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浪博客 紫天 2015-09-15 16:5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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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六月二十六日到十二月四日,日本最后一位世袭本因坊秀哉名人的引退棋历时近半年终局,这是日本围棋史上有重大意义的对局。一则是“不败名人”的告别战,万众瞩目,二则是因为对手木谷实七段的坚持,本次棋战约定时间,按时封手,打破了名人随时打挂的特权,实现了平等对局。木谷的坚持实际上也是源于四年前秀哉名人和吴清源的特别对局中,名人随时打挂的历史,从竞赛角度,是对对手很不公平的举动。
作为引退棋的举办方,东京日日(每日)新闻社邀请吴清源六段(当时)作技术解说,并特意邀请了著名作家川端康成作为观战记者,在报上连载了六十四回观战记。13年后,川端以此为题材,开始创作长篇小说《名人》。
尽管说起来是小说,但作品中除了把木谷七段称为大竹七段外,另外的改动就是作者本人变成了“浦上”(实际上也仅仅出现了两三次),其余的人物如秀哉名人、吴清源等棋手,棋院的理事,报社的联系人等等全部采用真名。从情节来看,基本上是重现告别战的全程,因此,可以称得上是一篇报道真实情况的“小说”。
1968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川端的理由是,以“敏锐的感受,高超的叙事技巧,表现日本人的精神实质”,在《名人》中,川端式的“敏锐”表现得十分细腻,全文都笼罩着独特的“川端式的美感”。和川端的名作《雪国》、《古都》等一样,川端细腻的笔下总是展现出一种清冷、凄绝的美,这种“美”并非来自激烈的情感或剧烈的冲突,往往来自于平平常常的日常生活场景,和这些场景中人物的心理活动。这种描写读起来平和冲淡,品起来却隽永深长。
而作为棋手本人倾尽全力的对局本身,川端并未过多的着墨,如同他在作品中所说“于是我悄悄地观察名人的样子”,及与对局有关甚至看起来无关的景象,加以描述,而这种描述仿佛围棋对局时中的一粒“闲子”,初看无关,慢慢却能显出必要性和重要性来。例如在启封第90手的对局日,川端的笔下有这样一幅场景:“应该说,对局室简直是鬼气逼人。站在走廊上,偶然俯视夏阳灿烂的庭院,看见一位摩登小姐热衷于给池子里的鲤鱼投麸饼,我就像望着什么奇异的东西,甚至不相信那是同一个世界的事。”对局室里不闻硝烟的激战和室外的闲适组合在一起,显得奇特而异样,这种大对局的氛围更加令人深刻。
对于名人第一次经历的“封盘”规则,川端评论道:“棋道的风雅已经衰落……就以棋道来说吧,日本和东方自古以来的美德也不复存在,一切的一切都依靠精打细算和规则办事……这种战术优先于一切,使作为技艺的围棋的品位和风趣都渐渐丧失殆尽。”
当然,仅仅看这段话的话,可能会让人以为川端是反对这种规则的,实际上,这只是川端结合棋道变化的一种感慨而已,就规则本身,他并不反对,所以也写道“围棋也是竞技,最后要见胜负,这是理所当然”。之所以写到上面那段评论,是因为从围棋传统来讲,名人也公平地封盘是大事件,所以川端就此事专门用了一节的内容来表述。
就情感倾向来讲,川端显然是倾向于名人的。或许,名人那种身到暮年,背水一战的决绝与悲情正暗合“川端式的美感”?川端说:“我观看名人下棋,这是第三局,我觉得只要名人在棋盘前坐下,就会生出一股习习和风,使周围变得清爽畅快。”尽管这样,川端作品中公允地对对局者的言行作了评价,包括告别战前五年,名人同吴清源五段的特别对局中,名人走出白160的绝着,风传是名人的弟子前田陈尔六段想出来的,川端也并未讳言。而对手“大竹七段”疑似拖延时间,面对年老体衰的名人大打消耗战的做法,川端也明确表示了不满。
吴清源六段作为告别战的技术解说,川端也作了描述,尽管简单,却再一次充分体现了川端式的细腻。川端提到,六年前名人同吴清源授二子对弈时的吴清源,“身穿藏青底白碎花纹的筒袖和服,手指修长,脖颈白皙,使人感到他具有高贵少女的睿智和哀愁”,而到现在,“又加上年轻僧人般的高贵品格。从耳朵到脸形,都是一幅高贵相。过去从未有人给我留下过这样鲜明的天才印象。”
就这样,在川端的笔下,棋盘上激烈的告别战始终萦绕着超出棋艺本身的哀愁,甚至是一种接近病态的美感。一方面,这是因为名人年高体弱,在这种状态下的告别战显然是对一个时代的终结;另一方面,川端本人对于细微变化的精致感受能力和描述能力,也使对局本身的描述显得精细入微,情感含蓄而深刻,从而成就了一部关于围棋的名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