之前,我都能体会到他的一丝愁思,临行前,状态也不特别饱满。
  后来张璇说,他们陷入了矛盾之中,觉得不现实了。人言可畏的。张璇压力不小,一旦常昊有什么闪失,人们会怪罪她;常昊的压力不小,一面是棋赛,一面是感情,让他没少苦恼。后来他说过:“我到了30岁再说结婚的事吧。”
  还是围棋,给了他们力量。
  1998年8月富士通杯,常昊惜败李昌镐,痛失夺冠的机会。之前张璇到福州参加比赛,得了一瓶上等洋酒,她捐了出来,说:“谁得世家冠军,我们就为谁庆贺。”也可以说,她是给常昊加油。但没有喝上那瓶酒。
  他从东京回来后,我到棋院去看他。只见他躺在宿舍里,双目通红,挺痛苦的。张璇也在,她对我说:“你好好劝他,我觉得我说什么话,都很苍白无力了。”
  其实真正能安慰常昊的,还是张璇,她懂常昊。那天她提议:“咱们出去玩两天吧,放松放松,老呆在棋院不行。”
  我们去了郊外的灵山。
  灵山是北京第一高峰,那时节正人满为患。我们只得住在一户农民家里,和一群学生一起,十来个人挤在一间房里。
  玩得还算愉快。农家主人炖了一锅羊肉,还有贴饼子。 白天就是爬山。
  爬山时,常昊替张璇背着包,拉着张璇的手,缓缓前行。那情景看上去是一幅美好图画。不是说一次旅行就是一次人生的浓缩吗?在山上,常昊的话也多了起来,能一起逗乐了。
  回城后,我问过他:“输给李昌镐,不会影响你什么吧?”他答干脆:“不会。”说起来,1998年是他们的好年景。常昊获富士通本亚军,并三得头衔战冠军,一获中日天元对抗赛优胜;张璇也如愿取得了宝海杯世界女子冠军。想想幕后的故事,他们并不容易。
  他们商量在北京买一处住房,一次父亲常富森问常昊:“你们什么时候买,告诉我一下。”一直相互缄默的父子俩,刹那间心心相通了。
  爱情需要缘分,也需要勇气。
  张璇说:“现在人们真是宽容多了。”不那么宽容呢?常昊也未必会退却,他没失去过勇气。
  这艘“爱情命运号”下海了,就像常昊说的:“这只是开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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