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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落无声惊帝宣——明末那些上品棋士的故事

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3-12-21 11:00 编辑

棋落无声惊帝宣——明末那些上品棋士的故事



作者:乌鹭君



  围棋之风,明朝尤胜。初有相礼,尤精于弈,当世无敌。后有百龄,名镇江南,独步棋坛。却叹各个国手,皆有不如意之处,遂写一篇,只取其精神,也算是明朝众棋士的缩影,和一个繁华时代的缩影。

  围棋并不是老气横秋的东西,这篇文不会以晦涩深奥的色调着意围棋,而是刻画它的或大气磅礴、或翩然风流之质。不论各位看官是否学过围棋,都无要紧,棋本无界,乌鹭君惟愿在这十九道纵横之间,以三寸笔锋,写出一分天下棋士立锥之地。

  (注:作者棋艺有限,历史虽架空明朝,却也是戏说实事。有不精、不对之处,还请各位看官斧正)
  参考文献:《忘忧清乐集》,《官子谱》,《兼山堂奕谱》,《弈旦评》,《无锡州志》,《柳轩丛谈》,《挽著杂记》,《登州府志》,《随园食单》,《红楼梦风俗人物谭》,《仙机武库》,《围棋手筋大全》,《围棋布局大全》,《围棋死活大全》,《围棋官子大全》


  明朝末年,皇帝酷爱围棋,棋风盛行。棋士魏长卿领杭州棋赛头甲,赴江苏国手初试,恰遇女扮男装的陆子逸领苏州棋赛头甲赴试。交谈间,魏长卿闻多年前御前棋一案,似有不白之处,与考父之死多有关联,决心成为第一国手,在御前为自己的父亲洗去不白之冤。

  末世繁华,风云又起。

  魏长卿的稳,陆子逸的灵。

  谢温录谱,白璟著书。

  冯天元一招镇神头,葛云峰双征解珍珑。

  王左丞虽是贪官污吏,却济天下棋士;武都尉可及小巧之技,却是无赖下流。

  世事如棋,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江山做局,棋势如宏,岂有虽败犹荣。

  一局终了,唯有诗曰:

  生死空劫为一先,江山算计作方圆,笑罢了却旧年月,棋落无声惊帝宣。

第一局 姑苏月下羁旅客
第二局 谁教暗刀试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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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局 姑苏月下羁旅客



  明末万历,都说是太平盛世。万里山河,繁花似锦,无需文人墨客藻饰,只听姑苏城三味茶楼的小戏子唱道:大明今朝归一统,安问当年越与吴。

  正值夏日,暑气打头,魏长卿刚到姑苏城,虽然姑苏气候温润,但是长途跋涉未免口渴难忍。魏长卿便进了三味茶楼,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叫了一壶凉茶,一盘瓜子花生,自己吃喝起来。随后结了帐,正欲走,却被小二搭话。

  “这位爷打哪儿来?”小二擦了桌子,搭了手巾,随口问道。

  “杭州。”魏长卿答,“你们这店虽小,人却多。”

  小二咧嘴一乐:“得嘞,借您吉言,今年国手初试定在姑苏城,这几天来了不少棋手。”

  魏长卿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

  小二却忙着招呼道:“您要是来赴试的,得需在衙门里兑了各府县给的牌子,领了文书。会试初定在拙政园处,对面的寒月楼虽是个体面客栈,价钱却唬人,阡陌客家地方虽小,倒也干净,价钱也便宜,一日不过百钱。”

  小二热乎地说了一堆,魏长卿虽听出了三分意思,却也不好推辞,便问:“阡陌客家在哪。”

  “不远不远,过了万年桥便是了,您要是第一次来,我送您过去也好。”

  魏长卿是个讨厌麻烦的人,想来一天一百钱也不是很过分,与其自己没头苍蝇似的转悠,倒不如直接找个熟人带着,想到此处,便让小二前面带路。

  前脚还未出门,只见一白衣公子一手拦住。

  “小二好算盘,你怎么不说那阡陌客家每日茶水便要五十钱,铺面席褥要另加一百钱。况且这阡陌客家离拙政园甚远,累着这位公子的腿脚,你又要如何赔?”声音温润如玉。

  魏长卿将白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此人头束紫金冠,一身月白双宫绸广袖,眉墨如黛,眸清若水,手持一柄玉骨扇,不禁暗叹好一个出色人物。

  小二一时被噎得没话说,脸憋得像一茄子,便也不争辩,灰溜溜地下去了。

  魏长卿虽然是个独来独往之人,但也并非不近人情,便拱了拱手道:“在下杭州棋士,魏长卿,多谢兄台贵助。”

  那人只是淡淡一笑:“在下陆子逸,苏州棋士。魏公子想必是来赴试的?”

  魏长卿连忙点头:“初来乍到,还望指点一二。”

  陆子逸只道:“指点谈不上,你只先去衙门里兑牌子,里面的人自会在拙政园给你安排住处,并不需要再多掏钱。你若不清楚,我带你去便是。”

  魏长卿听了自然高兴,立刻应了下来。

  两人正欲出门,忽然听到茶楼里有一阵茶碗破碎只声,琳琳琅琅。

  魏长卿心里正纳闷,只听里内有一人大喝:“王八羔子,你输了棋,理应给银两,怎么胡诌玩赖起来!来人,给他松松皮!”

  魏长卿一瞥,便见一个魁梧大个,穿着赤金刻丝大剑袖,蹬着一大蟒皮靴子,胡子浓浓密密长了一脸,斯文衣裳却配着虎背熊腰,看着总觉得别扭。

  话音刚落,只见几个小厮麻利地将一男子架住,照着肚子又打又踹,两旁的人竟没一个敢吭一声。那被架住的男子却冲着大个子吼:“胡啸天,你趁我付茶钱,偷偷动了我的子。如今,却这般耍起赖,什么东西!”

  那胡啸天并不答话,旁边另一衣帽周全的小厮上前啐了一口,忍不住骂了两句,然后谄笑着回话:“爷,不如捆了他去这茶楼后边的马圈去,省的污了您的眼。”

  胡啸天冷笑一声:“也好,这货满嘴胡吣,好不干净,也该教训教训。捆去马圈给他嘴里塞点好东西,再打发了这个狗东西。”

  说完,众小厮便要捆了人出去。

  魏长卿略微沉吟,心中拱火,只叹道:“当真败了我棋士之节。”说完,便要上去理论,却被陆子逸手中的扇子挡了去路。

  “你个呆子。人生地不熟,倒爱管闲事。”陆子逸眉头微蹙,“初来乍到,别图惹是非。”

  魏长卿一手将陆子逸甩开:“凡事论个理字,兄若觉得不妥,自可离去。”说完,便径自走上前去。陆子逸拗他不过,但也不放心,生怕出了事,便跟了去。

  魏长卿径直来到胡啸天面前,拱了拱手,朗声道:“敢问,这位小兄弟可是输了棋?”

  胡啸天上下打量了一下魏长卿,见他衣着普通,便道:“多管闲事,别再爷跟前碍眼。”

  魏长卿又正色道:“若是输赢尚未定论,那边不该捆了这位小兄弟,也不该收他银两。”

  胡啸天皱了皱眉,正琢磨着今天是哪门子黄历,碰到一个这么不识趣的主儿。

  原来,这胡啸天本是姑苏城一霸,又极好棋,每日必设棋局,赢者得银十两,输者给银十两。再加上自己人多势众,暗中捣鬼,作弊出千亦是不在话下。

  “是他中途投子认负。”胡啸天一边说,一边指着桌子上的一盘棋。只见棋盘东南一角,黑棋将白棋围了个死,两人拼气厮杀,但白棋却因一子只差,短了一气,自然是全军覆没。

  魏长卿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又皱了皱眉,说,“我看这棋还有的下。”

  这胡啸天听了,立刻来了精气神儿:“这角上的总共有二十目(注1)的棋,数儿也不小,你可算仔细了。”

  魏长卿只心平气和的说:“这棋虽然下得,左不过输赢只是一两目之差,若真要分出胜负,还需要细细地下。”

  此话一出,胡啸天心里便团了一股子火儿,二十多目的优势,在魏长卿的嘴里,却变成了一两目之差,而且胜负未定。胡啸天便想也未想,负气道:“若真如此,那就请公子把这局下完。”

  “若我赢了呢?”魏长卿问道。

  “若你赢了,这小子也不必挨罚,十两银子也归你。若是输了,你需得付上十两,没有银钱,也一并捆去马圈。”

  魏长卿听罢,便点点头说:“好。”

  这么一闹,三味茶馆早就围了一群人。那胡啸天正襟危坐,手里盘着两只包浆光亮的山核桃,一脸轻蔑地看着魏长卿。

  魏长卿只是正色端坐,右手执了一颗白子,轻轻地点在棋盘黑棋的腹地中。

  夏天特有的暖糯糯的风仿佛将空气黏在了一起,这种胶着感一如下棋的这两个人。仅仅下了几手,胡啸天便开始长考(注2)起来,白子的打入看似自寻死路,但是细细算来,却有不少生机,自己之前怎么没发现呢?想着想着,胡啸天的额角微微地渗出了汗珠,棋子上也附着了一层薄薄的湿气。

  魏长卿也不催他,兀自捧着一盏茶,合在掌心,时不时噙一口,淡然自若。轮到他下时,他也落子极快。浮青色的直裾深衣衬着他清秀俊朗的脸,竟让这热燎燎的茶楼略有一丝凉意。

  两人又下了几手,一柱香后,局势已然两分。

  陆子逸看了看棋面,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便走了。

  当棋盘上落下最后一颗白子,收官(注3)完毕,姑苏城的天际也染了一抹红霞。

  胡啸天看盘面局势并不明显,需要细细计算,便赶紧点了目。初次点完,胡啸天皱了皱眉,并没说什么,自己又点了一遍,嘴里只嘀咕着不对不对。

  看着胡啸天点了三四次的盘面,魏长卿只道:“可是我胜兄五目?”

  胡啸天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嘟囔了半天,闷头说:“妈的,今天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邪。”

  “那便请您放人吧。”

  此时茶楼的众人早已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起来,胡啸天也不想再理论什么,便让小厮解绳子放人。

  “对了,还有我的十两银子呢。”魏长卿忽然想起了什么。

  “给他银子。”胡啸天一边说,一边踹了身边的小厮一脚。魏长卿一脸斯文样儿,说话又不卑不亢,这让胡啸天大大的不爽。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如今他胡啸天一个粗人,看见魏长卿,不知怎么的,竟犯不起粗儿来。魏长卿越是沉静,他心里越是火大。

  本来二十目的大劣势,如今却下成了胜局,茶馆里的人无不称奇,一时又议论纷纷。

  魏长卿对这股无名火倒是没有察觉,只是拱了拱手,道:“在下魏长卿,既然有这一局之缘,敢问兄台尊名?”

  胡啸天只是狠狠地瞪了一眼:“魏长卿,我记住你了。”说罢,便携了众小厮夺门而出。

  注1:目:围棋计算地盘时以目为单位。凡由活棋围成的地域称为“目”。每在围棋盘上多一个空交叉点,即多得一目。
  注2:长考:长时间的思考。
  注3:收官:收官,又称作官子,是围棋比赛中三个阶段(布局、中盘、官子)中的最后一个阶段,指双方经过中盘的战斗,地盘及死活已经大致确定之后,确立竞逐边界的阶段。

  且说魏长卿从三味茶楼出门,却早已不见陆子逸的踪影。天色已晚,几只大雁掠晚霞飞过,如此,只道是海阔天遥,鸿雁两悠悠。

  魏长卿正琢磨如何去府衙,却被一驾着车的小厮叫住。说话间方知此时府衙已经关门,是拙政园的主人,王越温老先生差了人,来这里接他的。魏长卿遂上了车,前往拙政园。

  车驾只走大路,一路上沙鸥啼啼,又或有风吹桑榆的沙沙之声。魏长卿打起车帘子,一路上只瞧见妇女们各自持着衣筐子,蹲在河边三两成群洗濯衣物,又或有几个顽童在浅水处戏水,不由得想起杭州老家。

  但是南方水乡的记忆,总是伴随着蒙蒙细雨,朦胧一片。魏长卿的家虽在杭州,却自小与父亲久住京城。直至自己束发之岁,父亲死于宫变,才与母亲搬回杭州老家继住,靠着些遗产和手工活计精细度日。

  车驾行至拙政园大门前缓缓停下,随后,门口的一个小厮立刻搬了下马凳子,另一个便去通报去了。接着,又有两个丫鬟引着魏长卿,从正门进了拙政园。

  丫鬟只说,王老先生方才出去了,恐怕要见,也需得明日。说罢,又将魏长卿引到西园,一路蜿蜒小道,曲径通幽,又有水榭楼台,深浅回廊。好一会儿,方才行至名叫秫香阁一处,便停下了。

  只见楼阁门上,是一块错根盘纹紫檀香木的题匾,虽只草草题了秫香阁三字,却有种说不出的风流。窗棂皆是紫檀木镂三角碎,糊着两层薄薄的明纱。魏长卿不禁感叹拙政园之妙竟强于京师王公贵族们的豪宅千倍百倍。

  魏长卿正看得出神,从阁内出来了一个衣帽周全的大丫鬟,笑迎着,并连忙将包袱行李一齐接了过去,道:“公子看这地方可好?”

  魏长卿猛回过神,道:“自然甚好。竟劳王老先生如此费心了。”

  那丫鬟莞尔一笑:“若说费心,这话倒是不假。虽说初试定在咱们拙政园,但这地方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住得的,须得是各府的头甲。如今住在咱们拙政园里的,也不过六七人而已。再加上我们老爷是极爱棋的,只吩咐我们莫要怠慢了大人们,须得尽雅尽兴方好。”

  “改日一定拜谢王老先生。”魏长卿又道,“请问这里可有个陆公子?”

  丫鬟只道:“住在兰雪堂的便是了。兰雪堂和秫香阁都在西园,两地是最近的。”

  魏长卿点了点头,又和丫鬟寒暄了一会儿,方才进了内室安置。

  晚饭用毕,魏长卿只觉得闲来无趣,便径自走向兰雪堂。一是想下盘棋,切磋切磋,二是魏长卿觉得,今日陆子逸虽阻止他去赌棋,但也是怕他惹上是非,想到当时的回答言语间似乎有些过分,魏长卿竟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兰雪堂与秫香阁的景致大不一样,如果说秫香阁是古色古香,精致毓秀,那么兰雪堂更像是蓬莱一隅,隐士之居。大毛竹随意地栽种在各个角落,野草野花也顺着墙根,探出了脑袋。兰花幽幽的冷香与竹叶的清香呼应的相得益彰。

  进到院子内,见两株团雪团白的海棠栽种在景泰蓝大花盆里。灯光明黄如豆,屋里传出了簌簌琴声。

  魏长卿自小学习琴棋书画,诗书也是很通,想来自古只有听琴,没有看琴的,便忍不住在院子里少伫了一会儿。只闻琴弦铮铮,或似清紧长风,或如玉碎昆山,弹的竟是唐朝刘商所著的《琴曲歌辞.胡笳十八拍》。

  只听屋内低吟道:行尽天山足霜霰,风土萧条近胡国。万里重阴鸟不飞,寒沙莽莽无南北。

  魏长卿知是第二拍已完,听得又吟道:如羁囚兮在缧绁,忧虑万端无处说。使余力兮翦余发,食余肉兮饮余血。

  听到此处,魏长卿只觉君弦过高,整曲虽跌宕起伏,却太过悲了,弦鸣如裂帛,又似走极险。
  屋内又吟道:诚知杀身愿如此,以余为妻不如死。

  忽然,音调直转为徵,只听一声“早被蛾眉累此身,空悲弱质柔如水。”魏长卿只觉悲恸切深,夜风一紧,竟吹得屋檐下的风铎(注1)稀里哗啦的响,更如那边塞的鸿残雁破,寥寥绝尘。       

  古者既作诗,从而歌之,然后以声律谐和而成曲。这《胡笳十八拍》,便是由诗而来。向来声者众曲之所尽同,而情者一曲之所独异。陆子逸所抚之音,未免过悲,魏长卿只觉着此时不该叨扰,便转身悄然离开。

  早早安置后,魏长卿歪在榻上,窗户半掩,天上是一轮极好的月亮。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视棋如命的人,那个曾经傲立于翰林院的一品棋待诏,那个在他儿时、执着他的小手、教他走出第一步棋的人。想着想着,魏长卿便觉得眼皮沉沉的,不久,便睡着了。

  注1:风铎, 即现在所说的风铃,最常见的风铎为马铁。一般悬挂在屋檐下。
  关于《琴曲歌辞.胡笳十八拍》,原为蔡文姬所作。唐代刘商将蔡文姬词意加入了新的诗中,成就了更易入琴曲的胡笳十八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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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 基础普及贴(一)

  写给那些虽然不会下,但是想学围棋的人。(求大神们路过轻砸)

  首先,要知道围棋计算输赢是以围成的面积计算。说得浅显一点,就是盖房子。下围棋,就是想办法,怎么才能用有限的砖瓦,在特定的规则下,盖出最大的房子。(我的围棋老师就是这么给孩子们讲的。)

  砖瓦自然就是棋子,而特定的规则是,你每天只能用一块砖。而且你还有个竞争对手,竞争对手盖的房子里,你就不能盖了。每人每天轮流盖。

  当然,你的有些时候房子盖的太大了,你也可以并且有机会在里面盖小房子。不过,你的对手应该是不乐意的,会想办法通过围死,把你的房子拆了。

  下面就说说怎么盖。

  如果你沿着两堵墙形成的角盖房子,显然能剩下不少砖瓦,还省时间,沿着一堵墙盖,也比较有效率,但是不如第一种,最悲剧的就是在中间搭个小堡垒,需要自己盖四面墙。


  围棋棋盘的四边,就像四赌大墙,所以大家一开始都先在角铺砖盖房子,然后再在边上盖房子,这就是我们围棋中常说的,“金角银边草肚皮”了。讲究的就是一块砖的效率问题,围棋中,称为子效。在角上下棋,子效自然最高。

  嘛=w=。就先说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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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局 谁教暗刀试我心



(此章结尾附棋谱和变换图,供会下棋的大神们参考)

  第二天一早,魏长卿便醒了。用毕早饭后,忽听外面的小丫头传话说,半个时辰后,各棋士去中园的雪香云蔚亭,王老先生相邀会棋。

  魏长卿是个极好棋的人,昨日本想相邀陆子逸下棋,却未遂,憋了一肚子的棋隐,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便急匆匆地来到了中园。

  那雪香云蔚亭四面环湖,从岸边走石桥,只由一径至丘壑上,便有亭翼然。亭柱子上,挂着一幅倪瓒的字。

  魏长卿本以为自己来的很早,此时应该无人,却不料已经来了有五六人。坐在亭子中央的,是一个身穿赭石洋缎曲裾广袖,外套鹤氅的年过半百的老者,想必这就是王越温老先生了。

  王越温见魏长卿来了,连忙招呼道:“早听说魏公子的棋颇有风健,昨天又听子逸夸了一回,今天倒要见识见识了。”

  魏长卿听这一番话,倒有些不好意思,只说:“言过了。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劳烦您费心,昨日还亲自接一趟。”

  王越温一边笑一边摆手:“以棋会友,不必讲这么多礼儿。我们三天前便聚了一次,如今人更多了,倒是更热闹了。今天你也别急着和别人下,先让我这把老骨头过过瘾罢。”

  魏长卿竟不知王老也有如此大的瘾,只觉得话里投机,便连忙点头应下。此时,人已经陆陆续续到齐,桌椅棋具也一应摆好,大家便开始各自捉对厮杀。

  无意间,魏长卿瞟了一眼亭子东边的陆子逸,只觉得眼前这个一袭白衣胜雪的人,似乎又消瘦了不少。

  说话间,王越温与魏长卿便早已坐定。两人猜先(注1)后,王越温执黑先行,魏长卿则执白。开局几手还算普通,王越温点了对角双星,魏长卿则是对角小目加星位。对角局向来以变化多,局势不明朗见长。两人左上角按定式下完后(注2),魏长卿得了先手,便转而小飞挂左下黑棋的星位。

  王越温只是按着寻常方法夹之,魏长卿也中规中矩地一间跳出。这时,王越温并没有将角上的子跳出,而是在夹击的一侧关了一手。

  魏长卿自四岁便跟随父亲学棋,如今,已及弱冠之年,国手见得自然也多,但他深知围棋之界,并不束于那些翰林国手,民间高人更是深如潭渊。王越温这一关,他第一印象只觉得少见,想来定式之外的变化也是数不胜数,自己既然没有下过,便只能靠计算力了。

  所谓敌之要点,我之要点,魏长卿见王越温下面的棋并没有跳出,索性自己小飞下去将黑棋星位一子反围起来。王越温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只执了一子啪地点在了小飞跨断之处。这是一招凶棋,既断了白棋的联系,有隐隐与角中的孤棋遥相呼应。

  魏长卿也不示弱,立即将黑棋扭断,如此,这一角顿时火药味十足。

  两个人下的时候,都格外的小心,魏长卿时而长考,时而又当机立断,角内的变化十分复杂,每下一步,便又多出十几种变换。且不说把这些变换全都算到,就是想全,恐怕也不易。时至此处,魏长卿不禁感叹自己的计算力还是前些火候。

  两人在角上纠结了好一会儿,届时,已有一桌已经下完,开始复盘。魏长卿也没空注意其他的事情,一心扑在角上这块棋上。好不容易算清楚,下了一手,王越温的应对却又让他陷入了苦境。

  回到杭州这几年,魏长卿很少碰到如此强劲的对手,但是,对手的强大却激发了他更高昂的斗志。

  又轮到魏长卿下了,到了后面,角中的局势开始渐渐明朗。但是魏长卿很快发现,在对方征子有利,全局劫财有利的情况下,他现在几乎是毫无选择,只能安分补棋,吃这个哑巴亏。如此下来,不算外势的亏损,单单这角上的亏损便已有十五目之多,再加上王越温的这手关,与全局皆有配合,后面的棋魏长卿不由得觉得愈发不好下了。

  他不禁暗叹王越温的高明手段,也不得不面对这个中了飞刀(注解3),转为劣势的事实。

  魏长卿也不慌不忙,安顿好角中的活子后,找了个先手,转身挂角。他毕竟也是科班出身的人,几番对应下来,还是从王越温那里占到了一些便宜。但是王越温因那一角的得到的大势力依然不能忽略。

  王越温此时也加重了攻势和下棋的步调,逼迫之处,犹如凌厉刀锋,还未见血,便已觉痛。魏长卿的步调却还是慢吞吞的,他一边补厚自己的弱棋,一边寻找对方的薄弱处伺机而动。

  注1:猜先:围棋中来决定谁先下子的一种方法。猜先的顺序是:先由高段者握若干白子暂不示人。低段者出示一颗黑子,表示“奇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出示两颗黑子则表示“偶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高段者公示手握白子之数,先后手自然确定。双方段位相同时,由年长者握子。这里自然是王越温握子,魏长卿猜。

  注2:定式:所谓定式,是指布局阶段双方在角部的争夺中,按照一定行棋次序,选择比较合理的着发,最终形成双方大体安定、利益大小均等的基本棋形。例如,三三定式,小目定式。

  注3:飞刀:飞刀是实战中的强手、变招、无理手、和欺招的总称,随着局面不同,飞刀的作用也不同。飞刀是一种出其不意的战术,容易给对方造成一种很大的心理压力。本文中所提到的这把飞刀,是自宋代就有的下法,称作“大角图”。

  盘面越来越胶着,有几桌已经下完了,并且复了盘(注1),就跑到王越温与魏长卿这桌来看。虽然观棋不语,但是每个人的面色表情具有不同。有的只是一脸轻蔑,有的也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相比之下,魏长卿的脸上则多了几分淡然。

  紧张的局势终于在王越温露出的一个破绽后渐渐淡去,攻势虽然凌厉紧凑,但是面对魏长卿的稳扎稳打,变得不堪一击。最终,魏长卿竟以三目半胜于王越温。

  当众人都交口称赞时,魏长卿却显得没有那么高兴,他刚要开口,却被王越温抢先一步。

  “这局的复盘今日恐怕没有时间,你若是对宋朝的棋谱感兴趣,今日晚饭过后,来我书房便是。”说完,王越温便抬手告辞。主人既走,众人相互又聊了一会儿,便有散的意思。

  且说王越温走后,魏长卿独自坐在亭子下,想着开局王越温的那一手,越想越觉得这一招所含之深思、之远见,令人畏惧。但是,这一局棋下完之后,魏长卿只觉得王越温之后的水平与那一手体现的水平实在相去甚远。唯一一种可能就是,王越温后面的手段根本就是在试探。

  魏长卿是个喜欢闷头钻的人,在亭子下坐了半晌,竟没发现后面有人叫他。

  “长卿兄。”

  突如其来的一声竟让魏长卿略微怔了一下,回过头看,喜悦之情不禁跃然眉上:“原来是文昌兄。”

  男子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还是和以前似的,什么都反应慢半拍。”

  “笨鸟先飞,倒也不怕慢。”魏长卿一边自嘲了一番,一边笑着,分别五年,没想到再次相见的时候却是在这里,心里不免又感慨一番。

  万历四十年,魏秉琰升为翰林院一品棋待诏,御前侍奉,承天道场也名噪一时。许多门生也都出师之后,自立门户,只有和魏长卿一起长大的杜文昌还坚持在承天道场。

  万历四十二年,魏秉琰在御前棋一战中,憾拜国手云钟缙,回家后竟当夜暴病而逝。自此之后,承天道场也就地解散。魏长卿自与母亲回到了杭州老家,杜文昌则回到了江阴,继承田产,打理家业去了。

  “早听说文昌兄回去做起了买卖,怎么如今竟也来参加棋士?”魏长卿问道。

  杜文昌只是笑了摆了摆手:“不提也罢。这辈子不知和这木野狐(注2)结下了什么缘分,做生意、考功名这些个,竟是做也做不来的。想来再继续下去,也是拿这白花花的银子填了无底洞。倒不如把棋捡起来,做个国手,若能在翰林院混出点名堂,也就是祖上积德了。”

  魏长卿看他谦虚起来,便打起道:“你早年在道场时,便小有名气,如今的棋一定又精进了不少,七分胜算,想来也是有的。”

  杜文昌先是一惊,赶忙捂住魏长卿的嘴,轻声说:“这次棋赛佼佼者众多,与这些人相比,我的棋力也未必强。还是不露声色,小心为妙。”

  魏长卿老实地点了点头,又道:“今天我和王老先生那盘棋好险,想来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今日他的布局中有一招棋实在是妙。”

  杜文昌先皱了皱眉,又说:“怎么会?我昨日还赢了他两目半,倒是觉得他棋路虽然稳重雄健,但是没你说的那么奇。”

  魏长卿却笑着说:“你还不信,走,我这就摆给你看。”

  注1: 复盘:对局完毕后,复演该盘棋的记录,以检查对局中招法的优劣与得失关键。一般用以自学,或请高手给予指导分析。如按照棋谱排演,类如复盘,称 “ 打谱 ” 或 “ 研阅棋谱”。

  下围棋的高手都有复盘的习惯。复盘就是每次博弈结束以后,双方棋手把刚才的对局再重复一遍,这样可以有效地加深对这盘对弈的印象,也可以找出双方攻守的漏洞,是提高自己水平的好方法。

  棋手平时在训练的时候大多数时间并不是在和别人博杀,而应该把大量的时间用在复盘上。复盘就是把当时“走”的过程中,把表面的过程重复一遍,从内容上看,把双方的心理活动比较全面。

  注2:木野狐:围棋的雅称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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